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手 第13章
    粟麥出了騰達文印公司,坐上了停在路邊的一輛摩托車。由於流動人口多,寶靈的城市管理一直跟不上,除了髒亂差,就是違禁車輛多,載客摩托屢禁不止。司機問粟麥去哪裡。粟麥說去紅蜻蜓大廈。司機扭頭看了她一眼,口氣變得輕浮起來:「小姐,你是說烈士空坪吧?我們一般都不走那裡,怕遇到交警。要不這樣,遇到交警你就說是我老婆怎麼樣?」

    粟麥沒理他,知道他說這話一半是吃自己的豆腐,一半說的是實情。這些非法載客的摩托車主一般都會事先跟顧客打招呼,一旦被警察逮住都說自己只是帶人,不是載客。

    路上,粟麥好奇地問:「師傅,你剛才怎麼說是烈士空坪?明明是烈士廣場嘛。」

    「美女,你不是寶靈人?連這都不知道,一會兒你到那看看就知道了。」摩托司機沒有正面回答她。

    司機特意將車停在烈士廣場一隅,粟麥下了摩托車。她認真環視了一遍這個坊間議論頗多的所謂廣常的確,這個烈士廣場無論如何也太名不副實了,與周圍的高樓大廈樓群極不協調,怪不得老百姓戲稱其為烈士空坪。這一帶原來是老火車站,上世紀70年代通車的鐵路穿城而過,將城市一分為二,嚴重阻礙了城市的發展。

    五年前,寶靈市政府為了提升寶靈的城市品位,提出了鐵路改道,車站搬遷,城市東延,拓展空間的發展規劃,並將城市區域往東延伸了近十公里。這樣一來,廢棄的車站加上原有的空地,一片三十多萬平方米的黃金寶地橫空出世,引得數十家本地和外地的開發商爭相競標,市委書記家鄉的紅蜻蜓集團競標成功。市政府以一千萬元的超低價格將三十萬平方米的國有土地使用權出讓給紅蜻蜓集團,用於開發商業步行街、商品住宅小區和寶靈汽貿城、機電城,作為交換條件,由紅蜻蜓集團出資,以革命烈士荊瑜的故居為依托,建一個四萬平方米紅色文化主體廣常廣場奠基儀式上,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市委書記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說我們的城市是人民的城市,要處處體現為人民著想,我們建這樣一個烈士廣場,不僅是為了緬懷先烈,更重要的是要提升我們的城市品位,體現以人為本和科學發展觀,為廣大的市民提供一個舒適美麗、充滿現代文明氣息的生活休閒環境。烈士廣場的奠基,標誌著我市城市建設已經步入良性發展的軌道,寶靈的明天一定會更加美麗,更加美好。可惜在廣場修建期間,市委領導兩次變換,烈士廣場設計方案兩次修改,面積也兩次縮水,位置也被擠到了偏僻的江邊,實實在在成了一個空坪隙地,有好事的市民曾經測算過,繞廣場一週一分鐘足矣。至於縮水的原因,民間廣為流傳的版本是兩任市委領導利用權力在紅蜻蜓集團提款,數額都不少於一千萬元,為了保證開發商的利益,只好打廣場的主意,一再縮水,加大商業用地的開發面積,同時還在周邊居民房屋拆遷過程中,用行政手段壓低拆遷補償標準。

    越過廣場,仰望紅蜻蜓大廈。一隻巨大的玻璃鋼製成的LOGO紅蜻蜓優美地匍匐在這幢30層大樓的外牆上。這座大廈沒有商舖也沒有行政單位,主樓是寶靈市紅蜻蜓集團全權委託省內上市公司天華集團管理的寶靈天華大酒店,出入這家五星級酒店的大多數是商界老闆和政府官員,而且個個都是形色匆匆,態度曖昧。

