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靈雨 第34章 下編:俗世微塵 (28)
    因為燕京底錢來遲了,昨天開的船搭不上,又要等兩個星期才有船,你看這耽誤多少事!我定底是十六離開此地,十九在麻德拉斯上船(普那到麻德拉斯就像北京到上海那麼遠),到昨天才接銀行的通知單,今天下午去取,無形中叫我損失兩鎊電費,還加上兩星期的用費。到檳榔後,船期又不一定,也許還要等兩個星期。中國船便宜,我不得不等,所以頂快得八月初才能到家,越想越有氣。現在定二十四離開此地到戈亞去,十七八到麻德拉斯,七月三日下船,十二到檳榔嶼,假如十五六有船,那就最好不過,不然,要等到二十幾也不一定。那時候,恐怕路費又不夠了,怎辦?出外耽誤一天,就會生出許多意外的麻煩。本來可以從孟買走,不過從那裡走的都是大船,價錢貴得多。日本船不敢搭,不然,本月二十六有一隻到上海去。

    離開麻德拉斯不再打電了,打一次得花二十元左右。到檳榔嶼給你寄飛機信,但在七月十三日左右准在檳榔,有信寄前信所給地址便可以。

    地山普那6月20日

    二十三

    六妹:

    戈亞底信想已收到。到麻城已三日,船明天走,十三到檳城,住幾天,再到日裡去省墓,離檳城時當在本月底也。(誰教你不寄錢?)

    在戈亞,買了些東西給七妹子和蕙君,在麻城買了些給文子和小苓底東西,花了二十多盧比,回家要同你算賬。此地人心太壞,動不動就要賞錢,車伕隨時隨地都想介紹女人給你,他說:「又省錢又美,先生也找一個罷!」可惜你沒來,不然咱們可以多看些怪像。

    昨天到古黃支國去,走了一天,到深夜才回來。今天下午青年會要我談中國,義不容辭,就得賣力。還是普那那位咱們送他東西底Parulekar先生好,臨走時送我五十大盧比程儀,了不得底人情,若沒有他送我底那筆錢,戈亞是去不了底。

    再談罷。多等幾天,吾就到家了。

    你的哥7月2日

    二十四

    六妹子:

    在船上十天,十二到檳榔嶼,二十左右有一隻船(中國船)到廈門去,所以得在此地候十幾天。我打算下星期二(十七)到棉蘭去看父親的墳墓,十九回來搭船,一切都已辦妥了。進荷蘭屬地要錢和人擔保,錢是合中國錢二百元,人要殷商。我身上只剩一百元左右,朋友已為我想了法子。中國船我可以坐三等,到廈門不過七八十元,可是慢,比英法郵船要遲到一個星期,錢又省一百多,大概在二十七八船能到香港。你有話可以由陳家轉。

    仰光大學要我去當漢文教授,我暫時不發表意見,先回家看看情況再說。此地風景極佳,全島十分之八是中國人,以福建人為多。我住底地方是中國人開底中學(鍾靈中學),位於Macatisterst,許多國民黨要人都在此住過,因為本來是間革命黨底閱書報社。

    中國情形,閱報可知一二。

    即頌

    時祉

    地山7月14日

    二十五

    六妹子:

    昨天到棉蘭,看看父親的墳地,那地點雖然不錯,可是墳做得太壞,連碑字都刻錯了。老二當時在這裡,我不曉得他監底是什麼工。看報知道劉半農於前天逝世,他曾應許我要給我厭勝錢看,他收底也很多,恐怕他身後家裡底人又賣出去。(原信缺)……

    今天搭船去檳榔嶼,明天有船開廈門,是一隻中國船「豐慶」。我買底是統艙,大概十幾塊錢便可以從檳榔到廈門。若搭外國船,一定不能坐三等,二等最少也得二十五鎊,你看差多遠。不過此船很慢,比起外國船要遲到三四天,船又老,在海上常出險。除此以外,倒沒什麼。若是明天開船底話,二十一到得了新加坡,三十左右到香港,八月三日左右到廈門,到漳州取蘭花,住三兩天,有船到上海便走,大概十幾才能到家,等著罷。(這是大熬人!)意大利船從新加坡五天可到上海,多快!

