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鄉年鑒 第40章 Part 4惆悵的結論——土地倫理 (2)
    總而言之,我們希望農民可以為拯救土地作出貢獻,對他們來說,很多事情是舉手之勞,而且他們能做的也只有那些。如果一個農夫砍倒了山坡上大部分的樹,將牛趕到空地上吃草,任由山坡上的泥土被雨水帶走,只有他在別的地方表現得當,那麼依然會得到人們的尊重。如果他在自己的地裡撒石灰,改進耕作方法,那麼他依然可以領取關於土壤保護的所有津貼和特別待遇。這裡原本是一個美麗的地區,可是由於運作不合理,後果被破壞了。究其原因,是我們太過膽小,而且急於求成,沒有向農民解釋清楚他們所承擔的義務的重要性。如果缺乏道德良知,那麼義務就不會被執行。而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將社會良知推廣到土地保護方面。

    只有我們改變體制觀念、信仰程度、個人愛好等方面,從內在開始改變,才能促進倫理規範的變化。當前,自然資源的保護並沒有涉及到這些方面,這是比較明顯的事情,原因就在於,自然資源保護尚未進入哲學和宗教的視野。我們試圖將自然資源保護工作變得簡單,卻沒想到弄巧成拙,讓這些工作變得更加複雜、微不足道。

    土地倫理的替代品

    當歷史需要麵包,而我們卻給了它一塊石頭時,我們總是想盡招數解釋這兩者之間是多麼的相似。接下來,我會為大家介紹一些「石頭」,它們取代了土地倫理這塊麵包。

    當自然資源保護的基礎建立在經濟目的上時,會隨之產生一個必然的缺點,那就是該系統中的多數成員沒有經濟價值。野花和燕雀就是這樣個一個例子。威斯康星州有超過兩萬兩千種本土動植物,然而其中是否有百分之五可以當做肥料、食物或提供其他經濟用途?對此我們持懷疑態度。但無論如何,它們都是整個生物群落的成員。在我看來,生物群落要保持穩定,就必須先保持完整,而這就是那些動植物存在的理由之一。

    當這些不具備經濟價值的動植物瀕臨滅絕的危險,而且恰好我們對它們情有獨鍾,那麼我們便會尋找各種借口,為它們製造一些經濟價值。本世紀初,燕雀差點滅絕,於是鳥類學家立刻開始搶救它們,並且為它們編造了一些重要性,儘管這些理由並不靠譜。他們說,如果失去了鳥類,昆蟲就會過度繁衍,最終摧毀我們的生存家園。而且為了讓理由有說服力,還要給它添加經濟性。

    如今,我們讀到這些借口,心中總會感覺痛楚。雖然我們依然沒有建立土地倫理道德,但是我們開始承認鳥類生存的權利。雖然這種鳥未必有經濟價值。

    在肉食性哺乳動物、猛禽和以魚為食物的鳥類中,也有類似的情況發生。生物學家曾經聲稱,這些動物殺死小動物,客觀上促進了獵物的健康;這些動物控制了齧齒動物的數量,對農夫有所幫助;或者說它們只捕食「沒有價值」的動物。為了使這些理由站得住腳,必須讓它們具有經濟性。直到最近幾年,我們才看到了比較客觀的論證。人們認可了掠食動物作為生物群落一員的存在,認為不能為了某種或真或假的好處獵殺它們。然而不幸的是,這種進步的觀點還只存在於人們的嘴邊。在野外,人們依然盡情地朝著掠食動物開槍。舉例來說,國會、自然資源保護署以及許多州議會都支持殺狼的行動,狼群瀕臨滅絕。

    有的樹木生長速度緩慢,有的樹木作為木材缺乏經濟價值,所以那些只關心經濟利益的林務官把它們從樹林中消滅了。北美崖柏、美加落葉松、刺柏、山毛櫸和鐵杉都遭遇了這種不幸的命運。從生態學的角度來看,歐洲的林業發展居於領先地位。很多樹木儘管沒有商品價值,但它們作為森林群落的一員被認可,因此得到了生存空間。而且,歐洲人發現森林中的很多樹種和動植物之間有密切的聯繫,並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有時,不僅某個物種或種群缺乏經濟價值,整個生物群落都會出現這種情況,比如沼澤、泥沼、沙丘和沙漠。通常,遇到這種情況時,我們會將它們改造成保護地、公園或者紀念場所,並且將保護工作交給政府。但困難在於:這些地區通常分散在經濟價值較高的私有土地上,政府無法控制這些地區,也無法將其全部買下。於是,我們只能坐由更大的地區將它們吞噬。如果那些私有土地的主人具有生態學眼光,那麼他會主動保護這些地區,並且為它們感到驕傲,因為它們讓自己的農場和社區變得多姿多彩。

