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門 第3章
    秦亦訊開著「大切」駛上東三環,心裡的感覺很爽。

    平頭、墨鏡、越野車,是一個酷男人不可或缺的三大要素。理了平頭,戴著墨鏡,坐在威風凜凜的大切的駕駛室裡,秦亦訊果然就覺得很酷。

    其實,秦亦訊原本就不是邋遢人,高挑的個子離魁梧差不了一點點,修長的身材總是與他不棄不離。雖然說不上是濃眉大眼,但眼睛睜大了也是炯炯有神。總之,大差不差也算是個蠻標緻的男子漢。有這樣一副不錯的身板,坐在大切的駕駛座上自然就很有派。

    出門前他照了鏡子,儘管不再青春年少,儘管體態多多少少會透著他這個年齡必然會有的福態,甚至是有那麼一些臃腫,可從頭看到腳,秦亦訊自己還是很滿意。瀟灑地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吹一聲口哨,情不自禁地自己逗自己。

    有了這樣一份自信,再開上專門給他配的大切,連他自己都感覺有派,有派就特有精神。

    也是,人生能有多少春風得意的時候,現在他就處在得意的時刻。

    早幾年,還是那個因貪污受賄而成為階下囚的熊台長在任上時,他可沒有這樣的精氣神兒。

    那時,他是一個邊緣人物,是可有可無的。雖說業務還算拿得出手,可以做出一些有人氣的節目來,也可以策劃並製作出一些大型的綜藝節目或諸如文藝晚會之類的活動,可那又有什麼用?還不是把他放在文藝部一幹就是六七年。

    人生能有幾個六七年?

    六七年,連兩口子也該七年之癢了,四肢發達、頭腦也發達的秦亦訊被撂在文藝部一待就是六七年,心裡自然是心不甘、情不願。

    心煩意亂的時候,他也想拿著倆錢兒活動活動,可那點兒錢又有誰能看到眼裡?還不如美女的臉蛋兒更讓台長大人喜歡。

    有時候,性別的差異是顯而易見的,還是前任台長在任的幾年裡,女性的優勢常常讓秦亦訊汗顏和自暴自棄。就算不是美女,只要是個女的,那臉蛋兒就比他這點兒業務能力值錢,縱使你不服氣,又能怎麼樣?

    不過,不得意就不得意吧,秦亦訊終究還是一個很想得開的人,天天心裡像吃了屎,你也得一天一天過,鬱鬱寡歡的弄不好得個病鬧個災什麼的,豈不反而得不償失?人不能和命爭啊,命是啥樣就啥樣,隨遇而安吧。

    不過,有道是塞翁失馬,不得意的日子倒讓他秦亦訊明白了不少的道理,也就不再想那什麼當官不當官的事情,反正想來想去也沒用,誰叫咱沒那官運呢。

    於是,秦亦訊就有了自己的兩個愛好:

    一是喝酒。甭管是不是哥們兒,有酒就喝,喝了再說。至於為什麼喝酒則全然不在意,喝酒時說過的話過後大多是記不住的。

    二是喜歡女人。關於這一點兒愛好,或許是受了那位台長潛移默化的影響,也或許是骨子裡與生俱來的天性,不管是潛意識裡存在,還是鬱鬱不得志的排解良方,反正就是喜歡。喜歡看,喜歡摸,喜歡貧嘴兒,喜歡挑逗兒,並且是走至哪兒,這愛好就帶到哪兒,縱然是光天化日之下,也依然故我。

    節目、晚會之類的業務做久了,就有更多的人知道他做的節目和他搞的晚會,其連鎖效應就是有了更多的機會喝酒,有了更多的機會玩樂。

    俗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河東不順河西順。

    前任台長下去了,新的台長上任了。前任台長的寵兒們大多都鬱悶了,而被前任台長冷落的邊緣人物們卻一個個地活躍了。

    失意了很久的秦亦訊,也如久旱逢甘雨,悄悄然就復甦了,那積壓心中許久的鬱悶隨著前任台長的下台而悄然遠去。人生真是如夢,這秦亦訊也如恍惚一夢,睜開眼卻是另一番景象——先是從文藝部調到台經營中心做主任,因業績顯著且業務全面,很快又加冕「經營處處長」的頭銜。

    這時的秦亦訊已不是昔日的秦亦訊,已由邊緣人變為新台長的寵兒。當然,這時的秦亦訊也跟那時的秦亦訊有了一些不同,說話不再像神經錯亂,做事也變得有序不紊且越來越有分寸。至於喝酒嘛,該喝的時候一定會喝出水平,但不該喝的酒也會躲閃騰挪;只是唯有關於女人的事兒總是難以割捨,就像吸毒一樣上癮,終不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也不像以前那樣隨時隨地……人嘛,此一時彼一時也。

    秦亦訊北上京城,出任合資公司——新山河衛視傳播公司的常務副總裁,是經過江南電視台領導反覆考察推敲再斟酌、比較權衡再比較而決定的人選。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小毛病,但人無完人,且老秦業務全面,懂節目懂經營又能處理各種關係,既不是無原則的人,也不是原則不能變通的人,是幾個備選人員之中最為合適的一個。有毛病可以批評,還可以嚴格要求嘛,台裡沒有十全十美的大將。既然沒有十全十美的大將,有點小毛病的秦亦訊無疑就是可以掛帥的廖化。

