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2)
「今世巧舌如簧、投機功名者多矣，我為何信你？」我冷笑起身，沒什麼實際內容，不必浪費時間了。
那老頭也笑瞇瞇的站了起來，「你說過，陰陽者，有名無形。天意玄機，至誠如神。非凡人所能識。」他從插滿掛簽的搭包中抽了一簽給我，「可我這樣的天目人，就是為天意所生。凡人做不了的，我們可以做。三個月之後，我在這裡等你。你會需要我的。」他長嘯而去。
我輕哼了一聲，不屑的捏開了那頁黃紙。只見那紙條上一行字寫的端正：「禍起蕭牆，一死一傷。東宮之位，歸此兒郎。」我愣住了！仔細拿近一瞧，就是！這……我呆滯的望著他飄如詩癲的背影，頭腦中一片空白。回宮後，我幾夜都沒睡著。總感覺自己曝光了件可怕的虧心事。那字條我撕毀了啊；我沒答應那老頭什麼；那老頭也沒給我留什麼；他只是說，三個月後在龍門社等我。若三個月之內沒有那樣的事，我完全可以不再見他啊……我好容易安慰住了自己。
沒想到的是，半月未到，驚世駭俗的事情就發生了。大哥突然不見了蹤影，後來，竟在御花園西井發現了他的屍體！司禮監的最終定論是大哥失足墜井，父皇竟也沒駁斥什麼就將這事草草翻過。我忍耐不住，去偷偷問母妃。母妃私下透出了口風——竟是九龍燃石珠在鯉陽宮被盜了！可巧，那日只有大哥出入此宮……天子一怒，後果不堪設想。我心底咯登一下，腦海中卻突然閃出了那張詭異的黃紙，「一死一傷」？如今死的死了，那傷的？指二哥嗎？我心中五味具雜，不安的等待著事態的最終走向……
皇宮裡的人，都是裝傻和冒充天真的高手。一瞬間，關於大哥的一切都沒了蹤影。大家巧笑明艷，言語中也不稍帶分毫沾染，彷彿大哥明承稷這個人從未活過世上一般……只有二哥，二哥不斷堅持說大哥是被冤枉的。可是，他的話沒人信，也沒人理。父皇氣憤的訓斥他見好就收，不要沽名釣譽；母妃和二哥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執，最後，聽說倔強的二哥竟將渾身顫抖的母妃「請」了出去……
我好奇的去瞧二哥，這時候他該規避鋒芒啊，該找個無人的角落品嚐興奮啊？可二哥對我私下恭賀的話語竟怒火中燒，他滿臉鐵青訓斥著我，雲一脈兄弟，竟如此冷情？不泣反喜……我不服氣的垂下了頭，卻冷不丁瞥見二哥剛寫墨跡未乾的長幅——「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他有難言之悲傷？太矯情了吧，父皇都已經警告他了，再演下去小心把父皇給惹惱了……
我沒想到，二哥竟是真的。他為大哥在紫宸殿外跪了三天三夜，父皇閉門不見，他就一直跪到暈厥在地。我滿腹疑惑的隨母妃去探望二哥，二哥卻開口單獨留下了我。眾人走後，二哥也不言語，只是一雙黑眸靜靜的盯著我看。不知怎麼，我覺得那眼光能穿透我的皮囊，直至五臟六腑……
「那個位置……不是好坐的。」二哥竟莫名其妙的來了這樣一句，「『朕即寡人』，承乾你明白嗎？」他的話音很低，神情很是落寞。
「是『朕即天下』吧？」我笑著更正了。大哥一死，二哥不會將我當做了假想敵了吧？
二哥聞言沉默了，半晌，他無聲的慘笑了。「好……承乾。你回去吧。」他輕輕點頭，衝我無力的擺了擺手。
