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個星期後,汽車銷售店的店員就打電話來說可以提車了,世紜找了一個袁祖耘出去開會的下午,付了錢,小心翼翼地把車開到公司樓下的車庫。
她原本想要紅色的車,但是最後還是買了銀色。其實,還是銀色更適合她,低調、安靜。
踩下剎車,掛了P檔,拉起手剎,她鬆了一口氣——其實她並不清楚自己哪來的勇氣再次開車上路,但她很想試試,第一次那麼任性地想要試試,因為她喜歡獨自坐在車裡駛過寂靜田園的那種感覺,她愛死了那種感覺——只是,她真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裡來的勇氣。
等她回到辦公室,袁祖耘竟然出人意料地坐在辦公室裡,正在開電話會議。他看到她回來,指了指自己辦公桌上的杯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泡咖啡已經成為了她工作的一部分。
世紜拿著杯子走到茶水間,倒咖啡,加水,攪拌,再加水,放糖……所有的動作都是下意識的,她又開起了小差,想到剛才一路把車開回來,在人流與車流中穿梭,她緊張地手心都冒出了汗。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袁祖耘正站在她身旁,雙手抱胸看著她。
「?」她只是浪費了一點時間而已吧,他等這杯咖啡等得這麼急嗎,那他為什麼不自己來泡呢?
「我真懷疑我以前喝的那些咖啡裡會不會摻有你的口水。」他看著她,嘴角微微翹著。
世紜皺了皺眉頭,垂下眼睛,才發現自己正靠在茶水間的冰箱上,一手扶著另一隻手的手肘,不自覺地喝著手裡的咖啡。
「啊……」她愣了愣,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的行為。
「可以重新給我沖一杯嗎,要很滿的那種,我現在很睏,謝謝。」說完,他微笑著回自己辦公室去了。
「……」世紜舉起手上的杯子,怔怔地看了一會兒,無奈地倒掉,清洗乾淨,又重複了一遍剛才泡咖啡的動作,然後自我安慰了幾句才給袁祖耘送去。
咖啡杯被用力放在桌上,這並不是因為放它的人很憤怒,而是因為尷尬和不安。
「我發誓,我以前給你泡咖啡的時候從來沒有這麼走神過。」她信誓旦旦。
袁祖耘卻一臉的不置可否,只是拿起杯子喝起來,或許就像他自己說的,他真的很睏。
「那……我出去了……」她遲疑地轉身,卻被他叫住。
「明天有空嗎?」他雙手交握架在桌上,指關節不自覺地頂了頂架在鼻樑上的黑色金屬邊框的眼鏡——啊,說起來,他的角膜炎還沒好嗎?
「幹嗎……」世紜拘謹地轉回來,看著他。
「一起去出差吧。」
袁祖耘說這話的時候,整張臉的表情都被交握的雙手擋住了,只看到藏在眼鏡後面的那對散發著異樣光芒的眼睛。
「不去。」世紜本能地拒絕,就好像小紅帽拒絕狼外婆的邀請一樣。
「我想你需要搞清楚,現在我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他翻開手邊的文件夾,開始整理起來,「而是通知你——懂嗎?」
「……」
這天晚上,世紜在家裡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想像著各種能夠逃脫的借口,比如——
忽然發燒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如果今天晚上只蓋一條薄被的話,早上起來能夠發燒嗎……
家裡有急事呢?
她四周看了看,這個家裡除了她之外,就只有牆上的吊鐘的鐘擺是活動的,如果她謊稱家裡寵物生病了,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
或者——她靈機一動——撞車吧,如果她撞車的話,應該有足夠的借口不去了吧?
可是……天啊,不就是一起出差嗎,犯得著為了這個絞盡腦汁嗎!