    若是在半年多以前,誰能想到山河衛視頻道的經營權又會回到江南電視台?誰又能想到在短短的時間內,從山河衛視頻道到江南電視台就不用再為沒有錢花而發愁?又有誰會想到曾經鬱鬱不得志的秦亦訊忽然間平步青雲、搖身一變成為合資公司的常務副總裁?沒有人能想到今天,就連他秦亦訊自己都想不到,但想不到的事情居然就成了現實……

    要知道,新山河衛視傳播公司對於江南電視台而言,可不是一個普通的合資公司。它承載著江南電視台的未來,承載著江南電視台上千人的諸多夢想。

    江南電視台將山河衛視頻道可經營性資源的經營權以許可經營的方式許可給了新山河衛視傳播公司,這個公司就擔負起了江南電視台屬下的重中之重的電視頻道——山河衛視頻道的運營。而山河衛視頻道不僅是江南人的重要宣傳陣地,而且還是江南電視台的主要經營來源。一個電視台可能有數個電視頻道,但作為一個擁有衛視頻道的地方電視台,其經濟收入的絕大部分都來源於衛視頻道。就電視頻道可經營資源的經營能力而言,地面頻道與上星頻道的經營能力是不可同日而語的。這就是說,秦亦訊作為新山河衛視傳播公司控股方——江南電視台派出的常務副總裁,即便是如廖化一般掛帥出征,依然是不可小視的。若要說此時的他春風得意,自然有他春風得意的底氣和理由。

    這天下午,東三環的路況特別地好,這在非典以後是難得一遇的。秦亦訊開著嶄新的「大切」,又遇上這樣好的路況,再加上好的心情,好上加好,踏在油門上的腳就不由自主地踩下去,「大切」在東三環路上風馳電掣般如飄一樣。

    什麼叫爽?這就是!心情好,感覺好,路況好,春風得意好,這會兒不叫爽啥叫爽?

    過了燕莎橋,車子突然多起來,又有點兒車水馬龍的樣子,秦亦訊只好讓大切慢下來,慢下來,然後慢慢地往前移動。

    三元橋上,路更是擁堵,曾經蝴蝶一般美麗的三元橋,如今卻成了堵車的地方。

    秦亦訊看看表,已經四點多了,本來和吳秋林約好的是四點鐘會談。但約好了四點,秦亦訊並沒有想四點準時到,而是想遲延一會兒,晚點兒到。

    他想,約好的是四點談,可吳秋林從來沒有準時過。再說了,晚點兒就晚點兒吧,用不著太給他吳秋林面子,也用不著太在意是不是守時,畢竟我老秦代表的是江南電視台,江南電視台可是合資公司的控股方。你吳秋林再有錢也不過是一個民營企業家,這年頭,有錢人多的是,而山河衛視卻只有一家,你再有錢想玩電視也得上趕著與我們合作。若不是因為我們錢緊,憑什麼和你合作?讓你等上幾分鐘十幾分鐘甚至是半個鐘頭又怎麼了?京城的堵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橋上堵車,但秦亦訊不急,沒有飛一樣的感覺,並沒有影響他的好心情。

    透過墨鏡斜視著右側車道火紅的跑車上的美女,秦亦訊的心裡暖洋洋的,不由得又使他想起那晚的紫羅蘭溫泉度假村。

    那還是差不多一個月前的一天下午,吳秋林的中影中萬公司的副總薛明遠請他打高爾夫,秦亦訊是愛好打高爾夫的,說到打球,難免心裡會癢癢,「哼、哈」一番後沒有拒絕薛明遠的邀請,一起去了京城東一家很有檔次的高爾夫球場。

    雖然「哼、哈」一番後才和薛明遠去的高爾夫球場,但這並不影響秦亦訊快樂的心情,只是秦亦訊的「哼、哈」也是很有學問的——合作畢竟是甲方、乙方,合作雙方熱熱乎乎是需要的,可熱乎到不分你我就是不合適宜的。他是江南電視台派駐京城的第一人,類似於這樣的熱乎,矜持地「哼」一聲是有必要的。但話又說回來,雙方合作就像男女談戀愛,簽合同就像領結婚證,合作合同都簽了,你情我願談婚論嫁了,還一定要在談判桌前正襟危坐,難免又有些生分。合作了,輕輕鬆鬆說說事兒,適度地熱乎熱乎,「哈」一聲樂呵樂呵也是不可缺少的。

    秦亦訊喜歡打高爾夫,倒不是因為他打得好。打得好或打得不好都沒有什麼,在他看來,這項運動帶給他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他沒法不喜歡。

    古時那位蘇格蘭的放牧人怎麼也想不到,他在放牧時百無聊賴地用一根棍子將一顆圓石子擊入野兔子洞中的遊戲,會在後來演變為一項時尚運動。他更想不到,從他的一枚石子改良成一個小球,並逐漸引起宮廷貴族的濃厚興趣,且漂洋過海、四海盛行後,會成為身份和地位象徵的貴族運動。

