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門 第5章
    夏侯陽帶著一份忐忑,天一亮就開車上路了,他要去外地的省法院開一個庭。

    之所以心裡有些忐忑,是因為有兩件事情放心不下,一是兄弟傳媒公司《我玩時尚》節目的主持人懸而未定;二是江南電視台與中影中萬公司的合作合同實施細則的商談。

    自從那個晚上看了主持人的一輪試鏡以後,夏侯陽不但沒有對兄弟傳媒公司又炫又酷的《我玩時尚》節目歡欣鼓舞,反倒是有些沮喪。由於有些話又不好說出口,因此,他的心裡並不踏實。

    江南電視台與中影中萬公司的合作合同實施細則也早該商談了,雖然他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但正式商談時,江南電視台一定是需要他在場的,對於江南電視台來說,這件事兒很重要。說不定這幾天說談就談,這時候離開京城,確實是不合時宜。

    可他代理的一個經濟糾紛案件的二審就要開庭了,當事人慕名趕到京城找的他,他不能不去,沒辦法,只好快去快回。

    雖然說律師是一個自由的職業,但很多的時候卻往往是身不由己。不論是作為當事人的法律顧問,還是作為當事人的代理人,夏侯陽都要盡力做到在當事人需要他的時候,他就能給當事人解惑答疑,為當事人出主意想辦法。

    他知道,凡是當事人找律師了,就是有解不開的事情需要律師幫忙,要不然,人家聘你幹嗎?當事人有事找你的時候希望你能在,這是最起碼的,因為你在,對當事人來說就是一個安慰,就是一個支撐;你要幫他們解決已經發生的麻煩事、棘手事,還要幫他們防患於未然,這就是人家為什麼要花錢聘律師的緣由。

    在夏侯陽認為,作為一個律師,沒有必要太自以為是,當事人花錢聘請的是精通法律的專業人士,是能夠幫他們排憂解難的良師益友,而不是花錢聘個爺伺候著;但作為一個律師,又不能不自以為是,無論當事人是因為無助還是為了防患於未然,他們需要的都不是六神無主的律師。而要做到恰到好處,其實並不容易,不僅需要一定的基本功,而且還要有相當的實際操作經驗。

    電視電影裡的律師,是理想化的律師,在現實中是沒有的。而現實中所謂的好律師無非就是對受托範圍內的事情盡心盡力,僅此而已。

    這一次,他也是去盡心盡力。

    大清早的就趕路,是想早點兒到省城,但他習慣了不開快車,就只好早點兒動身。再說,早晨的路上車少,路況又好,正是趕路的好時候。

    夏侯陽不管有多忙的事情,從不在開車的路上爭分奪秒,這是因為一個深刻的教訓,也是因為一個不會忘卻的記憶。還是20世紀90年代的事情,他毅然決然地從機關下海,出任一個集團公司的副總兼法務部總監。在一個冬天雪後的日子,公司要去內蒙商談托管一家國企的項目,一行四人開車前往。也許是司機開上嶄新的豪華轎車有些心潮澎湃,車速會不由自主地加快,也許是陰差陽錯該著要發生事故,就在離內蒙越來越近的時候,突然發生了意外,車子撞在路邊的樹上,一位好朋友頃刻間逝去,從此陰陽相隔。

    正是因為這個事故,夏侯陽彷彿看到了生與死的距離,也就是從那時起,他明白了方向盤一定要握在自己的手裡,並從那時起,夏侯陽開車從不追求速度。

    因為出行早,高速路上的車少,夏侯陽開著X5,一路暢行。

    隨著暖暖的陽光照進車內,夏侯陽原本有些忐忑的心也漸漸地變得清爽起來。

    車上的音響放著阿杜的歌。

    每當聽到阿杜的歌,他就會想起江南,想起江南電視台——這是他與江南電視台結緣之初每次到江南時,接送他的小雷經常在車上聽的歌。

    小雷是年輕人,是一位時尚而又機靈的小伙子,崇拜的都是流行的歌手。不僅聽,而且阿杜的大多數歌還都會唱。夏侯陽聽的次數多了,也喜歡上了阿杜的歌,喜歡上了阿杜那沙啞而又低沉的嗓音。

    什麼事情都會有慣性,夏侯陽每每聽阿杜的歌,就會習慣性地想起小雷,想起江南電視台,就像每次聽林憶蓮的歌,就會想起周瑾琪一樣。因為第一次聽到林憶蓮的歌《至少還有你》時,是在歌廳裡聽周瑾琪唱的。