    在蘇門答拉棉蘭愛同俱樂部

    地山爺7月18日

    二十六

    六妹:

    今天到香港,接你催人回家的信。當然不敢在外久留,船明天開廈門,大後天(八月一日)可到。到廈門有船便走,大概芒沙力或芒沙丹尼走星期五,所以下下星期一(六七號)可到上海。如船到得早,便趕車直上北京。此行帶了一個新加坡的華僑學生,姓林底,他哥哥底意思是要他住在咱們家裡,他要考清華或燕京。我想你叫作新想想法子,住輔仁也成。這林姓學生紈褲氣很重,不過他哥哥是老二和我底老朋友,大義難辭,得為他想法子。海行十餘天,有點疲,今天打算住客棧(香港大雨,弄得我像落水雞。現在陳作熙先生處,他家沒地方),別底朋友也不想找了,麻煩人家,有點過意不去。也許我到家時此信還沒到呢,漫寫而已。

    老太爺到底是什麼病,要緊不?等我回來,他也許好了。

    專此敬頌

    妝安

    地山7月27日

    老鴉咀

    無論什麼藝術作品,選材最難,許多人不明白寫文章與繪畫一樣,善於描寫禽蟲的不一定能畫山水,善於描寫人物的不一定能寫花卉,即如同在山水畫的範圍內,設色、取景、佈局,要各有各的心胸才能顯出各的長處,文章也是如此。有許多事情,在甲以為是描寫的好材料,在乙便以為不足道,在甲以為能寫得非常動情,在乙寫來,只是淡淡無奇,這是作者性格所使然,是一個作家首應理會的。

    窮苦的生活用顏色來描比用文字來寫更難,近人許多興到農村去畫什麼饑荒、兵災,看來總覺得他們的藝術手段不夠,不能引起觀者的同感。有些只顧在色的渲染,有些只顧在畫面堆上種種觸目驚心的形狀,不是失於不美,便是失於過美。過美的,使人覺得那不過是一幅畫;不美的便不能引起人的快感,哪能成為藝術作品呢?所以《流民圖》一類的作品只是宣傳畫的一種,不能算為純正藝術作品。

    近日上海幾位以洋畫名家而自詡為擅漢畫的大畫師、教授,每好作什麼英雄獨立圖、醒獅圖、駿馬圖。「雄雞一聲天下白」之類,借重名流如蔡先生褚先生等,替他們吹噓,展覽會從亞洲開到歐洲,到處招搖,直失畫家風格。我在展覽會見過的馬腿,都很像古時芝拉夫的雞腳,都像鶴膝,光與體的描畫每多錯誤,不曉得一般高明的鑒賞家何以單單稱賞那些。他們畫馬、畫鷹、畫公雞給軍人看,借此鼓勵鼓勵他們,倒也算是畫家為國服務的一法。如果說「沙龍」的人都贊為得未曾有的東方畫,那就失禮了。

    當眾揮毫不是很高尚的事,這是走江湖人的伎倆。要人信他的藝術高超,所以得在人前表演一下。打拳賣膏藥的在人眾圍觀的時節,所演的從第一代祖師以來都是那一套。我赴過許多「當眾揮毫會」,深知某師必畫鳥,某師必畫魚,某師必畫鴉,樣式不過三四,尺寸也不過五六,因為畫熟了,幾撇幾點,一題,便成傑作,那樣,要好畫,真如煮沙欲其成飯了,古人雅集,興到偶爾,就現成紙帛一兩揮,本不為傳,不為博人稱賞,故隻字點墨,都堪寶貴,今人當眾大批制畫,傖氣滿紙,其術或佳,其藝則渺。

    畫面題識,能免則免,因為字與畫無論如何是兩樣東西,借幾句文詞來烘托畫意,便見作者對於自己藝術未能信賴,要告訴人他畫的都是什麼,有些自大自滿的畫家還在紙上題些不相干的話,更是儳頭。古代傑作,都無題識,甚至作者的名字都沒有。有的也在畫面上不相干的地方,如樹邊石罅、枝下等處淡淡地寫個名字,記個年月而已。今人用大字題名題詩詞、記跋、用大圖章,甚至題占畫面十分之七八,我要問觀者是來讀書還是讀畫?有題記癮的畫家,不妨將紙分為兩部分,一部作畫,一部題字,界線分明,才可以保持畫面的完整。

    近人寫文喜用「三部曲」為題,這也是「洋八股」。為什麼一定要「三部」?作者或者也莫名其妙,像「憧憬」是什麼意思,我問過許多作者,除了懂日本文的以外,多數不懂。只因人家用開,順其大意,他們也跟著用起來,用「三部曲」為題的恐怕也是如此。

