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朵曼陀羅 第25章 三色燈 (3)
    碧綠的鳥蘿垂下來,拂過她嬌艷的面頰。我傻傻地望著她,一只蝴蝶在我心裡飛來飛去。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我想著這句話,心砰砰跳,不敢看她的眼睛,把視線投向遠處。余光中,林嵐鎮定自若。她說她是學畫畫的,跟方薄雲喝過一次咖啡,只是為了答謝他的望遠鏡。從她的話中我聽出來兩層意思,一是她跟方之間沒有什麼(這讓我有點奇怪),再就是這人單純善良,隨便什麼人給她一顆糖果她就會感激不盡。我知道方薄雲沒安什麼好心但我相信她,相信這個萍水相逢的女孩。我對她的感覺放大了,她也是。我們是一對傻瓜。

    她低著頭問我:你愛過嗎?這的確是個問題。我說不清。也許我從來就沒有愛過,也許我根本就沒有愛的能力。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說,你穿得少,坐久了冷。咱們走吧。她感激地看著我說你真好。我一笑,說,接下來就是你真壞了。她給了我一拳說你真壞,我哈哈大笑,她害羞起來,身體一縮躲進了我懷裡。她的體香暈染了我的春情,於電光火石之間我吻住了她。良久,我輕輕咬了下她發燙的耳垂說,我還很棒。她裝作不懂但我知道她懂了,因為她更緊地抱住了我。

    接下來的事是自然而然發生了。男女間都這樣。只要一點感覺就會翻雲覆雨。我和朱家驊和儲金娣那兩個“三八”做愛時她們都抱怨我粗暴,說我像笨拙的農夫在犁田呢。我說我是個好男人我從不亂來所以沒經驗。

    我知道“三八”是句罵人的話,但不知是什麼意思。很久之後我讀到一個資料說“三八”一詞出自宋代,有一次宰相寇准向魏野求詩,魏野贈詩曰:“君為北道生張八,我是西州熟魏三,莫怪尊前無笑語,半生半熟未相諳。”詩中的“生張八”指的是宋代北方的一位妓女,相貌極好,但舉止粗魯,人稱“生張八”。而魏野排行第三,故稱“魏三”。“三八”是取“魏三”、“生張八”這兩個排行。意指婦女舉止輕浮,做事魯莽,是非話多,瘋癲不羈。林嵐不是“三八”,她是名貴瓷器,而我是鑒賞家。我極其溫柔小心地調動她的情欲並把她變成小婦人。

    我們以孩子般的游戲度過成年人的春天。我常常取笑她把北念成百,她刮著我的面皮笑我“四”“十”不分,而更多時候她是平和的寧靜的,像一只小蟲子蜷縮在一個瓶子裡,透過玻璃慵懶地看著世間的塵土飛揚。我變得越來越依戀她,擔心她像裊裊余音不知什麼時候會在我耳邊消失。我時常做著同一個噩夢,夢見自己闖了紅燈,還有十字路口血肉模糊的屍體。我知道那是潛意識,就像卡夫卡說的:“我的內心存在著可怕的不安”。

    計劃無懈可擊,但是實現計劃是要有意志的,我的意志呢?

    林嵐外出寫生去了,我孤零零一個人站在窗前,枯葉在黃昏的秋風裡飛舞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看不清十字路口的三色燈是紅是綠還是黃。我轉過身來,坐在床沿上茫然四顧。戈培爾走了,床還在。我要賣了這兩張單人床換舒適的大床,帶席夢思的。這裡是我和她巢。是鳥巢,我們都是流浪的鳥兒。

    我的目光無意識地朝對面床底下掃去……心別地一跳。啊呀,該死的書,我竟忘了。我猛然想起我口袋裡只剩一塊錢的時候,想起搜遍口袋湊出來的買書錢……我怎麼沒想到錢呢?林嵐沒錢我也沒錢,將來怎麼辦?怎麼辦?!我發瘋似地沖過去將半個身子鑽入床底下把那些書撥出來。書上積滿了灰塵,我拿起兩本對著拍了拍,一個美女浮出封面,就像妖精浮出海面,她的手指又長又細,細長的手指仿佛要掐我的脖子……突然,妖冶的封面女郎變成了林嵐,她急促的聲音像急鞭似的抽打著我的神經:掙錢!掙錢!我大叫一聲把書扔了出去。

    封面美女翹著尖尖蘭花指在牆角朝我動情地微笑,我走過去揀起來,輕輕撫摩它就像撫摸林嵐稚嫩的臉。我有能力讓她幸福麼?一個人的幸福一定和另一個人有關嗎?我的眼淚一滴滴砸在封面上。畫面浮了起來,林嵐又變成了妖精施施然走了,回她的天庭或地獄。

    我丟下書,我揪住自己的頭發在屋子裡轉了又轉,絕望像海潮般在我心裡翻滾咆哮……

    昏沉沉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我記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妖精睡在沒有水的水箱裡,靠吃空氣生存。我怎麼躺在地上?我喝酒了?我一轉臉發現身邊有張紙。懶洋洋抓過來一看,上面寫著幾行字:

    生的時候,做不想做的事

    死的時候,卻做不了想做的事

    愛的時候,想做不想做的人

    恨的時候,不想做想做的人

    都什麼呀。我苦笑著把它揉成一團用力朝窗外擲去,撕碎的五髒跟著眼淚流了一地。

    林嵐回來了,帶回來一大紙袋葡萄,是我最愛吃的巨峰葡萄。她說秋天了葡萄籐都快枯了,這可能是最後一捧呢。我的眼淚刷地下來了。林嵐手一顫葡萄啪地掉在了地上。她緊緊抓住我痙攣的雙手恐慌地說你怎麼了,怎麼了?不要嚇我,說完哇地一聲哭出來。我說沒事沒事,想你想的。她淚水嘩嘩地笑了,像一個小姑娘找到了心愛的玩具。我緊緊抱住她,恨不得就這麼永垂不朽。

    我像往常一樣,摟著她給她講我那些客戶的故事,我盡量模仿王剛讀小說那種緩慢低沉的聲調哄她睡覺,這是她在這裡的最後一個夜晚了,我傷感而無助地想。一小時,兩小時,她睡著了我還是在講啊講,直到自己精疲力盡。枕在她的脖子下的胳膊失去了知覺,一動像過電似的刺麻刺麻的。我站起來,幫她掖好被子。我從不讓女人摸我這床被子,朱家驊也沒有。她是第一個也將是最後一個睡在這床被子裡的女人。我說過我不結婚。

    三色燈正對著我的窗。現在正是紅燈,紅燈在最上面,依次是黃燈、綠燈。這是為什麼呢?我一直沒注意這個路口的紅燈到底停幾秒。忽然想搞清楚它。我急忙翻出方薄雲送我的望遠鏡。靠!90秒,太不人性化了。我看到一本交通雜志上說,德國人忍耐紅燈的極限是60秒,英國人是45秒,這些國家的紅燈時間絕不能超過市民忍耐的極限。我們為什麼要90秒?!這就是國情?國人的忍耐力比那些國家高?

    我不會開車,但是我一直向往有車族,就像有車族向往私人飛機一樣。正因為如此,我熟諳有關汽車以及開車人的一切論述。這是我吹牛的本錢,男人都需要勾引女人的本錢。這是動物界的公理。美國夏威夷大學心理學家詹姆斯說,人有一種將剎車和油門與自尊相互聯系的傾向。開車的人誰也不願意看到停車信號。他說駕車者看到黃燈亮時,心裡便暗暗作好加速的准備。如果此時紅燈亮了,馬上就會產生一種失望的感覺。他把交叉路口稱作“心理動力區”。這屬於弗洛伊德對本能和超能的范疇。我對這種理論體系不感興趣,問題是我現在遇到了紅燈。我的腳是在剎車上還是油門上呢?

    我焦躁地扔掉望遠鏡。電影裡的人動不動以摔杯子扔高跟鞋表達情緒,我不需要表達什麼狗屁情緒,做決定很容易,甚至比在火車上讓男孩子猜香煙還容易。假如我一腳油門未必會撞死林嵐,我確信她會一輩子跟著我吃糠咽菜的,而剎車的結果很可能先撞破自己的腦袋。男人與女人思維最大的不同之處是男人對事不對人,只思考這件事本身的利弊和結果,而女人正相反。那麼,她到底在不在我的車上呢?我有點迷糊。大凡愛情中人總是迷糊的。我又一次懊惱自己沒有一個信賴的人幫我做決定……但是這個世界上誰又能幫誰做決定呢?

    我准備踩剎車。孓然一身肯定喪失不了什麼利益。

    第二天,我們吃完晚飯按慣例去K歌。我聲嘶力竭地唱到林嵐忍無可忍。她說你瘋了?這麼窮叫干什麼?我淒然一笑,分手在即,我怎麼能不瘋呢?可憐的小家伙還不知道。我鑒定自己是個變態,一個頭腦不清楚的瘋子。我把自己送進絞肉機又拼命掙脫出來。

    我們一直玩到凌晨兩點。我站在寂寥的大街上婉拒可憐的林嵐:我說我是個尷尬的沒出息的男人,上不足以養父母,下不足以保妻子,中不足以保自己。我說如果一個男人的工資不到妻子的兩倍,那麼他根本無法給她提供比單身時更好的物質條件。咱們得孝敬父母吧(她不知道我父親死了),要生孩子吧——,我算過,0至16歲孩子的撫養總成本將達到25萬元左右;如果估算到子女上高校,則要48萬元。Ok,林嵐,這是現在的價碼,還別提孩子生病啊,考試考不上要交贊助費啊,成績不夠理想要請家教啊等等。要是能體貼妻子和妻子共同擔家務共同教育孩子的好丈夫倒罷了,但我不是,我死也不會為女人做飯,永遠也不會半夜起來照顧哭鬧的孩子。我不和任何人承諾將來,也不想承諾。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林嵐?她說我不,窮死我也要你。我微笑說,算了吧。你是個美女,沒聽說嗎,“美女必須正確使用男人:有才華的當顧問,長得帥的當情人,掙錢多的當相好,顧家的當老公,有出息的玩偶遇,會浪漫的當一夜情,智商高的當知己,靠得住的當孩子他爹!”

