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形象 第3章 政府形象 (3)
    06

    在回來的路上,車子沿公路飛駛著。透過車窗玻璃往外看,田野躺在光輝明耀的陽光下面,正是秋收過後的情景,處處點綴著圓圓的稻草堆。在長天下裸露著的一塊一塊的田土,這會在周大興看來,彷彿都變成感情豐富的了,他彷彿聽到了它們的呼喊,看到了它們的渴求和希望。他遂只覺得血往上湧,千針刺面,鐵青的臉一下就變作了紫紅色。

    李小剛說:「周縣長,這事可不大好辦。」

    周大興扭轉頭問:「怎麼不好辦?」

    李小剛說:「水渠是當年何求書記叫挖的,您如果出面,何求書記肯定會有意見,而且意見最大的會是他的兒子何副縣長,會說您是打擊老領導來突出自己。」

    周大興說:「過去了的事,我們可以不予追究,但對於長富這種人,我們必須從嚴查處。這種人,不僅基層,在我們各級幹部隊伍中都有,而且為數不少,造成的危害是相當大的。」

    「的確是這樣,但這樣的人太多了,一時誰也沒法清除掉。」

    「就是太多了,這才讓我們感到憂慮。更可怕的是,有人會如此的貪婪,置老百姓的利益而不顧,廉恥全無。但我們不能因為太多而不去清除,就像一個人患了重病,不能因為病情嚴重而不去治療。」

    「也只能這樣了,」李小剛歎了口氣說。

    「不處理,愧對老百姓啊!」周大興也歎口氣說,太陽穴上的血管就突突地跳,並且回了幾次頭,那山,那村子,總是輕輕地撥動著他的心弦,使人生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07

    很快,長富給撤了村長職位,還給抓了去,判了五年刑,經何偉光出面周旋,改為監外執行,僅關了幾個月。所吞併的款項必須賠償,那幢三層樓的新房也由政府沒收、拍賣。所欠每戶的1800元的賠償費也全都到了位,這確實讓村民歡喜了好一陣,對幹部的態度也明顯有了改變。

    村長這一職位,鄉上已決定由劉志強來擔任。

    劉志強毅然辭去了建築工程隊裡的工作。

    劉志強是中午時分進的村,一走進熟悉的村巷,心裡便有種莫名的亢奮。雖然這些年他打工在外,雖然在離家出走時曾發誓再不回來,可是,村裡的一切,房舍、人,包括餵養的家禽和牲畜,都會不時地走進他的夢裡,令他不安,令他牽掛。

    爹在家,剛剛從山腳下挑水上來,正蹲在階沿上歇息。他用手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瞇起被漁網似的皺紋罩起的眼睛望了望太陽。就在這一刻,他發現一位高挑的年輕人推開院門走了進來。當看清是自己的兒子時,便雙眼放亮興奮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回來了?」

    「回來了!」劉志強笑著回答,又問:「爹,您還好嗎?媽呢?」

    「你媽在廚房裡」爹忙轉身朝屋裡喊:「伢他媽,你看是誰來了?」

    「誰呀?」媽忙從廚房裡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用手拍打著身上的柴灰草屑。一見兒子,便笑得兩眼瞇成一條縫兒,說:「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做飯去。」

    爹便對她說:「炒兩盤豆腐乾、辣椒蘿蔔,我要和志強伢子喝兩盅。」

    菜很快炒好了,爹從櫃裡拿出一壺紅薯燒,要與兒子促膝共酌。

    在飯桌上,爹詳細問了他在城裡打工的情況後,說:「志強伢子,你不該回來啊!城裡那麼好,你回來幹什麼?我和你媽是已老了,可你年紀輕輕,往後的日子長著啦!」

    「爹,」劉志強說,「周縣長親自到工地上來找我,一個縣長,跑那麼遠親自來找一個普通老百姓,你以前聽說過嗎?」

    「沒有,」爹說,「哪朝哪代都沒有。」

    「連縣長都這麼信任我,爹,你說我能不回來好好幹嗎?」

    「該,該!」爹呵呵笑了,說:「爹今天高興,來,我們喝酒。」

    爹撮起嘴唇湊近酒杯,吸了一口,「口茲——」發出悠長的響聲。閉一閉眼睛,感覺有股熱辣辣的一條線往下鑽。他摸起筷子築齊了,又道:「來,呷菜!志強伢子,城裡伙食好,你吃慣了,再回來吃鄉里的這號伙食,你可得以後別後悔啊!」一口酒下肚,話居然也多了,夾了一筷子菜,邊嚼邊說:「呃,志強伢子,你打算怎麼幹?」

