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自傳 第10章 我體驗真理的故事之一 (9)
    ]。然而到了近代,國內出現了童婚制度,英國人對這種制度聞所未聞。旅居英國的印度學生往往不好意思承認他們是已婚青年。他們不敢說實話的另一個原因是:如果被人知道了實情,便不能和他們所寄宿的那個家庭的姑娘出去玩或者一起嬉戲了。英國父母甚至鼓勵青年男女一塊出去玩兒,為的是年輕人能選到一個配偶,青年男女之間有所交往,互相聯繫是必要的。對英國青年而言,這是很自然的,但對印度青年而言,一到英國就在這種關係裡放縱自己,其結果是不堪設想的,正如我們常看到的,一些印度青年經受不住誘惑,為和英國女孩子交往而過著一種不誠實的生活。對於英國青年,這種交往不算什麼,但對於印度青年卻極為不妥。我也受了他們的影響,毫不遲疑地冒充單身漢,儘管我已是有婦之夫,還做了一個孩子的父親。不過我這樣自欺欺人,並不覺得快樂。好在我的謹慎和羞澀使我沒有陷入更深的泥潭之中。如果我不說話,是沒有女孩子會願意與我交談或陪我外出遊玩的。

    我固然個性膽怯,卻很謹慎。一次,我寄宿在文特諾一戶人家裡,那裡有的人家有這樣的規矩:主人家的女兒要帶著客人外出散步。我就遇上了這樣的情形,有一天房東家的女兒帶著我去爬文特諾附近那些可愛的小山。我走路速度不慢,但我的女伴走得比我還快,她一面拽著我往前走,一面滔滔不絕地說著話。我只是時不時輕輕地回一聲「是」或「否」,至多也不過說一句「是的,多麼美!」她像一隻小鳥一樣邁著輕盈的腳步,我卻暗暗地想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就這樣我們走到了山頂。但怎樣再跑下山倒成了問題。儘管穿著高跟鞋,這位二十五歲的活潑少女竟像離弦的箭一般衝下山。我在山頂上扭扭捏捏地掙扎著下來。她站在山下笑嘻嘻地給我打氣,還要上來拉我。我為什麼這樣膽小呢?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是跌跌撞撞地爬下山來。她卻放聲大笑道「真有意思!」使我更加難為情。

    然而我仍然無法避免不出問題,大概是神明要替我擺脫這不誠實之害了。我去文特諾之前,曾在布萊頓避暑勝地待過一段時間。那是我到英國的第一年,在那兒的一家旅店裡偶遇一位中產階級的上了年紀的寡居女士。旅店裡的都是法文寫的菜單,當時我還看不懂法文。我恰好和這位老太太同桌,她見我是外地人,知道我正在犯難,便馬上過來幫忙。她說:「看來你是個外地人,不熟悉這裡的情形。為什麼不叫東西吃呢?」在這位好心的太太講話時,我正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菜單,打算問一問服務生這些菜的原料。我謝過她,告訴她困難的原因是我不懂法文,不知道哪些菜是素菜。

    「我幫你,」她說,「我給你解釋菜單,告訴你什麼可以吃。」我高興地接受了她的幫助。從此便與這位太太結識了,並成為朋友,在我留英期間和回國以後很長的時間內,這種友誼一直維持著。她給我她在倫敦的地址,還請我每週日到她家吃飯。有時她還找機會邀請我,介紹我和一些年輕的女子認識,引導我和她們交談,以幫助我克服羞澀。尤為明顯的是她常常引導我和一位與她同住的女孩交談,還讓我們二人單獨交往。

    最初我感到十分煩惱,既不會交談也不敢開玩笑。但是老太太總是引導我,我開始學習了一些相處之道,不久後竟盼著每個週日,開始喜歡和這個女孩聊天了。

    這位老太太的羅網越撒越大,她對我們的會面非常感興趣。也許她對我們的交往早有計劃。

    這時我才進退兩難。暗想:「如果早點把我已婚的事實告訴這位老太太,那麼她就不會撮合我們兩人訂婚了。現在補救還不算晚。說出實情,就可免去以後更多的麻煩。」我懷著這種想法,給她寫了一封信,內容如下:

    「自從我們在布萊頓相識,您一直待我很好,如同母親對待兒子一般照顧我。您大概覺得我應該結婚了,所以總把我介紹給一些年輕姑娘們。為了不惹出什麼麻煩,現在我要向您坦誠,我實在不配接受您的深情厚誼。我早該在拜訪您時就告訴您,我已經在印度結婚了。我知道在英國留學的印度學生總是隱瞞他們已婚的事情,我也照著他們的樣這樣做了。現在,我知道自己錯了。補充說明,我是在童年時就結婚了,現在已經是有一個兒子的爸爸了。這麼長時間了,沒有告訴您這件事情,實在抱歉,可喜的是,現在神明給我勇氣去說真話。您可以原諒我嗎?我保證我絕沒有冒犯您好意給我介紹的姑娘,我有我應守的規矩。您不知道我是一個有婦之夫,所以才有心撮合我們。為了避免事態進一步發展,我必須說出實情。

    如果您看完這封信後,覺得我有負您的深情厚誼,我絕不會抱怨。我將永遠銘記您對我的熱心和關懷。假若自此以後,您並不嫌棄我,依然把我當成值得關心的人,我當然高興,並把它理解為是您進一步加深了對我的愛。」

    讀者朋友們能看出來,這封信並非一氣呵成,而是經過了再三修改。實際上,它幫我卸下了心裡的負擔。不久後我就收到了回信:

    「收到你那封坦白的信後,我們二人都很高興,還痛快地大笑了一番。你所說的關於你的不誠實之過,是可以原諒的。將事實告訴我們也是對的。我還會繼續邀請你來,希望你下個週日來時能為我們講一講有關你的童婚的故事,讓我們再笑一場。我們的友誼不會因為這件事而受到什麼影響的。」

    就這樣,我成功地消除了不誠實之害。自此以後,我總是毫不遲疑地告訴別人我已婚的事實。

    二十接觸各種宗教

    在英國第二年的年末,我偶遇兩個通神論者,他們是未婚的兩兄弟。他們和我談起《紀達聖歌》[這裡指《紀達—戈文達聖歌》(GitaGovinda),據說是十二三世紀時由抒情詩人賈亞·德瓦(Jaya-deva)寫下的歌頌黑天(Krishna)早年的牧牛生活的詩,戈文達即黑天的別名。

    ]。當時這兩兄弟正在閱讀艾德溫·安諾德爵士翻譯的《天國之歌》,邀我和他們一起讀原著。我深感慚愧,因為這篇聖歌的梵文或古遮拉特文版本我都沒有讀過。我不得不對他們說我沒有讀過《紀達聖歌》,但是我很樂意和他們一起讀,儘管我的梵文水平很有限,不過仍希望可以通過原著來彌補看譯本時可能會出現的訛誤之不足。於是我開始和他們一起讀《紀達聖歌》,其中印象很深的第二章的幾行詩句,至今還縈繞在我的耳畔:沉迷於外在的感覺,必將受它的誘惑;誘惑生成願望,願望煽起慾火,熊熊慾火一旦燃燒起來,便會置一切於不顧,理智喪失,浩氣無存,終至精神泯滅,身心同歸於盡。

    這本書是無價之寶,給我留下的印象日漸深刻,時至今日,我依然把它奉為圭臬。在我最煩悶時,它帶給我莫大的幫助。我差不多讀遍了所有的英文譯本,最好的還是安諾德的譯本。他忠實原著,讀起來甚至並不像翻譯稿。儘管和這些朋友一起讀《紀達聖歌》,但當時並沒有對它進行深入研究,直到幾年後,我才每日必讀這本書。