    在有些情況下,我們認為那些地區經濟利益非常低下的看法已經被證明是錯誤的,可是人們瞭解到這一點,總是在失去了它們之後。眼前就有一個這樣的例子:人們曾經排干了巨稻鼠棲居沼澤的水,現在卻又爭先恐後地往裡注水。

    美國的自然資源保護呈現出一個明顯的特點:凡是私有土地擁有者沒有做好的工作,都交給政府來完成。於是,無論在林業、牧場、土壤、集水區管理之中,還是在公園、野地保護、漁業管理、候鳥管理等領域,政府所有、政府運作、政府津貼等隨處可見,而且還在不斷擴展。政府擔當的角色是合理的,有時甚至是必須的。我很贊同這種做法,並且將大半生的時光投入到了這種工作之中。但一個現實的問題是:政府工作的重要性是什麼?政府能夠承受所有因此產生的開支嗎?政府的保護工作是否會和乳齒像一樣,因為體積過於龐大反而活動不便?假如我們找到了問題的答案,那麼想必就是土地倫理道德,或者是其他力量,總之它們可以將更多的責任交由私有土地所有者。

    產業用地的所有者們,特別是木材商和畜牧業者,常常抱怨他們的土地受到了政府的管制。如果他們願意主動承擔自然資源保護的工作,這種抱怨也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但大多數人並不願意這麼做。

    當前,當私有土地擁有者被要求為了群眾利益做一些事,而那些事恰好又沒有經濟利益,他們只會聳聳肩表示無能為力。假如這麼做需要消耗他的金錢,那麼他的這種反應是理所當然的;但如果這麼做只需要他浪費一點時間,或者表現得更大度一些,那麼他們至少應該考慮一下再做回答。

    近幾年來,土地津貼的花費增長驚人,主要是用於政府自己的機構進行保護教育,比如土地部門、農學院和推廣服務機構等等。然而根據我的瞭解,這些機構並沒有將土地保護作為一種倫理道德教育人們。

    總而言之,一個自然資源保護系統如果只以利己為目的,那麼它是不平衡的,必然沒有希望。這些系統往往會忽略土地群體中的很多沒有商業價值的組成分子,甚至將它們消滅,儘管它們在健全體系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也許在這種系統看來,生物時鐘只要有經濟性零件就能用運轉,非經濟性零件沒有存在的必要。這種系統將大量的複雜的工作扔給了政府,使得政府應接不暇。

    目前,要解決這個問題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私有土地擁有者建立土地倫理的覺悟,並自覺承擔責任。

    土地金字塔

    如果想要為補救和指引土地與經濟關係建立一種道德規範,那麼必須有一個前提:梳理將土地看作是生物機制的觀念。只有當我們看見、感覺、瞭解、喜愛或者信任某個事物時,我們的心中才會激發出倫理感。

    在自然資源保護教育中,經常提及「自然的平衡」這個概念。但這個概念並沒有準確地表達我們在土地機制方面擁有的知識,原因太過冗長,在此我就不再贅述。「生物金字塔」這個概念則要貼切得多。首先,我將土地機制描繪成金字塔的模樣,並且從土地的使用方面對此進行解析。

    植物吸收轉化太陽的能量,之後,這些能量在生物群落中不斷流轉,我們可以將這個生物群落用一個多層的金字塔形象描述。金字塔的最底層是土壤,土壤上層是植物層、植物層上面為昆蟲層、昆蟲層上面為鳥類和齧齒動物層,這樣經過了許多動物層之後,到達了金字塔的頂層,那裡是大型肉食動物。

    每個層級中的物種具有相似性,但這並不表現在來源、外形相似,而是表現在食物相似。在金字塔中,每一層都從它的下層獲取食物,並且為自己的上一層提供食物;隨著金字塔層級的提高,動物的數量就會越來越少。每一隻食肉動物有數百隻動物可以食用,而這些動物又可以把數千隻下層動物作為食物,而後者可以將成千上萬的昆蟲作為食物,而昆蟲則可以食用不計其數的植物。在這個金字塔中,從頂層到底層存在著有規律的數目差異。人類處於中間層,和那些既吃肉也吃植物的熊、浣熊、松鼠一樣。