    當然,這只是一種傳說。

    但不是關於高爾夫運動起源的唯一傳說。

    與蘇格蘭放牧人石子與野兔的傳說相比,高爾夫球起源於中國的說法就更具有高貴的品質——相傳早在唐朝,皇室就有一種遊戲叫「捶丸」,酷似高爾夫運動。顧名思義,捶者擊也,丸者球也,並且是擊球入洞。宋代的一張捶丸圖便是這一傳說的佐證,而壁畫上的「捶丸」者無一不是雍容華貴。

    這也是一種傳說。

    大凡傳說,免不了莫衷一是。

    但不管傳說是怎樣的莫衷一是,關於高爾夫運動的傳說,卻都離不開一個高貴。它是品位的標籤,是身份的象徵。

    這或許就是原本的高爾夫運動。

    可是,當這項運動真正地在我們的地面上盛行時,它的高貴依舊,只是被渲染得淋漓盡致,甚至成了興奮劑。

    現如今新老貴族們哪有不打高爾夫的?都說高爾夫是綠色鴉片,可誰能從打球中品出鴉片的味道來?還不是自己給自己注射強心劑?有的老闆,還不見得有多少錢呢,明明想著如何抱小姐,卻拿起電話就說自己在打高爾夫,鬼知道他有沒有打過高爾夫?鬼知道他能不能把球打到洞裡?

    但秦亦訊喜歡打高爾夫,並不是緣於躋身貴族的強烈慾望,而是為了告別渾渾噩噩的過去,為了擁抱清風撲面的今世人生。

    當他第一次在練習場上看見唐逸風打球時,幾乎可以用震撼來形容——和他一樣身材高挑的江南電視台新台長唐逸風,瀟灑地揮桿擊打出一個又一個白色的小球,動靜之中是那樣的英俊倜儻、風度翩翩而又灑脫不俗……

    他站在一邊入迷地看著唐逸風打球,又驚又訝地想入非非。其實,自己也有唐逸風一樣的身高,雖然不似唐逸風那樣濃眉大眼,雖然不像唐逸風那樣戴著一副眼鏡文質彬彬又有學問,雖然不如唐逸風年輕,但終究是可以與唐逸風一樣優雅瀟灑的。而以前的自己卻是混混沌沌,白白虛度了不少時光。

    在他那因走神而迷離的目光裡,寬闊的球場如同忽然打開的福地洞天之門,就在這一刻,他似乎懂了高爾夫,甚至懂了人生。

    人生是需要華麗轉身的。

    在此之前,秦亦訊去過很多次高爾夫球場,有朋友請的,也有老闆請的,可他從沒有真正在意過這項運動。逢場作戲甩甩桿,附庸風雅作作秀,無非就是怎麼個玩法,怎麼個玩法也都是圖個樂子而已。

    可這一次他頓悟了,人生不是怎麼個玩法,而是怎麼個活法。

    秦亦訊從這時起喜歡上了打高爾夫球。

    喜歡上了高爾夫球,果然就發現洞小世界大,小球之中有乾坤,綠草之上有浮華……

    打了一下午的球,出了一點點的汗,收桿後薛明遠說晚上吃燒烤,吃完洗一洗。餓了要吃飯,出汗要洗澡,秦亦訊沒有反對,薛明遠就直接帶他到了紫羅蘭度假村。

    吃飯怎麼吃,大凡吃飽就忘了;可洗澡怎麼洗,卻不容易忘。

    說是洗洗,其實並不是自己洗,而是和小姐一起洗。房子都是一模一樣的,房前是用拳頭般粗的木棍兒紮起的一人高的籬笆牆,籬笆牆的門口是帶鎖的門;後面是一個四周高牆圍住的露天溫泉池,溫泉池不大,但高牆圍得很高,私密性當然也沒有問題,脫光了一絲不掛也不用擔心會走光,怎麼洗就由著兩個人的興致。裡面有大小不等的三個單間,每個單間的功能也有所不同:一間是衛生間和淋浴室;一間是一張大床,當然不僅僅是一張大床,還有配套的用品用具;最外一間是一個客廳,聊天、玩樂、喝茶都是可以的。從前面的小院到後面的溫泉,設計很是緊湊,幾步之遙的距離便可以滿足多種不同的需求。進了籬笆院,自己鎖上小院的門,再把鑰匙拿在自己手裡,接下來便是洗也行,睡也行,玩也行。總之,盡興就行。

    薛明遠費了一番心思帶秦亦訊到這兒來洗一洗,秦亦訊當然是會盡興的。

    說起來也挺奇怪,在這春風得意的日子裡,曾經讓秦亦訊激情澎湃的,並不僅僅是在紫羅蘭洗鴛鴦浴的那個夜晚,但當他戀戀不捨地看著跑車上的美女時,卻偏偏就想起了紫羅蘭和紫羅蘭的鴛鴦浴。想起那晚的鴛鴦浴,這會兒的秦亦訊仍然春心蕩漾,臉上也不由得再次洋溢出一種自得其樂的愜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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