    這兩兄弟還向我推薦了艾德溫·安諾德爵士所著的《亞洲之光》,此前我只知道他是《天國之歌》的譯者,直至讀起《亞洲之光》,這本書甚至比《薄伽梵歌》還吸引我。一旦開始讀起來,便愛不釋手。有一次他們還把我帶進布拉瓦斯基的住宅裡,將我介紹給布拉瓦斯基夫人和貝桑特夫人。貝桑特夫人那時剛加入通神學會,我對她改變信仰這件事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他們也勸我入會,但被我婉言謝絕了。我對他們說:「我對於自己本民族的宗教的認識也很有限,不想再加入其他宗教團體了。」我聽從了這兩位兄弟的建議,讀了布拉瓦斯基夫人的《通神學入門》。這本書不僅激發了我閱讀印度教典籍的願望,還在我心中排除了傳教士們宣傳的關於印度教是充滿迷信的宗教的觀念。

    大概就在這個階段,在一家素食公寓裡,我遇見了一位善良的基督教徒,他來自曼徹斯特。我們談起了基督教,我把我在拉奇科特的一些經歷告訴了他。他聽後覺得很難過,說道:「我自己是一個素食者,也不喝酒。毋庸置疑,的確有很多基督教徒既吃肉又喝酒,但是吃肉喝酒都不是經文訓示的。你一讀《聖經》便知。」我接受了他的建議,他給我了一本《聖經》的複印本。我隱約記得他也常常賣《聖經》,便向他買了一本含有地圖、索引和其他有用的附錄資料的《聖經》。我開始讀起來,可根本讀不下去《舊約》。讀完《創世記》後,一讀後面的幾章就昏昏欲睡。但是為了在人前炫耀我也讀過《聖經》,我還是極為勉強地讀完了其他部分,既無興趣,也不求甚解。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民數記》。

    然而《新約》卻帶給我不同的感受,尤其是《登山寶訓》,簡直說到我的心坎了。它完全可以與《紀達聖歌》媲美。我欣賞那句「我告訴你們:不要與惡人作對,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讓他打。有人要拿你的內衣,連外衣也讓他拿去」,這使我想起薩瑪爾·巴特說的「予我杯水,報以美食」那段話。年輕的我試圖把《紀達聖歌》、《亞洲之光》以及《登山寶訓》的訓誡都貫穿起來。克己是宗教的最高形式的這個觀點極大地鼓舞了我。

    對這幾本書的閱讀,引發了我研究其他宗教導師生平的興趣。一位朋友向我推薦卡萊爾的《英雄與英雄崇拜》。讀罷《先知是英雄》那一章,我才瞭解先知的偉大、勇敢和簡樸的生活。

    刻苦攻讀以準備考試這件事,使我幾乎沒有時間涉獵其他知識了,除了對宗教的這點認識以外,當時我已無力進行更多的研究。但我已做好打算,今後要廣泛地閱讀宗教書籍,以求對所有主要的宗教都有所涉獵。

    對於無神論,我又怎能沒有一點認識呢?每個印度人都知道布拉德勞和他所謂的無神論。我曾讀過一些關於無神論的書,書名都忘記了,總之它們沒有對我產生什麼影響,我早已走出了無神論的撒哈拉沙漠。當時貝桑特夫人是社會上備受關注的人物,她也從無神論者轉為有神論者,我讀過她寫的書——《我如何成為一個通神論者》。

    大約就在這個階段,布拉德勞去世了。他被安葬在沃金公墓。我參加了他的葬禮,我以為每個旅居倫敦的印度人都會參加。還有幾個牧師也前往墓地,對他表示了最後的敬意。葬禮結束後,我們一起在車站候車,人群中有一個無神論者,詰問其中的一位牧師:「喂,先生,你相信上帝存在嗎?」

    「我相信。」那位善良的牧師低聲答道。

    「你也同意地球的周長是28000英里,是嗎?」那位無神論者自信滿滿地笑著說。

    「當然。」

    「那麼請你告訴我,你的上帝有多大?他在哪裡?」

    「好的,只要我們去感受,他就住在我們的心中。」

    「行了,行了,別拿我當孩子哄了。」那位無神論者帶著勝利的表情望著我們說。

    那位牧師謙遜地保持沉默。這段對話加深了我對無神論的偏見。

    二十一羅摩給弱者以力量[原文為NirbalakebalaRama,是蘇爾達斯(Surdas)著名的讚美詩中的一句,直譯為「他幫助無助者,給弱者以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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