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歌行 第77章
    第77章

    「不是……不是……」涵玉耳邊像響了個爆竹,她渾身顫慄著,手足無措。

    「站著!」明承乾捏起了她的下巴,「別破壞了本宮的好心情……」他笑的很恐怖。

    涵玉心一狠,索性立直了身子,「奴才並不想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況且,東宮才是奴才最安全的地方……」她垂著睫毛,盯著太子胸口的五爪盤龍。

    「奴才不想連累弟弟……」她索性實話實說了,「他是無辜的,他是奴才唯一的親人,我無法保護他,卻永遠的連累他被人傷害……我自己,就算如何也認命了……」涵玉的眼淚不爭氣的流下了,「但我想讓他脫離這是非漩渦!我不想讓他像我一樣身不由己處處受制與人!我多給他些金子,只是想讓他替我好好的活著!自由的活著!可連這都成了奢侈的夢想!」

    太子聞言,許久沒有動靜。涵玉狼狽的流著眼淚,卻不敢抬頭望他。

    「上次那藥是你下的吧?」他緩緩鬆了手,靠坐在床榻之上,「怎麼,到了最後關頭狠不下心了?」

    涵玉向地上一跪,慘笑著開了口,「奴才從來就沒想過要弒君……只是有親人在別人手上,只能讓自己喝了……」

    「本宮知道那茶有問題。」太子斜靠著高枕,目視前方,似說著一件跟自己毫不相關的事件,「本宮提前服了解藥,還做了周密的部署,誰想到你竟半路將茶杯奪了過去,亂了我的計劃……」

    涵玉目瞪口呆!她難以置信的瞪著太子,腦海裡翻雲覆雨。

    「母后是拿你弟弟要挾的你吧?」他很有興趣的自言自語中,「否則你絕不會那麼主動的自薦枕席。」

    涵玉頓時漲紅了臉。

    「你告訴她『不是』,對吧?」太子微微瞇起了雙眼,「所以,她今日才安心的送了我一份大禮——太子監國。」

    涵玉呆住了,他難道是……一直清醒的?!

    「你知道太子監國嗎?」他竟側過了身子,笑著望向了涵玉,「自明日起本宮會坐在永和殿龍椅之上,接受文武百官、天下臣民的三拜九叩!那龐妃,哈,她將父皇的龍體糟蹋的不輕……最後還不是便宜了本宮代為監國!遲早,本宮還會君臨天下的!」

    天啊,不要聽!涵玉很想摀住耳朵,可是她的手顫慄著,一點力氣都沒有。

    「你來……」太子笑著示意她上前,他扣住她冰冷的手腕,將她拽到了書房台案。

    「本宮知道你想要什麼,」他笑的很是自負,「而且——只有本宮才能給的了!」

    太子的書案上擺滿了皇封的奏折詔書,整整齊齊,竟有半個人高。

    「你不是想做上官昭容嗎?」他的嘴角彎著誘人的弧度,「本宮現在,就給你這個機會……」

    涵玉像被雷劈了一般,她猛的抽回了自己的手,瞪大了眼望著如夢魘般著魔的太子。

    「自本宮監國起,所有六部奏折均提前一日送達啟泰殿,」太子的側臉如刀刻般冷峻,「本宮回宮時要看到所有的簡略條陳,緩急分類。」

    涵玉覺得自己要徹底眩暈過去了,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

    「明日,本宮會有旨意讓你撰寫封題,」太子淡淡的笑著,捏起了一本奏章,「但你實際做的,只有你知、我知……」

    涵玉覺得自己無法呼吸了,她撲通跪到了地上,「太子殿下,這……」

    「違制?」太子冷笑,「你別說,你沒膽量開大周女官的涉政先河!」

    涵玉覺得週身的血液都在向上湧著,她的心突然起伏的異常厲害,上官婉兒……那是她一直以來崇敬憧憬的傳奇女子,一個掖庭女奴轉身為評點天下的無冕宰相……

    「謝恩啊,」太子看透了她的心思,胸有成竹的笑了。

    「為什麼……」涵玉猛的抬起了頭,她聚集了全身的力量,「為什麼是我!」她不相信,這世間還有白白享用的盛宴。

    「你不覺得,沒有人比你更像上官昭容了嗎?」他瞇著眼睛,上下打量著批發散衣、昂首求解的涵玉。

    「本宮不喜歡用陰陽怪氣的宦官,又不相信拖家帶口的外臣。」他的笑意夾帶著火一樣的色彩,「防著兄弟奪位,又得防著外戚專權……你說,該怎麼辦呢……」

    他慢慢的躬下了身子,展臂將涵玉凌空抱起,「那,只能用自己的女人了……」

    夜深了。

    太子回了景瀧殿就寢。

    涵玉正了正凌亂的髮鬢衣襟,舉著一盞宮燭,慢慢的自內間踱出。書案上的擺設月影疏斜,那如山般的奏折就等在那裡,彷彿在靜靜享受著,這一蠱惑人心時刻的到來。

    ——「你別說,你沒膽量開大周女官的涉政先河!」

    涵玉冷冷的笑了,她什麼都沒有了,家,親人,愛人,尊嚴,未來……甚至連這條小命都不屬於自己,她還怕什麼呢?有什麼好怕的呢!

