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歌行 第66章
    第66章

    按圖索驥。

    涵玉很輕鬆的在長春街找到了皇后為仲言安排的住所。

    皇后沒有食言,宅子看起來秀氣雅致,很符合董家目前的身份。更令人驚訝的是,她竟沒有派一個監視的人來,哪怕是暗化為僕從、丫鬟。

    涵玉自心底油然湧起了一番欽佩……這是多麼大的智慧和氣魄啊。普天之下,就由你去了,這樣的自信和胸襟,你反而哪裡也去不了了……

    涵玉搖著鑰匙,在院子裡來回的走著。

    昨夜……她垂下了雙眸,不堪回首了……但如果說所有的付出是為了現在的結果,她淡笑,也算是值得了……

    她捏著已經讓汗水浸透的圖樣,不自覺的回憶起了當時……

    自己讓人將太子抬回了寢處,自石宮回了瓴所。早有等候的人前來接應……她神不知鬼不覺的穿過了兩道宮門……一切都被人安排的滴水不漏。

    終於,她在坤寧宮見到了仍未休息的莫皇后。

    「哀家不想聽別人傳來的話,」皇后很是疲憊,「你知道嗎……」

    涵玉低下了頭,「奴才幸不辱使命……殿下說……」她偷偷瞟了一眼皇后,嘴唇微啟,

    「不是……」

    皇后半天沒有動,神情似定格了一般。

    涵玉根本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她的心思如何!

    「知道了。」皇后做了手勢,「去李德海那兒取你的新宅鑰匙吧……」她閉上了眼,「跪安吧。」

    ……

    一陣秋風吹過,涵玉自回憶中轉了回來。

    這位娘娘會高興還是失望呢?她淡淡的笑了,只有天知道吧。

    涵玉讓敏兒將幽時別苑鎖了起來,過來伺候少爺。

    敏兒有些支吾,從袖中取出一卷白帛。涵玉驚訝的望著她,敏兒卻將臉低下了。

    白帛上寫著幾句話,一看那龍飛鳳舞的字體,涵玉週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陸重陽,他約她初九見面。

    涵玉氣憤的將白帛揉成一團,「敏兒!」她咬牙呵斥了起來,「說,是不是收他東西了!」

    敏兒嚇的趕緊跪了下來,眼淚都下來了,「小姐……敏兒……」

    「以前的你哪兒去了?」涵玉笑的很諷刺,「以前那個損主子一個頂倆的丫頭哪兒去了?!」

    「小姐……」敏兒抓住了她的裙擺,眼淚止不住的向下流,「小姐,敏兒絕沒有私念……小姐你等了那麼久……陸大人終於醒悟了……你們倆再這樣錯過……錯過了怕一生也難有再好的人了……」她早已泣不成聲了。

    涵玉愣愣的,任由敏兒搖晃著她的身體。

    「小姐……」敏兒突然想起了什麼,她抬起了滿臉的淚痕,「陸大人說,他會一直在鴻運客棧等您的……說您念在這個日子,就見他一回吧……」

    涵玉心裡豁然一零丁——本月初九……是九月初九啊!九月初九啊……

    她突然有些心酸,握住白帛的手慢慢垂了下來。

    「起來吧……」她輕輕撫摩著敏兒的頭頂,聲音虛弱疲憊,「你是為我好……我知道……」

    敏兒哭的早已直不起身來。

    「我去……」涵玉突然覺得心有些發空,「但……我是不能繼續像以前那樣對他了……見這一面,有用嗎?或許……會更糟的也不一定啊……」

    離開了長春街的小宅,涵玉心緒煩亂。

    她漫無目的的溜躂著,腦海裡一片空白。

    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了流光橋上。金水河閃著耀眼的波光,讓人久視眩暈。

    涵玉突然想起了數月前那曾經的縱身一躍,那一躍,改變了多少世事人生啊……怎麼從那一躍開始,什麼都變了呢……她在陰謀的漩渦裡越陷越深,在無盡的旋轉中慢慢喪失了自我……她握住了石欄,將頭慢慢向下垂去……金色的波光刺的她眼睛生疼,是流淚了吧……

    「你要幹什麼!」一聲斷喝,涵玉感覺自己被提了起來。

    她快速的擦乾了眼淚,扭頭向這個管閒事的人瞪去。

    「本……」她剛說了一個字就停住了。

    「又想跳下去?」來人竟是馮嚴!他揪著她衣領的手還沒鬆開,「仄仄,還哭了?」他驚訝的睜大了眼。

    「你放手!」涵玉叫了起來,「本姑娘的眼是讓光給刺的,你又想誣陷我!信不信我……」

    馮嚴似被燙到了般鬆開了手,「算我多管閒事,打擾您了!」

    「哼,」涵玉扭頭就走,卻不想頭控的時間長了,又吹了半天的涼風,一邁步就有些頭眩目暈,差點摔到了地上!