    這會兒聽阿杜的歌,夏侯陽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小雷。

    小雷是他的老鄉,在江南電視台混得不錯,做過節目製片人,做過編導。秦亦訊接了廣告經營中心的主任後,他又到了廣告經營中心。每當江南電視台台長唐逸風的司機有別的事情要忙時,小雷就是唐逸風的司機,既然常常是唐逸風的司機,自然蠻得唐逸風的信任。

    夏侯陽成為江南電視台的法律顧問後,大家都熟悉了,小雷有一次告訴他:「在當初的時候,唐台長是很猶豫請你來做律師的,因為前面的許多事情均發生在京城,即將站在公堂上的另一方表面上看是成立於江南的公司,而真正的對手卻是那幾個股東——他們都是京城的文化商人,或有盤根錯節的關係,或有不同一般的背景。在關係到山河衛視頻道未來的關鍵時刻,在關係到江南電視台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請一位不知根不知底兒的律師是有很大風險的,萬一江南電視台聘請來的京城律師也和那些人有著這樣那樣的關係而一心兩用,那江南電視台還不是死路一條?但是,在接觸過的眾多律師中,只有你讓唐台長滿意,他說他信服你。你不說大話,不誇誇其談,想問題有獨到之處,思維縝密周到,是應當值得信賴的。」

    夏侯陽聽了,哈哈大笑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如果我也不擇手段,我一定會掙到更多的錢,起碼比做江南電視台法律顧問掙的錢要多。可人的一生有不少於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在床上度過的,能睡得踏踏實實也是一種幸福!」

    其實,夏侯陽事後回想,做江南電視台的首席律師是很偶然的事情。

    在那個非典的特殊時期,為了江南電視台的生存和山河衛視頻道的未來,台長唐逸風帶著秦亦訊及秦亦訊一樣的大小領導一次次進京,一項重要的事情就是希望能夠找到一位好的律師。

    那時候,他們認為能打贏官司的律師就是好律師。

    唐逸風他們約見了好多位律師,卻總有些遲疑不定。

    大概這就是天意,有一次去京城,就在他們即將踏上回程的前一刻,唐逸風約見了夏侯陽。初次見面的時間很短,短得只能大概說一下情況,且去機場送他們的車已經在賓館的樓下等候。唐逸風簡單地介紹了急需解決的而又相當棘手的事情,夏侯陽簡單地翻閱了一下唐逸風隨身帶著的材料。

    唐逸風和秦亦訊他們都很期待夏侯陽能給他們開出一服靈丹妙藥,以便讓他們踏踏實實回江南。但夏侯陽畢竟不是華佗再世,他直截了當地說:「一,我現在無法明確地告訴你們這個訴訟的勝訴概率到底有多少;二,我會與您唐台長電話聯繫;三,我需要的不是『可能』和『也許』,而是明確而又肯定的『是』或者『不是』。」

    唐逸風先是疑惑地看著夏侯陽,然後又點點頭,就急急忙忙去了機場。

    一天後,夏侯陽給唐逸風打了一個電話,兩人做了進一步的溝通。再隔一天後,唐逸風邀請他去江南。

    夏侯陽接受了唐逸風的邀請,隨後便去了江南。

    江南,這個曾經十分紅火和喧鬧然後又冷卻回到現實回到平靜的地方,曾幾何時,這裡是炙手可熱的,無數的人紛至沓來,千里萬里尋夢。現如今,處處可見的斑駁陸離的「後現代建築」,就是許多人夢想的見證,也是許多人夢碎的見證。不管是夢想成真了還是夢碎了,據說這個地方曾為全國培養了很多的人才,地產界、娛樂場等諸多行業的人才在江南的喧鬧冷卻後,卻在許許多多的地方重新崛起,並遍地開花。

    那時候,夏侯陽記得,身邊的好多人紛紛離開京城加入到下江南的大軍中,但那時的他卻不為所動,不管江南傳來的消息多麼令人振奮,他連想都沒有想過自己也會到這個地方來。他生在北方,但人生最重要的時刻是在大上海度過的,大上海改變了他很多,卻沒改變他對北方粗獷的喜愛。也許是這種骨子裡的意識,在千軍萬馬下江南的日子裡,他是一個落伍者,直到他離開機關,他都沒有想過要去江南。

    唐逸風是趕在江南沸騰前就下江南的北方人,並從北方的幹部隊伍走進了江南的幹部隊伍。火紅的歲月沒有把唐逸風這位學者型幹部捲入商海,無數的誘惑也沒有讓唐逸風找不著北,充斥於每個角落的鼓噪沒有讓唐逸風放下他那份矜持,知識型幹部始終是唐逸風不曾撕去的標籤。儘管會有不少朋友的不少鼓動,儘管也會有一時的衝動,但唐逸風始終沒有華麗轉身,在五顏六色的人海中依然像一位書生。

