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1)
晨曦如畫，薄霧飄渺。
瘟疫籠罩、重兵封鎖下的青州城，吱呀呀的吊下城門了。
刀光劍戟的輝映中，青州知府的女兒肖瑤，作為青州應徵備選的唯一采女，在當地官衙鄭重祭拜上天占卜凶吉儀式之後，登轎啟程，前往千里之外的大周京城。
統一制式的綠呢官轎掛著明黃色的綢幡，左為「待選采女」，右為「欽命入京」。一匹馬，兩個婆子、四名護衛軍士，「保護」著神智恍惚的涵玉上路了。
舟車勞頓的顛簸中，涵玉靜靜的獨坐在轎內。麻藥的力量早已退散，後喂的失心丸，毒素也當即被珠中的蠱蟲吞吩殆盡。她的頭腦，此刻是前所未有的一片清涼。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能忍耐，再忍耐……靜觀其變，耐心的等待逃離機會。她維持著木然的神態，垂下排羽，閉目養神。
迎著春天的腳步，一行人匆忙的渡了源河。
幾日過後，涵玉慢慢看出了門道。在寂寞的旅程中，她一邊隔簾聽著兩個婆子的閒言碎語，一邊冷靜的分析起自身形勢來：跟隨她的，共有六個人。以肖知府那陰毒的心思，是絕對不可能讓這六個人都知道瞞天過海事件內幕的。通過這幾日的冷眼觀察，涵玉可以初步斷定，這其中大部分人，應該都是沒見過真正知府千金什麼模樣的，只是聽得傳聞知小姐不情願入京，被老爺硬下了藥，一路上得好生監視看管著。
那個知道內情的人，就是真正監視她和實施最後殺戮計劃的人。是誰？暫時她還分辨不出來。其實，就算她分辨出來，一時也是無濟於事。眾人將她看的死死，連夜裡睡覺都有婆子輪流值夜。她雖然不是真正吞了失心丸的人，有力氣，也說的了話，但她一無武功，二無銀兩。如何逃脫？逃脫後被人發現如何藏身？藏身安全後又如何去的了京城？
一系列必須要思考面對的問題，現實的樁樁件件擺在了涵玉的面前。
她是個女子；一個沒有銀兩的女子；一個沒有銀兩、沒有身份的女子；一個沒有沒有銀兩、沒有身份、還會遭人追殺的女子。生路之難，難於上青天。
青州那裡，小翠定是遭毒手滅口了……找不到福兒和小雲，她和碧琉璃是徹底失去聯繫了。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也沒有人可以救她。若真是這樣窩囊的死去，還不若當初轟轟烈烈的死在張嵇的手中……反而，還白白搭上了涵珍的性命。
怎麼辦？她第一次發現竟是如此的背運、可憐、無助。
沒有一個人可以倚靠，只有單薄的自己；哪裡走都是地獄，看不到生機何處；難道，是天將降大任於我嗎？涵玉在心裡輕聲哀歎。
這行人有令在身，行程趕的很緊。看著通關文碟上一個又一個大印落下，涵玉心裡也越來越忐忑了。過了荒涼貧瘠的萊霞府，再行過多山險峻的輝春府，再往東，就快到她的「終點」——大明府了。
無計可施，涵玉整日裡只能繼續裝的神智不清，行坐站立，任人擺佈。
春過夏來。轉眼，半個多月的長途奔波過去了。
到了輝春府，天氣突然熱了。
中原風光景致與西北迥然不同，婆子們難得出來，繁華景色使得眼睛一時都看不過來。及早換上輕薄夏裝的中原女子也讓護衛們有意無意的停滯了腳步。終於有一天，有人提議了，反正時日尚早，就在輝春府好好玩上幾日再走。這個提議馬上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反正……大家看了看涵玉，話都沒說出口。涵玉裝的很像，一舉一動如同行屍走肉。有什麼好擔心的？天高知府遠，還是兄弟們先快活下吧……那滿樓紅袖招的中原情色已經讓護衛們心癢許久了。
既然要自行留上這麼多天，官家驛站是住不得了。兩日過後，驗了通關文碟，晌午過後，一行人暗自在輝春府換了民間客棧。
涵玉坐在轎中，心下起伏不平，機會，機會啊！下一個府州，就是大明府了……這是她最後且唯一的機會了，正好還離開了官家驛站……涵玉偷偷摸著肚兜夾層裡的男人面皮，盤算著身上散戴的零星首飾……該是時候尋機逃跑了……餘下的事情不管了，機會難得，先走出第一步再說……她在心底暗自的打定了主意，不免偷偷自紗簾向外用心張望著。
這條街好像很繁華……有桃酥店，布莊，酒家，當鋪……
當鋪！她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在「銀禾當鋪」高懸的金字招牌之上，她震驚萬分的看到了一個怪異的圖案！
——飛魚躍水！
竟是飛魚躍水！！！
這個標記讓她一時驚喜異常！心神蕩漾！！
——「這些年來，我在各處置了一些產業，也私藏了一些東西……原只是想著就藩的時候不至於那麼窘迫，卻不想竟有了今日之用場……」