    「你……」馮嚴挾住了她的手臂,「唉……」他無奈的歎氣,「欠你的『救命之恩』今天算還了啊!……前面就是佛光寺了,我替許承徽佈施完,一起帶你回去!」

    「誰……用你?」涵玉捂著眩暈的腦袋,嘴上還不服軟。

    「不想讓人販子賣了就給我閉嘴!」馮嚴知道說不過她,拖起就走。

    佛光寺是帝后將相達官貴人參拜的寺廟,門檻極高。一般的平頭百姓是沒有資格來此佈施的。馮嚴將涵玉留在大殿外的迴廊上,「別動!」他冷冷的盯著她,「我一會兒就出來。」

    涵玉擠了個笑,望著他跨入了大雄寶殿的門檻——幾乎在同時!一個人擦著馮嚴跨出了門檻,涵玉的笑容頓時凝固了!

    ——陸重陽!

    出來這人竟是陸重陽!

    她趕緊用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臉,巧的是,有位老僧人送他出來,二人一直交談著出了寺門。

    這麼一折騰,涵玉的眩暈竟馬上好了!她驚異的晃著自己的腦袋,沒事了!

    她站起了身子,看著那老僧人返回了大殿。

    「大師……」她笑著行了禮,「小女冒昧的問一句,不知家兄來此做何?」她指著陸重陽消失的方向。

    那老僧人念了句佛號,「施主在殿內供的姻緣連理燈,奉添香火。」

    涵玉心裡有些驚異,「大師可否帶小女前去看看?」

    在一堆各式各樣的燈中,涵玉望見了刻著陸重陽和自己生辰的雙蓮燈,兩朵蓮花並在一起,燭光輝映。

    她有些難言的酸澀,沖老僧點了點頭,轉身向殿外離去。

    燃燒的香燭氣味撲面而來,她的眼眶有些發癢,難道,那個堅定的不信神佛的男人,也要從虛幻尋求安慰嗎……

    很快,馮嚴走了出來。

    「最近有采南蠻族的人在京城活動,你沒事還是少溜躂的好。」他邊走邊說。

    涵玉在心裡笑,我早都碰上了……

    「對了,我忘了,這扈大人早就該告訴你了。」馮嚴覺察到了她的不以為然。

    「馮大人。」涵玉認真的望向了他,雙眸沉靜自然,「請不要將扈大人與我聯繫在一起了,沒有意義了……」

    馮嚴一愣,見她轉身向前繼續走著,有些好笑,「不會吧?」他在身後叫著,「連他都看不上眼?心氣這麼高啊!」

    涵玉回首,笑的有些諷刺,「你是不是想看我的笑話?放心,我就算當姑子去,也不會連累別人讓你欺負全家……」

    九月初九,日月逢九,二陽相重。秋高氣爽,天高雲淡。

    宮裡可沒什麼好消息,「飲食頓減,聖躬違和。」太子進宮伺候去了。

    涵玉出了宮門,右眼就開始跳。

    她不住的苦笑,時衰鬼弄人,這出門就沒好兆頭。

    陸重陽還是在客棧門口等著她,笑的有些欣慰。

    「你的生辰,你倒真會利用……」涵玉淡笑著開了口。

    陸重陽慘淡的一笑,「我們上去說吧。」

    屋子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涵玉竟在想,那個什麼李箏也不來湊熱鬧了,想著,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

    「我母親的話,」陸重陽拉過了涵玉,「你不要往心裡去。」

    涵玉一愣,對上了他認真清澈的雙眸。

    「那天你走後,我失望極了……你不用害怕,你們可以永遠不住在一起。」陸重陽堅定的承諾著。

    「不事翁姑……」涵玉笑了,七出之條啊。光這個,就夠他稀罕完自己理直氣壯的休掉了,「我可不想去唱那孔雀東南飛……」她笑的乾澀的很。

    「我喜歡你就夠了!」陸重陽使勁的搖著她,像拯救一個垂危的病人,「我拿我的性命保證,我絕不是那樣的人!我絕對不會辜負你的!」

    涵玉輕輕的將他的手扶了開來,「我知道,你盡力了……」她的眼眶有些發紅,她將頭擰到了一邊,「可是,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沒關係的!」陸重陽竟激動的叫了起來,「不要從前,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只要你給我個將來讓我好好愛你!你如何都沒關係……如何我都願意!」

    「前日,」涵玉緩緩的開了口,「你去佛光寺了?」

    陸重陽的表情由欣喜轉成驚愕,「是……」他微微的點頭。

    「以後不要再破費了,做那樣的事情……」涵玉淡淡的說著,「你不信神佛,說實話,我也不信……」

    陸重陽有些慘然,他愣了很久,慢慢從懷中掏出一小巧的鐵卷。

    「好……」他輕輕的說著,「但是日後,你也別再跟我說『破費』這兩個字了……」

    他將鐵卷放到了涵玉的手中,柔柔的將她的手指合緊,「以往的種種,都是我的不對……這是匯通錢莊二十萬兩白銀的通兌卷,上面刻的、櫃上留的都是你的名字。」

    涵玉瞪大了眼!她像接到燙手的山芋般甩著,卻被陸重陽的手握的緊緊的。

    「我知道……」陸重陽的聲音低沉而溫情,「你不是媚金的女子……我這麼做,只是想讓你放心,我可以將這些年全部的身家都不要……我只想你相信我,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涵玉腦袋裡一片空白,嗡嗡的亂叫。