    「打井!」劉志強瞧著爹說,「紅蓮村要過上好日子,就得有水。」

    「這話對,」爹喝得興起,居然把一隻黑黝黝的大手舞起來說,「紅蓮村不能沒有水。志強伢子,今天這酒喝得痛快,我給你講段古吧。」說罷便又抓起杯子,很響地吸了一口,搖頭晃腦地說:「我還是聽你佬爺說的,說是很久以前,這山裡有個孽龍洞,洞裡有條孽龍。這條孽龍常常出來偷吃莊稼和牲畜,更為可惡的是,它還常化成一個年輕英俊的後生下山去誘拐糟踏良家婦女,四周百姓叫苦不迭。這事讓天上的觀音佛母知道了,觀音佛母決心要除掉它。」

    「後來呢?」劉志強問。

    「別急,聽我說嘛,」爹接著說,「這一日,觀音佛母駕起五彩祥雲往這山上趕來,在山埡口上,搖身一變化成一位年輕美貌的村姑,又用手一指,地上立時冒出一座麵粉店來,村姑便成了開麵粉店的老闆。不一會,一風流倜儻的後生從山上走了下來,一見山埡口上的麵粉店,口裡不覺咦了一聲,暗道:『好奇怪,只兩日未出山來,這裡怎麼就多出一家店舖來了?』忽地,又雙眼放亮,早忘了剛才的疑慮,一雙眼睛盯著村姑竟然一動不動地發了呆。村姑笑一笑道:『小哥,要不要來一碗麵?』後生忙道:『要要要,美人下的面自然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面了。』『畜牲,你是找死!』村姑在心裡惱恨恨地罵道,嘴上卻不說,只是手腳麻利地趕緊下了一碗麵,面上放了蔥花,很香,還煎了兩個荷包蛋,油汪汪的,很好看。她說:「小哥,你吃麵吧。若是喜歡,我再給你下。』……」

    媽一旁笑著朝他嗔道:「你就只曉得翻古,築飯啊!志強伢子走了這麼遠的路,只怕肚子早就餓壞了。」

    「媽,不妨事的,您讓爹說。」劉志強笑道。

    「好,我說。後生聞到香味,就饞得直流口水,他接過面,幾下就全吃進了肚裡。忽然,他全身打了個哆嗦,一張臉全泛了白,兩手摀住肚子,痛得在地上直打滾。原來,麵條吃下肚去,竟然變成了一根鐵鏈,一下把後生的肝腸肚肺全給鎖住了。後生又驚又怒,突目切齒,要向村姑撲過去,村姑立眉惱眼地大喝一聲:『孽障,還不老實!』後生抬眼一瞅,面前哪有什麼村姑,卻是觀音佛母,寶相莊嚴。他立時被嚇得魂飛魄散,驚叫一聲,現出龍形往山頂逃去。」

    「我知道了,」劉志強說,「這後生便是那條孽龍,是觀音菩薩用條鐵鏈把它鎖在山洞裡。」

    「是這樣,」爹說,「那孽龍不老實,還要拚命掙扎,觀音佛母一抖鐵鏈,孽龍便疼得冷汗淋漓,大聲叫喚著在地上翻滾,龍頭亂晃,龍鬚一拐,居然把洞口撞缺一塊,自此,就有一股泉水順山而下。」

    「爹,您是說我們這山裡頭應該有水?」劉志強睜大兩眼忙問。

    「當然有水。不是有句民謠『平地有好花,高山有好水』麼,誰說我們山裡會沒水呢?」爹說,「是何書記來挖斷了龍脈,水這才藏地底下去了。」

    「知道了,」劉志強歡叫一聲,「只要往深處打,準能打出水來。」

    「可是你千萬別亂挖,要慎之又慎。」

    「知道了,不找準地方,我不會胡亂挖的。」

    吃過晚飯,月亮就上來了,月亮高高地懸掛在深藍色的夜空上,向大地投射出銀色的光華,屋後那兩棵高大的樟樹就向屋頂上和院子裡投下了濃重的蔭影。珍珠似的露珠,從樟樹那肥大而墨綠的葉子上,從爬在院牆上那蒼綠一片的「巴壁虎」的籐蔓上,悄悄地降落下來,院子子裡,便飄蕩著樹葉和籐蔓的清香味兒。

    屋外進來幾個人,是來找劉志強的,是周斌、大毛、三喜、志斌和德旺幾個,他們聽說他回來了,就相邀著一塊來看他。他們都是兒時一塊長大的朋友,現在已都成了一個黑黧黧的山裡漢子。、

    劉志強便趕快搬了幾把椅子坐到院子裡。老朋友相見有說不完的話,彼此急於相問,結果誰也聽不清說了些什麼。志強爹瞧著他們,笑得臉上的皺紋一抖一抖的,把桿竹煙筒朝鞋幫上磕了磕說:「瞧你們像群野雀子樣,嘰嘰喳喳說了些什麼啊!一個個慢慢說嘛!」

