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歌行 第182章  (1)
    第157章(1)

    據說,我就是傳說中「立生」的孩子。娘親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一命賠一命。

    據說,我在降生後不久,就被爺爺抱走了。司天監說男者「立生」為大官,爺爺決心要親自調教我。

    爺爺是個不苟言笑的冷面人。他共有九個孫子。父親、二叔、三叔各自貢獻了三個。我雖出自長房,卻不是長孫。但只有我,是打小爺爺手把手親自教大的。

    可是,當我長大懂事後,才發現自己在馮國公府的處境竟是無比的尷尬——

    我在爺爺面前最得臉,卻最不得父親的喜歡。

    娘給馮家留下了三男一女。除了我,哥哥和姐姐都是父親的心尖肉,掌中珠。我從小,只能遠遠的望著父親和他們在一起練劍,一起玩耍;看著父親開心的朝著他們笑,回應著他們的撒嬌……可是,只要我一走過去,父親的臉色,馬上就變的嚴肅無比。父子倫常,長幼有序。

    我不是白癡,我能體會的出父親心底對我的排斥……

    有一天,父親在酒後指著我痛斥,說母親離世的原因,都是因為要生出我這個逆子剋星出來……

    一切都撕破了,我終於明白了長久以來的原因。

    那一刻,我有些恨娘。

    娘對我來說,只是祠堂上的一個小小的牌位。可是,她在父親心中,卻是一道永遠不能忘卻的心傷。

    哥哥說,娘親長的很漂亮。

    哥哥說,父親和娘親的感情很好。

    哥哥說,父親這麼多年一直沒有續絃的原因是,父親跟他們三人立了個誓言:姨娘就是姨娘,永遠成不了你們的娘……

    我真的恨她,為什麼,要以你的離開,將我送到這個世界上來……為什麼,要讓無辜的我,來承載別人因愛你施加的恨意……

    那年過年,爹病了。

    我悄悄的跟在哥哥們身後問安,還是被他發現了。

    他咆哮著扔了藥碗,狠狠的將我罵了出去!若不是哥哥們拚命給攔住了,我的身上,定會千瘡百孔,慘不忍睹。

    我木然回了自己的小屋。將門鎖上,淚流滿面。

    看來我這一生,是注定要罪惡深重了。

    我從出生便背負著娘親的血命,被至親所嫌棄厭惡,且永世,不得翻身。

    從此,我再也不會笑了。

    我用心的讀書,我沒命的練劍。我去學爺爺安排給我一切應該學習的東西。

    我將文武之道,當做了內心唯一的發洩之所。

    下人們說,我長的越來越像爺爺了。那冷面的模樣,活脫脫一個馮國公年輕時的樣貌……

    爺爺撫鬚說,誰說仕不過三代,他的孫子,將遠勝於他。

    我十五歲生日那天,爺爺將我帶到了一處園圃。

    他面色沉靜的從紙包中取出一些鮮艷的紅果子,「嚴兒,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我仔細的望了望,搖頭。「該不是,什麼花的種子吧……」我猜測著開了口。

    「對。」爺爺淡淡的彎著嘴角,「你看那裡……」

    我抬眼望去,盛夏的驕陽中,一叢嬌艷的紅花在迎風怒放著。

    「好漂亮啊!」我驚呼著,「這麼大朵的薔薇花,怎麼從來沒見過呢?」

    「這不叫薔薇。」爺爺走了過去,「你看看它的枝幹。」

    我忙細細觀去,其枝稈多刺,觀之猙獰恐怖。

    「這花叫什麼名字?」我突然來了興趣。

    「離娘草。」爺爺淡淡的回答著,「鄉土人都這樣叫它。」

    我愣住了。離娘草……這花的名字,觸動了我心頭的傷疤……我伸出手,試著去接觸它的尖刺,卻被無情的扎到了手指……

    「我卻更喜歡它的另一個名字。」爺爺從袖中拿出絹巾,纏住它銳刺蝟集的莖部,一用力,將其折斷。

    「叫它『刺客』。」爺爺端詳著花,一字一頓的說著,「其頸銳刺蝟集為豪俠之氣,花開香如海,可遠觀不可褻玩,真乃花中豪客也。」

    我接過了爺爺手中的「刺客」,突覺清香四溢,悠爽之氣撲面而來。

    「隱藏於堅韌中的絕代風華,為刺客之心。」爺爺輕輕拍著我的肩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絕情明志,方能成刺玫之瑰麗……」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我快滿二十歲了。