    粟麥跟隨幾位西裝筆挺的人,穿過自動轉門,進入底層大廳。

    大廳裝飾大氣恢宏,卻又不失古樸典雅,圓形包飾的大廳柱子富有親和力,總服務台的砂岩藝術浮雕背景表現出細膩與粗糙的對比,黃金色的主色調讓人感覺到一種動感,激起置身其中者對榮華富貴的遐思,彰顯著經營者嚮往、追求和尊重財富的理念。粟麥拿著一張寫有詳細地址的名片左右張望,她發現自己要去的地方並不是紅蜻蜓的主樓,需要轉過底層大廳,通過一條長廊,進入右側的裙樓。連接主樓和裙樓的是一條神秘長廊,長廊裡鋪著地毯,暗暗的柔光也掩藏不住地毯的髒污,與主樓大廳的典雅華貴有明顯的區別。剛走到地毯上,粟麥就聞到一股怪怪的味道,那是衛生間裡焚燒的檀香和空氣清新劑的合成味兒。穿過長廊通道,朝前走去,進入一個裝飾風格別緻的服務區,看來主樓和裙樓是兩個不同的主人在經營。她知道,從底層開始,幾乎每個樓層都設有這樣的服務區。她推開一扇玻璃門,進入一個吧檯式的接待室,裡面人不多,一名白領藍裝的大堂領班攔住她,問她有什麼事。她說是來應聘的。女領班建議她去另一間屋子,看著女領班不可一世的樣子,粟麥只好退出來,按照女領班所指的方向進入另一個門。粟麥小心地瞄了幾眼,確信裡面沒有人,才定下神來,靠門邊的一個短沙發上坐下。她沒有東張西望,一是害怕這種地方有監控器,二是怕看到不該看見的事情。

    粟麥抬頭,目光移向對面的窗口。只見窗口上方「公安警示」四個大字赫然在目。正對著她的另一塊牌子上寫著:「嚴禁賭博、嫖娼、吸毒、販毒。」粟麥忍不住一笑,心想應該再加上一條:「嚴禁按摩」。

    許久沒見人,粟麥站起身來,就在她猶豫是不是離開的時候,一個翅眉鳳眼的女子走過來,眼睛乜斜著她,問:「你有什麼事嗎?」

    「我?——我來應聘。」

    「你仔細看過招聘條件嗎?」

    「看過。」

    「有資格證嗎?」

    粟麥本想回答有,但她略一思忖,說:「沒有。」

    「沒有?」紅嘴唇再次乜斜著眼睛打量著她,說,「光有漂亮哈。告訴你,我們這是五星級服務水準,全市首家,接待的客人檔次很高,要講究技術,再不行也得有工作經驗,不能光憑漂亮。」

    紅嘴唇沒有一口說定不要她,這讓粟麥心裡有了數。

    「那你說說,沒有技術和工作經驗的工資是多少?」

    「包吃住一千二百元。」

    「那有資格證和工作經驗呢?」

    「底薪兩千五到五千元,還有鐘點提成,做得好一個月收入可以過萬。」

    「提成是多少?」

    「一個鐘點三十到四十元。」

    「當真嗎?」

    「當然。」

    「你是老闆,說話可算數?」

    「我不是老闆,不過我告訴你,我說話還真算數。」

    「那好,你現在看看我的資格證,我是專業的,如果你不信,還可以當場考我。」

    粟麥胸有成竹地對說,她的態度和狡詐頓時激怒了對方:「你一個小小女子,學過中醫推拿理療?騙人吧?」

    「你說我騙人,那我們就找個地兒練練?你應該深諳其道,保健按摩,減肥按摩,或是足療、刮痧拔罐,隨便你點。」

    粟麥擺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心想無非是個「休閒娛樂」場所嘛,最重要的還是臉盤子漂亮。至於軟件嘛,別說她還是正版,就是一個盜版,一試身手也不會露餡,我今天就是要耍耍驕橫,讓這個不可一世的女人看看什麼是真正的本錢。

