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替身 第46章
    第30章

    然而,一切的美好與希望,也都在這一天……被打破。

    半夜十二點,「世紜」被靜夜裡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吵醒,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還不能完全清醒,她摸索著床頭櫃上的小鬧鐘,可是卻怎麼也找不到。過了幾秒鐘,她才想起自己正在妹妹的房間,於是她翻了個身,決定不去想現在是幾點。

    她聽到媽媽那不慌不忙的腳步聲響起,然後電話鈴不再響了,她聽到媽媽說了句「喂」,她以為是某人打錯了,或者乾脆是騷擾電話,她以為媽媽會用力掛上電話,要是碰到糾纏不清的人,也許她還會直接開罵。

    可是這一次,媽媽沒有說話,甚至於,她扯著毛毯閉著眼睛納悶,怎麼一點聲音也沒有,就好像……那個電話鈴聲只不過是她的幻覺。

    過了很久,她不記得是多久,她只聽到媽媽輕輕地說了一句「啊……」,然後像是有什麼倒下來的聲音,讓她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

    她忽然有不好的預感,非常不好的預感,甚至呼吸也變得慌亂起來。

    她打開房門,腳步凌亂地奔到客廳,就看到媽媽舉著電話聽筒跌坐在地上,黑暗中,她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她知道,媽媽淚流滿面。

    「怎麼了……」她驚恐地問。

    「你舅舅……」媽媽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她心裡一驚,以為舅舅出了什麼事,連忙搶過電話焦急地「喂」了幾聲,可是,電話那頭卻傳來舅舅的聲音。

    「阿姐?阿姐?」舅舅的上海話聽上去有點慌亂和生疏。

    她衝口而出地想說「我是世紛,什麼事?」,可是剎那間,她鬼使神差地忍住了,只是心裡忽然一涼,涼得她幾乎說不出話來:「是我……」

    「世紜?!」電話那頭的聲音很焦急。

    她聽到剛出生的小表妹在尖聲哭叫,舅媽低聲安慰著,聲音也是顫抖的。

    「世紜……」舅舅哽咽著,「世紛可能出事了……今天是個災難日……」

    她的心臟一下子停止了跳動,她不知道什麼是災難日,她只知道「世紛」……出事了。

    「早上我剛剛送她去Newark,回來之後就聽到電視裡報道說紐約的世貿大廈被飛機炸毀了,接著……」他情緒很激動,像是說不下去,隔了很久才說,「新聞說,一架從Newark起飛去加州的飛機在賓州掉下來……我趕緊查了查航班號……就是世紛坐的那架……」

    「……」

    她說不出話來,時間是停止的,世界是靜止的,她眼前依舊出現了那個接住了她拋的花球的女孩,女孩的笑容那麼甜美,以致於……任何看到她的人都希望她能夠幸福地活下去。

    可是……她聽到自己心中有一個聲音說:她無法等到那一天了……

    電話聽筒從她手裡掉落,她看到遠處駛過的燈光照在天花板上,那原本應該有一道白色的光亮,可是她看不到,什麼也看不到。

    她閉上眼睛,倒在地上,只聽到媽媽虛弱地叫她的名字,然後就失去了意識。

    她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片灰白色,當中還夾雜著斑駁的黃——那是醫院病房天花板的顏色。

    她讓自己的喉嚨發出一點聲音,立刻有人撲過來俯視著她。

    是子默,臉色不太好,可是眼裡卻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你……醒啦……」子默原本就木訥的聲音聽上去很歡快。

    「世……」她脫口而出想說「世紜」,卻因為喉間的乾澀頓住了,「她……怎麼樣?」

    子默臉上的光芒忽然黯淡下來,訥訥地,小聲說:「你姐姐……恐怕……」

    她張著嘴,想要哭或是喊出來,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

    她只能在心裡默默地尖叫,可是那尖叫的聲音充斥著她的大腦,比真的叫聲更讓她發瘋。

    「世紜……要喝水嗎?」子默拿起桌上的杯子送到她嘴邊,小心翼翼地餵她,「你已經昏迷了,好幾天,你媽媽可……急死了,一邊在辦手續,一邊要來照看你……」

    「好幾天?手續?……」她嚥下喉間的水,怔怔地看著子默。

    「嗯,你爸媽要去美國……辦些跟……世紛有關的……事情……」子默也看著她,木訥地不知道如何告訴她。

    「……」

    「哦,你覺得有什麼不舒服嗎?要是有,我馬上去叫醫生……」

    她怔怔地搖了搖頭。她覺得心很疼,像是被人勒著喘不過氣來,連呼吸的時候也會覺得疼;她腦海一片空白,卻又不斷下意識地閃現著各種鏡頭,她分不清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虛假的,甚至於……她無法分清楚現在的自己,就是真實的,還是,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夢?

