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拉登傳 第24章 奧瑪:喀土穆的流金歲月 (3)
    我和哥哥們策劃著如何建立一個鴿子家庭。我們小心翼翼地盤算著,像是要發起一場戰役。父親不喜歡我們去較遠的地方,我們必須得等他出了城再行動。我們開始觀察警衛何時會休息。很快我們發現白天最熱的幾個小時,大多警衛會離崗休息很久。等到父親出了遠門,我們準備好自行車;然後等到大中午,太陽烘烤大地時,果然那些警衛一個個離開,回到別墅裡喝杯冷飲或是睡個午覺。然後我們就跳上自行車,衝出了沒有警衛的大門。

    我們拚命地踩著踏板騎在大路上,風掠過我們的臉,頭髮在風裡飛揚。自由的滋味從未這麼誘人。任務完成順利,在鄰村我們找到了需要的東西。那兒的鴿子很出名,買第一對鴿子之前,我們認真地全看了一遍。我們買的那對鴿子很貴,花了5000蘇丹鎊。慢慢地我們變得更大膽,從母親那拿了更多錢。她還是什麼都沒說,但我們明白她什麼都知道。

    雖然母親的生活完全與外面隔離,而且她服從丈夫的所有要求,但她還是想出了奇妙的方法,幫助我們在父親過於苛刻的規定下,找到一些喘息的機會。我們從未提起這些事,因為她永遠不會直接反抗父親,但是她幫我們度過了那些灰暗的日子。面對此類情況,母親很有智慧。

    我們的鴿子計劃不斷升級。很快,一個小籠換成了一些大籠子,我們又買了好多新鴿子。大哥阿卜杜拉因為某種原因,對鴿子不是很感興趣。而阿卜杜勒·拉赫曼、薩阿德和我已經沉溺其中。我們造了自己的籠子,還幫穆罕默德造了他的,因為他當時還太小。不久整個花園就充滿了鴿子。我們熱愛這些鴿子,花很多時間照看它們,要是孵出小鴿子,我們還要慶祝一番。我們忘了考慮父親的反應,但覺得父親不會禁止,因為很多穆斯林都喜歡鴿子。而且,最開始的時候,他來看望母親時,我們已經讓他瞧見了鴿子。那天他只是草草掃了一眼那隻小籠和第一對鴿子,表情沒什麼變化,繼續往前走,所以我們就卸下了防範之心。

    然後有一天,他走進花園,停在那兒,眼神中流露出的全是難以置信。他看著那些大籠子、鴿子屋,和看上去有成百上千隻的鴿子,臉一下子漲紅了。看得出來,父親驚呆了。

    知道麻煩大了,我們幾個試圖躲起來。但他已經看到了在角落裡躲躲藏藏的我們。

    他目光中的憤怒像閃電一樣,我們只聽見他說:「過來。」

    我們慢慢地挪動,覺得又得嘗嘗木棍的滋味了。

    他沒有喊,但是聲音中的憤怒讓人害怕。他擺了擺手,問道:「這是什麼?」我聲音卡在喉嚨裡發不出來。沒等我們回答,他就命令道:「把鴿子統統放掉。要是傍晚花園裡還有鴿子,我就親自動手切斷它們的脖子。」

    他狠狠地瞪了我們每人一眼,轉身離去,高大的背影由於氣憤繃得直直的。

    我們知道父親會把它們全殺了,所以拚命想法子給它們找個新家。對父親的一個司機懇求了半天,他最終答應幫我們把鴿子運往父親的一個農場。黃昏時鴿子就全運走了,之後它們怎麼樣,我們一直都不知道。

    我們自然很傷心,因為我們已經漸漸地愛上了這些有羽毛的夥伴們。

    有些人和這些鴿子一樣都是禁忌。父親不准我們和一些蘇丹人見面。我們之前不知道他規定過不許和基督徒交往,差點因此惹上麻煩。

    到喀土穆不久,我們就注意到了那些基督徒孩子。那家人住在我家對面,隔條馬路,家裡有母親、父親和幾個兒子女兒。他們都是白人,我們很難不注意到他們。他們的舉動也不一樣,孩子們很放鬆地閒逛,而我們穆斯林孩子小心翼翼,害怕不小心做了犯忌的事。

