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錢 第68章 原點
    原點就是起點。

    毛鉛華如此配合讓警察都有些意外。看著她如此風韻地走進辦公室,偶爾還說些感謝關懷的話,哪像背後跟著兩位女警?

    各種賬目,銀行的所有賬戶,毛鉛華都一併交出。她沒等人問,把早就準備好的說辭滔滔不絕地說出來,就如演講一般。這套說辭是她備用的,一直說了半個小時,把書記員的手都記累了,她才停下來。等她停下來,警察再怎麼問,她卻一句話都不說了。

    她知道這套說辭絕對經受得起任何審查,她相信馮德就如相信自己。毛鉛華選人不僅看中人品,還有才能。馮德跟隨她十幾年,從某種意義上說已經是自家人,是她的入幕之賓。

    她心裡很有譜,她的譜與劉國權的不同。沒有人知道她在美國的賬戶,除了馮德。即使知道,那賬戶上也只有200萬美金,她做了最壞的打算,要是判,會是多少年?最多10年,10年之後自己是什麼樣子呢?

    她忽然哭了,哭得悲悲慼戚,卻毫無目的,不知是哭自己的罪還是十幾年的青春。

    毛鉛華還在得意自己的百無一失時,看到她以前與楊德康的交易記錄與財務報表,一直微笑的臉突然變沉了。再看到自己的美國賬戶擺在眼前,心瞬間沉入谷底。

    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等著她的只是一種審批程序和讓她不得不面對的羞辱。她笑著對24小時看守她的人說:「請放心,我不會死,即使死,也要先看到別人是怎麼死的。」

    接下來的日子是煎熬。

    毛鉛華在煎熬中卻不斷地聽到好消息。說她確實有貪污行為,但大部分都是為了院裡,而且從實際上為院裡解決了很多問題,很多年輕人的住房與老專家的研究經費就來自她的「投資」。還說作為一個女人,不得不面對領導的糾纏,她膽子小,只能服從。她最大的錯誤就是走在河邊,自己也濕了鞋。還說她法律觀念淡薄,如果早就揭發劉國權,就不會讓劉國權操縱到今天,她之所以有今天完全是劉國權一手造成的。

    這些都只是聽說,但從看守的表情上她感到自己的未來並不像想像的那麼可怕。她還看到了一條新聞。「馮德檢舉貪污犯,今日走馬上任結算中心主任。」還有一條新聞是挨著的,「財經記者挖出國營企業的碩鼠,大耗子作繭自縛。」看守對她還好,不但把每天的報紙送給她看,還專門給她一間屋,還讓她聽聽收音機。

    最讓她吃驚的是馮德的到來。看守似乎對他很熟悉,馮德手中拎著很多飯盒,對看守笑了笑就直接進了她的房間。

    「都是你幹的?」沒有寒暄,毛鉛華直切主題。

    「都是你愛吃的:清湯燕菜、黃燜魚翅、金魚鴨掌,都是剛從仿膳飯莊做的。這裡不讓喝酒,你就將就點兒。」馮德沒有回答她,把所有菜餚都擺在桌子上,又把筷子遞到她手裡。

    毛鉛華也不問了,好久沒有這樣精美的伙食,吃起來真是香甜。開始她有些忘形,狼吞虎嚥毫不淑女,後來就矜持起來,一口一口慢慢品味,還對菜品開始評頭論足,不停誇做得地道。

    「喜歡吃我以後常給你送。」

    「我到了秦城監獄你也送?」

    「送!」

    「不怕剛戴在頭上的烏紗帽被摘了?」

    「不怕!」

    「我不明白,你到底對我有沒有過感情?」毛鉛華放下手中的筷子,眼睛直直盯著他。

    「我不配,可我實在不想讓你這麼被他們糟蹋。我想,我想……」

    馮德說不下去,他哽咽著,看著毛鉛華伸出的手卻不敢上前握住。毛鉛華黯然淚下,她實在想不明白眼前這個說愛自己的男人卻把自己送進了這裡,她除了恨還有理解,也只有在這個特殊的地方,她才能理解。

    「其實『無名氏』就是你?」

    馮德沒有回答。

    「賈徵道的搪塞也是你指使的?」

    馮德還是不說話。

    毛鉛華沒有問關於美國賬戶的問題,這些除了自己只有馮德知道,還用問嗎?