    她閉上眼睛,在心裡祈禱著,會不會等到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太陽正從窗外升起,這仍是一個悶熱得讓人煩躁的夏末秋初,那個黑暗中接起的電話只是夢境,而在夢裡消失了的妹妹,又再沉靜地向她微笑……

    「世紜,」子默忽然,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卻不木訥的口吻說,「真是太好了……」

    「……」她慢慢轉過頭,看著她,像是還不能把自己從夢境拉回現實中來。

    「我知道,我不應該這麼想……那樣會很對不起世紛……可是,你沒事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子默喃喃地說著,眼裡盈滿了淚水,可是臉上的笑容卻帶著喜悅,一種對生者的喜悅。

    她閉上眼睛,仍然躺著,腦海裡是一張臉,一張她熟悉的臉,可是她卻分不清楚……那究竟是她的,還是世紜的?

    她變得沉默起來,所有的人,父母、親戚、朋友、同學,都覺得「世紜」比以前更沉默,他們知道原因,卻無能為力,只能在心底為她難過,想要鼓勵,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每一個來醫院病床前看望她的人,都是這樣,無一例外。

    她陸陸續續從新聞還有其他人嘴裡聽到了各種消息,那架從新澤西起飛的航班在離開地面後沒多久就被劫持了,據說是要去撞白宮或者五角大樓的,可是最後墜毀在賓夕法尼亞的鄉間,機上所有的人都死了,沒有倖免。「袁世紛」的名字被清清楚楚地列印在航空公司的給出的名單上,在電視上、網絡上來回地播放。爸媽很快辦好了去美國的手續,後天就要出發,媽媽放心不下她,她卻只是怔怔地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

    子默還是每天都來看望她、陪伴她,儘管很多時候她都靜靜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有發現周圍的變化。她沒有病,她清楚地知道,也許媽媽也知道、醫生也知道……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只是不想、也沒有力氣回去,去面對那個家,那個空蕩蕩的房間……以及,那可怕的、令人絕望的事實。

    媽媽走的前一晚,把第二天要帶走的行李全部拿來了醫院,說要陪她一晚,然後直接去機場。她點點頭,望著天花板,故意不去看媽媽默默流下的眼淚。

    半夜裡她醒來,走廊上的白幟燈透過門上的玻璃照在媽媽睡著了的臉上,她出神地看著那張臉,蒼白而憂愁。是啊,一夜之間,失去了一個女兒,另一個……卻又讓人不得不擔心,任何人遇到這樣的事,都會崩潰的吧……可是媽媽卻沒有,這個平時在她看來並不堅強的女人,卻拿出了所有的勇氣,堅定地做著所有她該做的事。

    她流下了眼淚,幾天來,第一次流下了眼淚,那並不是她一個人的眼淚,而是她和妹妹兩個人的——為所有愛著她們的人們,為所有因此而難過的人們,為所有鼓勵她堅強的人們,為父母,為朋友……也為她們自己。

    她的心裡像是有什麼在湧動著,一種念頭、荒謬卻讓她無法自拔的念頭,像狂嘯的海水一般向她襲來。

    她幾乎要哭喊出來,但她忍住了,她閉上眼睛,黑夜的潮水漸漸平息下來,她的心中,一片寂靜……只是那種寂靜,籠罩在黑暗之中,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第二天,媽媽走之前,她露出一抹安靜的微笑,那是世紜常常會有的安靜的微笑。媽媽表情複雜地看著她,終於也安心地笑著跟她告別。

    下午子默來的時候,她請她隔天帶幾本書來,子默高興地答應了,那張不善言語的小臉上重又出現了快樂的光芒。

    她說的話依舊不多,但她不再沉默,她向每一個來看望她的人打招呼,然後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淺淺的微笑,她希望那是讓人覺得寬慰的微笑。

    這天晚上,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忽然出現在她的病床前,他一臉擔憂地看著她,眼裡像有什麼在閃爍。

    「袁世紜……」石樹辰笨拙地將鮮花放在她床頭的櫃子上,沒有花瓶,他也不知道該插在哪裡,因為他的心思並不在花上。

    「……」她看著他,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你還好吧……」他皺起眉頭,仔細地端詳她。