    我就像一個極其冷血的刻薄鬼,心理陰暗的陰謀家,將殺人的手段使到登峰造極。是的,我殺死了她也殺死了自己。

    林哭著跑了。對於她來說不咎是晴天霹靂。媽的,夠殘忍,居然選擇在這麼冷清的夜晚跟她分手!真是狗娘養的。我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算是對我娘的補償。

    林嵐走後我只身去了久違的音樂酒吧。之前我從來不敢喝多,總覺得我會像流浪狗一樣被人扔到大街上,事實上就是。人們在打烊時把我抬到了人行道上,巡邏的警察叔叔把我送了回來(總算還記得住址)。

    沒事!清醒後我對自己說。你至少應該失戀一次,你才會知道天多高地多厚,才會了解愛情的真正含義。

    一個陰沉沉的下午,老鬼來找我喝酒,播報朋友的新聞是他永遠感興趣的東西。他說方最近有個女朋友很漂亮,水靈靈的像青蘋果,新鮮是新鮮,脆口是脆口,但是太澀,我喜歡熟蘋果。青蘋果?我忽然想到林嵐,有點惱火地說你怎麼知道?你咬過?他似笑非笑地說老兄你經驗太少了,我看女人一看一個准。我無名火起一拍桌子說,你這個臭癟三臭流氓,去死!他悻悻然站起來說:“你有毛病啊?吃錯藥了!”

    是啊,我吃錯藥了。這個客戶是我財神爺呢。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林嵐真像林間的霧氣一樣被時間的風刮走了,與此同時方薄雲泥牛入海。我這人比較清高,縱然心裡有萬般疑竇也不願意費力費神去尋找答案。清高是種性格,無關學問,就像魚在水裡不關水草的事一樣。

    風推著日子翻過冬春,轉眼又到葡萄成熟的季節。

    我在十字路口旁的水果攤上買了一串巨峰葡萄,髒兮兮的手在同樣髒兮兮的牛仔褲上擦了擦,把葡萄一顆顆從梗子上揪下來,邊走邊往嘴裡扔。林嵐在的話決不會讓我這麼干的。她會用剪刀把葡萄剪下來(留一點尾蒂,這樣不會進水),用清水漂洗幾次後再用鹽水浸泡,最後用冷開水過一遍。當然,吃前還得洗手。如此繁瑣的過程真讓人看著心癢。有一次我乘她不備抓起一把就往嘴裡塞,沒等咽下去她就發現了,直接後果就是一堂非常正規的衛生課。

    她戳著我腦門說這叫欲速不達。我說吃點細菌有好處,我同學的姐姐就是例子。她伴讀三年後回來就感冒,原因在於國外太干淨了,她的呼吸系統已經不適應中國國情。林嵐說,你騙人!我說騙你讓我生不出兒子!兒子?鬼才要兒子呢!——唉,沒女人真不是滋味。我想著林嵐美麗的身體痛楚地想。有句話叫做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林嵐是我生活的盛宴,沒有她的日子是如此寡淡!我又想起爸爸那張畫,那些像排簫似的“臘腸”。

    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又裝了新玩藝兒,一個自動播報器,裡面一個女聲說:這是××路和××路口的交叉口,東西方向現在是紅燈,43秒,42秒……,我站在橫道線上看我的窗口。要是她在那兒就好了,起碼有家的感覺……我是不是不該把她攆走呢?貧賤夫妻百事哀,但我們未必貧未必賤啊——一個畫家賤嗎?也許,正是因為她的高貴而顯著了我的低賤……在西方聖經裡面有一個說法,說這個世界上最追不回來的有三件事,就是射出的箭、說出的話和失去的機會。想個球!我踢起一只廢棄的塑料袋,罵了一句粗口。

    失去林嵐後,寂寞如形隨影。古來聖賢多寂寞,寂寞就讀書唄。我如饑似渴地讀書,讀女人這本書,我熱衷於這樣的閱讀——悅目於量之多,醉心於味之雜。我的性事像更年期女人紊亂的內分泌。一種欲望的缺乏會引起另外一種更大的欲望。當我征服不了欲望的時候,欲望就征服我。我聽憑欲望的驅使,不斷邂逅不斷告別。

    把感情轉化為游戲,開始可能有點不舒服,但是時間長了,好處會慢慢體現出來。這是長期可持續性發展戰略。男女就是天生的活冤家,既是天敵,又是誰也離不開誰的伙伴。庸脂俗粉怎麼了,消解饑渴麼,男人們總是饑渴。我需要忘情水可是劉德華能給我嗎?我對她們說,不要喜歡我,不要想太多。所羅門說:“虛空的虛空,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有個女的罵我流氓。流氓?靠!看怎麼說了,皇帝耍流氓叫“游龍戲鳳”。不知是誰說的,悲觀主義者才活得更加積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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