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歌行 第174章  (1)
    第153章(1)

    「不行。」承乾僵直片刻,還是硬硬的拋出了一句話。

    「不行,你就不要再叫我師父了。」我盤起了腿,肅顏垂目,「我只給天子做老師。而不是史書上的前太子。」

    沉默。

    很長時間的沉默。

    「師父……」承乾在輕聲喚我。

    我不理他,這小孩子,得磨磨他的性子了……我自顧閉目養神。

    「師父……」承乾的手慢慢爬上了我的膝蓋,「我知道,您說的都是對的……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您知道,那樣做的太子,是亙古未有啊,我害怕,會失去……」

    「承乾。」我幽幽的開了口,「人生,就是一個賭局。」

    「左邊,是安於現狀做幾年太子;右邊,是將自己放到賭桌上,要麼弄一個身敗名裂,墜入深淵;要麼拼一個一朝登基、問鼎九五。」我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你,選擇吧。」

    承乾的手,慢慢的滑落了……

    「師父……」他有氣無力的喃喃說著,「父皇……真的是那樣的人嗎?」

    「……你說呢?」我歎氣,重又閉上了眼睛,「承乾,我應該是比你的父皇,更希望你當上皇帝的人……」

    京城,沸騰了。

    當朝太子拒婚。

    這位儲君放著林大師閉月羞花的大家閨秀不要,硬是一見鍾情死活要娶一個小吏之女,要命的是,還是定過親的……

    皇后被氣暈了過去。醒來,拒食。

    太子在東宮「盡孝」、「思過」,一併拒食。

    「霍槿蘭」這個名字,隨著中宮、東宮的對抗升級,迅速的紅遍了大江南北。

    秦國夫人出面勸解皇后,太子既然喜歡,一併娶做太子良娣不就行了……

    龐妃出面斡旋太子,皇后娘娘都答應了,太子良娣的位分不低啊,再說了,不就一名分嗎,關上東宮的門,還不是你說了算……

    太子明承乾嚴詞拒絕。他非要把東宮正妃的位置留給那個霍槿蘭。且放話,母后若不同意,他這個不孝之子,就不成親了。

    林太師有半個月不出府露面了。據說,林家小女還上吊了兩回……

    終於,時事所迫,一直龍體欠安的皇帝陛下不得不開口了。

    他無法再沉默了。

    這日早朝。

    東宮詹事府上奏立妃準備事宜。不上奏不行了,讓人家怎麼準備啊?給誰準備都不知道呢……兩邊主子打起來了,總得有個做主的吧……

    「唉……」皇帝長歎一聲,兩眼無神,擺手,「隨他去吧。」

    詹事愣了。

    這個他,是「他」?還是「她」?

    「林太師之女,封永樂郡主,賜婚汝陽王世子……」皇帝有氣無力的補充了一句,「此事,到此為止。」

    於是,歷時半月之久的皇后與太子立妃之爭,終於,以東宮太子的全面勝利告終。

    東宮大婚聖旨一下,朝野轟動。

    一時間,眾人奔走相告。

    史無前例啊,空前絕後啊。

    當朝太子拒婚,還成功了……這給一直推崇婚約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大周國民吹來了一陣顛覆傳統的新風——說書的,寫傳奇的,編雜劇的……各種映射今朝的歷史故事一併粉墨登場了……近期在各大茶館上座最火的,是笑林散人新編的《衛子夫傳奇》,文中,借漢代之名,將當朝太子如何偶遇上了太子妃描述的是游龍戲鳳、香艷無比……我無聊的聽著,心裡竟突然有了些感慨,當年漢武帝青睞衛子夫,是不是也沒點點情慾那麼簡單……他是想向什麼人宣告吧,我,才是真正的帝王,我想讓誰怎樣,就怎樣……

    雜劇,也因此迎來了本朝盛況空前的春天。以那曲歌頌自由愛情的《牡丹亭》為例,被很多別有用心的小姐才俊特意挑出四處巡演,民間掀起了一股稱頌太子自由選妃的浪潮,一時間,如雨後春筍般湧現許多拒絕家族安排,追求自心所向的青年男女……

    我那間風口浪尖上的「著名」茶館,自然,也就再也沒有寧靜的時候了……

    每日一早,只要一開門,就是黑壓壓一群衣香鬢影衝了進來。那穿著打扮,都是清一色換了臉的霍槿蘭……

    我的夥計們,一個個賺的盆滿缽滿,天天都是喜笑顏開。當時太子和太子妃偶遇坐過的茶位,聊天用的小食清茶,統統都賣上了天價。甚至,竟有了專門為外郡府州捎帶所需的馬幫……還有一日,兩位官家小姐竟為了誰先買下霍槿蘭那茶座而大打出手……

    瘋了,這個世界真瘋了……我無奈,只得棄了茶館,另尋了一家玉器店落腳。

    承乾大婚之後,我和他見面的機會就變少了。

    他要應付後宮的那群心思各異的女人,而我,則有繁雜的事情需要處理。

    首先,我將這間玉器店自榮寶齋對面遷到了東城,且改了名字,叫「萬玉堂」。

    其次,我早年與師父遊歷時,在韞州修繕了一處寺廟,養了一些江湖上的孤兒。如今,可以收穫果實了,該接出來用用了……

    劉泳麟、張青,是我自其中選拔出來的佼佼者。

    前者年長,心思縝密,我將萬玉堂交給了他,將訓練暗人掌控情報的重任也一併交代給了他;後者年幼,武功高強。我讓他名正言順的守在了我的身邊,當了張德安傳聞中偷偷留下的兒子。