    這條生物之間相互依存、相互服務的路線,被叫做食物鏈。曾經,土壤——橡樹——鹿——印第安人是一條常見的食物鏈,現在基本被土壤——玉米——牛——農夫的食物鏈所代替。包括人類自己在內,每個物種都是食物鏈的一個環節。鹿不僅吃橡樹,也吃起其他許多種植物;牛不僅吃玉米,也吃其他許多種食物。所以這兩者在許多條食物鏈中都擔任著一環。金字塔是由無數的食物鏈組成的,無比複雜,似乎缺乏秩序。然而整個系統非常穩定,說明這是一個高度組織化的體系。它的各個部分既合作又競爭,共同維持著系統的穩定運轉。

    最初,生命的金字塔很矮而且很粗,食物鏈短小簡單。隨著生物的進化,金字塔不斷增高,食物鏈也逐漸變長。為金字塔增加高度和複雜度的數千種物種中,也包括了人類。科學的發展為我們帶來了困惑,但至少有一點我們是肯定的:生物群系的複雜化和多樣化,根源於生物的進化。

    所以,土地不僅是單純的土壤,也是一個能量的源泉。這種能量從土壤流出、流經植物、動物、最終流回土地,不停地循環。食物鏈不斷向前傳輸能量,死亡和腐敗將能量送回土壤。這個循環是開放的,有些能量因為腐敗而減少,有些能量卻不斷增加,還有的能量被貯存在泥土、泥炭和森林中。數億年來這個循環連續不斷循環著。一般來說,雖然能量會在雨水沖刷的過程中出現丟失,但數量並不大,而且岩石的腐朽會彌補這種能量損失。那些流失的能量被帶入了大海,經歷了漫長的地質演變後,重新形成新的土地和新的生命金字塔。

    能量循環流動的速度和特質與動植物群落結構的複雜性有關,如同樹液的流動與樹木細胞組織的複雜程度有關。但假如結構過於簡單,一般的循環也許就不會存在。結構指的是組成金字塔的各個物種的數目、種類和作用。土地的複雜結構和以土地為能量中心的循環的相互依賴,是土地的基本屬性之一。

    當循環路線的其中一個部分發生變化,其他相關的部分必須進行調整適應。變化對於能量流動的影響並非一定是負面的;進化的本身就是不斷的變化,經久而漫長,最終讓循環路線延長。不過,進化上的變化通常是局部的,而且進程相當緩慢;只有當人類發明了諸多工具後,這種改變才會變得猛烈而迅速。

    植物群和動物群的組成發生了改變。金字塔的頂端,如今已不是大型的掠食動物;食物鏈變短了,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馴化的外來物種取代原來野生物種,野生物種被迫尋找新的生存地。在這種世界範圍內的動植物交匯中,有的物種在別處變成了有害生物,有的物種則滅絕了。這種結局並非人們想像的那樣,而且也不是人們願意看到的。它們代表了整個結構中神秘莫測的重新調整。農業科學實質上是一場新害蟲的出現以及同新害蟲做鬥爭的競賽。

    另一種改變出現在能量流動的過程中。肥力指的是土壤吸收、儲存和釋放能量的能力。在農業發展過程中,如果過度透支土壤肥力,或者在生物鏈過度增添馴化的物種,能量流動的管道會被破壞,或者土壤中寄存的能量會被耗盡。當土壤中的能量或穩定土壤的有機物消失了,那麼土壤的形成和流失將會入不敷出,土壤侵蝕因此出現了。

    水和土壤一樣,也是能量循環的一部分。工業污染了水資源,或者建立水壩攔截水資源,因而可能將維持能量循環的動植物也一同毀滅了。

    交通運輸的發展也帶來了一些改變:現在,生長在某個地區的動植物可能在別處被消費,並且成為了別的土壤的一部分。人們從岩石和空氣中攫取能量,運到別的地方使用。鳥類在赤道另一端的大海中抓到魚,從魚身上汲取氮元素,而我們將含有氮的鳥糞當做菜園的肥料。諸如此類,以前那些擁有獨立性和地域性的能量循環,逐漸被一個遍及世界的循環所整合。