    「我畫了你的像留在櫃裡。暗語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他繼續說著,「這東西是你的了,暗語可以改動的。」

    涵玉抬眼望向了他,「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不能要。」

    「走,」陸重陽急著想證明給她看,一把拉住了她,「我們馬上去試試。」

    匯通錢莊,陸重陽拉著涵玉,先兌出了五千兩的銀票,「這些,你一定收著吧……以往我不知心疼你,那樣的境遇居然還讓你為我的事情墊銀子……也沒給你買過什麼好東西……」

    涵玉突然想起了往事,鼻子一酸,眼眶紅了起來。

    兩人回了房,久久無言。

    「我不會再讓你傷心了……」陸重陽攬過了涵玉,「我不想失去你,真的……」

    涵玉的頭腦已經亂的沒有章程了,「你那是不甘心……不甘心連我這樣的人都能拒絕你……」她的淚水湧出了眼眶。

    「真的,不是。」陸重陽心痛的望著她,「若能將心拋出來給你看,我一定不會猶豫!涵玉,你還想讓我怎樣,儘管說……我對你的心,你還不相信嗎……」

    涵玉的眼睛模糊了,這是她這一生唯一愛過的男人啊。她的思緒亂了,全亂了。

    陸重陽吻上了她的唇,熱烈而熟悉……她的防線瞬間全部崩潰了,她的心在不住的顫抖著,他的吻又移向了她的耳,她的玉頸……這種甜蜜依戀的親切,這種意亂情迷的熟悉……她在腦海裡想,答應他吧,答應他了……可是如何,如何才能消失的讓皇后與太子不起疑心呢,她如何才能顧全她那可憐的家人呢……

    陸重陽不知她的心思已發生了本質的變化,還在繼續熱烈著他的情緒。衣裳都已褪去了……涵玉卻無意發現他的左臂一直在刻意的向枕下摸索著……

    她猛的將手伸了過去,卻摸到了一個線端!

    「這是什麼!」她頓時似冷水潑靜了頭腦。

    陸重陽有些難堪,他急促的喘著粗氣。

    涵玉越來越覺得情況的不妙,她起身移開了枕頭,發現細細的線端連向了窗外!

    她扯起了自己的衣服,三兩下穿了個周全。她推開了窗,在線端的末稍發現了一枚紅色的小球。

    「你!」她猛的回頭望向了陸重陽,她在扈江濤處見過這種聯絡用的信號,「你想幹什麼?!」她狠狠的瞪著她這一生中最愛的男人!

    很快,京畿衛凌亂的叫聲越來越近……

    「你……」她哭著笑了,「枉我從前那麼對你!你竟算計我……竟想出這種方法來逼我!」

    陸重陽的表情尷尬之極,「我……」他難堪的說不出話來。

    「好狠毒的心思!你真是忍心用在我的身上!」涵玉渾身都在顫抖著,「你……」

    陸重陽一咬牙,披衣走了出去。

    片刻,一切都安靜了。

    涵玉立在屋內,覺得天旋地轉,一切都扭曲了。

    「我……」再次回來陸重陽的神情很是疲憊,「我不會傷害你的,相信我。」

    「不會傷害我?」涵玉嘲笑著回了話,「若是剛才我沒有警覺,現在是什麼場景?!」

    「聖躬違和,東宮的女官私自出宮白日宣淫被京畿衛捉姦在床……你還說不會傷害我!就差沒往我的臉上刻『****』!全京城的人都會津津樂道傳開的,你讓我怎麼有臉再活下去!還有比這樣再傷害我的計策了嗎!你……」

    「對不起對不起……」陸重陽緊緊的拉過了涵玉,出言語無倫次,「我,我只是想……我會娶你的,我沒想那麼多……我真的不想失去你……一時失去了理智……是我不好……」

    「你——放手。」涵玉仇視的盯著他,一字一頓的從牙縫中蹦著音節。

    陸重陽呆了,他有些慌,「你聽我解釋……我只是……」

    「放,手。」涵玉直視著他,冰冷的吐著字句,「別讓我恨你!」

    陸重陽眼中的熱情被漫天冰雪徹底掩蓋了,他的手臂僵直的移開了。

    涵玉飛快的抹去了眼淚,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了。

    「涵玉……」陸重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不會傷害你的!再也不會了!」

    涵玉一句也聽不進去了。她的心已不再鬆軟易化了,僵硬的似裹著銅牆鐵壁。

    秋風夾著黃葉扑打著淚痕微干的臉頰。

    她疾步行走著,全身冰冷,哆嗦的利害。

    往日的所有,一切都過去了……

    徹底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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