    對方也不是等閒之輩,她拿著粟麥的資格證和身份證複印件死死不放,但又不甘心輕易答應粟麥的條件。她把粟麥帶到一個豪華包間,打開燈,眼前完全是一個讓人享受和放縱的環境,裝修的構思原則和裝飾手法簡潔通透,無形象意念和具體目標的表達,點綴的元素恰到好處,她將外套和長褲嘩地脫掉,然後一屁股坐在床上,用曖昧和挑釁的眼光盯著粟麥,說:「我就是這兒的老闆阿嬌,棉花,是騾子是馬牽出來遛遛吧。」

    粟麥聽她喊自己棉花,心情一下子黯淡起來。眼睛適應了昏暗的光線之後,她看見阿嬌床頭茶几上的服務牌上明碼實價標明了服務價格,休閒娛樂,應有盡有,帝王享受!貴重賓客服務三百元,帝王服務六百五十八元。粟麥再愚鈍,也知道這個價格不是普通的按摩價格,只是沒想到這裡竟如此猖狂,公開張貼這樣的價格表,儘管她不知道阿嬌的背景,但心裡很憤怒。

    粟麥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卑,絕望,情緒一落千丈。她不再有勇氣給阿嬌做按摩了。她退後幾步,坐在那張屬於客人坐的沙發上,一動不動。她再一次感到自己在墮落,就像上次她有意接近吳爾那樣……雖然之後她有過靈魂和肉體上的極力抗爭,但那種抗爭顯得蒼白無力。現實的殘酷和辛辣,就像惡作劇的宿命之神,將粟麥牢牢控制在手上,隨時隨地玩弄她於股掌之間。

    這一次,她又把自己投入到一個無力自拔的境地。

    「怎麼樣?沒膽量了吧?」阿嬌聲音平和地說。

    粟麥雙眼犀利地盯著阿嬌,好像阿嬌是一堵擋光的牆,她也要把「牆」看穿。一個大膽豁亮的念頭飄然而至,她出其不意地轉身走到阿嬌身邊,一聲不響用胳膊將阿嬌脖子摟住,輕輕一摁,便把阿嬌放倒在床上,然後就勢一推,阿嬌翻過身去,俯臥在床上。粟麥站在她身旁,心情開朗地用手按住她,不讓她反抗和爬起來。

    阿嬌朝粟麥看了一眼,凶聲凶氣地道:「你別亂來啊,老娘可沒招惹你。」

    粟麥不理她,蹬掉鞋子,脫掉外套,接著跨上床,順勢便坐在阿嬌的某部位上,然後雙手緩緩從她脖子開始往下推移。

    阿嬌知道她想幹什麼,但依然嘴硬地說:「哎哎,你有毛病啊,用這樣的體位搞我幹啥?我又不是男人,用得著你這樣對付我?」

    「瞎嚷嚷,小心我掐碎你脊椎骨。」粟麥說話比她更加凶狠。阿嬌不作聲了,一會兒,開始作舒服狀、痛苦狀、睡眠狀地哼哼起來。粟麥持續三分鐘用拇指和食指壓迫阿嬌的頸靜脈,果然讓阿嬌直喊腰及下肢疼痛。

    「痛!成天打麻將坐得的椎間盤突出吧?」粟麥說。

    「沒錯,你是神仙。」阿嬌心服口服地說。只是她不明白,怎麼一下子栽在了這個凶巴巴的漂亮女人手上。

    接著,粟麥給她採用家庭按摩治療。粟麥的揉法是沿腰背部順行向下至小腿進行揉摩,而一般按摩院裡的按摩師通常只給她揉摩到腰部便打止,這一點,就沒有徹底放鬆身體,舒通經絡使氣血得以暢通。

