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那些事兒 第17章 我要看爸爸!
    我沒見過小豬說的「牛棚子」,我是貓又不是牛,也沒見過牛,據說那是個巨大的動物,頭上長角!好鬥嚇人!

    不過小豬說的「牛棚子」與那真的牛棚子無關,是關小豬爸爸他們的。我不明白,怎麼可以把人像牛一樣關起來,難道因為他們好鬥嗎?實在不懂,人類好麻煩。

    小豬的爸爸是夏天被抓走的,一直到快過春節才有一個叔叔半夜偷偷來告訴小豬和猴哥:「你爸爸被關到牛棚子去了。聽說牛棚子已經從外地搬回烏魯木齊了。你們去辦公樓裡找領導鬧,要求看爸爸。」

    猴哥懷疑地看著叔叔:「我們不知道找誰。你叫我們找哪個領導啊?找司令還是找政委還是找主任?」那叔叔笑笑就走了。我在窗台上看見他像魚一樣滑入漆黑的夜色裡,一下就不見了。

    小豬眼睛瞪得圓圓的看著猴哥,等他拿主意。猴哥撲拉撲拉眨巴著眼睛想了半天,說:「我們不能相信他。現在壞人多得很,不要被他騙了。」

    小豬眼淚汪汪的說:「爸爸說叫我記得給他送莫合煙。我要去找爸爸。」

    「你知道牛棚子在哪兒嗎?你知道誰管他們嗎?啥都不知道亂找人沒用,他們一下就把我們趕回來了。」

    「我不管,我要去看爸爸,我要去給他送莫合煙。」

    「明天你我先去問問板油肚,他爸也在牛棚子呢,他媽還在家。大人肯定比我們辦法多、知道的多。」

    第二天,猴哥吃完早飯就出去玩兒了。中午,他拿著飯盒在食堂打了飯吃完把法和往窗台外面一放又不見影了。晚上,憤怒的小豬追問著猴哥:「你到底問了沒問?爸爸的牛棚子在哪兒?!」

    「我問了。板油肚也不知道,他跟他媽說牛棚子搬回來了,他媽去打聽。」

    「你就是個膽小鬼!明天你我自己去問!」

    「你不要瞎胡鬧,大人和我們有辦法。」猴哥不耐煩地說:「再說你知道找誰問嗎?你就算問到了你知道怎麼去找爸爸嗎?出了大院你連外面的路都不認識幾條。」

    小豬無語,抱著我恨恨地躺在床上去生悶氣了。那天晚上她破天荒的沒看書,小嘴咕咕叨叨的自言自語道半夜。

    第三天,她起大早洗臉刷牙換了乾淨衣服,吃完早飯碗也不洗就趴在窗台上看,我站在窗台上陪著她看。冬天外面沒啥好看的,昨晚那大北風鬼哭狼嚎地刮了一夜,現在漫天大雪片子呼啦啦的一大團一大團往下砸,光禿禿的樹枝上壓著厚厚的積雪,到處一片霧濛濛的慘白。直到有人或緊或慢地往辦公樓走去,她才跑到衣架上取下毛圍巾毛手套全副武裝的走出家門。我目送她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遠了,跑到猴哥床前在他身上使勁跳了幾下他才揉著眼睛起來,看看我翻身又睡。這天氣他肯定是不能出去「打獵」了,今天那烏鴉也不會傻頭傻腦的飛出來。

    小豬走了很久還沒回來,猴哥起來很奇怪地問我:「小豬呢?她怎麼早上沒給我打飯啊?」我只能喵了幾聲貓語,看他那樣子就沒聽懂。我們可不知道小豬這會兒正在大鬧辦公樓呢。

    眼看該去食堂打中午飯了,我煩躁的在家裡跑來跑去,不時跳在猴哥腿上抓他,他搖搖頭看看外面,嘴裡嘟囔著什麼,收拾飯盒準備打飯去。他出門前對我說:「你貓姐一定是去辦公樓鬧事了。她要是再不回來,我下午就去辦公樓救她!」

    猴哥去打飯了。小豬也回來了。她滿臉通紅的推門進來,我跳上去舔著她臉上的雪花,她大笑著說:「哼!我贏了!我找到我爸爸了!」

    沒幾分鐘猴哥提著飯盒跑著回來,光的推開門就喊:「你真的找到爸爸關的地方了?他們真的讓我們去看爸爸了?!」

    小豬笑得嘴要咧到耳朵根子上說:「當然!還是我厲害吧?!」

    「你牛、你牛!就不怕把你也管道牛棚子去!」

    「關進去才好呢,那我就可以和爸爸在一塊兒了。」小豬沖猴哥做著鬼臉。

    原來她在辦公樓裡挨著推門進去找爸爸,搞得大家都不辦公了,看她一本正經的訴說。

    最後,一個不認識的叔叔把她領到「官最大」的那伯伯辦公室去了。她居然把認識他!他居然也還記得她!因為她還沒上學時每週到軍人服務社去洗頭,都會碰到這伯伯,他還曾叫理髮師給她把辮子編緊一點,並說媽媽「不許剪她辮子!」

