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那些事兒 第117章  憤怒的野火
    話說李二娃帶著吳欣璐和馬大隊長、潘會計進了辦公室後,莫小雅就站在遠處的樹下等著。她背靠著那棵白楊樹光滑的樹皮,忽然發現:雖然達阪城幾乎所有的樹都是順著風向彎腰曲背的,可這些白楊樹居然是筆直的,難道是因為它們年輕嗎?

    她仰頭看天,呼嘯風聲裡天色漸晚,天邊的雲彷彿被誰推著一層層鋪過來,西斜的太陽給雲層鑲上淡金色的邊。小雅從沒注意過那雲彩竟然不是一朵一朵而是一片片一縷縷的,細想之下那一定是高天的風把雲朵扯開掰碎捋開了,一層層鋪墊過來,那雲層居然可以有這麼多種不同層次的灰——淺灰、藍灰、中灰、深灰、鐵灰。她就不懂了,乾燥的戈壁灘哪兒來這麼多水讓這些雲變得如此濕潤?灰得濕漉漉的,像沾滿了誰的眼淚。小雅的目光茫然追隨著漸行漸暗的雲層,腦子裡轉著的只有倆字:「回家!」

    往日這時公社大院裡早已門庭冷落空闊安靜,今天那足有兩三個籃球場大的院裡卻熙熙攘攘非同一般,偌大的場院東一堆西一簇的滿是扎堆兒竊竊私語的知青。「下午招工的人強姦女知青被捉姦在床!」這消息不脛而走,引起很多知青的憤怒。大阪大隊的知青離得最近,得到消息幾乎悉數聚攏而來,其它各隊上午來的知青都是想來活動打探的,大多數目睹了那場鬧劇,不同的只是圍觀的時長和距離遠近不同而已。

    油葫蘆作為知青裡的消息靈通人士和近距離觀看了全過程的內幕人士,首先被知青們圍攏起來,聽他痛心疾首地訴說可憐的女知青如何如何被關進招待所、如何如何被來招工的色狼糟蹋、如何如何被人當場捉姦。

    在他一遍遍慷慨激昂口沫橫飛學說那一幕時,小雅一邊充當圍觀者時不時敲幾句邊鼓,一邊焦急等待著跟李二娃和吳欣璐進了辦公室的潘會計和馬大隊長。遠遠看見他們出來,就溜出人堆迎了上去。

    潘會計和馬大隊長被李二娃趕出來,心裡都滿是不忿。潘會計不等她問就說:「外邊說,外邊去。」馬大隊長也一言不發氣呼呼背著手只管往前走,小雅默不作聲不即不離地跟著他們出了大院,直走到馬路對面拴著毛驢車的供銷社門口,馬大隊長才搖著頭歎道:「丫頭,這事兒黑。忒黑咧。」

    小雅一下就急了:「怎麼?難道他們不給我辦嗎?五個指標啊!也不能這麼黑吧?」

    潘會計說:「不是咧,聽那意思,你是沒問題咧。可他們也忒不是人咧。」

    他搖頭把李二娃與吳欣璐之間的交易學說了一遍後道:「我聽李二娃那話縫兒,是已經把你算到他們分名額的外面咧,他們爭半天就是爭富裕的四個名額咧。」

    小雅聽到此時方才放下提著的心,感激地說:「謝謝馬大隊長,謝謝潘哥了。這次多虧你們,不然這事兒又麻煩了。」

    馬大隊長歎口氣說:「這是你大有本事,弄了五個指標來。要是只有一個指標你也走不了。俄們也幫不了啥忙,只能幫你問問看看,探點點消息罷咧。」

    潘會計說:「你的手續你拿著,明天辦好手續就回隊裡拿行李。」

    小雅笑呵呵地說:「明天要是辦好手續,那些行李就都送給綵鳳,她也要去公社上高中了。我那床倒是新的,馬大隊長不嫌棄拉回去給孩子睡。」她想了下又說:「潘哥,我那些書就送給吳校長,留給學校那些孩子們做個念想。」