    生命金字塔會在人類改造它的過程中,將貯存的能量釋放出來。在拓荒初期,所有的動植物,無論是馴養的還是野生的,也許都會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但這只是假象;而且這些假象一定程度上掩蓋了或延緩了人類應該受到的懲罰。

    我將土地簡單地描述為一個能量的循環,以此表達以下三個觀點。

    (1)土地擁有廣闊的內涵,不僅僅指土壤。

    (2)一個地區的能量可以保持長久循環,和當地的本土動植物發揮的作用密不可分;那些外來的動植物不一定能發揮這種作用。

    (3)與進化上的改變相比,人類造成的改變有所不同,而且影響遠遠超過了人們的預計。

    鑒於以上觀念,兩個根本的問題出現了:土地是否擁有足夠的調節力,可以適應新秩序?我們在完成預期改變的過程中,使用的手段能否更緩和一些?

    對於猛烈的轉變,不同的生物群落展現出了不同的忍受能力。比如在歐洲,凱撒時代的生命金字塔和今日的金字塔有很大的不同。一些大型動物從塔尖消失了;草地或耕地取代了曾經的林地;新的動植物來到了那裡,有的變成了有害生物;依然存活的本土動植物在分佈和數量上的變化顯著。但是土壤依然存在,而且因為肥料的不斷注入,它依然非常肥沃,水流也像往常一樣流淌著。看來新的結構已經代替了舊的結構,而且在不斷延續著。能量循環依然正常,沒有發生明顯的停止或混亂。

    由此觀之,西歐的生物群落抵抗力比較強,內在運轉強健而富有彈性。到目前為止,不管改變多麼猛烈,當地的生命金字塔總能適應那些改變,創造出適合人類及大多數其他本土生物居住的條件。

    另外一個經歷了劇烈轉變而依然平穩運行的例子是日本。

    而大多數的文明地區,和一些幾乎未經開發的地區,都在劇烈轉變的過程中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問題,有的只是初級徵兆,有的是惡性耗損,有的甚至出現了結構崩壞。在小亞細亞和北非的結構瓦解調查中,氣候常常誤導人們。很難解釋是惡性耗損造成了這種狀況,還是這種狀況造成了惡性耗損。在美國,結構瓦解的程度因地區而異,西南部、奧扎克山脈,以及南部的部分地區,受到的侵害最為嚴重;新英格蘭和西北部地區受到的侵害最輕。在一些侵害程度較低的地方,如果能夠合理開發土地,這種瓦解可以被制止。在墨西哥、南美洲、南非和澳洲的一些地方,猛烈的耗損還在繼續,而且愈演愈烈,至於結果如何,我無法預料。

    這種在世界範圍內發生的土地結構瓦解,和動物身上的疾病有許多相似之處。不同的是,動物會以死亡作為終結,但土地不會以完全的瓦解作為終結,因為土地會進行自我修復。但在修復的過程中,土地的複雜性會不斷降低,它對於動植物以及人類的承載力也會降低。目前,許多被看起來欣欣向榮的生物群落,實際上只能靠著過度開發的農業維持。也就是說,土地上的生物已經超過了土地的最大承載量。以南美洲為例,它超載了。

    在乾燥地區,我們改造土地,試圖以這種方式填補不斷發生的耗損。但這種改造很快就歸於失敗,收效甚微。在西部地區,即便最好的改造計劃持續時間也沒有超過一個世紀。

    無論是歷史學還是生態學,都證明了這樣一個推論:人類對於自然界的改造越輕微,金字塔的調整適應就越有效。人口密度不同,改變的猛烈程度也相應地不同;如果人口密度高,那麼就需要進行猛烈的轉變。根據這個論斷,如果北美的人口密度得到控制,那麼與歐洲相比,北美的金字塔會更加穩定持久。

    但是這個論斷與我們現有的哲學觀念相衝突;哲學觀點認為,人口密度的小幅度增加,會讓人類的生活變得更加豐富。因此,如果人口密度無限制的擴大,人類生活將會變得無限制的豐富。但實際上,人口的過度增長,反而使得因為人口密度提高獲得的收益不斷減少。

    我們不僅不知道人類和土地之間的關係方程式,甚至不清楚方程式中所有的組成項。最近科學家在研究礦物和維生素時,發現了能量向上循環過程中許多意想不到的依賴關係:土壤對於植物的價值、以及植物對於動物的價值,是由某些極為稀少的物質決定的。那麼能量向下循環的過程呢?那些不斷消失,已經被視為美學上的奢侈的物種呢?毫無疑問,它們在土壤形成中發揮了作用;但在土壤的維持方面,它們發揮了哪些特殊作用呢?韋弗教授向我們提出建議,用草原的花讓乾旱塵暴區重新恢復生機;但是誰能知道,將來我們會將鶴、美洲鷲(jiu)、水獺以及灰熊用於何種用途?