    「哎喲棉花,你的手可真是神奇,到哪兒哪舒服。」阿嬌舒服得嗓子變了調。

    「這還只是第一步,你別忘記這是在考試,你幫我記好每一步,看看我跟別人的手法有什麼不同。」粟麥說一不二地開始報出自己的每一步方法,並要求阿嬌分辨。「第二步,點按法,點按雙側腰肌,以改變腰肌緊張狀態。第三步,彈筋法,彈撥腰肌,以興奮肌肉、恢復肌纖維組織彈性。第四步,推法,用雙手掌根沿脊柱兩側自背部開始推至某部位,以調達氣血、疏通經絡,使腰背肌肉得以調整;第五步,按揉法,沿受累的神經路線重點按揉至小腿,以鬆解肌肉,改善受累區血受累區血液循環,恢復麻木區的神經組織……」

    「慢點兒,你這第四步和第五步,我怎麼感覺與第一步也沒多大差別呀。」阿嬌說。

    「是,你感覺是差不多,所以一般按摩院將這三部合成一步用,省去了工序。但我告訴你,實際上差很多,比如第四步,別人不一定把手掌和力度運到你的某部位,而第五步更是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因為神經路線的按揉非專業人士不能掌握,而你是感覺不到這一點的。」

    「哦……聽你這麼講我明白了。」

    「接著來啊,考試的第六步,翻身仰臥。來,配合一下,翻過身來,採用捏拿法,捏拿股四頭肌,改善肌肉彈性,恢復肌張力;第七步點經絡法,自腰部開始依次點按腎俞、環跳、承扶、殷門、風市、委中、陽陵泉、承山、崑崙、湧泉經絡,以通經活絡,改善神經傳導,促進神經組織恢復;第八步推理法,沿大腿後側順行向下至跟腱進行推理,使下肢整體氣血流通,肌肉舒展;第九步搖法,仰臥位屈膝屈髖後進行旋轉搖運,以鬆解通利腰骶關節與椎間關節,調整關節內在平衡;第十步拍打法,是結束調整手法,用掌部自腰脊部開始向下至小腿進行拍打,以宣通經絡,舒筋活血,興奮鬆解肌肉,使腰腿肌肉得到放鬆舒展。好啦,你起來活動活動,看看比剛才你見我之前好沒好些?」

    粟麥快速下床,站在床頭將阿嬌扶了起來,然後又返回身,用一次性紙杯接了一杯水,遞給阿嬌。阿嬌喝完水,慢慢地將杯子揉成一團,轉了轉身子,又扭了扭腰,最後她將手裡的紙杯團使勁拋到天花板上:「棉花,我正式聘請你做我的按摩師!」阿嬌叫嚷起來,高亢的聲音在按摩房裡迴盪。

    「不,我不會在你這裡干的。」粟麥態度堅決地說。

    「為什麼?」

    「喏。」粟麥嘴朝貼在牆上的價格表一噘,「我賣藝不賣身。」

    阿嬌大笑,說,「你看電影看多了吧?當我這裡是舊社會?呵,我在你眼裡還是鴇母吶。你是自作聰明,那不過就是一種營銷手段而已,不是『肉價』。」

    阿嬌懇請粟麥留下來,說可以考慮粟麥的任何條件。粟麥猶豫再三,說:「「第一,我只能上晚班。白天不做。」

    「這個沒問題。我們白天工作量不大。」阿嬌滿口答應。

    「第二,在這兒上班,只跟你保持聯絡,其餘任何人我都拒絕交往,也不希望被人打擾。」

    「為什麼搞得這麼神秘?」

    「因為我是一名逃犯。殺人犯。」粟麥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好,有個性。我很欣賞,一定成全你。說你最後一個問題。也是關鍵問題,其實,你不用說我也猜到了。」阿嬌說。

    「對,你猜到了。就是我決不賣身。」粟麥臉上頓時風雲突變,眼睛凶巴巴地直盯著阿嬌,「別把我想像成天真純潔的弱女子,為了錢,我早就賣過身,而且還是被強暴,被凌辱……我上你這兒掙錢,有不得已的苦衷……」

