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拉登傳 第52章 奧瑪:真正的恐怖 (3)
    父親的生活中有很多很複雜的地方,比如他和塔利班頭目奧馬爾的關係。阿富汗是一個極危險的國家,父親擔心奧馬爾可能會遭到和諾瓦拉赫毛拉一樣的命運,那我們就會再次失去一個強有力的保護。阿富汗人從來沒忘記過父親雖然是阿拉伯人,但他不屬於阿富汗任何一個部落。這個事實削弱了父親的地位。

    父親的居住地常常變換,而且他很少在同一張床上睡兩個晚上,因此他的敵人很難猜到他住在什麼地方。但是奧馬爾和父親不同,他很少離開自己在坎大哈的家,任何一個想要刺殺他的人都能很容易地找到他。

    經歷了喀土穆的暗殺事件之後,父親經常提醒我們說要進行聖戰就必須永遠保持警惕。實際上,父親曾嘗試著勸說奧馬爾,想讓他明白經常變換居住地的重要性,可是那位塔利班的最高領導人並未聽從父親的建議。奧馬爾是一個堅定的宿命論者,他認為真主決定了要發生的事就一定會發生的,他說自己睡得很踏實,從來不會擔心潛在的暗殺危險。

    後來有一天,一輛大運水車停在了奧馬爾在坎大哈的家門口。在那裡出現那樣的大水車很不尋常,因為奧馬爾自家有一條輸水管道,然而當時卻沒人注意到那輛車。沒多久那裡就爆炸了,奧馬爾家也被炸了,他有三個妻子,其中兩個被炸死了,還有兩個兄弟也被炸死了,他的部下死傷無數。那一大片區域到處都是被炸飛了的人的肢體,不過奧馬爾本人只受了一點兒輕傷。

    即使是經過了那次的危險之後,奧馬爾仍然保留著以前的習慣。他的部下說他晚上仍然像個嬰兒一樣一覺睡到天亮,他心裡知道死亡這件事掌握在真主手中。

    美國大使館爆炸、克林頓轟炸訓練營之後不久,美國、沙特阿拉伯,還有其他很多國家都紛紛開始向塔利班施壓,讓他們把父親從阿富汗驅逐出去。我還記得我們被蘇丹驅逐時的痛苦經歷,我覺得歷史又要重演了。

    所有人都想抓住父親,然後對他進行審判、處死他。我能看出來父親聽到這樣的說法時有些緊張。這個世界上我們已經沒有多少地方可以去了。儘管也許還能去巴基斯坦和也門的一些偏僻地區,但是如果塔利班真要驅逐我們,那父親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了。

    奧馬爾不是那種會讓別人對自己指手畫腳的人,但美國對阿富汗的攻擊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有一天我正在父親辦公室裡閒逛,突然父親收到消息說奧馬爾那天要來拜訪。我們只有幾個小時的時間做準備。父親希望能給他留下個好印象,於是他急忙命令下屬去準備一頓豐盛的晚宴,再把我們那裡最大、最好的一個花園佈置好作為會見奧馬爾的地方。

    父親穿上了正式的沙特長袍,在那裡等著奧馬爾的到來。那次會見非常重要,那是奧馬爾首次離開自己家來見父親。阿布·哈弗斯和扎瓦希里醫生平常都是很冷靜、很嚴肅的人,但我看到就算他們,臉上都出現了擔憂的神色。我的兄弟們和我跟父親一起緊張地等待著奧馬爾的到來。

    過了一會兒,父親的守衛過來說來了十二輛黑色有篷卡車,那些車的窗玻璃都是黑色的。那個車隊駛進我們的院子時,誰都沒有說話。車隊停了下來,車門打開了,全副武裝的塔利班士兵從車上走了下來。奧馬爾神秘得出了名,很少有人看過他的照片,我的兄弟們和我都不知道他長什麼樣。不過當他從車裡走下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立刻認出了他——他身上散發著一種力量,一種不可征服的氣質,這讓他一下就跟他的隨從區別開了。