    有關自然資源保護的爭論

    因此,透過土地的倫理規範,一種生態良知被表現出來。同樣,生態良知也意味著,大眾已經具有了為土地健康負責的意識。所謂的土地健康,指的是土地的自我修復能力;所謂自然資源保護,是我們為了認識以及保護這種能力付出的努力。

    自然資源保護論者之間存在意見分歧,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從表面看,這種意見分歧會讓大眾無所適從,但如果做深層次的分析,我們會發現,在許多專業性的領域,人們的意見其實可以基本分為兩類。比如,一類人認為土地就是土壤,它主要以生產商品為功能;而另一類人認為土地是一個有機的生物群落,功能更加廣泛,但具體有多廣泛,他們也不知道。

    以我自己的專業領域——林業為例,第一類人將種樹看作是種捲心菜,認為只有富含纖維素的植物才具有經濟價值。他們持有農業經濟式的立場,對於那種猛烈的改變並不反對;而在另一類人看來,林業和農業經濟學存在本質上是不同的,林業利用自然物種,是對自然環境的管理,而不是人工環境的創造。第二類人傾向於根據某些原則對自然環境進行複製。出於生物和經濟上的考慮,他們為西洋栗等物種的消失擔心,為瀕臨滅絕的北美喬松擔心。他們也為森林中一系列次級功能的運轉擔心,比如野生動物、休閒娛樂、野地、分水嶺等。在我看來,只有第二類人的身上顯露出生態良知的光芒。

    在對於野生動物的看法上,也存在兩種不同意見。一類人認為,動物的功能是用作娛樂和食用肉食;衡量它們的生產標準是野雞和鱒魚的捕獲數量。無論在眼前還是未來,只要單位成本允許,人工繁殖就是一種值得依靠的手段。另一類人認為,整個生態循環中的所有問題都值得人們思考:人工生產供捕獵的動物對於掠食動物有什麼影響?我們該如何對待外來的動物?怎樣才能讓瀕臨滅絕的草原榛雞恢復生機?如何拯救珍貴的天鵝和美洲鶴?這些做法是否能夠涉及到野花?和在林業界一樣,我們同樣可以看出兩種分歧明顯的意見。

    農業領域範圍較廣,我對此並不在行,因此不便發表意見。但這個領域似乎也存在著意見上的分歧。生態學還未誕生時,科學農業已經蓬勃發展。因此,生態學觀念想要滲透進科學農業,預計需要較長的時間。而且受到技術水平的影響,在對於生物群落的改變方面,農民產生的影響遠遠大於森林中的居民產生的影響。不過,在農業界也存在著不滿,他們在追求一種新式的「生態農業」。

    在各種現象中,最重要的是:衡量農作物並非以產量為標準,肥沃土地出產的農作物不僅在量上有優勢,而且在質上也有優勢,這也許是最重要的證據。在貧瘠的土壤,我們可以通過增添肥料來提高產量,卻不一定能提高食物的價值。也許很多人對這種觀點提出異議,具體的分析工作還是交給更有能力的專業人員吧。

    一些持有不同意見的人提出進行「有機耕作」。雖然這種做法有些宗教式的狂熱,但畢竟以生物學為嚮導,特別是在他們重視土壤以及與土壤有關的動植物的重要性方面。

    和對土地利用的其他領域所知甚少一樣,大眾在農業生態基礎方面也是孤陋寡聞。舉例來說,受過教育的人很少明白,在過去的幾十年中,人們雖然在技術上取得了長足進步,但只是抽水設備改進了,井卻沒有得到改進。這種技術的進步幾乎無法彌補土壤養分流失帶來的危害。

    在上述有分歧的意見中,我們可以發現幾個基本的矛盾一直貫穿其中:作為征服者的人類和作為生物群落一員的人類;作為打造人類進步的工具的科學和作為宇宙「探照燈」的科學;作為奴隸的土地和作為所有有機物的集合的土地。在最關鍵的時刻,羅賓遜對於特裡斯坦發出了告誡,這種告誡對於身處地質時間內的現代人同樣適用:

    不管願意與否,特裡斯坦

    你是一個王

    是少數幾個能夠經受時間考驗的人之一

    他們離去後,世界因而改變

    你會留下何種痕跡

    前景展望

    在我看來,如果人們並不喜愛土地、尊敬或讚賞土地,或者對於土地的價值並不在意,那麼人與土地之間的倫理關係是不可能存在的。我所說的土地價值,是哲學上的價值,含義比經濟價值要廣闊得多。

    土地倫理在發展過程中遭遇了許多障礙,最大的便是我們的教育和經濟系統。它不但沒有為人們培養強烈的經濟意識,反而引導人們漸行漸遠。由於諸多物質器械等媒介的出現,現代人同土地隔離了,彼此之間同生共死的關係沒有了。土地對他們而言,就是城市之間生長著農作物的落後地區。假如讓他們待在一塊不是高爾夫球場或「風景區」的土地上,他們肯定覺得那是一件非常無聊的事。如果傳統農耕可以用水培法來代替,他們覺得非常奇妙。在他們看來,人類的合成品更為優秀,而傳統的木材、真皮、純羊毛等自然產物應當被代替。總而言之,他們覺得土地已經不再是必要的了。

    還一個嚴重的障礙是農民的態度。在農夫看來,土地是自己的仇人,是自己受到奴役的根源。從理論上講,農業機械化可以讓農夫的負擔減輕,然而實際效果如何,目前有待商榷。

    如果要從生態學的角度理解土地有機體的運轉,就必須先學習生態學,但生態學並沒有隨著「教育」的發展而一同進步;實際上,許多高等教育對於生態學似乎在有意迴避。瞭解生態學的途徑並非只有上生態學的課;地理學、植物學、農業經濟學、歷史或者經濟學的課程,都能幫助你瞭解生態學。事實上這種情況不僅是合理的,而且是應該的。但在當前的教育模式下,無論讀什麼課程,你能瞭解到的生態學知識都少之又少。

    如果沒有那些極少數的勇於挑戰「現代」趨勢的人士,想要推廣土地倫理道德幾乎是不可能的。

    想要推動土地倫理道德的發展,重要的一環是:不要單純地從經濟學角度考慮土地的使用問題。經濟利益是一個方面,倫理和美學的需要也是很重要的方面。一件事情或措施,如果對保護生物群落的完整、穩定和美感有所幫助,那麼我們就認為它們是合理的,否則便是不合理的。

    毫無疑問,我們為土地服務時會受到經濟因素的制約,以前是這樣的,將來也是如此。在過去,經濟決定論者鼓吹經濟利益是土地使用的決定性因素,束縛了我們的思想和行動。如今,我們必須拋棄這種不正確的觀點。

    絕大多數的土地關係,以及由此引發的行動和態度,都取決於土地使用者的品位和愛好,而不是取決於他們的金錢。大多數的土地關係由時間、技巧、見識和信心的投注決定,而金錢對它們的影響微乎其微。土地使用的觀念反應了他們的為人,也決定了他們的為人。

    我刻意將土地倫理道德視作社會演變進化的產物,因為像它這麼重要的東西,從來都不是由某個人自發「創作」的。只有在最愚蠢的歷史學生看來,摩西「創作」了「摩西十誡」。實際上,「摩西十誡」是群體智慧的結晶,摩西僅僅是暫時將這些智慧概括總結,並記錄了下來。之所以說是暫時,因為群體的智慧依然會不斷發展。

    土地倫理道德的發展過程就有理性的特點,也有感性的特點。在自然資源的保護過程中,許多行為的出發點是好的,卻沒有良好的收益,甚至產生了副作用,原因在於這些行為缺乏對於土地或土地的經濟性使用缺乏必要的瞭解。當倫理道德從個人延伸到整個社會,它的理性內涵就會擴大,想必大家都知道這點。

    無論何種倫理道德,它們的運作機制都是相同的。即社會對於正確的行為的認可和對於錯誤行為的反對。

    總而言之,當前我們所面臨的問題主要體現在態度和工具兩個方面。我們正在用蒸汽挖掘機改造阿爾罕布拉宮,並且為驚人的效率感到沾沾自喜。要捨棄蒸汽挖掘機是很難的,因為這種工具確實有諸多優點。然而對於它的使用是否成功?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需要有更加溫和、客觀的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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