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拉登傳 第36章 奧瑪:托拉博拉山脈 (5)
    很快父親的衛隊就把他們帶了進來。那些人的打扮非常塔利班,頭上裹著兩條相互交織的頭巾,頭巾的一頭鬆散地搭在肩上。他們還穿著普什圖族的傳統服裝,就是那種有長袖子的棉質衣服,一直垂到膝蓋,腰上繫著腰帶;長衫外面套了一件黑色背心、寬鬆的褲子和長筒靴子,這種靴子在當地非常流行,是用犛牛皮製成的。

    我們到阿富汗之後的第二個月,父親和我就沒有再穿我們傳統的沙特長袍,而是改穿普什圖人的服裝,因為普什圖族的傳統服裝很適合在這個地區穿,而且父親說我們最好在人群中不要太顯眼。我們很少穿塔利班的服裝,因為他們那種長頭巾太難包了——不過有時我們會戴普什圖人常戴的一種小圓帽。

    來人中的頭領走向父親,同時父親也伸出手來,以示歡迎。

    塔利班的代表們沒說什麼廢話,而是直入主題:「奧馬爾派我們來見你。他讓我們告訴你他聽說了諾瓦拉赫毛拉的死,他現在對你表示歡迎,並且希望你知道現在你和你的隨行人員已經在塔利班的保護之下了。我們此來是特地來邀請你隨時去奧馬爾在喀布爾的家中拜訪他。」

    父親放鬆地笑了。他讓人給他們上了茶,隨後他們一起聊起了阿富汗的熱點問題,談到以後阿富汗可能會發生的事——畢竟塔利班已經控制了阿富汗的大部分地區。

    塔利班的人走了,他們帶走了父親對奧馬爾說的話:「告訴奧馬爾,我很高興也很感謝他對我的歡迎,我隨後就會去拜訪他。不過我的家人就要從蘇丹來阿富汗了,我要先把他們安頓好。」

    他們離開以後,父親心情大好。他顯得如此開心,讓我以為他可能會擁抱山上所有的人。不過他沒有這樣做,他只是說了句:「奧瑪,這是真主傳來的信息。奧馬爾對我們的歡迎解決了我眼下所有的問題。」

    父親那時沒見過奧馬爾,不過他嚴格遵循了塔利班制定的規矩。「很快,」父親說,「我就會看到,奧瑪,塔利班就會控制整個阿富汗。能收到他們領導人的邀請是件好事。」

    塔利班的人來訪之後,很明顯父親放鬆了許多,而且在我記憶中那是父親第一次沒有對任何人提高聲音講話,即使有人無意中惹惱了他,他也不會發火。父親很鎮靜,他知道他將把家人帶到阿富汗,並且不會受到塔利班的襲擊。那些人離開不到一個小時,父親就下令說我們要盡快起程前往賈拉拉巴德,因為我們將要迎來從蘇丹趕來的家人。

    雖然父親心裡放鬆了,不過由於一直想著諾瓦拉赫毛拉,想著再也看不到他笑意盈盈的臉龐,所以在前往賈拉拉巴德的路上我們的心情仍然沉重。以前每次去賈拉拉巴德他都會來迎接我們。他總是那麼和藹可親,那麼熱情好客,所有認識他的人都喜歡他。諾瓦拉赫毛拉的離去讓我們很難過,但我們知道他已經去到了天堂。儘管想到諾瓦拉赫毛拉上了天堂我們能稍微好受一點,可這並不意味著我們不會在人間思念他。諾瓦拉赫毛拉是阿富汗最好的人之一,對周圍所有人都是那麼好,即使是對像小毛孩之類無足輕重的人也那麼好。我永遠不會忘記諾瓦拉赫毛拉來過托拉博拉山幾次以後,有一次來的時候他手裡牽著一條棕白色小狗,對父親說小孩子在山上太無聊了,然後又跟我說:「奧瑪,這隻小狗是送給你的。」

    父親沒有反對。有過在喀土穆的養狗經歷,我知道父親並不喜歡狗,不過那隻小狗確實是很好的夥伴。為了紀念以前在喀土穆養的那條狗,我給它起名叫波比。在後來無數個寂寞的日日夜夜裡,波比一直陪伴在我的身邊,和我共同度過了許多寂寞難耐的歲月。

    由於害怕父親會說我的傷心難過意味著我質疑真主的決定,所以我沒有讓父親知道我心裡的難過。然而我還是會忍不住想到他死去時滿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樣子。