    他們就都笑了笑。

    大毛先說:「志強,給我們說說外邊的事,哪天,我們也跟你出去。」

    「外邊比家裡熱鬧,有好些事,一刻也說不完,」劉志強笑著說,「不過,我這次回來就不打算走了。」

    「不走了?」幾個人全都睜大了眼。

    「哎,幹什麼不走?外邊不好嗎?」周斌含著笑問。

    「不是說『金窩銀窩不如家裡的狗窩』嗎?」劉志強說,「家裡再窮,也是自己的家啊!」

    「說的也是。」大毛點頭說。

    「在外邊看到人家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我就想,我們又不缺胳膊少腿的,幹嗎就要比人家過得差呢?因此就想著回來了。」

    「這麼個窮地方,連水都喝不上,能幹好嗎?」大毛又問。

    「我就是為著水的事回來的。」

    「你還要打井?」

    「打!」

    「有幾成把握?」

    「說不上來。」

    「志強,沒把握的事別幹。外邊有錢賺還不好嗎?」周斌看著他這樣問。

    「在外邊是幫著人家搞建設,建設好了,都是人家的,可自己仍是什麼都沒有。有這份力氣,幹嗎不把自己的窩鼓弄好呢?」

    在一旁一直未說話的德旺這時說:「志強哥,你這話可說到我心坎裡去了。什麼時候動手打井?我第一個報名!」

    「我也算上!」大毛也說。

    其他幾個便也說:「志強兄弟,沒說的,你說怎麼幹,我們就跟著你怎麼幹!」

    「這太好了!」劉志強高興地大叫起來。

    幾雙手就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志強爹就瞅著他們幾個嘎嘎嘰嘰地大笑,連眼角都溢出老淚來。

    有風吹過來,空氣中能讓人感覺到那般酥癢癢的土地的氣息。

    08

    這天,縣水利局工程師張昌永受水利局的安排,帶了兩名技術員一塊進山來了。

    劉志強在村口迎接了他們,握著張工的手激動的說,「張工,辛苦你們了,我們山裡人可是世世代代從未見過像您這樣的大知識分子,這下,我們村可是有救了。」

    張工謙遜地笑笑:「什麼大不大,村長,你這是誇我還是批評我呢?」

    「哪敢批評,我誇還來不及哩!」

    「這也說明我們下鄉不夠,我誠懇地接受批評。」

    說的幾個人都笑了。

    張工說:「劉村長,你先領我們去山上看看吧。」

    劉志強說:「張工,也別急在一時,先進屋喝口水吧。」

    「水就留著以後喝吧,」張工說,「找著水才是大事。」

    於是,劉志強便領著他們從村頭到村尾轉了一圈,然後又朝屋後的山上走去。

    村裡缺水的情景,張工一一看在了眼裡,一路上一直一言未發,看得出他心裡也變得十分沉重。

    「張工,您是不是看出我們這裡是真找不出水了?」劉志強也心裡一沉,小心翼翼地問。

    「能不能找出水,這事還很難說,但總還得要找吧,即使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可那也是希望呀!就不能放棄,對嗎?」張工說。

    劉志強遞給他一支煙,張工就叭著,眉頭卻皺成了一座「雙拱石橋」。

    「對對,是不能放棄,張工,這事就全拜託您了。」

    張工苦笑笑:「我盡力吧。」

    「這就好,」劉志強說,「張工啊,這水可把村裡人坑苦了,一個好端端的村卻給搞窮了,要命的是,後生們連婆娘也難找到。」

    「呵,有這回事嗎?」

    「怎麼沒有,連村裡的妹子都急著往外嫁,外村的誰還敢嫁到這裡來呢?」

    「這倒也是。」張工重重地叭了一口煙,又重重地吐了出去,心裡遂生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就說德旺吧,德旺是我的一個朋友,都二十七八了,人長的高高大大,是條健壯如牛的漢子,也會幹活,田里土裡活,沒有什麼他不會幹的。」

    「這我知道,農村裡的人,只要會幹活,就能把日子過好,因此鄉下女孩子找婆家,首要的就是要看對像會不會幹活。」

    「可是在我們這裡,光會幹活有什麼用?」劉志強不禁又歎了口氣說,「就又說德旺吧,好不容易給說了個對象,女方的家其實也在山裡頭,而且比我們這裡山還要高,還要大,是真正的大山溝裡,可一聽說他家是紅蓮村的,一掉頭就走了。」

    「哎,那他趕快追上去呀!」張工也有些急了。

    「人家是嫌我們村沒水呀!追上去也沒用的。他一個大小子,居然頓足捶胸地哭,哭得我們這些青皮後生也一個個心裡淒淒惶惶的。」

    張工忽然抬起頭問:「呃,劉村長,你該討了婆娘嗎?」

    「我?嘿嘿!八字還沒一撇咧!」劉志強笑笑道,「村裡一日不解決水,我們這些後生就準備著打光棍吧。」

    「那我說什麼也得替你們找出水來,就憑不能讓你打光棍,我就得努力去找呀!」張工說著,便也笑了起來。

    「那敢情好,這我先謝您了。」劉志強說著,便呵呵地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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