    潘會計看看馬大隊長,憨憨地推辭道:「這咋成?這咋好意思咧。」

    小雅笑道:「這有啥,我家裡都有。這些東西留給你們也算我一點心意。」

    「那,那俄們在這裡也沒啥事兒了,」潘會計撓著頭憨笑著,小雅笑道:「馬大隊長,潘哥,既然明天可以辦手續了,你們就回吧。」

    潘會計又問:「大勇呢?他給你辦的那團關係辦好了沒?」

    小雅說:「啊,還沒吧?我沒見他呢。」

    「你等哈,俄去找找,他準是在團委那屋跟人下方咧。」潘會計說著顛顛兒的跑了。

    馬大隊長對小雅說:「這樣兒,你今晚去我親戚家住,我帶你過去。」他看一眼一群群湧進公社大院的知青說:「丫頭,今天這事兒看來不能善了。你別摻和、別惹事兒,早點去睡,我帶你去。」

    「不用了,一會兒我自己去,就說是您讓我去的。」

    馬大隊長搖著頭小聲說:「丫頭,聽俄的,李二娃那傢伙黑咧,他那幫糾察隊不好惹,打人不要命的。俄剛才跟你說的,別跟那些學生說,會招禍的。聽大叔一句話,有多遠躲多遠。啊?」

    小雅感激地點點頭,說:「馬叔,我會小心的。你說李二娃這傢伙到底咋樣?平時待你們好不?」

    「唉,這有啥說道,這些年世道亂咧,人心也壞咧。那傢伙」馬大隊長搖頭歎個不住,小雅也知道他沒說出來的是啥了。她轉著眼珠琢磨道:「馬叔,你和那幫糾察隊熟不?」

    「作甚?」馬大隊長警惕地看著小雅,她笑道:「能不能找個人去跟他們喝酒啊?中午我就看他們挺能喝的。」

    馬大隊長盯著她眼睛看了一會兒,狡猾地笑道:「喝酒?往醉裡喝?」

    小雅惡作劇地壞笑著點點頭:「嗯,往死裡喝。兩塊五的散白酒他們能喝幾斤?四斤夠不?」她說的四斤是四公斤。

    馬大隊長咧著嘴笑道:「兩斤半就夠咧,俄找大勇去灌他們。他們團委那兩小伙兒和他們熟。」說著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小雅在挎包裡翻出一塑料皮的筆記本,從本子皮裡掏出十元錢往馬大隊長手裡一拍說:「馬叔,糾察隊就交給你了。」說完眼睛一擠笑道:「也許,我們會給你一個驚喜!」說著拉開架勢一亮相,唱了一句《紅燈記》:「打不盡豺狼~~絕不下戰場!」

    「小雅,唱得這難聽!」大勇笑著走過來,小雅一吐舌頭說:「完了,魯班門前賣大斧了。」馬大隊長莫名其妙道:「啥?」小雅笑道:「沒啥沒啥,」轉而問大勇:「大勇哥,我的團關係辦好了?」

    「當然!也不看我是誰!」莫小雅才發現楊大勇居然能說一口純正的普通話。只見楊大勇從兜裡掏出一張紙,他一邊交給莫小雅一邊說:「入團手續都補好了,這是轉關係的介紹信,,抬頭到時候你自己填。」他拉著小雅到一邊說:「你那檔案我也拿出來看了,」小雅臉一白,嘴唇緊緊抿起。

    「你以前一定得罪老師了,檔案裡有些不好的話,」他眼睛看著別處吞吞吐吐地說不下去,小雅低頭說:「不是得罪了老師,是校長。她和我爸是死對頭,拿我做靶子。」

    大勇說:「果然這樣啊。我早就聽潘哥說你是黑崽子,在學校一定被欺負,但沒想到他們這麼黑,往你檔案裡塞髒東西。」

    小雅苦笑著說:「這就是我為啥要下鄉的原因,我實在不想看那些人的臉色了。」

    「沒事兒。你猜我幹啥了?」大勇笑嘻嘻道,小雅無精打采地抬眼看了看他,他笑道:「我把你的檔案瓤子偷出來,」小雅大吃一驚看著他,他舔了下嘴唇笑道:「就給你留了一張履歷表,其它的都叫我到茅坑撕了扔坑裡了。」

