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與張愛玲的傾城之戀:胡蘭成傳 第26章 交遊眾生相
    《國民新聞》,有人說是汪偽特工組織的機關報,由李士群出面請胡蘭成辦的,有人說《國民新聞》的後台是周佛海,是由周所掌管的財政部出的錢,胡蘭成辦《國民新聞》是從公館派投靠了周佛海為首的實力派。其實這兩種說法沒有矛盾,可以說都對,都是事實。

    說《國民新聞》是汪偽特工系統的機關報,那是有點言過其實,因為即便有汪偽特工的背景或支持,但《國民新聞》是面對公眾的。但說《國民新聞》與汪偽特工系統有著密切的關係,那是無疑的,報紙是由汪偽特工頭目李士群出面邀請胡蘭成辦的,《國民新聞》報社的房子也是李給找的,汪偽特工以上海極司斐爾路七十六號為發家基礎,最主要的活動地盤在上海,因此《國民新聞》也辦在上海,這些都是明證。另一方面,若說《國民新聞》是周佛海辦的,這也沒錯,辦報需要錢,汪偽財政由周佛海一手經管,要得到周的批准才能辦,此其一;更重要的,在「組府」之初,汪偽特工兩個頭目丁默村和李士群反目,兩人搶著當兼管特工和警察的警政部長,為此而鬧得不可開交,最後兩人都沒當上,汪精衛讓周佛海兼警政部長,又在特工之上設立了一個特工委員會,也是周佛海當這個委員會的主席。這樣,周佛海在名義上就成了汪偽特工的最高長官,所以即便《國民新聞》有特工背景,說報紙是周佛海辦的仍然沒錯。

    為何會有兩種說法產生,那是因為以後周佛海和李士群也鬧開了,李士群擺脫周而加入了公館派,直接與汪精衛搭上關係,贏得了汪的信任。隨後,李士群通過實際主持「清鄉委員會」,權勢日益膨脹,手裡有錢有權,還成了方面大員的江蘇省主席,就更不把周放在眼裡了。按胡蘭成的說法,李士群從實力派轉入公館派,還是得自於他的引薦。

    正如任何政治團體有派別分立,汪偽集團也有三派之分,公館派、實力派和陳公博派。

    公館派以汪精衛私人秘書陳春圃以及褚民誼和林柏生為首,陳春圃在汪身邊,擔任汪記國民黨組織部長,不太拋頭露面;褚民誼地位雖高,擔任汪偽政府行政院副院長兼外交部長,卻是個糊塗蟲;公館派中最活躍的還數林柏生,除宣傳部長外,林以後還做了一任安徽省主席。陳璧君的兩個兄弟也可以算作公館派,陳昌祖任偽中央大學校長,陳耀祖任廣東省主席,陳耀祖死後,則有陳春圃接任。

    另一派是周佛海為首的實力派,主要成員有梅思平、羅君強和丁默村,李士群在脫離周之前,也算實力派。周佛海大權獨攬,一人身兼數職,既是財政部長、中央銀行總裁,又是特工委員會主席、警政部長。梅思平為工商部長兼糧食部長,以後又出任浙江省主席。丁默村自與李士群反目,就此離開了特工系統,擔任汪偽政府的社會部長。羅君強為汪偽政權的議會組織「中央政治會議」的秘書長,以後繼林柏生又當了一任安徽省主席。周佛海為首的實力派是汪政府中權勢最大的,周、梅、羅等人平素驕橫跋扈,氣勢逼人。陶希聖與高宗武的臨陣脫逃,一部分原因就是懾於梅、羅兩人的氣勢張揚,汪精衛為此對梅、羅氣憤不已。

    在三派中,陳公博一派是最低調的。陳公博在汪精衛「和平運動」初起時,長期待在香港觀望不前,直到高、陶事件發生後,才趕來上海助汪。由於陳的資格經歷,由於與汪的淵源,陳在汪偽集團一班人中地位最高,擔任偽立法院長、軍委會政治訓練部部長、上海市市長等。而且,汪精衛不顧公館派以及實力派一些人的反對,確定陳公博為自己的繼承人。在汪1944年病死後,陳公博繼承了汪的所有職務。陳公博派的基本成員,是以前國民黨「改組派」的骨幹,主要安插在陳自己所任職的立法院、政治訓練部、上海市以及汪記國民黨組織部內,絕大部分是次長以下的基層幹部。