    我們觀察了那些基督徒好一段時間,但是沒有勇氣介紹自己。一天晚上,我們看到那群基督徒孩子穿著奇裝異服離開家,看上去像是鬼怪和其他奇特的動物,此情此景讓我們驚詫不已。他們還用竹棍挑著小小的黃色南瓜,每個南瓜表面被切割了,像是一張臉,南瓜裡面還插了根蠟燭。我們看到住在這的別的一些穆斯林孩子被允許加入他們,一幫人前往足球場,並將在那兒舉辦派對。

    我們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在沙特,任何人裝扮得像牛鬼蛇神出現在公共場合,一律會被逮捕送審,當作巫師囚禁起來,還有可能判死刑。我們看著那些身著滑稽服裝,提著發光的南瓜在街上走過的孩子們,心中充滿了羨慕。他們嘻嘻哈哈、吵吵鬧鬧。(直到成年,我才知道他們是在慶祝萬聖節。)我們渴望加入他們,但父親不准家裡任何人穿得像猴子一樣走來走去,所以我們不能和他們一起。然而我們還是想著伺機溜出去,見見那些有趣的孩子。當時我們不知道父親已經告訴警衛,不准許我們接近那些小孩。

    幾周後的一個下午,我們看到那些孩子出門玩,心想機會來了。我們跑了出去,希望能夠碰上他們。我們正要介紹自己時,一個警衛惡狠狠地向我們衝過來,我們害怕地退開了。那人極其憤怒地向我們喊道:「回屋裡去!不許你們這樣!回去,馬上!」那種可怕的聲音是我們生平第一次聽到。

    他氣得冒火,我腦中閃過——他可能會對我們開槍,因為這些警衛都全副武裝。父親手下這些人都發了瘋似地想取悅他們的「王子」,他們做什麼我都不感到驚訝。

    我們不敢冒險,只好馬上跑回家;那些基督徒孩子也跑回家了。後來我們被告知我們犯了雙重禁忌,因為我們不許和女孩子玩,也不許和基督徒玩,永遠不許。

    就是這麼規定的。

    到蘇丹一段時間後,發生了一件讓我們震驚的事。赫蒂徹阿姨離開喀土穆,回沙特去了。一直以來,她對家裡的所有孩子都很好。最讓我鬱悶的是她也帶走了阿里。我深知父親的傳統信念,所以感到很驚訝,很多信徒都堅持擁有所有孩子的撫養權,無論孩子多大。赫蒂徹阿姨很幸運,能夠得到三個孩子的監護權,尤其是她兩個兒子,阿里與阿米爾。

    我還只是個孩子,所以我從來不知道他們離婚的原因。不過我猜也許是父親變得太過激進,雖說我當時太小,沒法完全明白父親強硬軍事行為有什麼危險,但我知道他的妻子肯定比我清楚,尤其是受過教育的赫蒂徹阿姨。

    也許她離開是因為覺得跑到荒蕪之地,躺在地洞裡過夜,既沒意思又沒必要。要不,也許她厭倦了待在家,不能購物也不能拜訪別的女人。她只能和我母親還有另兩位阿姨為伴。反正有很多原因會促使她要求離婚,離開蘇丹。

    她走後,父親表現得好像她從來不存在一樣,但是一切肯定不一樣了。雖然我們孩子漸漸適應了赫蒂徹阿姨不在家,但我們都很想念阿里。我們在一起玩了很多年了,父母也教導我們要對所有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忠誠。

    阿里是赫蒂徹阿姨最大的孩子,已經到了可以回來看望父親的年齡。一年後他回到蘇丹。那次來訪很尷尬也很短暫,之後,他再也沒有回來過。後來他也從沒有去阿富汗看望我們。

    但是我們終究是活躍的孩子,有耗不完的精力,很快就適應了改變。父親禁止我們養鴿子後,我們到處找打發時間的事。尼羅河離我們家只要走幾分鐘,我們極想上那兒游個泳。高興的是,父親居然同意我們的主意,甚至還和我們一塊去。誰能想到他也想游泳呢?

    彎彎曲曲,像蟲子一樣的尼羅河流過喀土穆和蘇丹。對泳者來說,窄窄的尼羅河很有欺騙性。我們兄弟一直鼓動別人下水,不下水就嘲笑他們,直到所有人都跳入暗暗的河水中,游向對岸。