    「啊?哈哈哈!你太有才了!」小雅大笑,潘會計站在兩步開外的地方也在低頭偷笑,其實偷檔案扔茅坑的主意是他出的。

    「現在你可以安心了,你的檔案乾乾淨淨,就一張履歷表和一份入團志願書,誰都不能拿你咋樣了。」大勇嘿嘿笑著說,小雅笑得捶胸頓足,說:「哎呀,這是我這幾年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謝謝你了大勇哥。」

    楊大勇撓撓頭苦著臉說:「好不容易啊,你都要走了我才混上這個哥。」

    馬大隊長在一邊聽潘會計如此這般跟他說了一遍,這時也走過來說:「丫頭,這回走了就高高興興地走,乾乾淨淨地走。好!」轉臉又跟大勇說:「給你個美差,」

    「啥事兒?」

    「找那幾個糾察隊去喝酒去。俄也和他們交一下。小潘一搭兒裡去。」馬大隊長看一眼小雅微微一笑。小雅笑道:「你們去忙,我也去忙了。」

    楊大勇和潘會計一聽喝酒都很興奮,卻納悶為啥要和糾察隊的人喝,但只要有酒喝就好了,管它跟誰喝呢。潘會計興奮地搓著手說:「好。那我們就走了。」他看一眼大勇,又看一眼馬大隊長,馬大隊長點點頭,一行人就匆匆走了。

    小雅看著三人離去,在蒼茫暮色裡變成一個個影影綽綽的黑影。與他們相向而行的是一群群知青,他們有的嘰嘰喳喳,有的慷慨激昂,有的沉默不語,但無一例外的個個臉色陰鬱。她此時心情很複雜,按馬大隊長說的,去他親戚家,安安穩穩睡一覺,明天辦了手續走人,這是上策;按和嘎子他們商量的,大鬧一場,為大家、為公社除一害。這是行俠仗義快意恩仇的事兒,做一場!像梁山好漢,像三劍客,多帶勁兒啊。可是,萬一鬧不好就會把自己折進去,萬一回不了城就麻煩大了。那李二娃不是東西,吳欣璐也不是啥好棗兒,整他們一下是應該的;可得罪了姓吳的回去怕不好見鄭伯伯。她在公社大門口轉了幾個圈兒,遠處天空閃了幾下,隱隱約約傳來幾聲悶雷,忽緊忽慢的風裡夾雜著土腥味兒,幾粒沙子打在臉上隱隱作痛。莫小雅轉念一想:「這狗慫以招工為誘餌姦污馬玉蘭,起碼是流氓罪吧?到老爸那兒肯定說得響!」

    想明白了她一跺腳,小聲啐了一口道:「呸,幹就幹了,奶奶的,啥時變得這麼畏首畏尾的了?!這點事兒都怕,回去還不被老爸老媽看扁了?!」心裡一片清明,嘴裡哼著:「解放區的天使晴朗的天~」朝大院跑去,在一堆堆知青裡張望著找嘎子和油葫蘆。直轉到大院深處一個角落裡,聚集著一小群知青。湊過去聽見一個男生小聲說:「我總覺得這事兒沒那麼簡單。你說這招工的人住招待所應該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那裡面藏了個女人知道的人肯定更少。怎麼糾察隊一下就衝進去了?而且那門還是從外面反鎖的。誰告訴他們的?」

    「就是啊,他們咋知道那屋裡有女人的?」

    「肯定是把人鎖裡面的人告訴他們的!」聚集的知青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不忿之氣蔓延。

