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一行人，只能尋了一家乾淨的客棧住下了。
謙王明承天去了，榮威大將軍余積岳也去了，諾大的京城，竟連個暫時可以投靠的人家也沒有了。
明振飛無計可施，神色很是陰鬱，脾氣也變的不是太好。一眾人被他弄的皆噤聲閉氣，一言不發。
涵玉心裡更是煩悶，想他一大男人，還好歹是大周皇帝的子嗣，怎麼能如此喜怒皆言露於表，對外卻沒有一絲應變危機的能耐呢？
她悶悶的在房間的一角重複來重複去的收拾東西，留明振飛一人，獨自在床幃上仰臥愁思。
窗外，時至正午。
客棧不大，樓上只住了他們這一隊人，很是清淨。
王嬙出了店門去買吃食。
天京城一夜之間出了如此之多的驚天大案，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隨處可見靴帽整齊的六扇門捕快、錦衣衛騎郎還有京畿衛的巡查兵士。
「踏踏……」一隊著金色飛魚袍的錦衣衛策馬自窗下而過。
涵玉凝望著他們瀟灑飄逸的背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扈江濤……又想起了陸重陽……還有那個如今心願得償的太子明承乾……
今日若是他們，想必絕不會如此沉淪吧……她的心裡一時惆悵的緊。
她喜歡聰明、強勢、有能力的男人，可那些優秀卓然的天之驕子，卻統統和她有緣無分、陰錯陽差的一個接一個擦肩而過……
她落寞的望向了遠方的樓閣，卻漸漸的發覺情況有些不太對勁。
遠遠的，王嬙自外歸返，身後，卻多了幾個不該出現的尾巴！
王嬙毫不知情，仍在慢步四顧前行著。那些尾巴鬼魅般的如影隨行……甚至連她走進了桃酥店舖買糕點，他們都在外耐心的等候著。
壞了！涵玉心頭一咯登，是哪裡出了紕漏？！
她心下一悔！那王嬙換了衣裙，卻未改髮鬢！她頂著一頭大內宮女的標準盤發，怎能不引人注意！
她飛快的衝到了床前，狠命的拽起了明振飛，「快走！有人發現了！」她麻利的捲起了幾個包裹！飛身向外！
明振飛一愣，片刻也隨了出去。
涵玉將西施、小祿子和余府的侍衛們也敲了起來，她指向一個侍衛，「你，護著六爺、小祿子、西施、車把子速從後門趕車往北走！」
「你，隨我來！」她依稀記得，另一個侍衛曾玩笑說他的手力無人能比……
「你要幹什麼！」明振飛大叫著，死死拽住了涵玉的手臂。
「王嬙被人發現了！」涵玉恨恨的應答著，「你再婆婆媽媽的，都別想活命了！！」
「還不快拉六爺走！」涵玉衝著小祿子大吼著！
明振飛被架上了馬車，「董涵玉，你！」很快，他的嘴不知被誰給堵上了。
「快走！」涵玉和那名孔武有力的侍衛快步下樓。
桃酥店舖，還好，王嬙還沒有出來。
「引出來，給她個痛快！」涵玉用手向自己的脖頸比劃了一下，「臉切記不能留全！幹完我在前面協助你走！能行嗎？」她祈盼的望著他。
那侍衛停滯了一下，眼神先是詫異，後生欽佩，「小看我？」他輕聲笑著，「在下若連這個小差使都辦不了，愧人前語，跟隨過九泉之下的將軍！六王妃，就此別過！」他抽身一閃，混入了茫茫的人群之中。
很快，桃酥鋪外出現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後，不動聲色的向一處僻靜的小巷走去。
涵玉轉身向後，鑽入了另一處巷口。
「啊——」「啊！！」
尖叫聲遙遠的飄來……
片刻，那侍衛血濺一身，以獵豹的速度先衝了過來，很快便鑽入了幾道彎曲的小巷。涵玉見狀心生安慰，就勢坐到了地上，抱著腦袋就大叫了起來，「啊！！」「有血啊！！」「有血啊！！！」她抖的自己都噁心了……
頃刻，形形色色的追兵都趕到了，「那人跑哪兒了！」為首的吆喝。
「這……」涵玉胡亂一指，繼續抱頭哆嗦。
一切很快安靜了。
涵玉等候了片刻，拍了拍身上的浮塵，慢慢的向巷外走去。
向北，去找明振飛他們吧。她呼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的腿都有些顫抖。
走了幾步，不對……她尋思片刻，轉身又折回了客棧。
她耐心的將所有人的東西全部收集了起來，背著兩個大大的包裹下了樓。「小二，雇個馬車給我，結帳。」俗話說，學的會，跟師傅睡，她苦笑著，她倒是跟著太子潛移默化的學了不少，辦大事，絕不能留下任何讓人生疑的細枝末節……
馬車沿著紅門攔馬牆緩慢行進著。高大堅實的城牆，牆身為紅色頂覆黃琉璃成瓦，這就是常語所謂的蕭牆，蕭牆，蕭牆，禍起蕭牆啊……
涵玉突的閃出了一個念頭。
為什麼一定要去找他？！
她一激靈。她出宮了！她自由了！她為什麼要跟著一個亡命天涯的王爺繼續走下去呢？
就算不能去接那兩處宅院，但她在匯通錢莊有銀子！她不必去依附別人！
不知不覺間，她竟自由了呢！
「停車！」她高聲喊著，心都在砰砰亂跳著！
「夫人，怎麼了？」車把子在前面勒住了韁繩，大聲吆喝著。
夫人……她一時有些發愣。
「……好嗎？高興嗎……」
她一陣哆嗦。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不就是說，不管遇到什麼危難，我們都不要獨自跑掉而不顧對方嗎？
