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層鎮長 第66章
    挨了暴打的花東興在家裡休息半個月才去縣委上班,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老婆問他這是怎麼了?他撒謊說去省裡開會司機翻了車,他就給摔成這樣。老婆對花東興的話沒起疑心,他臉上除了青紫就是腫塊,不是摔的又能是咋整的。老婆是個快嘴簾兜不住話,有點芝麻大小的事都會跑去娘家訴說一番,何況出了「翻車」這樣大的事。老婆安頓好花東興,借買菜機會跑回娘家,跟娘家弟一陣邪乎說,你姐夫翻車受了重傷你知道不,那臉磕得沒人樣,好在咱家祖輩有德撿回一條命。娘家弟倒是個穩當人,聽姐姐一邪乎,反倒顯得很鎮靜,他說出的話差點沒噎死娘家姐。他說,我姐夫那人花心又貪心,指不定被哪個仇家胖揍一頓呢?花東興老婆一聽,眨巴幾下一雙毛毛蟲眼,扭動著缸樣的屁股轉身離開娘家。

    那天花東興果然一刻鐘左右從昏迷中醒來,他口渴得要命,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喝水,他嘴裡叨念出「水」字,花春桃立即給他倒了杯水,他咕咚喝下,人也有了點精氣神兒,他栽歪在床鋪上,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家身在何處。那時花二已鼾聲四起,這回是真的睡著了。花東興被打腫的眼睛往前一覷,一眼看清花二,但他這時來了大反胃,沒等花春桃給他喝醋,他胸往前一挺,腦袋往前一探,口裡湧出大攤濁物,那些沒嚼爛的狗眼酸溜溜從嗓子眼冒出來,還有狗心、狗肺、狗腿、狗肝,幾乎囫圇個吐在地上。室內本就潮氣橫衝,加上酒味,加上嘔吐味,簡直沒個聞。花春桃捏了鼻子打開窗戶,外面是三月天,春寒尚存,新鮮空氣很快抵消室內濁氣。花二在睡覺,室內的濁氣一沒,花春桃趕緊關上窗戶,扒下一個舊床單蓋在嘔吐物上面,這樣做雖有些不道德,但道德地弄掉嘔吐物,她自己就得大吐大嘔。

    花東興有氣無力地躺下,硬硬的床板硌得他骨頭生疼,加上被花二拳打腳踢過,疼得他一臉豆粒汗。他真想奮起身體把睡著的花二打成落水狗樣,可他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去打花二談何容易。那晚他睡得很辛苦,一面忍受疼痛一面眼巴巴望著花春桃靠在花二的床前睡下。他那滿腔的嫉妒和仇視已燃到嗓眼,他多想吶喊出來,哪怕僅是一聲也好,然而他沒有,他一聲都沒出,不但沒出生,連大氣都沒出一下。他內心非常緊張,他怕喊醒花二招來一場更猛烈的胖揍。這就應了那句老話,叫做樹壯被人砍,馬老被人騎,人善被人欺。花東興是徹底被花二降伏住。然而傷好回到縣裡上班沒多久,他就有些好了傷疤忘了疼。他開始籠絡人脈,準備找機會向花二下手。對花春桃這個女人,他徹底絕望,亦沒放過她。

    他找了花春桃小腳,縣裡剛好精簡編製,花春桃所在機要科只給兩個編製,原來有五個人,現在首當其衝得下去三個。花春桃是科長,又是縣長的紅人,大家誰也沒往她身上想。大家只知道她是花縣長一手安排進縣委的,私下也猜過他們的關係,由於兩個人行事謹慎,沒招來什麼眼線,那些私下亂猜的人也就不了了之,背後也相對減少議論。縣城人素質不高,一到中午吃飯時間,那些平常英姿幹練的女幹部一半以上變成家庭婦女,幾個腦袋湊到一塊開始議論花春桃的來路。那個說都是花姓肯定和花縣長有親戚;這個說沒準和花縣長有一腿呢;那個又說花縣長風流不假,可花春桃滿臉冷冰冰橫看豎看不像****呀;這個接上又說你懂個屁人家那叫真人不露相。七嘴巴舌的一陣議論沒什麼定向,碗裡的飯也就自然扒進肚子。

    公佈那天,花春桃的名字出現在淘汰名單裡,大家震驚了,咋回事?花縣長不是自打嘴巴嗎?咋能淘汰親手安排的人呢?更為讓人費解的是花春桃的名字出現在清潔工名單裡,大家一窩蜂似的相互傳告,彷彿面臨一場災情那樣緊張,個個懷揣忐忑,還有人妖言惑眾說花縣長這回下了狠茬子,連花春桃都一舉拿下,我們算什麼?一時間縣委大院沸沸揚揚,如同刮了場駭人聽聞的颶風。

    花春桃起初倒是沒在意,日子久了,她發現自己成了孤家寡人,縣委的男男女女從大到小全都勢利眼,全都對她嗤之以鼻,一瞬間她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從前那些人老遠見了她先伸出手打招呼,更有甚者人還沒開口,牙先齜出半截,臉跟著笑成渦痕。如今這些人見了她先吐口水,後假裝不認識,拂袖而去。此間,花春桃非常後悔主動和一個即將退休的老者說話,那人是縣婦聯主席,年近六十,是縣委大院元老,人稱馮姨。馮姨的辦公室歸花春桃打掃,花春桃正認真地打掃,馮姨進來,她主動問候馮姨一聲「早」,這馮姨眼皮子一抹搭,彷彿在和誰運氣,用鼻子哼了聲,拉長一張掛滿皺紋的臉坐回座位,彷彿誰欠了她多少債務似的。