    秋闈之前,爺爺給我定了一門婚事。我的妻子是他親自選的,一個家境尚可的小家碧玉。

    關於婚事和妻子,爺爺搬了幾罈子酒,跟我談了整整一夜。

    爺爺說,妻子,就是要溫良敦厚,恭順賢惠;要遵從三從四德,不要纏著男人令男人在外做事牽掛分心;妻子最主要的用處就是替馮家開枝散葉,給為夫者守好家業內宅……最後的最後,我好像醉過去了……

    那年秋闈,我一鳴驚人。進士及第一甲第三名。我成了大周最年輕的探花郎。

    放榜那日,爺爺破天荒的當眾開懷大笑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提親的媒人幾乎踏破了馮國公府的門檻。各方的顯貴高閥、王公貴戚的使者如潮水般湧上門來……貌不驚人的我成了大周最炙手可熱的快婿人選。

    爺爺成竹在胸,統統婉言拒絕了。他當初特意將成親的日子定在放榜之後的第三天,就是這個目的。諸位,不好意思,馮嚴,有婚約了。

    「致仕」在家的馮國公做了兩件令朝野震驚的事情。

    一是新科探花馮嚴火速娶妻了。

    二是馮探花放著好好的庶吉士不做,入東宮做指揮副使了。

    朝野得出一個結局,馮國公——老糊塗了。

    我無比的欽佩爺爺,因為他深思熟慮後做的事情幾乎沒有錯過。

    在朝中磨礪十年寒暑,不如在新君身邊陪上一載春秋。

    時間和事實證明,我當年規避鋒芒、收斂觸角、低調入東宮是步絕妙之棋;而爺爺為我選的月如,也是個難得的稱職好妻子。

    月如溫婉賢淑,孝順寬厚,她讓我體會到了了從未體會過的溫情和幸福。她不嫉妒,不乖張,孝順,賢惠,最主要的是,她為我生了兩個兒子。爺爺要求孫媳婦的條件,她全部達到了。而且,月如在有身孕的時候勸我將一直跟在身邊的小雨收了房,還主動的找了些品貌端良的婢女讓我挑選……我收了小雨,好言將其他婢女退回了。我當時的心中,燃燒著爺爺為我規劃好的宏圖大業,這些男女之事,還無甚大興。

    月如惶恐的來找我,她竟以為是婢女的身份讓我誤會了。她有些無措的解釋著,她會馬上去打聽情願做妾的良家少女……我苦笑不已,我現在的心思全被東宮的事務佔據著,哪裡有暇他顧。我只得含糊的安慰她,說她既然跟了我,做了我的妻子,我就給她一個媲美古人的「天長地久」吧。

    這話一出口,我就覺得酸腐的利害。我心底突然有些好笑,我什麼時候,竟也會說如此風月的話語來了呢?難道是我的本性,還是鮮活風趣的?

    月如愣住了,她當時的表情這輩子我都不會忘記,她極度呆滯的盯著我,然後,淚水奪眶而出……

    我伸手擁抱住了她,輕輕的拍著她的肩膀……不知不覺間,我的心內竟也柔軟了起來。女人啊,我暗暗長歎,真是容易哄騙的,隨口而出的一句話,她竟感動至此……

    其實,「天長地久」……我的嘴角微微的翹了起來,未嘗不可啊。只要你想做,又有何難呢?