    小豬真沒想到她黑油油的大辮子幫了她。她一本正經的質問伯伯:「你們把我媽媽搞得不見了,又把我爸爸關到牛棚子了,我和我哥哥怎麼辦?我要去看我爸爸!要給他送莫合煙去!」那伯伯居然沒罵她,也沒把她怎麼樣,就叫了一個「臭參謀爛幹事」進來,命令:「讓保衛部給她開證明,以後每個月可以去看一次她爸爸。」揮揮手就把她打發出來了。

    小豬說著小心翼翼地從褲兜裡掏出一張紙,上面寫著一行字,底下蓋著圓圓的大紅印。猴哥接過去仔細看著,小豬說:「背面還有。我說我不認識路,一個叔叔給我畫了地圖。」

    小豬和猴哥把鐵皮月餅盒抱出來,兩人在裡面翻那些紙片子,我就聽小豬在說什麼這個糖票、那個肉票的,聽得我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他們翻騰完,就揣著各種紙片子放在一個信封裡裝進挎包。又嘮嘮叨叨商量了半天,我就聽懂了一句紅燒肉,還說一定要早早去排隊。

    第四天。一大早,天剛亮,小豬和猴哥就穿得棉墩墩的背著挎包出門了。

    我站在窗台目送他們,好厚的雪啊。聽流浪貓老黑說大院外面武鬥的人還沒事幹拿槍打人玩兒,我真替他們擔心。

    更擔心的是他們走得急,自己沒吃早飯,把我的早飯也忘記了。看著空空如也的貓碗,我覺得我比小豬還悲慘。萬一!萬一他們要回不來咋辦?!我站在窗台上,目不轉睛的看著每一個從遠處走來的人......

    好在他們趕在食堂開午飯前回來了。兩人凍得跟凍豆腐似的,小豬背著鼓鼓囊囊的挎包,猴哥抱著一個破口袋,也不知誰給他的。

    而我,首先聞到了隨著冷空氣而來的肉味!

    他們帶回來了一大塊白花花的豬肉,猴哥很滿意的用手在上面比劃著說:「絕對三指膘!」

    那破口袋裡還有一大團黑乎乎帶腥味的東西,猴哥說那叫海帶。還有一大把粉條。

    小豬挎包裡的東西也不少,她笑得像朵花似的炫耀:「豬肉罐頭!兩個!」原來,那個理髮師叔叔現在已經當了服務社主任,昨天她大鬧辦公樓,今天消息已經傳到了服務社,主任叔叔悄悄賣給她兩肉罐頭,還有一公斤大白兔奶糖!他們好像花完了帶去的所有紙片子,還買了一大包白砂糖(那以後小豬最愛做的菜就是拔絲洋芋!又甜又香!連我都愛吃!),當然了,還有爸爸的莫合煙。

    小豬懷疑地看著猴哥:「你會做紅燒肉嗎?這麼大一塊肉,不要做壞了啊!」她說著已經用小手指頭摳下來一小塊沾著肉末油渣的骨頭渣子送到我面前,我仔細地嗅著,慢慢享受著,這可是真正的肉啊!

    猴哥說:「你去找蘭瘋子的媽媽啊。她肯定在家,也肯定會教我們做。」

    我大聲喵著提醒他們該打飯了。他們這才醒過神來打飯吃飯給我餵飯。

    下午,「蘭瘋子」的媽媽果然來了,一個慈眉善目胖乎乎的中年女人,小豬甜甜的叫她阿姨。

    她幫著洗肉切肉,一邊幹活一邊教他們。我圍在她們腳底下打轉轉,小豬不時把剁肉蹦出來的骨頭渣子撿給我。

    各種呲呲啦啦的聲音想過之後,一大股久違的香氣充斥著各個房間。哥哥小心的守在廚房看著火,小豬就陪著阿姨在客廳聊天。原來,「蘭瘋子」的爸爸也在牛棚子,阿姨也特想去看他,但是她沒有證明不能去。

    小豬很仗義,阿姨都幫她做了這麼香的紅燒肉,幫她也是應該的。但是再仗義阿姨這麼圓圓胖胖一大堆也不能裝挎包裡帶進去啊。阿姨很聰明,說:「你幫我帶個條子給你叔叔吧。」

    小豬卻很有主意地說:「阿姨,可以讓蘭瘋子和我一塊兒去啊,就跟人家說都是去看我爸爸的。」

    阿姨卻猶豫了:「那地方很遠,要是她去了人家不讓進咋辦?」

    「不讓進再回來嗎。阿姨你把條子寫好我裝上,反正她進不去我也可以把條子帶到。起碼可以讓叔叔知道她去了,也許可以想辦法看一眼呢?」

    總之,第二天他們出發時,跟了一大幫小孩,都是爸爸關在牛棚子裡的。光是徐家就有四兄弟,他們齊刷刷的說:「我們都是去看你爸爸的!」

    那天的雪野上,齊膝深的雪地裡走著一幫孩子,徐家老四吹著一把金燦燦帶紅綢帶的小號,像電影裡解放軍衝鋒時吹的那把小號,他也活像那個小號兵。許多年後,他成了中國民族樂團的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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