    讓我吃驚的是,眼前的這個人比父親還要高還要瘦。以前我還從沒看到過比父親高的人。

    奧馬爾穿的是典型的塔利班服裝,上身是一件黑色背心,白色襯衫,他的襯衫非常白,很閃亮,一眼就能看出來是用最好的棉花做的。他頭上纏著黑色頭巾,只有一小撮又黑又硬的頭髮從頭巾下露了出來。他的臉很有稜角,呈橄欖色。他的眉毛很濃,沒怎麼收拾,看起來讓人覺得他眼神很凌厲。他的鬍鬚厚實雄健,中等長度。他那上嘴唇完全被鬍鬚蓋住了。

    正如傳聞所言,奧馬爾的臉上有蘇聯戰爭期間留下來的幾處傷疤。他的右眼眼眶有些下陷,另外右半邊臉和前額上還有幾處傷疤。在阿富汗這樣一個戰亂國家,這樣的傷疤是一個男人榮譽的標誌。

    儘管受了傷,奧馬爾看起來還是很年輕。知道他右眼失明之後我想到了父親,父親的右眼也是基本什麼都看不到。我敢肯定他們倆肯定從沒討論過自己的這個共同點。

    父親走了過去,對奧馬爾說了一句伊斯蘭常用的問候語「薩拉姆賜你和平」,然後和他握了握手。我很吃驚地發現父親和奧馬爾沒有習慣性地親吻彼此的臉,也沒有擁抱——在我們的文化中,親吻彼此的臉頰和擁抱是尊敬對方的表現。

    父親帶著他尊貴的客人去了母親住處隔壁的花園,那是我們坎大哈院子裡最好的一個花園。父親的下屬跟在他們後面,奧馬爾的隨從也是。當然,女人是不會出現在那裡的。

    我的兄弟們和我跟著人群一起進去了,作為本·拉登的兒子,我們有權這樣做。出乎我們的預料,奧馬爾坐到了花園對面,這樣他和父親之間就隔了好多人。

    我心想,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奧馬爾沒有直接和父親說話,而是講他們的普什圖語,然後讓他隨行的翻譯把他說的話翻成阿拉伯語。父親也會說普什圖語,所以我不明白為什麼在這樣重要的會談上,他們不直接交流。

    雖然被對方怠慢了,但父親還是安靜地坐在那裡,表情顯得如此敬重、耐心,他在等著聽奧馬爾會說什麼。聽他們講話真是太難受了,他們倆說話的聲音都很低,奧馬爾的聲音比父親的還低。兩人的相似性再次讓我吃驚不已。

    奧馬爾沒有浪費時間,他很快就表明他為什麼會破例離開家來見父親。這位塔利班領導人對父親的軍事活動感到不滿了。他只關心阿富汗國內的事務,不想引來外界的干涉,而且當時已經有人權組織對塔利班統治下婦女的生存狀況表示不滿了。

    「現在的政治形勢很緊張,」奧馬爾總結說,「你和你的手下最好能離開阿富汗。」

    父親臉上的表情仍然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不過我知道父親最不願聽到的就是被別人驅逐。父親想了很久才回答奧馬爾,他在仔細地斟酌著,最後他輕輕地說:

    「首領閣下,我在阿富汗度過了很多年,從我還是一個年輕人的時候我就來阿富汗為這裡的人民戰鬥。我從未忘記過這個國家,我後來又回來新建了一個村莊,我甚至把我的妻子、孩子和最好的朋友都帶了過來。現在我們有幾百人在這裡。我怎麼能輕易地把這麼多人一下子搬走呢?我們能搬到什麼地方去呢?」

    奧馬爾重複說:「是時候你們該離開阿富汗了。」

    父親停了一會兒,然後非常非常非常小心地輕聲問到:「過去蘇丹政府允許我在那裡住五年。你能不能也幫我一下,讓我們再在阿富汗住一年半?」

    奧馬爾靜靜地想了很久,臉上的表情很嚴肅。最後他終於說活了,一直說了許久。我不記得他到底說了什麼,只記得他很詳細地說了關於父親繼續留在阿富汗的支持和反對意見。

    我們的直覺告訴我們,奧馬爾接下來就會說讓父親離開的話了,關鍵時刻,父親說出了觸動穆斯林神經的話:「首領閣下,如果你迫於那些異教徒政府的壓力讓我們離開,那麼你的決定就違背了伊斯蘭教教義。」

