城南舊事 第86章 一生兒愛好是天然
    琦君女士去年出版了一本新的散文集子《煙愁》,書名和封面的設計,正符合了這位玉潔冰心的作者的那份情致。琦君的散文,乍看來,文字是樸實無華的,但仔細地欣賞,就會覺得那種淡雅,也是經過作者細心琢磨的。這本包括了三十八篇散文的集子,是作者十年來作品的精選。在這以前她曾出版過散文及短篇小說集《琴心》、《菁姐》、《百合羹》等。大部分的散文作品都是懷憶往舊的,所以常常在那裡面可以看到笑影中閃著淚光。去年曾有人把現在散文加以類別,使這位一向溫柔的作家,也忍不住對她個人寫作方向做坦白的傾訴,她說:

    ……許多童年的故事,寫下我對親人師友的懷念,也寫下我在台灣的生活感想。這些,也許會被認為是個人廉價的感傷,雞毛蒜皮不值一提的身邊瑣事,或老生常談卻自以為了不起的人生哲學。對於這些批評,我都坦然置之。我是因為心裡有一份情緒在激盪,不得不寫時才寫。每回我寫到我的父母家人與師友,我都禁不住熱淚盈眶,我忘不了他們對我的關愛,我也珍惜自己對他們的這一份情。像樹木花草似的,誰能沒有一個根呢?我常常想,我若能忘掉親人師友,忘掉童年,忘掉故鄉,我若能不再哭,不再笑,我寧願擱下筆,此生永不再寫,然而,這怎麼可能呢?

    琦君生長在山明水秀的浙江杭州,先就受了大自然的鍾秀。她的家境很好,父親是個叱吒風雲的軍官,在他的原籍溫州和卜居多年的杭州,都有過煊赫的名聲。但無論在風光如畫的西子湖或是那十八灣頭的水鄉,琦君的童年卻也充滿了憂傷。她是之江大學中國文學系畢業的,但是完成這段大學教育,曾經過了一段坎坷的命運,這便是造成她的作品的那股「愁」味的根源吧!

    琦君在多年前寫過一篇充滿了散文意味的小說《梅花的蹤跡》,贏得了多少讀者的欣賞。它不是一篇在現實生活中取材的小說,梅花若隱若現的是象徵了一個純潔的女孩子,充滿了理想主義的情調——在此時此地的作家群中,也只有琦君和張秀亞了。

    對於愛情,琦君的筆下總有著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的意味。這種愛情的美,一經觸及,就會保持它的永恆了。

    《梅花的蹤跡》,是最足以代表琦君的這種風格的一篇小說了。你靜靜地讀了它,掩卷之後,還會沉浸在那飄逸的氛圍中。你彷彿看到了落英繽紛的梅花仙子,披著一襲白衣自梅湖冉冉而來,周圍是白皚皚的深山幽徑,待你正要捉捕那仙子的衣襟時,她卻不知在何時已經飄然引去,只有那幾枝梅花在寒風中搖曳,給你留下了永恆的記憶。

    張秀亞女士曾給琦君的寫作風格寫了幾句最確切的話,她說:

    在新寫實主義的噪音裡,我們聽到一個寂寞的歌人,倚著綠色的籬樹放歌。每一個節響,每一個音符,都會使我們想起閃爍而又滅熄了的夢之火焰。她歌唱,她歎息,只是為了能在幽暗中回應的人。

    然而近年來的琦君,在小說的取材中,卻漸漸轉向了現實生活,這大概也是生活在如此現實的環境中,年年月月所看到聽到的,使她拿起筆來時,那些美麗的或醜惡的人和物,就不由得會走進了她的故事吧!

    琦君服務於司法界,還兼在兩間大學教授文學課程,她自認為教書的樂趣最高。她有堅強的的意志,卻有一個相反的身體。但是她常說,無論她在怎樣頭痛如裂的情形下,只要上了講台,侃侃而談,古今文學的比較,李杜詩章的講述,病魔立刻就無影無蹤了。她在大學讀書時,是江南詞宗夏承燾的得意弟子,因此她對詩詞有特殊愛好和造詣。對於寫作的風格,她喜歡引用《牡丹亭》裡的兩句詞:

    「一生兒愛好是天然,卻三春好處無人見。」

    這也該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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