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歌行 第126章
    第123章

    陸寧!

    涵玉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她揉了又揉,索性將塑人拿到了手中仔細端詳開來。

    陸寧,確實是陸寧!她怎麼也來漢北了嗎……

    「公子……」打身後突然飄來一個詭異的聲音!

    「啊!」涵玉被嚇的哎呀一聲大叫了起來!

    「公子……仙翁讓小的來拿貴客定的貨……」那跑堂乾笑著將塑人自涵玉手中取出,還隨手拿走了窗邊的另一個塑人,「您隨意,您隨意……」他快速閃走。

    涵玉的腦海靈光一閃!

    陸寧來漢北了?!也就是說,陸重陽也……

    ——「仙翁,前日約您的任公子到了。」

    她猛的一個激靈,任中?!莫非,陸重陽用的「任中」這個名字!她頓覺喉嚨生緊,這個人……她有些心顫的踮起了腳尖,悄悄地摸出了門去。

    寬敞的外間。

    鬼手張正和一人在暢快笑談。

    「仙翁雕的可真像!」那人爽朗的稱讚著。

    涵玉只覺得腦子一蒙……整個人直直的僵在了當場!

    這個低沉優雅的聲音,哪怕化成灰燼她都能聽的出是誰!

    「還是公子的畫傳神,」鬼手張謙虛的笑著,「說來,老朽還沒未接過,這樣從未謀面的人像呢。公子的畫功讓老朽開了先河了……」

    「慚愧慚愧……哎?還有一個……」那人望著手中的塑人,有些疑惑的詢問著。

    「那一個要廢些力氣。」鬼手張嘿嘿的笑著,「公子畫的時間長;老朽塑的時間,自然就長了……」

    那人聞言一怔,有些慚愧的笑了,「仙翁連這個都看的出……」

    「老朽若連這個都看不出,怎敢以『鬼』自稱……」鬼手張爽朗的說著,「公子無須再折返小店了,餘下那個塑完之後,讓張越送您府上。」

    「好的。」那人瀟灑抱拳,起了身,「錦汀巷,蜀中任宅。」

    涵玉在紅柱後不住的顫抖著。她強迫著、壓抑著自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不見他……不見他……不見這個混蛋……她一遍又一遍的嘀咕著,甚至,連鬼手張悄然飄到身邊都沒有察覺。

    「公子,走好。」這老頭似真能讀懂人心,還未等她開口鋪設,便笑嘻嘻的先開了言。

    涵玉乾笑著應付著,面紅耳赤的出了店門。

    在跨出門檻的第一時間,她竟下意識向四周張望著……她在看什麼?!她自己都愣住了……在看他的去處嗎……

    她狠狠的搖了頭。

    回家!她惱怒的辨了下方向,向住所走去。

    敏兒和福兒乖乖的在家等著。無事。

    可這一個下午,涵玉卻似失了魂魄一般……

    他居然就在漢北……他居然也在漢北……她滿腦子裡想的念的,竟全都是他。

    今日看來,他活的好好的,還是那樣的意氣風發,甚至還有心思給陸寧花上一兩黃金去塑什麼人像……可是,他為什麼在京城毫不聲張的就潛來了漢北?以至於讓別人誤會他失蹤了、出事了……為什麼,他在此竟明用了他在暗衛的名字?這可是大忌中的大忌啊……為什麼呢……她不得其解,思之愈狂。

    夜幕初落。涵玉終於讓內心的煩躁、悸動給折磨的無法忍耐了。

    就看一眼。她在心底反覆說服著自己,只遠遠的看上一眼就走……

    畢竟,她今日只看了一個背影。

    此行,就看一眼他的住處就走,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飛快的披上了沙衣。

    「福兒。」涵玉高聲叫著。

    「準備一下,和我出去。」她肅聲吩咐著。

    雇來的馬車,搖晃晃的駛上了街道。

    涵玉回想起敏兒凝望她的眼神,一種哀傷,一種迴避,還有一種敬畏……

    罷了,她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的內心如何,這件事情,她就是不想讓敏兒知道……不想讓敏兒再插手其中……

    變了,就變了吧。她默默的垂下了眼眸。

    錦汀巷。

    涵玉隻身下了馬車。

    「在這兒等我。」她淡淡的吩咐著。

    初夏的晚風輕輕佛過,似江南女子軟軟的俏語呢喃。她心潮起伏的行走在小巷的正中,一步,又一步……

    他就住在這裡……還會有別人嗎?