    從按摩中心出來,剛才還陽光刺眼呢,一轉眼就下起雨來。

    粟麥冒雨前行,不知不覺走到越冬的店門口。她沒進去,只是朝裡面看了兩眼就扭轉身往回走。突然,她看見前方迎面走來一個女人,很像棉花,不由吃了一驚。但粟麥沒有躲避,因為棉花根本就不認識她。

    兩個人就在這樣的雨中相遇,擦肩而過。

    粟麥瞟了棉花一眼,發現她變化很大,時髦了,還漂亮了許多。她並不知道棉花來寶靈的真實目的,但她看得出,棉花心裡揣著一股子勁,那股勁頭很讓人吃驚和害怕。

    粟麥一邊想一邊走,走了不到百米,突然停下來,慢慢回過頭,看著棉花進了越冬的店子,心想,她和越冬究竟什麼關係?她真的是越冬的表妹,這麼簡單?

    越冬是幹什麼的,粟麥很清楚。但棉花在幹什麼,自己卻僅憑越冬一面之辭。

    不行,我要探個究竟,看看她到底在幹什麼?她不是在當保姆嗎?怎麼會有時間往外面跑?難道她在幫越冬制假販假證件嗎?這可是害人害己的事,千萬不能讓棉花染指埃粟麥心裡說。

    她決定跟蹤棉花,探個究竟。

    正在這時,粟麥手機來了短信,是向主任催她趕快回去向老總匯報並商討稿子稿子的事。粟麥站在一家店舖走廊下給向主任發短信,告訴他有點事沒辦妥,過一會兒才能趕回去。短信剛發完,棉花就出來了,看來她沒有辦什麼耽擱很久的事,粟麥跟在她後面,一直向城東走,再折向北,拐進一個豪宅小區。通過仔細觀察,粟麥看見她掏鑰匙開門進了三棟一戶人家,看小區的環境十分優雅,綠地寬敞開闊,保安措施嚴密,應該是有錢人家的住宅區,粟麥記下門牌號碼,趕緊打車回了報社。

    當晚19:40分,粟麥出現在紅蜻蜓大廈,保安盤問後放行了她,粟麥直接從底層大廳進入了1608室。

    「你倒蠻準時的。」在房間裡等待她多時的阿嬌樂了。

    粟麥淡淡一笑,用一個含蓄的頷首代替了回答。

    阿嬌就喜歡粟麥這樣,矜持而有修養。她告訴粟麥:「你看我親自動手將房間重新佈置,改造成你的工作室,脊椎整形專家按摩中心,怎麼樣,有品位吧?」

    「牌子會不會太大了?」粟麥知道做生意就是靠牌子,但還是擔心沒有人相信自己。

    「放心,我不會往死裡剝削你的,每晚限量給你做三個鐘,我讓這些人排隊預約等你怎麼樣?夠給你派頭吧?」阿嬌把粟麥的意思又弄反了。

    粟麥心裡很感動,卻不露聲色地說:「一晚上只做三個鐘,除了給我開工資之外,你沒什麼利潤。這不合算,也不合情理呀。」

    阿嬌看著粟麥,眼睛裡閃動著軟軟的溫柔和真誠:「這是一種手段,你不懂。 別看一晚上只給你安排三個鐘,但這些人都是這個。」阿嬌比劃著伸出大拇指。「他們的信任和宣傳力度是無形的效應,等你的名氣打出來來之後,我會招一批學員,說他們都是你的徒弟,怎麼樣?現在你明白了嗎?」

    粟麥不再說什麼,只說聲「謝謝」。

    看看這張在小間中央支起的高級按摩床,還有那種神秘曖昧的氣氛,粟麥突然想:會不會在這個地方再次邂逅吳爾?這是有可能的事,也許世界就是這麼狹小,從打算做這行兒起,她心裡就存了這個念頭。「山不轉水轉,總有一天你一定會栽在我手上,我不會放過你的。」粟麥暗道。