    花春桃那個悔啊,過後扇了自己的嘴巴,衝著牆罵道,你他媽不就是個小婦聯主席嗎?那主席比毛澤東還大啊,整出酸不溜丟的樣給誰看啊?我花春桃要是再和你個老妖婆說半句話,讓我全口牙爛掉。令花春桃義憤填膺的事還在後面,縣委大院的清潔工一半以上是家屬,這些家屬多數是農村上來的,沒文化、沒水準、沒層次,聽了她們的丈夫飯桌上大肆遭貶花春桃,說花春桃靠一張妖臉進了縣委大院,可花縣長玩膩煩甩了她,她還不如一隻母狗可親。那些生得歪瓜劣棗的家屬,上班後一個個虎著臉對著花春桃,重活髒活全都留給花春桃,花春桃一一忍下,她心裡的期盼是花二把她調回花妖鎮。讓花春桃難以忍下的是她們中有人竟敢公然挑釁她,在她面前念小話,說一個大姑娘家咋臉皮那麼厚,為進縣委就不要臉,到後來咋樣,還不是被咱縣長一腳捲出金鑾殿?

    花春桃怒不可遏地衝上去,一把揪住對方的頭髮往牆上那麼用力一磕,對方的額頭就裂了口子,血水和著殺豬般的號叫響徹走廊。從那刻起花春桃變成憤怒的獅子,此間,她來了一不做二不休的勁頭,怒髮衝冠地衝進花東興的辦公室。花東興人沒在,她稍加喘口氣,喝了口水,這時她內心不可遏制的氣惱全都變成智慧,這智慧給了她絕處逢生的道眼,她把之前撕爛花東興的想法深藏進肚中。花東興一進來,她雞婆樣纏上去,臉也笑成花朵樣。

    「東興啊,我也嘗到苦滋味,我決定回到你身邊,這回是我心甘情願的,我保證服侍好您,只要您別讓我幹那些下三爛活,我會每天給您笑臉的。」

    花東興被花春桃的舉動嚇愣住,半晌才看清事實,也才確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原本作出那個決定是對花春桃絕望至極,並非打心裡排斥她,也並非徹底消除對她的愛。現在花春桃主動投懷送抱,他別提有多高興,比他過生日還要高興。每逢生日,家裡的三親六故,縣裡的大小頭目全都來捧場,家裡的筵席擺不下,就去縣裡著名的錦圓春擺下生日筵席。一個生日慶典跟婚禮局面不相上下,二十來張餐桌全都給花東興包下,每桌菜餚封頂二十道,連四喜丸子這類婚筵菜也照搬上來。這些吃喝一算總賬起碼也得幾千元,可花東興早有定數,每張餐桌少說也有十五人,每人吃喝完送他的禮包最高數達兩千,中間數達一千,最底數達五百。很少有人送一二百來吃頓飯的,那會讓花家翻白眼。既然來了,誰也都捨得。誰送多少,老婆大筆一揮全都記錄在案。送兩千的都是各局頭目;一千的多數是小科員;送五百的多數是沾親帶故的主,自家人不好計較,老婆也就笑臉收下。回到家裡一算計,刨除筵席費用,花東興淨賺四萬多,因此每當生日來臨,他都有些熱血沸騰。

    安排花春桃回去當機要科長已不可能,那個差使原本是他硬擠出來的空缺。給花春桃安排個小差使照樣被人看不起,咋辦?縣委人員調配剛結束,總不能破格安排花春桃,那樣太展眼,弄不好給人告到上面,他不丟烏紗帽,也得給安排去黨校學習。如今各行各業人才濟濟,人在陣地在,人不在陣地極有可能瞬間失守。

    思來想去,他一下子想到還有倆月退休的婦聯馮主席,這老太太平常見了他跟見親兒子般,那個親熱勁簡直沒法形容,拉著他的手,問他老婆身體如何,問他身體如何,問孩子們學習可好,就差家裡的小貓小狗沒問到,臨了,還一個勁囑咐說當領導辛苦,別把身子骨弄壞,按時吃飯少喝酒,那樣子好像花東興果真是她的親兒子。突然想起馮老太,花東興一下子從椅子上刷地起身,鬼飄般迅速,要是那會兒有人在,肯定嚇一大跳。這一激動險些忘記身價地位,他位在馮老太之上,怎麼能親臨馮老太處?於是他又刷地坐下,撥打了馮老太辦公室的電話,馮老太正在專心看報紙,接到花東興電話跟接到中央首長電話似的,激動得半天沒說出話,還是花東興先開口要她到縣長辦公室來一趟,她才稍加鎮定情緒,以為花東興是讓她匯報近期工作情況,拿了工作筆錄興顛顛向花東興辦公室走去。一邁進縣長辦公室,馮老太就像年輕人那樣立在花東興對面,打開筆錄本準備匯報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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