    「王宅」、「李宅」……她顫抖的看了一處,再看一處……

    直到前方,只剩下相對著的兩戶人家了。

    就要到了。

    她突然覺得胸口發悶,一時竟有些呼吸不暢。

    平靜,再平靜。她用力的按住了澎湃起伏的心口。好奇怪啊……這感覺,怎麼又似回到了最初與他相見的場景呢……她竟還是這樣的激動,這樣的失控……

    他,會變成什麼樣子呢……他,還是原來那個他嗎……

    怕什麼!

    她的心裡,突然跳出一個聲音!

    ——去找他去吧!去再續前緣!

    她被自己生生的嚇了一跳!她的頭腦在熱血沖頂之後,慢慢的緩過神來,竟是出奇的一片清涼。

    是啊……如今她什麼依靠都沒有了,也什麼顧忌都沒有了。

    她現在可以只為自己活著!凡事只要自己高興就行!

    為什麼不能如此呢?!

    她愣住了。

    ——「生不能,死能。」

    這是那夜敏兒自東宮離去前,她對敏兒講的最後一句話。

    事關陸重陽。簡練而深刻。

    生不能……是因為他們的身份牽掛顧忌的太多;死能,卻是因為她的真實內心所向……

    可是,她有些疑惑了。

    ——如今,自己算是生?還是死呢?

    她怔怔的佇立在幽暗的曲巷裡,只覺得心下皆空。

    難道,這一切都是上天故意安排的嗎?

    讓她經歷了這麼多波折,在閻王殿門外徘徊了一次又一次,竟是最終要遠渡源河,與自己深愛的男人再次相逢嗎?!

    是嗎?

    風輕柔的吹動樹梢。

    她被自己這個想法給深深震撼了。

    佛祖啊……

    求求您,給我個答案吧……

    她心底完全失措,只能失神的抬頭禱告著。

    微暗的天空,孤獨的懸著一輪皎潔圓月。

    皓月無聲,四下寂寥。

    她的手顫抖著,扶上了最後一雙家宅的石牆。

    「李宅……」她將目光慢慢、緩緩、定定的移向了對面。

    兩個剛勁有力的豎字揪的她一陣心顫,

    ——「任宅」。

    她死死的盯著花梨浮雕木牌,如僧入定。

    環門古樸,青牆滿籐。卻隔不住裡面那絲蠱惑、熟悉的氣息……

    她似乎已經穿透了一切的浮雲阿物,嗅到了、聽到了、感覺到了、見到了裡面那個熟悉的男人……

    住所看到了。

    可她,卻再也移動不開腳步。

    許久,她還是無法戰勝自己。

    既然,無法抗拒,就讓上天來裁決吧。

    她虔誠的雙手合十。

    ——佛祖啊,小女我,在此地立上兩刻光景,他若能推門而出……就證明這蒼茫塵世中,我倆確實是緣分未了……

    她苦笑著睜開了眼眸,在心中暗笑自己擲下了一個不可能實現的賭注……

    也許,她的本意就是如此吧……

    他們之間,已經過去了……不可能了。

    她需要一個借口讓自己死心、斷情、離開。

    但更真實的,卻是她需要一個奇跡。

    她需要一個奇跡,一個很難實現的奇跡來打消自己心底所有的顧慮、障礙、疑惑……

    因為只有奇跡,才能說服她那顆猶豫不決的心。

    只有奇跡,才能延續她這份凋敝殘缺的情……

    她一動不動的站立著。

    固執、執著又貪婪的盯著那朱紅大門上雕刻的精湛「吉祥如意」門簪。

    靜靜的夏夜,螢蟲成群飛舞。飛過她眼前的,卻只像是虛幻飄渺的晨霧……

    若是,老天都能因此出現奇跡……那她就認了。

    她淡淡的尋思著。

    她就盡釋前嫌、忘記一切……

    她就徹底為自己活一次……

    她就重新再來一次……

    風,一絲一絲的涼了。

    天,一點一點的黯了。

    沒有聲音,沒有人。

    她暗自笑著。

    佛祖菩薩,

    看來,既沒有站在他那邊……也沒有站在她這邊……

    色即空,空即色;來如見,見如來。

    看來,自己終是要孤獨終老了……

    她長長的歎了口氣,挪動著酸澀的雙腿,慢慢的向回走去。

    「吱呀……」

    身後,竟傳來了輕微的門軸聲!在寂靜的夏夜,竟顯的如此突兀!驚駭!