    她將手壓在了奏折的最上面,沉沉的,厚厚的,讓人心安。

    她坐到了太子的龍椅之上,翻開了第一本奏折,

    「臣淮南藩司李成俊叩達天聽……」

    ……

    十月初八,太子臨朝。

    寅末,明承乾偷偷閱完涵玉熬夜書成的全體奏折簡略條陳,滿意的笑了。

    「劉景這人雖狂妄,卻也有過人之處。他肯接的,都不會有事。」一身皇太子朝服的明承乾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涵玉心裡一咯登,難道說,仲言……他沒事了!

    「尚儀局你就不用去了,」太子展著雙臂,任由太監們整理盤龍朝服,「本宮相信母后的人,日後,你就在啟泰殿為本宮撰寫奏章封題吧。」

    涵玉在瓴所只睡了兩個時辰,就被人給叫醒了。

    先是東宮大總管張德安將敏兒送了過來,好一陣噓寒問暖;後是坤寧宮李公公派人來送太子慣用的硯台,也捎來了皇后的意思,有要情別忘來報……甚至連六皇子都派人送來一黃牛耳尖毫,說日後見面的機會就多了之類……

    敏兒見狀很是欣喜,「小姐……」鮮花著錦的盛況讓她有些難以置信。

    涵玉無言,只得苦笑。

    吃過了午飯,斷斷續續的就有閣部報來的奏章堂報。涵玉剛整理個大概,就聽得小太監來報,六殿下來了。

    一聽明振飛,涵玉竟突然想起了錢行口中的「傀儡六」,她淡笑,身為皇子又如何,協管暗衛又如何,還不是皇帝給的光鮮名號而已……

    正想著,明振飛已踏入了啟泰殿書房,「三哥呢,」他笑的春風得意,彷彿要坐上龍椅的是自己一般,「我可是第一個來的啊……」

    涵玉心裡暗笑他明知故問,趕緊上前施禮問安。「六殿下,太子殿下還未回宮。」她堵住了明振飛繼續裝腔的態勢,跟著他在書房中閒逛了半圈。

    明振飛瞧見了涵玉放在桌角上的那一堆桂花容坊的瓶罐,有些發愣。涵玉面色一紅,趕緊跑了過去,「殿下……奴才當值……當的很晚,有時……」她快速的將東西塞到了小屜之中。

    正在此時,一個小太監跑了進來,手裡還拿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盒子。

    「六殿下,您給……」

    「下去,下去,」明振飛快的朝那小太監揮手,不知怎麼,涵玉總覺得他笑的有些尷尬,「十二日宮裡有賞宴,實是給適齡的公主們選駙馬……月光挺想你的……」明振飛的面色很快恢復如常,「她托我來叫你,怎麼樣?三哥那邊我去說,你答應不答應啊?」