於是她收拾好行李,帶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入睡,如果可以的話,就讓她明天早晨醒來後發現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吧。
只是第二天早晨,當世紜還在做夢的時候,刺耳的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
「喂……」她摸索著按下接聽鍵。
「我在樓下,限你十五分鐘之內下來。」惡魔般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
她睜不開眼睛,腦中一片空白,可是卻不由自主地從被窩裡鑽出來,等到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拖著拉桿箱站在樓下了。
袁祖耘坐在公司商務車的駕駛位上,探出頭來看著她,訝然說:「小姐,你這要是去哪裡?」
「你……昨天不是說出差嗎?」她看了看腳邊的拉桿箱,疑惑地皺了皺眉頭。
袁祖耘大大的手掌忽然摀住了自己的臉,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在哭——不過多半是在笑吧,肩膀也微微地抖動起來。
「我只說要出差,又沒說要過夜。」他放下手,架在門框上,一臉嘲笑地看著她。
「……」世紜的腦中忽然又有點空白,到底是他太聰明,還是自己太笨?
「好了,上車吧。」袁祖耘對她招了招手,沒有要下車幫她拿行李的意思,只是面帶微笑地看著她,嘴角的弧線很深。
她在心底對自己歎了口氣,認命地把拉桿箱扔到車後座,然後坐到副駕駛位上,繫好安全帶。她相信自己臉上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或者說,任何一個生著悶氣的人表情都不會好看到哪裡去。
袁祖耘沒有理她,而是吹著口哨心情大好地發動車子上路了。
進入高速公路之後,他忽然說:「我們去杭州下面的一個縣,順利的話兩個小時就到了。」
世紜沉默地看著窗外,沒有答話。
「生氣了?」他輕聲說。
她裝作很灑脫地搖了搖頭。她為什麼要生氣?生誰的氣?
「真的?」他的口吻,像是很不相信,於是分心地伸出手扳過她的下巴,想要看她臉上的表情。
「幹嗎……」她悶悶地用力掙脫了,還是不看他。
「我說,」他笑著說,「你該不會昨天晚上為了這件事緊張了半天吧?」
「哪有……」她心虛地反駁。
「該不會……拿著內衣猶豫著,」他扯了扯嘴角,尖著嗓子學女人般地說,「『到底要穿哪一件,哪一件他才有感覺呢』……」
「喂,」世紜忍不住轉過頭來瞪他,「你這個人……真色情!」
他還是一臉微笑,像是一點也不生氣:「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
她聽到他這樣說,連忙別過頭去不看他。
倒映在車窗上的他的側臉是笑的,但奇怪的是:她又看看自己,竟然也是笑的。
晚上七點,世紜到達公寓樓下的時候,忽然想起自己昨晚的種種設想和猶豫,不禁覺得可笑。
袁祖耘在樓下的臨時車位停好車,便下去幫她拿拉桿箱,她很想阻止他,因為那個箱子很重,但始終晚了一步,袁祖耘已經皺著眉把箱子搬下車,並且不出所料地說:
「你打算去哪裡出差,北極嗎?」
「你沒聽說過嗎,」她想接過拉桿,卻被他拒絕了,「女人出門一天和出門一個星期帶的行李是一樣多的。」
袁祖耘撇了撇嘴,沒有反駁,拉著她的箱子走進公寓樓下的大門,管理員看了看他,又看看一臉尷尬地跟在身後的她,放心地繼續看起電視來。
「喂!我自己來拿就好了。」儘管已經進了電梯,她還是打算最後掙扎一下。
「你偶爾,也讓我發揮一下我的紳士風度吧。」他按下「31」。
「我敬謝不敏……」
「所以我說是『偶爾』。」
電梯很快發出「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的一霎那走廊裡的聲控燈也亮了起來,世紜率先走出去,摸索著拿出鑰匙打開門,轉身想要跟那位偶爾發揮了紳士風度的先生告別,沒想到他已經輕輕推開她自己進屋去了。
她皺了皺鼻子,在心裡不滿地齜牙咧嘴了一番,還是認命地拿出拖鞋,關上門。