    在這三派之外,還有自成派別的「前漢」——原來南京的偽維新政府成員,不過,除了陳群、任援道個別人之外,這批人在汪偽政府中已不成氣候,不是無實際權力的虛職虛位,就是很快被排擠出局了。

    胡蘭成不是汪偽集團中部長級的頭面人物,在公館派內也不算是要角,他卻自恃得汪夫婦寵信而頗為自傲,他引以為得意的是,在汪公館內,汪夫婦對公館派諸人只稱名,卻特別稱他為「蘭成先生」,他不認為這其中帶有生分,只認作是汪的器重和尊重。他居然還擺老資格,就是那個他私下為自己排定的「第十一個」的座次,自認為當初投身「和平運動」時與周佛海、梅思平、林柏生諸人地位差不多,因此自己能夠平視他們,能夠和他們平起平坐。其實,那班人無論在汪偽政府中還是以前蔣介石的國民政府中,誰的地位都要比他高得多,資歷和聲望也要比他這個籍籍無名者要好得多。可憐見,他原來什麼都沒有,可以提的也就是那短短兩年的投身資歷了。

    他私下想想問題不大,在事過境遷幾十年,絕大多數當事人死的死關的關,如此寫來也蠻風光,但在當年現實的人際關係中,他絕不會如筆下那麼清高狷介。他清高,也狷介,不過要看對什麼人。他在宣傳部無處施展,他就去外面周旋,去結交攀援,他去上海辦《國民新聞》未嘗不是出此考慮,有人指他此舉是為投靠周佛海、是為結交李士群,恐怕不是空穴來風,他對於汪偽政府官場上的行情看得還是不錯的:

    周佛海有湖南人的熱情才氣,本性倒是個豪爽的,但是當過共產黨員的人精神上有一種空虛,而又無忌憚。日本在太平洋上軍事逆轉,王克敏的華北政務委員會始終尊重南京,汪先生派周佛海前往宣喻中央意旨,他到北平威勢暄赫,自言書生有今天的顯達,生平之志已遂,他說這話亦有可愛,但他是熱情與直爽亦以之行其奸偽。他後來看見勢頭不對,又暗通重慶,結果重慶人回來了,他還是熱淚滿面,死於獄中。他的現實主義異於人世現前,他死於自己佈置的機阱,因他的權謀活潑不能即是天機。

    梅思平是官僚徹了骨,加上現代人的理智,他對行政法精透精透,真個是練達有才幹,做事的派頭與說話非常得體,什麼他都不吃驚,可以神色不變。一次李士群向汪先生說某事外間輿論不好,他意思要打擊梅思平,汪先生即座問梅,梅卻平靜簡單答道:「請先生惟以不變應萬變。」「以不變應萬變」這句話本出在新近汪先生的文章裡,汪先生聽了點頭。士群回來告訴我,笑道:「那梅思平果然厲害,我說了十句八句,不敵他一句。」梅於抗戰勝利後被審判,他不求饒亦不認錯,死後他的自辯書曾在《大公報》發表,說汪政府當年承敗戰之餘,訂屈辱條約,與現政府的抗戰勝利而亦屈辱承認雅爾達協定,同樣可得現實政治家的諒解,我讀了很不喜。梅的現實主義竟是另一種本色,本色到人世之情他一概無動於衷。

    梅思平與陳群恰好做一對,雖然一個是周佛海派,一個是維新政府舊人,兩人都是能吏,而且私生活都是一塌糊塗。那陳群,是過去跟蔣先生時為對付赤化,他殺人殺得多了,與楊虎被稱為「養虎成群」,變得像西洋的犬儒學派。他卻又除了玩女人,還收集圖書。他為內政部長,鴉片便在他手。他與周佛海、梅思平三個都是沒有人世的大信,卻又都有才氣,他那才氣像灰白的天宇中一片刀光。陳群是抗戰勝利時他堅持不能投降,勸陳公博擁兵自固,看機會與蔣先生講條件,但被周佛海所阻,當晚他就自殺了。

