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舊事 第84章 女子弄文誠可喜
    有年夏天,我和何凡借到台中之便,拜訪了在「北窗下」寫作的張秀亞。她有心要接待遠來的訪客晚餐,卻因為我們另有約在先而作罷。她雖然很失望,但仍很熱情地給我們準備了一些茶點。是這樣:一進門是剛泡好的香片茶和煮好的熱咖啡,天氣雖炎熱,我們窣窣熱飲倒也解渴解乏。但她忽然想起茶和咖啡太熱了,還有預備好的水果,便又拿出了鳳梨罐頭和冰涼的西瓜,我們在女主人的盛情讓客下,就都一一地吃下去了,秀亞一定還要我把鳳梨罐頭裡的湯也喝下。說了一會兒話,她又說:「現在離你們去朋友家晚餐還早,一定餓了。」說著她又到廚房端來了一鍋煮得熱騰騰的鴨子湯。我們實在無法拒絕女主人的頻頻相讓,只好每人一碗喝下去,鴨肉可是實在沒法吃了。過後我有點擔心,我再結實的腸胃,是否經得起這五種冷熱飲料在我肚子裡激流翻騰呢,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啊!

    過了不久,8月7號以後,秀亞來信了,她說:那天給你們灌了五種水,所以八七水災才會鬧得那麼厲害。想想看,八七水災是1959年間的事,距今二十四年,一個世紀的四分之一了。我們至今談起這件往事,還會彼此開玩笑呢!

    在台灣,四五十年代喜愛文藝的中學生,誰不是熟讀張秀亞的散文而且深受其影響。歐陽子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她說她讀高中時就是喜歡張秀亞散文的讀者,她在大學時開始寫作,同學們譽她為「張秀亞第二」,她得意非凡;能說歐陽子後來從事寫作,而且成為出色的女作家,沒有受張秀亞的影響嗎?雖然歐陽子寫作的方向,後來也向自己夢幻的少女時代突破了。張秀亞在寫作「北窗下」的時代,著作最豐富。她把一生投入文學,至今稍做休息,時常到海外去享「含飴弄孫」之樂(她有四個孫輩了),也是應當的。

    我在寫凌叔華文中,曾透露秀亞和我都是「凌迷」,她甚至在初中三年級時就一個人從天津坐火車跑到北平去找凌叔華。許多讀者讀了很感興趣,不知道十幾歲時的張秀亞,會是個什麼樣的小女生。近日正好她自美探望孫兒歸來,我把讀者的話告訴她,並且說我將寫她,但我照片簿中她的照片很多,不知該選用哪張才好。她竟笑瞇瞇地從屋裡拿出一張照片來,她說:「你的幾十本照片簿中,一定不會有這張吧!」我接過來一看,這是多麼可貴的一張老照片啊!就是她訪凌叔華回來不久拍攝的小女生之照。日子過得也很怕人,它距今快五十年了!不過如果我們不說明的話,讀者會以為這是一個現代小女生的照片吧!

    在小女生還沒長成大學女生的高二那年,她就出版了一本小說散文《在大龍河畔》,現在的高二女生恐怕還沒這種魄力吧!秀亞和我最談得來的就是回憶小女生時代的讀書生活,我們處同時代,又同在北方,同樣喜愛文藝;但有一點我和她不太一樣的,就是我青少年時代沒有少女的夢幻,幾乎一點點都沒有,她卻說她的少女夢幻時代可有一段很長很長的時期。我倆雖同是「凌迷」,但是她所喜愛的另一位三十年代著名作家廬隱女士的名作《海濱故人》,我卻看不下去,這大概就是她的夢幻色彩濃的緣故吧!

    秀亞是讀書人、寫書人、教書人。她雖處於繁忙的社會、繁忙的工作中,卻有一間像英國女作家維金妮亞·吳爾芙所說的「女子如想寫作應該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屋子」。這間屋子對秀亞來說,不但是實際的,也是心靈的。當秀亞翻譯吳爾芙的名著:《自己的屋子》時,曾在譯序中引用了宋朝朱淑貞的詩句:「女子弄文誠可罪,那堪詠月更吟風,磨穿鐵硯非吾事,繡折金針卻有功。」對於張秀亞來說,我願改句為:

    女子弄文誠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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