    可能是為了讓我不一直想諾瓦拉赫毛拉吧,父親開始談他的人生使命:「奧瑪,我知道你常常想為什麼我會去做那些事,你長大以後就會明白的。不過現在,奧瑪,你要記住:真主讓我來到這個世上是有理由的,我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進行聖戰,讓所有穆斯林享有公正。」父親臉上的表情非常嚴肅,繼續說道:「穆斯林是世界上遭受不公正待遇最多的人群,我的使命就是讓其他信仰的人不敢小視穆斯林。」

    我想也許父親以為我沒說話就表示對他說的話感興趣,並且同意他說的,於是他開始大談美國邪惡的政策:「我的孩子,美國總統覺得自己是世界之王,美國政府和美國人無視世界其他國家的反對,追隨他們的總統入侵穆斯林國家。科威特根本不關他們什麼事。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是中東內部問題,應該讓我們自己來解決。當然,美國人想要石油,但他們的另一個目的是想要奴役穆斯林。美國人討厭穆斯林,因為他們喜歡猶太人。實際上,美國和以色列不是兩個國家,它們根本就是同一個國家。」

    我記得那時候父親的屬下在背後發牢騷,說父親忽視了以色列,而他們對以色列的仇恨遠遠超過了對美國的仇恨。他們希望進攻以色列,卻不知道父親為什麼遲遲不下令對它發起攻擊。不過,沒人有膽子當面問父親這個問題。

    我下意識地問了這個問題:「父親,為什麼你要攻擊美國卻不攻擊以色列呢?」

    父親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

    隨後我重複了他的下屬們說的話:「以色列是一個小國,和我們很近,美國是個大國,離我們很遠。」

    父親想了一下,然後說:「奧瑪,想像有一輛自行車,車上有兩個輪子,一個是鋼鐵做的,另一個是木頭做的。現在,我的兒子,如果你想毀了那輛自行車,你是要破壞那個鋼鐵做的車輪還是木頭做的車輪呢?」

    「當然是木頭做的那個。」我回答說。

    「你說對了,我的兒子。記住,美國和以色列就是一輛自行車的兩個輪子。美國是那個木頭做的輪子,以色列是那個鋼鐵做的輪子。奧瑪,以色列的力量比美國強。戰場上將軍應該先進攻敵人比較強的部分嗎?不,將軍會集中力量攻打對手比較弱的部分。美國就是那個比較弱的部分。我們應該先攻擊對手弱的部分。一旦我們取下了那個木頭做的輪子,那個鋼鐵做的輪子就會不攻自破。誰能騎一輛只有一個輪子的自行車呢?」

    父親拍了拍我的膝蓋,繼續說道:「我們先攻打美國,我指的不是軍事上的攻打。我們可以從內部破壞它,削弱它的經濟,讓它的市場崩潰。一旦我們實現了這個目標,那些美國人就不會再給以色列提供武器,因為他們沒錢了。那時候,以色列這個鋼鐵做的輪子就會壞掉,就會因為沒人理它而壞掉。」

    「我們就是這樣對付蘇聯的。我們讓他們在阿富汗流盡了每一滴血。蘇聯人把他們所有的財富都花在了阿富汗戰爭上,當他們再也沒有資金戰鬥下去的時候,他們就敗逃了。他們逃走以後,他們的整個統治系統也就崩潰了。那些保衛阿富汗的聖戰戰士讓蘇聯這樣一個大國投降了。對付美國和以色列,我們也能用同樣的手段。我們只需要耐心一點兒,可能在我有生之年我都看不到他們的失敗和崩潰,你可能也看不到,但是那一天最終一定會到來的。終有一天穆斯林將統治整個世界。」父親停了一下,接著說:「這是真主的計劃,奧瑪,真主讓穆斯林統治世界。」

    我靜靜地坐在那裡,絲毫沒有為父親的人生使命感到激動,我只希望父親能夠像其他父親一樣,關心自己的工作和家庭。我不敢告訴父親我的真實想法,不敢告訴他我從來就不理解為什麼他會認為自己最重要的人生使命是改變這個世界,而不是盡做為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責任。

    我靜靜地坐在那裡,沒有絲毫激動之情。父親看了我一眼,眼裡瞬時充滿失望。他已經習慣了下屬的熱情,那些人會為他說的每一個字感到激動,他們無論是吃飯、睡覺還是喝水,無時無刻都想著怎樣毀滅他人。