    「千千好嗎?」

    「她很好,就是想你。你放心,有我在她不會有事的。只是她……」

    「她怎麼了?」毛鉛華的語氣突然嚴厲起來,又如回到了她曾經的辦公室。

    「她戀愛了。」

    「人總是要戀愛的。」

    馮德不敢說了,毛千千的戀愛不能告訴她,他已經看出毛鉛華的激動,不能再讓她受刺激了,否則她一定會更憔悴。馮德不忍心看著她憔悴。

    「你走吧。」

    馮德慢慢走出去,他的腳步是離開了,心裡卻酸澀無比。誰能理解他這個男人的情感呢?他所謂的愛是值得效仿還是讓人鄙視呢?

    他永遠無法忘記在老家蓋起三層小樓的那個日子,讓他嘗到了衣錦還鄉的滋味。他那天喝醉了,看到了父母久違的笑容,兩張滿是褶皺的臉,張開舒心的紋理。父親甚至親自給他敬酒,卻什麼也不說。他接過來,倒一杯喝一杯,直到醉倒,他還被拉到村委會,對著大喇叭開始唱歌。

    直到今天,他還忘不了初見毛鉛華時她的那種美。他曾發誓要一輩子都對她好,甚至為此都不願意戀愛,如果不是毛鉛華對他說:「你該說個媳婦了。」他還不會完成生兒育女的責任。他要她笑,就把她當作女神,用慇勤與一絲不苟讓女神感覺到他的忠誠,他一直忠誠到為她去超市購買女性生活用品。他一直在尋找和等待,期待「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奇跡發生,也在尋找可以強大自己的機會。只有強大自己才能保護他的女神。

    毛鉛華的「生意」越做越大,與楊德康合作不僅讓她成為股市中的「翻雲覆雨手」,也讓他顯得更渺小。他不氣餒,因為他還有「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精神,還可以走進她的衛生間,為她放洗澡水。但他卻不能走進她的視線,她的視線裡又有了賈徵道,甚至還有其他人。他可以忍受老院長,但對於其他人,他實在忍受不了。

    他必須要「消滅」這些人。而要「消滅」這些人只能先把他的女神從神台上拉下來。這樣她就屬於自己了,還有誰能比自己更愛她呢?

    天遂人願,周寂來得正是時候,岑冰倩來得也正是時候。

    如果沒有周寂那個U盤與日記,馮德的如意算盤還不會來得那麼快。他的檢舉信可以說經過深思熟慮,既要拉毛鉛華下馬又不能讓她有太多牢獄之災。從毛鉛華被羈押的時候,中心所有人都認為馮德是最理想的主任人選,這也是他毫不猶豫把早就寫好的檢舉信直接送交檢察院的原因之一。其實那封檢舉信的內容,更多的是為毛鉛華打圓場,尤其是其中的財務數據更說明毛鉛華是個不可多得的投資人才,只是因為劉國權,才害得一個「人才」成了「人渣」。

    周寂把材料送到檢察院的時候還是猶豫的。那幾根金條並沒說送給誰,如果鑰匙在岑冰倩的手中,按推理是送給她的。那可是價值上千萬的金條,當他把手放在金條上時,才想起自己有一段時間沒有想岑冰倩了。這絕對是不能原諒的,他愛她,可為什麼竟會忽略她?

    難道就因為她「被毀容」?想到毀容,他按在金條上的手又有些緊了。整容需要錢,以後的康復也需要錢,如果不工作了,生活還是需要用錢。這些錢無疑不是一筆小數字,這金條不正好派上用場?周寂試圖說服自己,可一想到楊德康,他就覺得自己的愛情上飛了蒼蠅,他立刻毫不猶豫,連金條帶資料一起交給了檢察院。馬回在第二天就發了他的那篇稿,而且反響超過了他原來所有的文章,馬回在電話裡的聲音都變了,甚至有些磕巴起來。

    「周寂,你火了。」馬回似乎吸著煙,「這是報社的榮耀,也是你的榮譽。周寂,我要為你請功。現在報紙已經加印了,加印的數量都超過了原來發行量。你現在已經成了發行部的偶像,他們嘴裡都在誇你,你現在想不成為熱點都不行了。」

    其實馬回知道,不僅周寂火了,他這個伯樂也火了。

    周寂現在的要緊事,是參加父親的婚禮。

    真的要稱呼秦伊茜為「媽」了,周寂總感覺不對味兒,而秦勤現在一下課就來四合院,也讓他感到糾結。

    父親的婚禮並沒有大操大辦,就按秦伊茜的說法在院子裡搞了個茶話會,這正是周青山最喜歡的形式。來參加這場婚禮的大多都是營業部大廳的熟人,秦伊茜沒有請她的親朋,周青山也似乎忘了這回事,和這些半路相逢的股友在一起,他們談笑風生,菜沒吃多少,酒卻喝了不少,喝著酒,話題就從婚姻到了股市。