    這三人都是狠將,且都是見過大場面來的,其實有著他們修煉得來的高級東西,如同一種藝術的境界。我與梅思平熟,與陳群不熟,但和兩個都少往來,偶然相見了亦話不投機。我是凡見世人,即有一種親近之意,可是梅思平陳群我與之當面亦不見其人,想要與他們玩玩亦玩不起來的。我有些不入他們的眼。只是我並無事情要與他們相共,他們亦沒有事情犯到我手上,所以不曾發生衝突。我與周佛海倒是還可以傾談,我且與羅君(指羅君強——筆者)相當要好,羅君亦是能吏。公館派與周佛海派界限相當深,惟我不管這些,與周佛海本人近於要發生交情了,但是到底兩路,我就著實斗了他一下,解除了他的特工,使李士群直接成了汪先生的人。[5]

    汪偽集團各派系中,胡蘭成最看重這三人,事實上,汪偽政府時期,確也是這三人最是「能吏」,這段評價,除去他自吹自重的成分和死硬漢奸立場外,不失為是有相當見地的。

    周佛海、梅思平是汪精衛降日和平運動最主要的推動者和謀劃者。最初,就是周佛海唆使高宗武秘密往日本聯絡的,在高宗武消極不被日方所信任時,則由梅思平替代高與日方談判,「重光堂密約」就是梅談出的結果,而後潛赴重慶交汪精衛,是為汪一切運動的最初藍本。促汪「組府」,也是周、梅最為熱衷。陳群的血腥手腕,陳群的學問眼光和所藏數萬冊圖書以及陳的放蕩奢侈生活種種,都使他心儀心羨,當然,更令胡蘭成首肯的,就是陳群在抗戰勝利時的決不投降,一死了之。

    胡蘭成辦《國民新聞》,並沒有能使他接近周佛海,反之卻使他被解除了宣傳部次長職,內裡原因,應該與李士群擺脫周佛海轉投公館派、兩人之間的爭鬥日漸表面化有關,直接的原因,則是《國民新聞》上刊出了攻擊周佛海財政部的言論。

    此事前後經過是這樣的:

    周佛海的偽財政部與日本簽訂了一個經濟協定,上海《國民新聞》報上隨即發表社論,譴責訂立這一經濟協定是喪權辱國,並公然點出周佛海的名字。社論不是胡蘭成寫的,是他請陶希聖的學生鞠清遠寫的。陶希聖出逃香港,陶的三個學生武仙卿、沈巨塵和鞠清遠卻沒有追隨陶,而是留在了上海,此後又參加了汪偽政府,武在宣傳部任宣傳指導司司長,沈在偽中央儲備銀行任副處長,鞠清遠則當了偽國立師範學校校長。鞠清遠寫此社論,基本材料可能就得之於儲備銀行的沈巨塵。社論雖不是出於胡蘭成之手,但與他的想法相合,他是《國民新聞》社長,經他簽發,社論也就見報了。

    社論刊發當天,周佛海人在上海,一讀之後大怒,第二天返回南京向汪精衛引咎辭職,周說:財政部是整個政府一部分,訂立經濟協定是無奈之事,胡蘭成罵得句句有理,不能說不對,為顧全政府威信,他只有辭職。在周佛海蠻橫要挾下,汪只得安慰周,然後下令免去胡蘭成宣傳部次長職。胡蘭成此時人還在上海,林柏生寫信給他說:汪先生因他是自己人才如此做的,要他回南京當面見汪說明。胡蘭成回信說不去,聽之任之。

    這就是胡蘭成所謂他「斗周佛海」的全過程。

    這其實根本談不上「斗」,談不上地位對等的「斗」,他剛出手登了篇批評文章,周佛海只在汪面前假勢抱怨了幾句,他就被免去了官職。可見周佛海在汪偽政府中的權勢熏天,胡蘭成不是對手,周恐怕也從未認真的將他看作對手。

    不過,得罪了周佛海,那是與周對立的李士群高興的事,他就此與李士群走動得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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