    我建了很多的玉石店舖,將觸角伸到了大周的各大州府;我招募了許多死士,暗藏在各處的寺廟裡伺機待動。這一切,我相信,都會有用的著的那一日……

    轉眼,八年過去了。朝中的局勢越來越亂。汝陽王權傾天下;皇后自簾後頻頻步出;太子一如既往的保持著我給制定的「韜光養晦」方針;那個甚得聖心的五皇子明振飛也長大了,儼然成了眾人眼中一顆耀眼的新星。各方勢力混戰一團,今天一個冤案,明天一場錯判,後天一堆彈劾,再後天一場搜捕……

    在撲朔迷離的爭鬥之中,天禧十九年的秋天,來臨了。

    在東宮啟泰殿的耳房,剛從西南歸來的我,見到了許久不見的承乾。

    時年二十七歲的太子明承乾,早沒了以往的俏皮,他的神情有些嚴峻肅穆,眉宇間,多了一份成熟和幹練。我笑著,將一份新增暗人的名單交給了他。呵,這個不怒自威的太子,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會伸手勾住我脖頸壞笑的小男孩了……

    「太子。」我微笑著變了稱呼,「近日可好?」

    「呵,好。」他笑了,眉目一展,還是那份熟悉的舊日模樣。

    「只是……」他合死了名冊,竟有些笨拙的開始試探起了我,「這麼多年,師父,您也……不找個師娘?」

    「為師所有的心思,都在這裡。」我淡淡的笑著,「無暇他顧。」

    「師父,您到底……」他恭敬的為我端來了一杯茶,坐下,有些尷尬的笑了,「承乾不明白,您到底……想要的什麼呢?」

    我怔住了。

    我知道,這個時刻總有一天會來的,但我沒想到,來的竟如此的快。

    天禧十九年,承乾第一次開口,問了我這個問題。

    「我,只想讓你當皇帝。」我抿了抿幹幹的嘴唇,「我只是享受,這樣一個過程,還有,最後那一刻的功成名就的快感……你,能理解嗎?」我幽幽的望向了他。

    他與我直直的對視著,黝黑的瞳孔翻滾著浪花……

    「徒兒真的想知道,」他無害的笑著,「事成之後,師父,您要做什麼呢?」

    「就和你師祖一樣,遊歷天下……」我呵呵的笑著,「既然心願得逞,那就閒遊四海,終老南山吧……」

    他垂下了頭,附和著,輕笑。

    「師父……」沉默片刻,他終於扯到了正題,「我覺得,我這太子做的真難受。」

    「忍。」我在心裡暗笑,雲淡風輕的環視著四周,「現在還不到時候,你只能忍,只能繼續裝下去。」

    「可我太難受了!」承乾有些急躁,他的雙手都在揮舞著,「看那日父皇當眾誇獎振天,那算什麼啊?!我早就會,我要做,會比他做的更好……可您就是不讓我顯露,弄的我在父皇面前,整日唯唯諾諾的,優柔寡斷的像個白癡!」

    「我自己都覺得自己不配做這個太子!」他越說越激動,情緒都有些失控,「師父,您到底讓我忍到什麼時候!這麼多年,誰人不說,我這個太子懦弱,窩囊,還任性!」

    「我都快到而立之年了!」他是真的,著急了。

    「誰跟你說什麼了嗎?」我皺眉。

    「沒有。」他閃爍著低頭。

    「女人……」我笑,茶杯的蓋子清脆的碰著杯口,「一定是哪個女人吹的風……我說太子啊,您若是無事,多去太子妃那裡坐坐,別整日裡被一些別有用心的女人吹來吹去……她們是誰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們背後的人,就是想你失控,讓你瘋狂……」

    「可是她們說的有道理……」承乾有些壓抑不住了。

    「動心忍性。」我白了他一眼,「看看你的父皇!慢慢學著些。當皇帝,不容易!」

    「該休息的時候,你只管休息,該表現的時候,一件事足以。」我心事滿懷的起了身,「為師心裡有數,在你就要忍耐不住的時候,就勸再忍耐幾日,機會,通常就在那幾天……」

    這年冬天,機會,終於來了。

    南方屬國巫澤叛亂了。

    在歷時兩年的時間裡,大周接連派去了三員主將,卻都被當地詭異的蠱術弄的離奇暴斃,以至潰不成軍……兵火前鋒已蔓延到了江南,軍心民心一時惶恐不安……

    入了夏,我興奮的找到了承乾,「機會來了!」我有些激動,「做好準備,領兵,去巫澤!」

    「巫澤?!」承乾愣了,「去那個地方帶兵?!師父……您想讓我也……」

    「為師事先觀測過了,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將他拉坐了下來,細細的跟他分析開來,那巫澤國的蕭牆之亂已呈白熱狀態,二皇子定會趁大軍遠離皇都之時弒君生變……

    「可是師父,」承乾有些侷促,「非要用這種方法嗎?……我從未出過京城啊,更別說領兵打仗!再者,大周自開國,從未打過勝仗……您……」

    「這樣,你一旦勝了!就是不世的功勳!」我從未這樣激動過,「我會找人,讓那邊提議……派你去……」

    「師父……」承乾坐不住了,「不行,不行,帶兵打仗可不是兒戲!我乃典型的『生於高牆之中,養於婦人之手』……關於帶兵打仗此事,我不要這功勳,也不去丟人顯眼!」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接受我的意見。

    「不去?」我愣了,「你不去就前功盡棄。」我低吼著,「厚積薄發!你就是要靠著這一次,徹底顛覆眾人對你的看法!」

    「我寧可中庸,反正,只要您不故意,這事也扯不到我身上。」這小子,居然跟我頂嘴。

    「中庸?」我笑了,「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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