——「這玉環你一定拿好，各處的管家都認得它，從今以後，你就是這一切的主人了……」
——「那你還敢把玉環給我？還敢告訴我什麼飛魚躍水都是你的私產。不怕我真的捲了東西跑路，讓你人財兩空？」
——「我現在，只能給你這些了……反正都是你的東西，你想要，拿走就是。」
下一瞬，她難以克制的渾身顫抖……上天啊，您又是在最關鍵的時候來指引我嗎？
為什麼，為什麼每次出現的救命稻草……總是他……
她的表情依然木然，但是，淚水卻禁不住的奪眶而出。
很快，護衛們找到合適的客棧，安頓人員。
涵玉呆滯的掃視全場，木然記牢了方位和遠近，保持著一貫的神態隨著婆子們入了二樓房間。
只是，她的呼吸急促，心跳如鼓。
那個飛魚躍水的標誌……從來沒有任何東西令她觀之如此親切過……她身旁彷彿又出現了明振飛那溫潤熨貼的身影……不要怕，我不是一個人……那虛無的圖案，像他溫暖安逸的手臂，她只覺得喉嚨也暖，心腸也暖，一時間五臟六腑全部融化了起來。
太平無事，護衛們明顯放鬆了警惕，看著婆子們給涵玉餵上了藥丸扶下休息。他們竟放心的全部離去了。兩個婆子頗多意見，可當下也只能不屑的嘟囔幾句，將涵玉一人留在內房，到外間私語絮叨去了。
涵玉心裡有些著急，她們堵在外間，這又是臨街二樓，她總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越窗而逃吧！
怎麼辦？眼看著時辰一刻一刻的過去……涵玉心亂如麻，腦子裡翻江蹈海的想著對策，再不走，那些護衛就快回來了啊……
正在她近乎絕望的時候，突然，窗外傳來了喧鬧的鞭炮和敲鑼之聲。
聽得路人吆喝喝彩的聲音，像是一個大戶家迎親嫁娶。那兩個婆子很快被吸引了過來。將身子擠到了內間的窗戶之側。
「呦，你瞧，中原這邊這樣娶媳婦啊……」一個婆子嘿嘿笑著。
「和咱們那兒真不一樣……呦！這新郎官長的好生俊俏……」另一個婆子也竊笑。
「大戶人家就是風光，哪裡像我嫁人的時候，寒磣的很唉……」一個感慨。
「我那時候，一頭牛，就馱去了，還覺得風光的很呢，跟人家一比……唉，白活了……」一個搖頭。
「都是命啊……下次投胎睜大了眼……」婆子們相互取笑著。
機會！千載難逢！！！
涵玉望著她們專注看光景的背影，咬死了嘴唇，慢慢的起了身，踮起腳尖，落地無聲，也不顧穿不穿鞋了，飛快的向門外跑去！
跑，跑。她憑藉著判斷的方向，衝下了樓，鑽入了熙攘的人群，向那個刻著飛魚躍水的當鋪飛奔而去！
「抓住她！」有尖利的女聲自後響起！「她跑了！抓欽犯啊！」
涵玉七闖八推的衝出一條道路，當鋪！那個銀禾當鋪終於到了！她用力的撞了進去！面對著驚愕萬分的掌櫃和小廝，她一把扯過脖頸上的玉環，指著店內隨處可見的那個飛魚躍水的圖案，大喊著，「鳶飛戾天，魚躍於淵！」這個明振飛曾教她的暗語！
掌櫃和小二看過玉環，「主人！」趕緊抱拳請安。
「往這邊跑了！」有人在外大聲喧嘩著，聽著男女混雜的聲音，竟好似是護衛們也追了上來！怎麼這麼倒霉？！他們回來了？
「有人追我，幫我引開！」涵玉慌不擇路的鑽向了店舖後門私院。卻不想，這個後院小的可憐，幾步之隔，就是通往街道的虛掩側門！無處可逃，她只得將身子緊緊貼在了內窗之側。
剛蹲下身來，就聽得凌亂的腳步闖入店內。
「有沒有見到一個孤身女子，橘黃宮裝，面色蒼白，身形瘦長，慌亂的逃來？」漢北口音的男子，是護衛中的首領。
「沒有。」當鋪掌櫃搖頭。
「可是，明明有人看到她跑到你們店裡來了！」另幾個護衛沉不住氣了，「她可是皇上的采女！你們若知情不報，按窩藏謀逆罪處！」當下，護衛們七嘴八舌的恐嚇起來。
涵玉心下一顫，果然，接下來好一陣，沒聽到當鋪人的接話。她暗叫不妙，想都不用想，一定是他們恐懼猶豫了！
此地不可久留了！
她起了身，衝著虛掩的側門跑去！這世道，面對利益和鍘刀之間作選擇，誰也不是傻子！！
「抓住她！」護衛們如狼似虎的聲音隨後閃出！
慌亂之中，涵玉已經沒了主意！七拐八拐之間，她拚命的衝向了大街！不知衝撞了多少路人，多少攤鋪……她腦子中只有一個想法，跑！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也許，是她今生最後一次生機勃勃的奔跑了……
轉過街角，她突然發現自己衝入了馬隊之中！
可是，她的腿腳實在是控制不住了！她恐怖的大聲叫著，摔倒在馬蹄之下……
「馭——」路人的驚呼聲中，涵玉捲縮在地死死的抱住了腦袋。
「瘋了嗎！！」「找死！不長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