二哥從此病了，且久治不愈，金石無效，最後竟邪邪的廢了一條腿。據說是跪那三天的結果，太醫院束手無策。從此，二哥漸漸孤僻了下來，慢慢淡出了眾人的視線——他失去了成為太子的絕好機會，反成了一位身有殘疾的皇子。而我，馬上覺出周圍環境的改變：百里加冰的鮮果，御封的碧澗明月都接替送到我的住所來了。父皇沒說什麼，只不過從五月起，我開始接過大哥二哥曾經的差使——代太子行事。還有，母妃終於等來了「宜配天祚，正位坤極」——由莫貴妃成了莫皇后。喜慶之餘，我滿腦子都是驚詫，那個老頭，竟讓他說的分毫不差！他真是天目人？否則怎會預料的這樣准，難道說，我會是將來的太子，甚至……我興奮、忐忑、惶恐，在漫長的等待中，我終於盼到了六月初三。我迫不及待的出宮到了龍門社，大禮叩拜了師父。師父姓張，單名一個嵇字，仙島蓬萊人。這個神秘的師父異於常人，他不願露面與世，也不教我宮裡師傅所教的東西，他說那些自然有人去做，而我要做的，只有四個字：「韜光養晦」。要忍耐，做好忍耐十年，十數年，數十年的準備，靜下心來參悟心術、佈陣謀略，慢慢接手他為我一點點滲透在外的暗人網絡。朝堂上的事，不能著急，群虎環伺中，我早露出那份精明，是大禍。
天僖九年，我十七歲。參政四年，我發現了時局的艱難。汝陽王府氣焰逼人，甚至父皇都不得不虛與委蛇，讓其三分。整個朝堂，只有母后聯合一些正直之臣，與之不斷交鋒勉強抗衡。這夏生辰過後，我等來了太子桂冠。東宮印璽在手，師父卻沒有往常的意得志滿，他竟奇怪的說，從今日起，我就算正式踏上了命運的戰車。這條路，通向無比的輝煌，但它只有兩個結果——死，或是笑到最後。「你想好了嗎承乾，你選擇這條路，就沒有後悔的權利。你的雙腳，從此焊在了這戰車之上，你若是堅持不了，想半路下車，就什麼也得不到了，連從前失去的，都白白失去了……」我意興正濃，一笑了之。虎狼環伺不假，前路曲折是真，但我好容易才坐上了這個位置，壯志滿懷豪情奮發還來不及，怎還會後悔？
平湖之下，激流暗湧。龐貴妃所生之子，我的五弟明振天也慢慢長大了。其姿容卓越，靈秀慧敏，甚得父皇的心歡。天僖十年，冊立太子未滿週年，父皇竟將皇祖父的定國如意賜給了振天。這一切，令朝野議論紛紛。有好事者雲，可能有劉如意之寓意也……我心下一懼，父皇無心國事，龍體也時常欠安。若將母后比為呂稚，龐妃為戚姬，那我是什麼？師父一直讓我避露鋒芒，敷衍度日，可能大家都在背後說，我就是那個短命的惠帝吧……同年秋，汝陽王府遭人縱火。據說是丟了什麼寶物，以至汝陽王對父皇的不滿明朗起來，母后也第一次自簾後走出，與之對簿朝堂。最終，三司會審的結果，竟是將疑點推到了東宮少保叢顯身上……母后很無意的勸我，反正叢顯迂儒一個，就算是主子的替罪羊，流放閩南罷了。我慶幸聽了師父的話，一直沒有染指朝政，這兩方都沒看的起我，暫還不屑對我下手……
這個冬天，太子妃事宜擺上了檯面。太子妃選誰？這自然是母后團結盟友最好途徑。幾經周折，她給我選了當朝太師林如海的千金——林若熙。我在中宮賞宴上見了那女人一面，觀其姿容艷麗，落落大方，心下也無不喜。冬月一過，父皇母后正式下聘，只等著來年開春黃道吉日，我便迎娶太子妃了。
沒想到，這樣的事也充滿了玄機。更沒想到，我竟是通過婚姻之事第一次驚詫了世人。
天僖十一年，我十九歲。在師父瘋狂的強壓之下，我石破天驚的宣佈退婚，另娶了貌不驚人的霍槿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