    涵玉週身一僵!難以置信的閃回了身——

    月華成霜,其人朗朗。

    朱紅的門洞開著。

    陸重陽。

    一襲銀冠白衣,收手,跨檻,寂寥的邁步而出。

    西天佛祖南海觀音啊……她目瞪口呆、無比驚愕的注視著這一切。

    真是月老連線,天作之緣嗎?!

    她呆滯的甚至都忘記,去狠狠的掐自己一下……

    他的餘光無心的飄過四周。

    緊接著,他卻突的僵了臉色!

    他猛的將雙眸、臉龐乃至全身直直的轉了過來!

    他死死的盯住了她!

    她的頭腦已經完全空白了。她木然和他對視著,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風突然起了,吹著她的衣襟,凌亂飛揚……

    「涵玉!」他失控的大叫起來!

    「涵玉!涵玉!」他的面容瞬間綻放了狂喜興奮的神色,「是你!」下一瞬,他竟已立到了她的身旁,握住了她的柳肩……

    「真的是你!」他激動有些喜極無語,「真的是你!哈……我不是在做夢吧……」

    「你也來漢北了……」他用力的搖晃著她,「你竟也來漢北了!你不用回宮了?你如何來的?你怎麼能來這裡呢!你怎麼找到這裡?你怎知我在漢北……」他有無數的話要問,要說……

    涵玉的心頭猛然一抽。

    如何找到這裡,如何知道他……還不是那個可惡的「三郎」?!

    這個混蛋,他竟用這個欺騙了她那麼久……

    頃刻間,她怒火中燒!

    她的腦海瞬間恢復了運轉。

    「陸、三、郎!」她狠狠的咬著牙,諷刺的將話語一字一頓吼了出去,「多情應向勾欄去,且放開您的手!」

    話語一出,

    她馬上有些後悔……她覺察到了他那如針刺般的即刻怔結……可是,話已出口,她斷無收回之能……

    他僵直的鬆開手腕。面色黯淡,神情憂怨。

    時局沉寂,萬分尷尬。

    她無法再撐下去了……她不能再留,只得快速轉身,逃也似的飛走掉了……

    馬車,急匆匆的回程了。

    她沒有勇氣回頭,沒有勇氣去看那陸重陽的舉動,他是矗立當場,還是跟隨上來……

    回了宅院,她垂著頭,飛速的鑽入了封閉的床幃。將身子撲倒在繡堆錦被之上,嗚咽的大哭起來……

    可是,

    她雖在抽泣,嘴角卻是彎曲的;她流著淚,心卻是充盈的……

    好奇怪的感覺……

    他沒有事,沒有死……他甚至與她同在一片藍天之下……她滿腦子竟都在想這些。

    他就在漢北,她見到他了!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了……

    她見到他了……

    她終於,又見到他了……

    遠遠的,靜夜竟起了簫聲。

    一聲長,一聲短,宛若空谷悠揚,奏的竟是奉安的民謠……

    她失神的出了幃簾,遙遙的向窗外望著。

    綠窗之外,

    圓月當空,楚天無塵。

    唯有簫音,如靈素般飄渺在昊夜中天……

    一曲終了,那簫聲又宛轉轉了調子,這次,吹的竟是蘇東坡的《行香子》……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酒斟時,須滿十分。

    浮名浮利,虛苦勞神。歎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雖抱文章,開口誰親。且陶陶,樂盡天真。

    幾時歸去,作個閒人。

    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她的心弦,被狠狠的撥動了……

    幾時歸去,作個閒人……她的胸口似有萬千浩浪頃刻決堤……

    這世間,最懂她的——

    莫過於他啊。

    他永遠都知道,她的內心最希望什麼,最喜歡什麼……他總是能一出手,就直入到她內心的最深處……

    這,就叫心有靈犀嗎?

    她怔怔的走至書案之前,失神的提起幼毫。

    蕭聲悠揚的傾訴著……

    她緩緩的在硯墨上劃著圓潤的弧度,

    邊書邊吟誦著,

    「隔水青山似故鄉,人間幾度續黃粱,」

    「落花時節又逢君,夢裡浮生足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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