    「要說今年的股市就不是咱發財的機會,李老太太差點就死在大宏達上,而今天大宏達卻讓老周的兒子出名了。老周,你可是財色兼收,既娶了漂亮的後老伴兒,又讓兒子名氣大振,這酒你要喝。」

    周青山來者不拒,接過酒就喝。

    「要說運氣,誰也比不過新娘子。就說讓李老太太差點跳樓的大宏達吧,那不是讓人兩口子發財又喜結良緣的紅藍股份嗎?這叫什麼?運氣。」

    秦伊茜聽了心中一怔,看看周青山又看看秦勤,沒有周青山,自己還真不能完成前夫的遺願,可如果沒有運氣呢?她不敢想。周青山是個好人,也很愛她,她打心眼裡感受到這份真誠。她想到秦勤說:「媽,你還能找到像周伯伯這樣愛你的人嗎?」對女兒的問題她搖了搖頭,她覺得自己實在走運。

    秦伊茜靜下心,聽股友們高談闊論。

    「現在都管莊家叫主力,其實咱中國卻不能有莊家,美國也不許操縱股價,可哪一隻股票不被操縱?其實啊,想發財不要炒股,想炒股別想發財。」

    「那你想什麼?」

    「咱就圖一個玩,玩股票比炒股聽起來更舒坦。至少咱也是社會主義投資者。」

    「周寂,你過來,你現在不僅是大記者,還是名人了,你說說這股怎麼炒?」

    周寂還真回答不上來,他被這群人圍著,只有搖頭苦笑,卻被大家七嘴八舌地圍攻:「大記者,你不表態難道那些文章都是騙人的?」

    「要說怎麼炒股我不知道,但怎麼對待炒股我還是有些理解,請大家聽好了——

    股票是個舶來物,

    炒股千萬別盲目。

    投資股市有風險,

    可能傷筋又動骨。

    投資為了發家富,

    不能傾家莽投入。

    有了閒錢可考慮,

    借錢抵押是錯誤。

    技術分析雖是理,

    小心莊家藏計謀。

    本著一顆平常心,

    賺多賺少不衝動。

    要問怎麼去炒股?

    問題本身就錯誤。」

    周寂順口來了一首打油詩,大家跟著起哄,卻不知這首打油詩後來成了很多證券營業部大廳口耳相傳的經典,跟這首打油詩一起還有幾句關於股評家與技術軟件的話,都成為散戶進入股市的必修口訣。

    技術曲線是莊家做出來的,

    技術理論是事後總結出來的,

    技術分析是模稜兩可的,

    技術數據是財務公司編出來的,

    完全相信技術的股民是需要轉換腦筋的,

    否則就會成為抬轎子的。

    這幾句話不押韻,但傳送速度比那首打油詩還快,到了股評家嘴裡,就平仄有韻了。

    股評全靠一張嘴,

    就如八戒啃豬腿。

    說漲可能跌也行,

    事後總把責任推。

    不良之人還捧莊,

    聽了你就會後悔。

    炒股要是看股評,

    保準股票會虧本。

    周青山的婚禮可以說是在熱烈友好的氛圍中進行的,結束時大家都問:「你們還炒不炒股?」

    此時的周青山已經是秦伊茜的男人,他看著她,希望秦伊茜給他拿主意。秦伊茜笑了笑,說:「要說這人老了,胳膊腿就不好使了,剛收了你們點錢還真的不知幹什麼好,我決定就藉著你們的好運氣,明天進軍股市。」

    熱烈掌聲無疑是對她這句話的肯定,秦伊茜接著又說:「不過這次我可不相信什麼消息了,也不想發財致富了,我就想著與老周有點共同語言,一起研究研究股票,也好避免老年癡呆。」大家就問:「那投多少呀?」

    秦伊茜笑盈盈地說:「那可要多投點,怎麼都得來上一萬塊。」

    眾人一哄而笑,隨即就散了。

    周寂的心也回到了自己身上,他看著秦勤的眼睛想說什麼卻感覺多此一舉,就悄悄走出家門,自言自語地說:「該找自己的愛情去了。」他想到岑冰倩那聲甜甜的「老公」,腦子裡就只剩下雅安城那潭碧水,那是他為她毫不猶豫縱身跳下的深潭,此時他再次毫不猶豫地向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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