    我人生的全部激情,盡在東宮。爺爺臨行送了我八個字,「忠心事主,韜光養晦。」我理解,主子的事,高於一切。夾住自己的尾巴,低調做人。

    我越來越發現,東宮太適合我了。

    太子殿下與爺爺說的一樣,也是個不愛多言的冷面人。他很器重我,慢慢的,我在他的身邊,知道和參與的事情越來越多。我成了太子殿下最忠心的親信之一,我的命運,已經與東宮緊密的聯繫到了一起。

    只是,那個新科探花郎的招搖身份,給我帶來了不少的煩惱。

    我雖已娶妻,但仍得了很多女子的青睞,其中包括那個東宮大尚宮,許婷。

    許婷的性子很直爽,那一日,她徑直來侍衛所找我,說若是我同意休妻再娶……

    當年的我,從沒見過如此陣勢。我慌亂了,我望著這個我曾經只能高高仰望的高貴女子,窘迫的無言可對,只能面紅耳赤的落荒而逃……

    後來,東宮傳出了關於我和許婷的流言。興奮的流言被不斷添油加醋,風言風語一時甚囂塵上。

    我有口難言,氣憤萬分,我執念找出了始作俑者,並狠狠的打了他一頓。怎麼能紅口白牙污人清白呢!我根本沒有答應休妻,我和許婷之間是清白的……

    如此,卻使得東宮人盡皆知了。

    連太子殿下都被驚動了。他有次玩笑的對我說,許婷不願嫁人,許少傅很拿女兒沒有辦法,我若是對許婷有意,他可以下旨賜婚,兩頭大嘛。

    我的臉騰的紅了,我無法用爺爺的理由來稟明太子,我只能支吾著跟殿下說,我答應月如了,要給她個媲美古人的「天長地久」……

    從此之後,我在太子殿下及東宮人的心中,成了一尊光輝無比的完美神像。

    但從此之後,許婷卻成了整個東宮的笑柄。

    我終於明白,我辦了件很蠢、很蠢的事情。

    我慚愧。

    我這一生將愧對與她。且只能愧對……

    爺爺說的,絕情方能明志。男人不能為女人的事心軟,不能因為女人,而有任何的心緒牽連。

    平心而論,許婷是個各方面都遠勝於月如的女孩子,可惜,她的家室太過顯赫。可惜,我必須孤身上路,不能和外界有任何的牽連……

    我只能咬牙,繼續趕路。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年輕的夢裡,經常會出現許婷開朗直率的身影……

    自此,東宮護衛公主、郡主、賞宴貴小姐的重任全部歸了我,東宮各殿的娘娘,也都點名讓我去替著上香祈福。沒別的,理由就是——「太子放心」。

    太子對我,是真的越來越放心了。他竟恩准我可以出入內宮巡查,無加避諱。

    此令一出,馮嚴是東宮太子的得力心腹,便毋庸置疑了。爺爺很欣慰,說我沒讓他失望。

    那段時間,我真是春風得意,意氣風發……

    寒來暑往,又是一年踏青節。

    我照例率領著東宮的侍衛,喬裝護衛著以月光公主為首的一群千金小姐嬉鬧春遊。

    可是,這次春遊,我的心裡總覺得有些怪異,我發現隱隱中有什麼眼睛在暗暗盯著我……好奇怪啊,我納悶的很,這一行公主小姐的有什麼跟梢的價值?難道,是有人想要暗中解決掉我?以除掉太子的左膀右臂?

    我死死握緊了劍鞘,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流光街,流光橋頭。金水河畔,人流如織。

    踏上橋石,我不祥的預感達到了頂峰。我感覺我正慢慢進入了一個圈套,這個圈套似一個漩渦,令我無法抽身,無法迴避……

    「有人跳水了!」橋頭有人尖叫!

    「小姐——」有丫鬟在撕心裂肺的哭喊著,「誰來救我家小姐啊!她是被人擠下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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