    「棉花,別愣著了,我給你介紹一位客人。」阿嬌指著一個身材臃腫的女人給粟麥介紹,然後又對那個女人說,「秀和,這就是我跟你介紹過的美女按摩師——棉花。」阿嬌笑著拉秀和在床上坐下,可是秀和又站了起來。

    「什麼?你叫棉花?」秀和詫異地問道。

    「是啊,我叫棉花。」粟麥笑著說。

    「真堵心,我不做了。」秀和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阿嬌你害我等了一天,給我換人做。」說著扭身要走。

    阿嬌趕緊伸手攔著她,哄小孩似的對她說:「秀和,我知道你討厭這個名字,但是,同名不同人嘛,你看啊,既然你都等了她一天,也是一種緣分嘛。」

    秀和白了阿嬌一眼,說:「你就不能讓她改個名字?家裡那包帶刺的棉花堵得我整天心慌,到這裡還得添堵,你說是不是倒霉?」

    粟麥疑惑地問:「你們說什麼呢?好像是說我的名字,我名字怎麼得罪這位大姐了?」

    阿嬌笑著說:「她家有個保姆也叫棉花。成天氣她。」

    粟麥心裡「咯登」一沉,臉上卻仍然帶著笑:「原來是這樣啊,那我就不叫棉花好了,叫桐花,要不,同花順怎麼樣?這個名字吉利吧?」

    聽粟麥這樣說,阿嬌和秀和都笑了。

    「這妹子倒乖巧,真會說話。」秀和情緒轉變了,臉色漸漸恢復常態。「好,我就做你的第一個顧客吧,同花順小姐,開始吧。」

    粟麥無意中知道了棉花在秀和家當保姆。

    粟麥是個有心人,她有意接近秀和,想盡設法引誘s當她得知棉花當保姆一個月工資只有四百元錢時,從心底裡感到悲哀。棉花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幹嗎不好好待在家裡帶孩子,幹農活,卻要為了區區四百元錢拋家捨業,丟下孩子,出來打工?

    「難道她沒有收到我寄給她的信和錢?難道我在信裡還沒有把話說明白?」

    粟麥暗自揣測,心裡愁腸百結。

    「都是我害了她。是我失手毀了她的生活,改變了她的人生命運。」

    連續做完三個鐘的活,粟麥拖著疲 憊的身子來到越冬的店裡。

    越冬奇怪地盯著粟麥的妝扮,張著嘴,半晌沒吭聲。

    「很晚了,打烊吧,我請你喝酒。」粟麥無精打采地說。「既然很晚了,幹嗎還喝酒?有什麼話,你就直說,跟我不用兜圈子。」越冬說。他從她的妝扮上看得出她晚上在做什麼工作,口氣有些生硬。

    粟麥說:「你和棉花究竟是什麼關係?」

    越冬說:「她是我遠房表妹,我們是親戚關係埃怎麼啦,突然想起問這個?」粟麥說:「你們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愛吧?」

    越冬說:「你怎麼知道,你認識棉花?從她那裡打聽來的?」

    粟麥說:「不,我不認識她,瞎猜的。」

    越冬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沒吱聲。

    粟麥說:「說說你們的故事好嗎?我想聽。」

    越冬說:「陳谷子爛芝麻,有啥好說的。再說,我們現在各自有了家庭,她都成了三個孩子的母親了。」

    粟麥說:「她丈夫不是死了嗎?她來找你難道就是為了給人當保姆?單純為了那區區四百塊錢?如果是這樣,她會捨得離開三個孩子?」

    越冬說:「的確就是這樣啊,她來就只是托我給她找份事做。你以為什麼呢?以為我們舊情復燃?」

    粟麥頓了頓,說:「燃不燃的,就看你說不說真話了。」

    越冬說:「怎麼不說真話了?顧月,我告訴你,從我們認識那天起,我就沒對你隱瞞過什麼。」

    粟麥心裡一愣,覺得他這話怎麼聽起來有點來頭?想了想,不動聲色地說:「那,你說說,你們有可能舊情復燃嗎?」

    越冬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不緊不慢看了粟麥一眼,說:「你希望還是不希望我們舊情復燃?」