「我很餓。」他換上拖鞋,很自然地走到沙發上躺了下來,還放鬆地扯起了領帶。
「客人,」世紜冷冷地說,「我們店已經打烊了,麻煩你去別家吧。」
「不要。」他很斷然地拒絕,躺在沙發上看著她的眼神有點耍賴的意味。
「那你想怎樣?」她瞪他。
「給我弄點吃的,隨便什麼——但是別再用刀切任何東西了。」
她還是瞪他,除此之外拿他沒有一點辦法。她想了想,叉起腰說:「去樓下吃吧,我請客。」
「不要。」他也還是斷然地拒絕,抿著嘴角,眼睛卻帶有笑意。
哼!想耍我……
世紜瞇起眼睛,像是想到了什麼好點子,於是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幾顆蛋以及麵條,開始燒水。
她沒有去看他,只是自顧自地做著飯,心底有一種小小的快樂,那是她「偶爾」發揮她那潛在的惡劣個性時,才會有的快樂。
麵條很快好了,上面加了兩片荷包蛋,被恭恭敬敬地遞到袁祖耘面前。
他坐起身,看著她,似乎也在考慮她葫蘆裡究竟是賣的什麼藥,但他還是果斷地接過來開始吃起來。
世紜原本微笑的嘴角漸漸有點抽搐,他竟然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就狼吞虎嚥地開始吃起來了呢。
「喂……」她按住他的手腕,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抬起頭,嘴裡塞滿了麵條與荷包蛋,吃得很滿足的樣子。
「你……不覺得鹹嗎?」
他看著她,神情自然,接著很沒心沒肺地笑了:「不覺得……」
不覺得才有鬼!她幾乎倒了半瓶鹽下去呢,要不是找不到辣椒,否則她可能更加狠……
然而,此時此刻,面對他這樣的笑臉,為什麼她心裡的得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愧疚感?為什麼他每一次惡作劇以後都能露出那樣得意的笑容,而自己卻總是體會不到那種所謂的「得逞後的快樂」呢?
是不是,她真的不適合惡作劇……
「別吃了……」她想從他手裡拿過碗,卻怎麼也拿不動。
「不行,」他微笑地看著她,眼神裡卻有一點點淡淡的憂傷,「這是你特地做給我吃的……」
「……」她說不出話來,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再給你做一碗更好吃的。」
她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力氣,硬是從他手裡奪過了碗,轉身走到廚房,把碗裡的東西都倒掉,然後又再開始燒水。
她沒有看他,或者說,是不敢看他,怕看到他的表情,也怕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忽然,一隻手越過她的肩膀撐在她頭頂的櫥櫃門上,另一隻手則從她腰下伸出來,拿起她那只曾因為切東西而受傷的手指,細細地端詳起來。
「我想你以後最好別再用刀了,因為切到過一次手指的人,從此之後就會有心理障礙。」他的氣息從她耳後傳來,口吻是異常的淡定。
「我不覺得……」她不自在地抽回手指,卻發現自己還是在他雙臂的包圍之下,無法動彈。
「為什麼你還是這麼倔強呢。」他在她耳邊輕輕地說。好像是一個疑問句,又好像是一個肯定句。
「……」她沒有回答,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告訴我,」他說,「你是不是上天派來,專門跟我作對的……」
這一次,他的語氣,像是真的帶著疑問。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回答他,只是還是不敢轉過身看著他。
他輕笑了一聲,忽然放開了包圍著她的雙臂,說:「不管怎麼說,我想都要感謝老天對我的『眷顧』,你說是嗎?」
他沒有等她回答,就徑直走回客廳的沙發上躺了下來,懶懶地說:「我先瞇一會兒,好了你叫我。」
世紜沒有回過頭去看他,只是自顧自地開始下面、煎雞蛋。
其實,她也很想知道,他是不是上天專門派來跟她作對的,或者說,真正被『眷顧』的那個,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