    窺園先生詩傳

    華人移居台灣最早的,據日本所傳,有秦始皇二十八年徐福率童男女移住夷州和亶州底事情。夷州是台灣,亶州是小呂宋。自秦以後,漢底東鯷、隋底琉球、掖玖、唐底流鬼、澎湖、元底琉求、澎湖、波羅公,都是指台灣而言;但歷代移民底有無,則不得而知。唐元和間,施肩吾有詠澎湖底詩,為澎湖見於文藝底第一次。有人說施肩吾率領家人移住澎湖,確與不確,也無從證明。宋、元以來,閩粵人渡海移居台灣底漸多。明初,因為防禦海盜和倭寇,曾令本島居民悉移漳泉二州;但居留人數並未見得減少。當嘉靖四十二年,俞大猷追海盜入台灣以前,七鯤身、鹿耳門沿岸底華民已經聚成村落。這些從中國到台灣底移民,大概可以分為五種:一是海盜,二是漁戶,三是賈客,四是規避重斂底平民,五是海盜或倭寇底俘虜。嘉靖中從廣東揭陽移到赤嵌(台南)居住底許超,便是窺園先生底入台一世祖。這家底職業,因為舊家譜於清道光年間毀掉,新譜並未載明,故不得而知。從家庭底傳說,知道一世祖是蒙塾底師傅。若依上頭移民底種類看來,他或者是屬於第四或第五種人。

    自荷蘭人佔據以後,名台灣為麗都島(花摩娑)、稱赤嵌為毗捨那(或作毗捨耶),建城築堡,辟港刊林,政治規模略具,人民生活漸饒。許氏一家,自移殖以來到清嘉慶年間,宗族還未分居,並且各有職業。窺園先生底祖父永喜公是個秀才,因為兄弟們都從事生產,自己便教育幾個學生,過他底書生生活。他前後三娶,生子八人。子侄們,除廷樂公業農、特齋公(諱廷璋)業儒以外,其餘都是商人。道光中葉,許家兄弟共同經營了四間商店,是金珠、布匹、鞋帽和鴉片煙館。不幸一夜底大火把那幾間店子燒得精光,連家譜、地契都毀掉。家產蕩盡,兄弟們才鬧分居。特齋公因此分得西定坊武館街燼餘底鞋店為業。咸豐五年十月初五日,特齋公在那破屋裡得窺園先生。因為那間房子既不宜居住,更不宜做學塾底用處,在先生六歲時候,特齋公便將武館街舊居賣掉,另置南門裡延平郡王祠邊馬公廟住宅,建學舍數楹。捨後空地數畝,任草木自然滋長,名為「窺園」;取董子「下帷講誦,三年不窺園」底意思。特齋公自在宅中開館授徒。不久便謝世,遺下窺園給他底四個兒子。

    (20)坐起言語終不調戲常應法律而無輕失。(10)

    窺園先生諱南英,號蘊白或允白。窺園主人、留發頭陀、龍馬書生、毗捨耶客、春江冷宦,都是他底自號。自特齋公歿後,家計專仗少數田產;藍太恭人善於調度,十數年來,諸子底學費都由她一人支持。先生排行第三;十九歲時,伯兄梓修公為台灣府吏、仲兄炳耀公在大穆降辦鹽務,以所入助家用。因為兄弟們都已成人,家用日絀,先生也想跟他二兄學賣鹽去。謝憲章先生力勸他勉強繼續求學,於是先生又跟謝先生受業。先生所往來底都是當時教大館底塾師,學問因此大進。吳樵山先生也是在這幾年間認識底。當時在台灣城教學底前輩對于先生底品格學問都很推許。二十四歲,先生被聘去教家塾;不久,自己又在「窺園」裡設一個學塾,名為「聞樨學舍」。當時最常往來底親友是吳樵山(子雲)、陳卜五、王泳翔、施雲舫(士潔)、丘仙根(逢甲)、汪杏泉(春源)、陳省三(望曾)、陳梧岡(日翔)諸先生。他底詩人生活也是從這個時候起。

    自二十四到三十五歲,先生都以教學為業。光緒丙戌初到北京會試,因對策陳述國家危機所在,文章過於傷感,考官不敢錄取。己丑再赴試,又因評論政治得失被放。隔年,中恩科會魁,授兵部車駕清吏司主事職。先生底志向本不在做官,只望成了名,可以在本鄉服役。他對於台灣底風物知道很多,紳民對他也很有信仰,所以在十二月間他便回籍服役。

    先生二十三歲時,遵吳樵山先生底遺囑,聘他底第三女(諱慎),越三年,完婚。夫婦感情,直到命終,極其融洽。在三十三歲左右,偶然認識台南一個歌伎吳湘玉;由憐生愛,屢想為她脫籍。兩年後,經過許多困難,至終商定納她為妾。湘玉喜過度,不久便得病,她底母親要等她痊癒才肯嫁她。在抑鬱著急底心境中,使她病加劇,因而夭折。她死後,先生將遺骸葬在荔支宅。湘玉底母親感激他底情誼,便將死者底婢女吳遜送給他。他並不愛戀那女子,只為湘玉底緣故收留她。本集裡底情詞多半是懷念湘玉底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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