——「都給你，哪怕你去殺人放火……」
他寵溺溫潤的笑容如幽靈般縈繞在腦海！
——「要走，你早走了。」
她呆呆的矗立當場。
——「王爺……」
——「叫我六郎……」
涵玉心猛的一抽，她突然覺得自己顫抖的利害……
「……沒事……」她捂著胸口淡淡的說著，「繼續走吧。」
在北城的一處大街，涵玉很容易就認出了明振飛的馬車。
「夫人，」車把子叫住了她，「我幫您搬過去吧！」
「不用。」涵玉背起兩個大大的包裹，深一腳、淺一腳的向馬車行去。
「夫人！」車把子在後面大聲的叫她。
涵玉擰著眉毛回了頭，卻對上了一張淳樸無害的笑臉。
「小兩口打架，床頭打，床尾和！」車把子嘿嘿的笑著，「爺們嘛，受不得幾句軟話的！給個坡就能下驢！」
涵玉「撲哧」一笑，搖頭，轉身離去。
小祿子和西施很快迎了上來。
「夫人，」「夫人……」他們遞來的眼神都添了幾分敬畏。
涵玉冷著臉，將包裹甩給了他們。
「沒事了。」她面無表情的說著，「再尋一處住處吧。」
西施小心的將她攙扶入轎。
明振飛，鐵青著臉坐在轎廂內，相顧無言。
涵玉心裡憋氣的很，心想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不就是廢了你個心愛的丫頭嗎？！初衷竟還是為你好呢……
正陽門附近，小祿子又尋了一家客棧。
等他們安置下來，也到了晚飯時間。
一眾人一日都未進食，早已餓的是飢腸轆轆。
這次是西施換了髮型出去採辦，涵玉還不放心，又讓小祿子跟著一起去。
侍衛和車把子各自回房忙活去了。
大家全都當一臉寒氣的明振飛是個透明人，他願生氣，就自己一邊生氣去吧。
北城，甚是荒涼，等西施和小祿子買全了東西送進房間來的時候，吃食已涼了大半。
涵玉斜眼望了望床榻之上的明振飛，他還在倔強的沉默著，臉色青的不能再青。
她無奈的笑著，伸手打開木桶包裹，捏起一個包子。
不吃拉倒，我自己吃。
她張開了嘴，咬了上去。
「光當！」明振飛突然自床榻上翻了下來，他怒氣衝天的走了過來，劈手奪下了涵玉手中的包子！
「你吃下面的！」他厲聲的吼著，將奪來的包子塞到了自己口中。
涵玉驚呆了！
她做好了準備，他衝過來、搶下包子、扔到一邊，然後再劈頭蓋臉的臭罵她一頓冷血無情臭女人……
卻沒想他竟臨場換了唱詞！
她愣愣的望著他，似在瞧著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再不吃又涼了！」他狠狠的瞪回了她。
涵玉喉嚨一緊，他竟是……將熱的讓給了她，自己去吃上面的涼的……
「我……」她一時語塞，「還是你……」
「不想胃口再抽，就趕緊趁熱吃！」他又抓起了一個包子，飛快的將它吞入了口中，「吃慢了可沒人等你……」
涵玉心底一暖，她垂著眼眸，拾起了一個溫熱的包子，慢慢的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回來，看來是對的……她欣慰的想。
兩人沉默的吃了許久。
「你……怎知我……」一邊吃著，她一邊嘀咕著，試圖打破這沉悶的氛圍。
「這麼瘦的人，一般都是如此。」他沒什麼好氣，「你又不是沒抽過。」
涵玉心裡一滯，什麼時候？她有些發愣……對了，她突然想起那次在魏國公牧場與他策馬賞景的出發之時……怎麼？他竟關注她關注的如此細緻？她的心裡，似有什麼東西暖暖的融化了……
——「小兩口打架，床頭打，床尾和！爺們嘛，受不得幾句軟話的！給個坡就能下驢！」車把子憨厚的笑聲浮現腦海。
「王爺……」她嬌嗔的扯過了他的袖擺。
「六爺……」她噌到了他的身前。
「六郎……」她纏住了他。
「……你啊！」他板著臉，無可奈何的歎氣……
月華初上。
兩人相擁而眠。
「六郎為何如此小氣……」她嬌嗔著撒起了嬌，「不就是一個丫鬟嘛……虧的我還不是爭風吃醋下的黑手……」
「說什麼呢。」他的臉色又陰鬱了半分。
「你還真……」涵玉眼一瞪，有些受不了了。
「聽著！」他扳過了她的臉，狠狠的瞪著她的眼睛，「你很能？恩？」
「你臨危不懼？恩？」
「你離開了我，一樣可以活的風聲水起！恩？」
她有些停滯，她聽不懂他到底在說什麼，「不是……不是……」她慌亂的胡口辯解著。
「你為什麼不能依賴一下我！」他望著她那雙迷惘失措的眼睛，氣憤的大吼著！
「你可不可以事事不那麼逞強！」
「你能不能仔仔細細去想一想！若是你今日回不來！我將如何！」他渾身都在不住的顫抖著！
涵玉瞠目結舌，又目瞪口呆……
他竟是……
她的心裡轟然塌陷……
「你不是說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嗎？！」他狠狠的捏著她的肩膀，「我明振飛再窩囊，也不會用妻子的命來換取逃生的機會！」
「好……好^」涵玉哽咽著，「是……」她軟軟的鑽入了這個因氣惱而變的生硬的懷抱，「妾身再也不會了……六郎……小玉再也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