    書生看潮,不過就是心潮澎湃,或把酒當歌,或思緒萬千,僅此而已。

    一陣激情澎湃和極度的鼓噪過後,原本無冬的江南卻寒流強勁,曾經搭起的高高的腳手架紛紛拆落,四處湧來的熱情飽滿、心氣高昂的趕潮人或觀潮人紛紛退去。

    送走了喧鬧的日子生活依舊繼續,唐逸風是趕著潮來不隨潮去,依然穩穩地走自己的路,並走到了宣傳部副部長、江南電視台台長的位子上。

    唐逸風成了江南電視台的台長,秦亦訊們又活了過來。

    但是,一個棘手的問題也隨之而來,並讓唐逸風和秦亦訊們束手無策。

    江南電視台山河衛視頻道的廣告經營權和絕大部分的節目製作與經營權早在前任台長在位時,就「賣」給了老山河衛視傳媒廣告公司,由這家公司上交江南電視台廣告代理費用。這是江南電視台活著的基本經濟來源,可這家公司已經好長時間沒有支付費用了。

    換句話說,江南電視台已經斷糧了,這種狀況如果再持續下去,江南電視台靠什麼活著?這是一個現實而又不能迴避的問題。

    並且,老山河衛視傳媒廣告公司拿走了山河衛視頻道的廣告經營權和大部分節目的製作與經營權,與此同時,他們還把山河衛視頻道的運營帶到了京城。

    京城離江南這麼遠,江南電視台對自己頻道的節目生產線卻看不見、摸不著,更談不上管理和呵護。而台裡能做的,僅僅是當老山河衛視傳媒廣告公司把節目傳輸過來後,審審節目而已。

    誰的孩子讓別人養著能放心?

    老山河衛視傳媒廣告公司的董事長兼CEO和前任台長關係不錯,憑著這層關係,這位CEO在京城找了幾家公司和幾個有頭有臉的人,其中一家還是他自己的公司,順便捎帶著江南電視台的廣告公司一起,成立了這個老山河衛視傳媒廣告公司,並把山河衛視頻道的廣告經營權和大部分節目的製作與經營權帶到了京城。

    CEO是前任台長的關係,前任台長可以對他放心,但前任台長下去了,唐逸風成了新台長,新台長連這個人的影子都見不著,又怎麼能夠放心呢?

    還有,一個電視台可能會有五六個甚至七八個或者更多的頻道,但並不是每個頻道都能掙錢,經營能力強、效益好的頻道也就二三個。一個地方電視台,最能掙錢的頻道的廣告經營業務由公司代理經營了,而公司又不給電視台繳費,讓電視台的人吃什麼喝什麼?

    這是前任台長留下的糊塗賬,雖說前任台長下台了,可山河衛視頻道的廣告經營權由他人代為經營的現實,卻並不因為前任台長的下台而結束。一份十多年的合同才履行了兩年多,唐逸風來了,也不能把合同當成一張廢紙,那畢竟是甲方乙方的事情。電視台可以維權,反過來,人家也可以維權,不慎重不行啊。唐逸風率秦亦訊等人幾次去京城,就是想找一位好律師,幫江南電視台解決這件不得不解決的事情。

    因為,這不僅僅是經濟的壓力,而且還有政治的風險……

    初到江南,夏侯陽顧不上仔細看看這座曾經喧囂無比的城市,他先去了工商局,又去了江南電視台和幾個他認為應該去的地方,查詢了能查到的檔案,複印了所有與老山河衛視傳媒廣告公司關於山河衛視頻道廣告經營及節目製作與經營的資料。

    然後,他獨自在月光城賓館的房間裡足不出戶整整思考了一天,準備接受江南電視台的一次大考。

    還好,這次大考是及格的,唐逸風算是十分滿意,並代表江南電視台欣然與他簽了一份長期的法律顧問合同。

    當然,夏侯陽也沒有讓唐逸風失望,不僅利利索索地幫江南電視台要回了山河衛視頻道的廣告經營權及可經營性節目的製作與經營權,而且還為山河衛視長期落腳京城提供了完整的方案和清晰的思路。

    現在的新山河衛視傳播公司便是整個方案的核心。京城有錢人多的是,江南電視台有資源但沒錢,而有人有錢卻沒資源,錢與資源的聯姻是優優結合。江南電視台剝離一部分可經營性資產成立一個平台公司,將山河衛視頻道的可經營性資源許可公司經營,公司便有了無形資產和核心競爭力,溢價賣出49%的公司股權便是一個大價錢。江南電視台擁有公司51%的股份既符合相關的政策,又不失去對公司的控制……

    等到一切變為現實,唐逸風確信沒有看錯夏侯陽,甚至有些喜出望外,一個好律師,不僅僅能打贏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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