    奧馬爾一向以對伊斯蘭教的絕對忠誠而著稱,聽到父親的話後他臉上抽動了一下。他是不會願意違背伊斯蘭教教義的。他停了一下,什麼也沒說。

    那一刻奧馬爾選擇了把宗教信仰置於其他所有因素之上,包括他的國家和整個世界。他點頭了。

    「奧薩瑪首領,我同意你的請求。我將和蘇丹政府一樣給予你應有的禮遇。我邀請你在阿富汗再住一年半。這一年半期間,你好好安排你未來的去處,給你的家人另外找一個國家吧!」

    父親再次得救了,他的智慧戰勝了奧馬爾。當父親發現儘管自己對塔利班很忠誠,但是奧馬爾仍然要驅逐他之後,父親就一直小心謹慎地措辭,希望能借此改變他的想法,至少讓他暫時改變主意。穆斯林不應該屈服於異教徒,置另一個穆斯林的利益於不顧,即使異教徒是正確的,穆斯林是錯誤的,也不可以。

    父親在很多方面都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

    圍在他們周圍的人沒有幾個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只知道一切進展順利。大家心裡都想慶祝一下。

    父親讓人上菜,下屬們把整隻羊擱在大盤子裡送了上來,同時送來的還有米飯和蔬菜。我們的食物供給有限,可是父親和他的下屬那天還是成功地準備了一個豐盛的晚宴。按照我們阿拉伯的風俗,父親讓僕人把最好的羊肉獻給了那位塔利班領導人。

    但是後來發生的事讓我們所有人都大為震驚:奧馬爾臨行前還羞辱了父親,他很粗魯地說他不餓。說完,那位塔利班領導人就大步離開了,沒有向父親說一句道別的話。他那一大批全副武裝的隨從也挎著槍跳進了自己的車裡,車隊很快就離開了。

    父親的下屬相互交換著疑惑的眼神——在我們阿拉伯世界,這樣的羞辱是會引發部落戰爭的。然而我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忍受他的羞辱。奧馬爾是整個阿富汗最有權勢的人,他控制著阿富汗大部分地區,他的下屬,也就是那些凶狠的塔利班士兵幾乎會讓所有人膽寒。儘管父親的基地組織很強大,但是他也不敢和塔利班作對。跟塔利班對著幹,他是贏不了的,父親自己也知道這一點。

    白天會見奧馬爾時父親表現得是那麼謙遜,見完後他卻很高興,因為他終於有時間好好安排一下將來了。被蘇丹驅逐之後,父親只有幾個月的時間安排一切。而現在他有整整一年的時間制定計劃。一年裡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父親沒吃晚飯,直接去見了他手下的高級將領。我和我的兄弟們去了母親住的地方,去看家中的婦女和兒童有沒有分到那場晚宴的食物。我們桌上很少出現那麼好吃的東西。

    我承認父親再次為我們贏得了時間讓我感到很高興,雖說對我個人而言,我希望最好奧馬爾下令讓父親一個小時之內就離開。不管怎樣,我現在知道沒有什麼事情能阻止父親從事聖戰了。如果在阿富汗待不下去了,父親也會去巴基斯坦,如果巴基斯坦也不讓他在那裡待下去,那他還會去也門。如果也門也驅逐他,那他會到條件惡劣的沙漠裡去,在那裡策劃反對西方。暴力聖戰是父親的生命,其他任何事情都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

    我唯一希望的只有奧馬爾切斷對父親的支持後,父親的聖戰活動能少一些。可以肯定的是,在發生了之前的襲擊以後,父親變得更加小心謹慎。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見過奧馬爾之後,父親加快了聖戰活動,他在那條死胡同裡越走越遠了。在聖戰之路上,父親仍然是司機,我們仍然是乘客。不過我們的車每前進一步,命運在我眼前就更清晰一點。父親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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