    河水暗流密佈,不好應付,距離比看上去要遠。

    然而我們誰都不會認輸,所以在這樣的較勁中我們都成了游泳能手,而且也沒有發生什麼嚴重的事情。但是父親的一個朋友差點就淹死了。那天我們游泳的時候,那個傻兮兮的人激動起來,像個少年一樣一下子跳進河水裡。我們還沒反應過來,強勁的水流就把他沖走了。我們最後看到他在水裡驚慌失措,頭沉下去又浮起來,手臂拚命地亂擺。當他離開我們視線時,我們猜想他可能葬身尼羅河了。意外的是,尼羅河下游一些蘇丹漁民看到他拍著水喊救命,下河把他救了起來,然後把他帶回我們身邊。看到他大難不死,我們都很高興。嚴厲的父親說他像個傻子,提醒他:「遠離尼羅河。」我相信他會的。

    父親甚至還允許我們帶至愛的馬兒去尼羅河游泳,讓它們也降降溫。出於一些奇怪的原因,父親的朋友喜歡拽著馬的尾巴,而我們就順帶把它們推過河。其他時候,父親命令我們領他的牛去尼羅河。我們很喜歡騎在它們背上,或是用涼水潑它們。這些牛似乎和我們一樣喜歡尼羅河。

    父親找他的一位埃及僱員造船,接著就發生了件好玩的事。這個造船人的技巧沒有父親認為的好,造完的船很讓人失望。那個人自稱給船抹了特別材料,船能開得很快。果然是這樣,那天船下水時,完全不受控制,一會倒向這個方向,一會倒向那個方向,接著便高速向前。

    可是父親之前聲稱要駕馭這艘船。我們站在岸邊,驚愕地看到開得飛快的船很快就把父親甩進尼羅河。這下那個對我父親忠心耿耿的人驚慌失措起來,一邊用手掌擊水,一邊大聲喊道:「王子出事了!王子出事了!」

    父親的手下們跑到一個叫奧薩瑪·達伍德的鄰居那裡,那人有一艘很快的船。幸運的是,那人在家,很快就開船追出去,追上父親的船,將它綁在自己船上,拖回岸邊。我站在岸邊看他們回來,驚訝地發現其實是父親因為無法控制船,太過羞愧,所以自己跳下船,躲進水裡。他坐在船尾,遮著臉,不願任何人目睹他的恥辱。像父親有這麼大權力的人,有時真的會極其敏感。

    他已經習慣了把任何他做的事做到最好。他是最佳的騎師、車手,船開得最棒,跑得最快,還是頂尖的射手。就連想到自己會顯得愚蠢,他都無法承受。從那天起,我們和他的僱員都不准提到那艘船。我得知父親將那艘船送給了一個碰巧站在尼羅河附近的人,那人當然是驚訝不已。後來我想那艘船一定讓那人吃了不少苦頭。

    有時天黑了之後,我們還會再去尼羅河,在滿天繁星下在尼羅河游泳是一件奇妙的事。游得精疲力竭了,我們會躺在岸邊,仰望著光芒熠熠的月亮在夜空中緩慢移動。月亮在古老的尼羅河中的倒影是我見過最美麗的風景。

    阿卜杜拉似乎比我們更熱愛尼羅河,很多次我都看到他一人坐在岸邊,做夢似的望向遠方。

    阿卜杜拉比我年長5歲,和我一點都不像。他身高大概六尺,很纖瘦,一頭黑色捲曲的頭髮,膚色也較黑。和弟弟們一樣,阿卜杜拉一直很嚴肅。一旦工作起來,沒人比他更有忍耐力。我們剛來喀土穆時,阿卜杜拉作為父母的長子,要照管好弟弟妹妹,負責我們的安全。在伊斯蘭世界這是慣例,長子受到所有人的尊敬,父親不在時,他就是家中的老大。當然我們在沙特時,阿卜杜拉還小,那時不是這樣。父親在阿富汗作戰時,他的司機和僱員負責大小事務。我們到蘇丹時,阿卜杜拉已經15歲了,很快就會變成一個男人,雖然我們家和阿爾·利雅德村都有警衛把守,父親和母親還是將監管我們的任務交到阿卜杜拉手上。如果父親指望阿卜杜拉像他一樣,那他就要失望了。阿卜杜拉管得很鬆,與苛刻的父親截然相反。雖然父親寡言少語,說話也很柔和,但他的脾氣一觸即發,一瞬間情緒就會變得異常暴烈。

    阿卜杜拉卻十分耐心友好,默默地促進我們兄弟姐妹的關係。我知道我們常常惹怒阿卜杜拉,但是不管我們做了什麼蠢事,他從來不對我們表示出不滿。

    我常常想,要是父親能像阿卜杜拉一樣,我們的生活會多不一樣啊。我相信哥哥的性格能讓他成為仁慈且善解人意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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