    「這絕對是個陰謀!」莫小雅一下鑽了出來,她看了一眼油葫蘆接著說:「我覺得是有人給招工的人設了個套。中午我看見李主任和公社一幫人在小飯館喝酒,裡面會不會有那個來招工的人?」

    「就是請他喝酒啊!」油葫蘆趕緊證明:「李主任親自安排,酒還是我買的。一箱子伊犁大曲呢,最後沒喝夠又拿了兩瓶五加皮。李主任他們一直灌姓吳的酒,最後一瓶五加皮把他徹底干倒了。」

    小雅一臉天真無邪地問道:「姓吳的是誰?」

    「嗨,就是那個來招工的啊!沒喝酒的時候很有派頭的,明顯是個官兒。」

    「後來呢?」一個女生嘰嘰喳喳的打探道。

    「現場直播啊!」油葫蘆一臉噁心地比劃著指著鼻孔道:「粉條從這兒出來!掛著!」

    「那李主任是刻意要灌醉他了?」莫小雅存心要把火朝李二娃身上燒,一語出口馬上引來一片贊同的議論:「是呀。就連屋裡藏女知青估計都是他下的蛆!」

    「那間屋平時都鎖著的,誰會自己鑽進去?肯定是被李二娃騙進去的!」一個女孩兒非常肯定地說,其他人都在頻頻點頭。她繼續說:「把招工的整趴下對誰有好處啊?最大的得利者就是他!本來是招工的最牛,想要誰要誰,可以收禮得好處,現在招個人好處大著呢。被他這樣一搞,只能聽他的了。」小雅很欽佩地看著那女孩兒暗歎:「真是藏龍臥虎啊!頭腦這麼清醒、思路這麼清晰的女孩兒真不多見!」

    一個女孩很氣憤地說:「一共五個名額,他們要這麼搞起來,還有啥公平可言?!」

    一男生很不屑地說:「哼,啥公平?還不是請客送禮加上床啊?李二娃手裡你們見過公平嗎?誰見過、誰見過?!」

    女孩兒臉白了:「你不要衝我來!有本事去找姓李的王八蛋!」

    「媽的!找就找!你當我不敢啊?!本來就爛命一條了,老子還怕啥?!」

    小雅一把把女孩兒拉到自己身後,油葫蘆說:「別別別,咱自己不能亂,一致對外。看這事兒咋辦?」大家開始一邊吵嚷著一邊議論怎麼收拾李二娃時,小雅見油葫蘆退出人圈中心,悄悄站在暗處招手。

    小雅跑過去,他說:「人都召集的差不多了,連最遠的天山牧場的知青都趕來了,估計一共有七八百人。嘎子去找馬玉蘭了,估計也沒啥問題。現在就等著動手了。」

    「厲害!油葫蘆不愧是油葫蘆,油了吧唧的能量夠大!」

    「不過,我怕那糾察隊幾個傢伙,萬一他們真抄傢伙打我們咋辦?」油葫蘆有點膽怯地看著莫小雅,逗得她哈哈大笑:「我們幾百人啊!怕他們幾個?」

    「幾百個也沒殺過人拼過命啊,這這這······他們要是一衝進來直接照我頭上開瓢咋辦?」

    「放心吧,他們不會出現的。」小雅詭異地笑著,朦朧月光這笑容讓油葫蘆有點眼暈,有那麼一剎那他覺得自己對面著個不是人,那蒼白飄忽的臉、黑幽幽的眼睛,像鬼······

    而此時遊蕩在公社大院內外還要那些正趕往公社的知青們,更像一群渴望在野火春風裡獲得新生的孤魂野鬼,他們遠離父母親人,遠離家鄉,數年的農村生活已經消磨掉他們所有曾經的激情,心裡只剩疑惑和憤怒······

    他們沒有別的想法,只想回家,起碼給一個回家的機會,回家的希望。他們不要求馬上有機會一起回城,只希望這機會建立在公平公正的基礎上。現在,李二娃和吳欣璐的惡行讓他們絕望,憤怒的野火在夜色裡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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