    她連忙別過頭,不去看他,心裡卻在顫抖,無法抑制地顫抖著。

    「你姐姐的事我聽說了,我也很難過,不過……我更擔心你……」

    「……」她咬著嘴唇,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要尖叫起來。

    「施子默說,你媽媽今天早上走了,所以我想說……來看看你……」

    「……」

    「袁世紜?」

    「嗯……」她應了一聲,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石樹辰看著她,久久地看著她,忽然,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要是你難過的話,我的肩膀可以借給你……」

    說完,他到病床邊,輕輕地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

    一瞬間,她的腦海裡閃現著許多畫面,顫抖地讀著告白信的世紜,害羞地說自己喜歡石樹辰的世紜,無可奈何答應要跟她交換的世紜,在機場冥冥中像是知道了什麼不斷跟她揮手的世紜……

    她哭起來,淚水決堤般地留下來,她哭出聲音,那是傷心、痛苦的聲音,悔恨、無奈的聲音。她靠在他肩膀上,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一個也曾經把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人……

    可是石樹辰的話卻把她推向了絕望的深處——

    「世紜,你知道嗎,也許我這樣說很不應該,可是我卻真的覺得高興……」

    「……」

    「我多麼高興,離開的那個不是你,而是你的姐姐,否則,我真不知道這個星球該怎麼運轉下去……」

    她始終記得,自己出院的那一天,天空中飄著細細的雨,所有的一切都是灰色的。

    媽媽領回來一個盒子,說那是「世紛」,她只定定地看了一眼,就別過頭去。

    這一天,在這座城市的某個地方,人們為「世紛」準備了一個儀式,告別的儀式。她覺得疑惑,究竟,人們要以一種怎樣的方式,來永遠跟她說再見?

    媽媽送她回家,然後叫她呆在家裡不要出去,可她還是去了,偷偷地去,躲在角落,沒有人能夠看到她的角落。

    所有人都在哭,她也哭了,眼前一片模糊,根本分不清誰是誰。她看到了很多朋友、同學和老師,大家都一副悲痛的表情。梁見飛哭得幾乎要昏了過去,池少宇一邊抹眼淚一邊安慰著。子默也默默地流著淚,跟項嶼以及石樹辰站在一起,儘管說過「很高興死的是世紛」這樣的話,但他們心裡也是悲傷的吧……可是他們卻不知道,那個靜靜地躺在盒子裡的……就是世紜。會不會,在她內心深處,是希望他們能夠知道的,就算是妹妹在冥冥之中給他們一點提示也好……

    忽然,她的眼淚凝結了,連心跳也消失了,她覺得自己像是失了魂,有一股無法抑制的衝動驅使她飛奔過去,想要撲進那個人的懷抱裡,告訴他一切……

    可是她沒有,她只是安靜地站著,雙腳像是扎根在地上,怎麼也動不了。

    袁祖耘的背影變了,一下子變了,變得她很想告訴他說,幾乎都要認不出來了。他的腳步有點凌亂,肩膀耷拉著,頭也垂得很低,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大男孩,他默默地走到擺在最中央的黑白照片前,久久地駐足看著,像是在對照片說著什麼話,然後他走到媽媽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便轉身離開。

    在他轉身的一霎那,她看到他臉上的表情,眼神像是沒有焦距,直直地落在地上,儘管沒有流淚,雙眼卻紅得讓人心疼,他的面色很差,像是很久都沒有合眼,鬍渣佈滿了整個下巴卻毫不在意……她看著他,捨不得眨一下眼,她從他臉上讀到了一種表情,比痛苦更讓人發狂的表情——那就是絕望。

    他走了,遠遠地走了。她沒有去追,也沒再看他的背影。

    這天晚上,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忽然覺得有點陌生。可是她卻很高興,帶著苦澀而堅強的高興,因為她知道,從此以後,她就真的變成了「世紜」。

    很多年以後,當她坐在蔣柏烈那間充滿了溫柔的米白色診室裡的時候,她忽然有一種錯覺,好像自己這麼些年都只是在做夢,一場迷惘而不知所措的夢。

    她手邊是一罐啤酒,但她沒有喝,因為她不希望被認為接下來所說的話都是酒醉或在酒精的麻痺下導致神志不清而說出來的。她不希望是那樣的,她希望這個世界是清醒的,那麼,她自己……也可以清醒了吧?

    「醫生,」她第二次這樣叫他,「我有話想要對你說……或者,其實是對你坦白……」

    「?」蔣柏烈作了一個「請」的手勢,彷彿洗耳恭聽。

    「我不是……」她頓了頓,鼓足勇氣說,「我不是世紜,其實,我是世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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