    可惜我心中沒有和他們一樣的激情。

    餘下的行程中,父親和我一直相對無言,都默默地坐著。

    父親是帶著宏大的計劃回到賈拉拉巴德的。現在有了奧馬爾的保護,他就可以召回以前所有的士兵了。那些人中有不少從我們在蘇丹的時候就一直陪在父親身邊,他們要回來比較容易。事實上,他們將和我的母親及兄弟姐妹們同機抵達賈拉拉巴德。

    由於父親極力主張和非伊斯蘭世界作戰,導致很多西方強國的領導人對父親十分不滿,隨時都在關注父親的動向,因而阿富汗當地政府並不歡迎父親的到來,但是整個穆斯林世界的普通百姓仍然把父親視作一個偉大的戰爭英雄。儘管穆斯林國家政府不信任父親,甚至憎恨他,但是那些國家的人民卻很喜歡父親。事實上,當人們聽說奧薩瑪·本·拉登正在設立新的穆斯林戰士培訓營後,很多人都想立刻參加這個培訓營,想要參加聖戰組織。隨著培訓營成員不斷增加,我見證了一支聖戰隊伍的組建過程。

    不久之後,父親手下就聚集了很多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他們都願意為了父親追求的事業獻出自己的生命。父親讓我陪在他左右,於是隨著那些戰士不斷往阿富汗聚集,我見過他們中的多數人。很快我就發現那些曾經和父親一起和蘇聯人作戰的老兵中絕大多數都是很好的人。他們曾希望把阿富汗這個穆斯林國家從世界強國的手中解放出來,然而現在他們放棄了自己曾經的理想。他們的目標從來就不是屠殺無辜百姓。我注意到雖然他們看起來似乎很高興能和以前的戰友在一起,但他們的內心已經沒有戰鬥的激情了。

    那些年輕的士兵則完全不同,他們渴望殺戮或是被殺,他們昂首闊步地走在訓練營的營地上,完全一副戰士的模樣。不過當你近看他們時,你就會發現他們其實是有問題的。他們很多人好像都是為了逃避自己本國的問題才來到這裡。有人是因為犯了罪,想要逃避懲罰。例如,有一個年輕士兵向別人吹噓說他曾在發現自己的兄弟有婚前性行為時把他給殺了。其他人則是來自赤貧家庭,有些人甚至自出生以來只吃過為數不多的幾次肉。很多人都結不起婚。中東社會文化鼓勵早婚、多子,所以那些結不起婚的男人覺得自己很失敗,無法實現自己文化中認為極端重要的目標。很多人都活得很悲慘,他們覺得自己是生活在人間地獄,所以聖戰的信念很輕易地就征服了他們,讓他們去尋求死亡,這樣他們就能快一點兒上天堂了。

    我很為這些年輕人難過,我知道他們相信死亡是一種獎勵,我本人卻從來沒有過死的衝動。實際上,我一直都是盡我所能地活下去。縱然我生活得並不十分開心,但我仍想活下去,想得到真主對生靈的庇佑。

    有一天,我坐在托拉博拉山一個懸崖邊上,覺得當時的形勢特別讓人沮喪。但是當我聽到父親宣佈說母親和我的兄弟姐妹們第二天早上就要離開喀土穆來和我們團聚時,我的心情立刻就好了很多。

    知道很快就能看到母親,我激動地跳了起來。

    父親說:「我留在托拉博拉山上,會有人送他們到賈拉拉巴德的宮殿去。他們安全抵達之後第二天早晨你就去那兒,你可以在那裡待幾天,然後會有人把你們都帶到這裡來。」

    於是父親就開始為婦女和兒童住在山上進行他的計劃。想到母親會在這山上過著什麼樣的日子,我心情鬱結,卻仍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我已經有四個月沒有看到母親了。我好想在大山上大喊大叫,但我還是壓抑住了這種衝動,誰讓父親不喜歡別人公開表達自己的感情呢。

    兩天後,希爾開車帶著我離開了我們的本·拉登山。我坐在車上,回頭看了看,父親正看著我漸漸離他而去。父親的身後是一片淒涼的石頭山,而父親就像是一個正逐漸老去的孤獨的塑像。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意識到父親已經老了。他屬於過去,而我則屬於未來。我覺得自己已經從男孩變成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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