    涵玉很是猶豫,她著實想去,但又怕去了多添什麼枝節,一時支吾不語。

    「你不說我就當答應了啊,」明振飛笑著轉身,「到日子我來接你……你趕緊忙吧,別耽誤了三哥的正事……」

    「哎——」涵玉覺得自己的話被噎在了喉嚨裡面,她好半天才挪動了發木的雙腿,追出了殿門,只瞧見吳德遠在殿對面邊跑邊喊,「六殿下您等等奴才,這下雨了,傘……」

    明振飛沒什麼耐性,早消失在小雨中的迴廊了。

    「怎麼搞的?」涵玉皺眉,「這點眼力都沒有……」

    「六殿下跟前的小祿子說殿下一時走不了,纏著奴才說話,這不,奴才瞧天突然變的利害,趕緊回去拿傘,誰知六殿下這就走了!這趕,也趕不上了……」吳德遠氣喘吁吁的答著。

    「下不為例……」一個沒有封號的皇子,涵玉也沒放在心上,「派人在殿門口候著太子殿下,」她哆嗦著緊了緊衣襟,「這天,說變,怎麼變的這麼利害……」

    整個下午,狂風肆虐,暴雨如注,天陰的異常可怕。

    「董姑娘……」吳德遠輕聲探頭,「尚寢局的小順子來找您……說是您在宮外定的玉枕……」

    涵玉一愣,她什麼時候在宮外定什麼玉枕?!「叫他進來。」她覺得事情不對。

    少頃,小順子弓著身子進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剛脫下油衣的年輕姑娘。

    涵玉示意吳德遠退下,疑惑的起了身。

    「姐姐,這位姑娘有事找您……」小順子瞅著涵玉的臉色。

    「你是?」涵玉打量著這位姑娘,和自己一般的年紀,鵝蛋臉,大眼睛,珠圓玉潤的身材,高雅逼人的氣質,只是……這眼睛……涵玉皺了下眉頭,怎麼瞧著如此的熟悉……

    「我們第一次見面,」她淡淡的笑著,「但我們早就認識。」

    涵玉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呵!這眼睛,不就是……「小順子,下去看著。」她快速支走了小順子,嘴角帶上了一瞥驕傲的笑容,「陸——大小姐,」她步姿搖曳的走出了台案,「如此冒險來找我,所為何事?」

    陸寧有些自嘲的笑了,「你還真能猜出來……」她緩緩的將目光移到了涵玉的臉上,「我……我哥哥病了……」她的聲音很是低沉,「他受了傷,高燒不退,卻不肯吃藥……」

    涵玉心裡一抖,什麼話也沒說。

    「是我自作主張來找你的……」陸寧的眼神不知看向何處,「他在昏迷中一直叫你的名字……卻不讓我來找你……」

    涵玉心下一痛,面色還是強撐著如常。

    「你去看看他吧,」陸寧面無表情的繼續說著,「不管你們曾經有如何的過節,現在他都成這樣了,你就當行好、當積德吧,去勸他吃些藥吧。」

    涵玉聞言很是彆扭,她反感的抬起了倔強的下巴,「陸大小姐,令兄既然不讓你來找我,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又何必做此無用功呢?」

    陸寧有些驚異,她瞪大了眼,「他,他受了很重的傷!高燒昏迷了兩日啊!他不吃藥硬挺著啊!」

    「他不吃藥,自有他的道理,」涵玉笑的自己都覺得殘忍,「你回去好好照顧他就是,大雨天的,來我這兒幹什麼?」

    「你……」陸寧瞪著涵玉,眼神全是輕蔑、仇恨,「你這個冷血的女人!你,你還是人嗎?!」

    涵玉撲哧笑出聲來了,「陸大小姐,」她瞇著眼睛,有些挑釁的瞧著妝容精緻的陸寧,「是你來——求我的,我沒讓你來啊?」

    陸寧氣的渾身發抖,涵玉腦海中卻突然浮現出陸夫人那端莊典雅的面容,她的心裡竟邪惡的寬慰了不少……

    「幸得我哥哥沒有娶你!」陸寧搖著頭,咬牙說道,「你們畢竟好過,你竟一點同情之心都沒有!好狠毒的心!」

    涵玉哼了一聲,「那可恭喜你們陸家了,沒被我這樣又卑賤又狠毒的女人高攀上。」她轉身回了書案,郎聲喊著,「吳德遠,送客!」

    「你……你贏了!你利害!」陸寧悲愴的點著頭,抓起了油衣,頭也不回的走了。

    雨,下的更加肆虐了。涵玉立了很久,有些失神的坐下了。

    「董姑娘……」吳德遠小心的湊上前來,「您不舒服嗎……」

    窗外風雨交加,心境淒涼孤獨。涵玉潸然一笑,「怪悶的……陪我下下棋吧……」

    圓潤的棋子捏在手指,冰冰涼涼的沁人心脾。

    ——「你這個冷血的女人!你,你還是人嗎?!」

    她胡亂點下一子。吳德遠詫異的望著她,跟了一子。

    ——「幸得我哥哥沒有娶你!」

    她有些頭暈。望了望窗外,一時落寞的厲害。

    「太子殿下回來了嗎?」她趕緊轉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回了……今兒張良媛的生辰,太子爺請了暢音閣的藝人,直接去了靜遠軒……」吳德遠小心的回答著。

    ——「你們畢竟好過,你竟一點同情之心都沒有!」

    她突然覺得心裡憋氣的利害,「不下了……」她搖著手,「得看奏折了……」

    吳德遠將棋盤收好,無聲的退下了。

    —— 「你贏了!你利害!」

    她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許久,

    她顫抖著提起了筆,可是奏折上的字一個也看不進去。

    —— 「你贏了!你利害!」陸寧最後的話語始終縈繞在她的腦海……

    她擦了擦眼淚,胡亂寫下了王安石的詩句,

    「莫將戲事擾真情,且可隨緣道我贏。

    戰罷兩奩分白黑,一枰何處有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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