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很好啊。」我彎腰將堆放好的東西攬進自己懷裡，轉身向樓下走去。
「熊木杏！」她用力跺著自己的腳，緊緊跟在我的身後，「你應該讓我馬上去找他！」
「好呀。你快去吧。你不用幫我搬家了。」我實在後悔不該答應她來幫忙，她從來都是給我越幫越忙。
「不行。我有點兒緊張。」她說著拍拍自己的胸口。
當我走下樓梯，把那些東西在三輪車後面擺好的時候，她一躍身跳了上去，然後拖住我的一隻手，「熊木杏，你得跟我一塊去。」
「去濱江橋。」她迅速對前面帶著大草帽的三輪車伕吩咐道。
那時候是下午四點，從我們所在的小區通往濱江橋是要經過至少四個十字路口，而嚴重的堵車情況實在讓我想一頭撞死在顧往昔身上，當然她現在的腦殘行為在她看來仍然是為愛情的奮不顧身，是十分浪漫的舉動。但我實在覺得，我們的人力三輪車擠在一群小轎車中間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兒。
「別擔心，我曉得有通往那裡的捷徑，只是價錢……」三輪車伕眨眨自己的三角眼說。
「價錢好說。」顧往昔從口袋裡抽出一張一百塊錢來晃了一下，「總之十分鐘內一定要趕到濱江橋。」
「只有河水。」我從人力三輪車上跳下來一雙手撐在濱江橋欄杆上，對哭喪著臉的顧往昔說道。
那三輪車伕號稱的便捷路徑，是穿過居民樓裡迷宮般的小巷，但很不幸，他在裡面迷失了方向，等到顧往昔意識到不對勁兒的時候，他已經在裡面繞了快半個小時，且一直用「馬上到了」這樣的句子糊弄她，她氣的直跺腳，卻拿他沒奈何，當我們終於問著路從小巷裡出來一路趕到濱江橋的時候，天都快黑了。
路燈皆次亮了起來，車流緩慢的從我們身旁經過。
顧往昔盤著腿坐在三輪車的木板上，扁著嘴差點兒沒掉下眼淚來。
我們又花了三十分鐘時間從濱江橋回到我沒搬完東西的小區，兩個人上下樓幾次終於將東西全部搬了下來，這次為了保險起見，我打了一輛可以裝貨的麵包車，好在剩下的東西不是很多，這一趟就能搞定。三十分鐘之後，我們終於站在了新的住房樓下，但我的新房居然是鎖著門，無論我怎樣摁鈴都沒有響動。
「怎麼可能有人來給你開門。」顧往昔抱著自己的手臂睥睨著我。
「我把鑰匙給小石頭了，他帶著那大半兒東西先過來了。」我說。
「誰是小石頭？」
「一個新朋友。」
「見過幾次？」
「今天是第三次。」第二次是他還錢給我。
「熊木杏你白癡啊。」她用一種「天啦」的表情看著我，「你不是被人家騙財騙色了吧。」
「你想什麼呢？！」我敲了一下她的腦袋開始打電話給小石頭。
「喂……」他的電話似乎沒抓穩，一陣嘈雜的聲音之後我聽到他怯怯的說，「你到了？」
「現在已經七點半了。你在哪兒呢？」
「我……」他猶疑了一下說道，「我在公安局呢。」
「……」
如果說這世界上還有一個比顧往昔更加缺心眼兒的人，那一定就是石頭了。
他把我寫著地址的紙條弄飛了，只在瞄它一眼的時候記住了小區名稱和樓號，於是他挨個兒門的試那把鑰匙，可惜我的房間在頂樓，他需要嘗試過十六個門之後才能打到我這一層，結果他剛嘗試到第九個門，七樓買菜回來的老奶奶覺得他鬼鬼祟祟地很不對勁兒，馬上打電話報了警，老年人在這方面的警覺性是很高的，你就是繞著這樓上上下下跑上兩圈，她也會十分警覺地認為你是準備團伙入室搶劫派來踩點兒的，更別提石頭這樣明目張膽地拿著鑰匙挨個兒門的試了。警察十分迅疾地趕到時，他剛開到第十四個門。
就這樣，他被帶到了警察局，連同我的那些木材和工具。
「真不知道你怎麼認識這號人。」顧往昔難得遇見比她缺心眼的人，因而批判起來十分用力，但當我們趕到那裡，看到端坐在長椅上，神情侷促的石頭時，她的臉頰迅速緋紅了起來，張開嘴巴半晌說不出話來。
「孤……孤王。」
就這樣，顧往昔如她所願地終於遇見了他。
在日後，她常常回憶起在警訓室看到他的那一幕場景，燈影晃動，而他的面容看上去卻那樣清晰透明，她像被某種東西狠狠擊中心臟，瞬間沒法兒呼吸。
她每提起一次，便將那場景重新鍍上一層光圈，直到後來作為當事人之一的我竟不能分辨她講的確是那天的情境。只是端坐在桌子的這一邊，笑瞇瞇的看著對面的這一對壁人。我的心彷彿慢慢的被侵蝕出一個洞，有極低沉的風聲緩慢的從那裡穿越而過。
顧往昔是真的愛上他了，我第一次對她的感情確定無比。
後來的一段時間，石頭像顧往昔一樣時常在我的屋子裡駐紮著，如果我需要通宵趕工，石頭就坐在那裡看我做那些瑣碎的木活，有時候幫我打打下手，或者在廚房做一些吃的東西給我，顧往昔會煮方便麵，石頭會煮雞蛋，在我無法忍受的吃下他煮的第二十四個雞蛋之後，我去超市再也沒買過那東西。
我的書櫃上除了幾本少的可憐的圖畫書，就是電影影碟了，我有很多九十年代的港片，堆滿了那一整個小書架，有時候，我做工到一半，便會抽出其中的一張放進影碟機裡，四周很靜，影碟機裡的聲音忽而變得很立體，環顧著我的周圍，將我緊緊包圍。那些影碟後來又成了小石頭的最愛，他極少再去網吧了，只要和石頭媽對抗戰一開幕，就跑到我家裡，窩在唯一的小沙發上把那些影碟挨個兒看下去，顧往昔好似和他有心電感應，只要他一來，不出半個小時，顧往昔一准也屁顛屁顛地過來敲門，拎著一大兜吃的，團著腿坐在小沙發下面，像個極乖的小狗倚著他的腿，有時候兩個人看著看著都睡著了，只有電視屏幕還在閃著熒熒的光，映在那兩張略帶稚氣的臉上，讓人很容易聯想到青春啊美好啊這樣的詞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