    粟麥說:「我希望你們舊情復燃。棉花太可憐了,她很需要一個靠得住的男人……關愛和照顧。」

    越冬意味深長地說:「這個世界,缺少關愛的女人很多,缺少溫暖的男人也不少呢。」

    粟麥說:「是嗎?」

    越冬說:「是不是,你該問問自己。對了,說說你和你老公的事吧,你們之間缺乏關愛嗎?」

    粟麥笑了,但笑得很勉強。她說:「不缺。我們之間無牽無掛。」

    越冬心想你說假話,一看你就是孤苦無助的樣子,幹嗎撒謊。越冬不予拆穿她,卻開了一句很俗的玩笑:「那你們肯定各自在外面打野食。」

    粟麥心虛地說:「什麼意思?」

    越冬笑說:「各自有情人唄。」

    越冬的話,在粟麥心頭一石激起千層浪,讓她想起了警察帥歌。

    帥歌算不算自己的情人?這樣簡單的問題,粟麥卻無法確定。她只是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和易非的婚姻有問題。這個問題過去困惑她很久了,但她總是不能正確判斷法律解決的結果。「婚姻是兩個人的事,無論締結還是解除,能夠和諧解決總是人們內心盼望的最佳結果。」過去,就是因為這種想法,她一直在猶豫。猶豫讓她對未來生活感到灰暗和絕望,是帥歌的出現,讓她很快有了正確選擇。她確定在烏宿的那些日子裡,自己的魂魄一直被帥歌牽引著,朝著自己無法看清但無限幸福的方向高速奔馳。她享受著一生中最銷魂、最溫暖、最快樂的時刻,這個時刻如此美好,以至於差點把持不住,主動向他投案自首,成全了他的正義之舉。她甚至連自首後的種種情形都設想到了,不管咋想,都是一種輕鬆的解脫。只是,這事並非像豆漿胡說的「犯罪坐牢,欠債還錢」那麼簡單。如果不是親眼見過棉花的三個孩子,親耳聽到棉花肝腸寸斷的哭泣,她絕不會選擇隱姓埋名出逃。因為出逃對於粟麥來說,同樣無法躲避良心的譴責。

    在報社的這段日子,粟麥認真學習和研究了有關法律,尤其對刑法和刑事訴訟法進行了仔細地琢磨。對於失手致死二茨這件事,粟麥在法律條文裡基本上找到了答案。她給自己確定的性質是防衛過當。根據《刑法》對自首以後予以從輕處罰的規定,防衛過當並非一定得坐牢,如果證據有利,主動投案自首,可以從輕處罰。只是這事發生得很突然,又在深更半夜,根本找不到證人可以證明自己是正當防衛。法庭是不會僅憑自己的一面之詞定罪量刑的,那樣的話,自己很有可能被判有罪,鋃鐺入獄。

    想到要坐牢,粟麥內心浮現出恐懼的陰影。也許,警察帥歌正在緊鑼密鼓地追查自己的下落。這個理性清醒、洞若觀火的年輕警察是不會放棄追查自己的。說不定自己已經成為公安系統下發的印刷傳單上的犯罪嫌疑人,正在被警方通緝和追捕。如果真是這樣,隱名埋姓又有何用?會用保護色的昆蟲不代表不會落入狩獵者的喉嚨。以她對帥歌的瞭解,她知道,他不會放棄一個警察的原則,不會放棄對她的追逃。

    「不,我不能進監獄。就像豆漿胡說的,造這麼大孽,幾輩子當牛做馬都還不清。我必須好好活著,拚命打工掙錢,為自己欠下的命案還債,洗清罪孽……」粟麥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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