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歌行 第57章
    第57章

    馮嚴對涵玉斷沒有什麼熱情,他見她過來了,「走吧。」轉身就走。

    「哎——」涵玉開口了,不知怎麼,她就是想戲弄他。

    「馮副使,你這麼巴巴的把我叫出來幹什麼?」涵玉故意說的很大聲,「讓我跟你去哪啊?」

    馮嚴猛的回了頭,那眼神能殺死人。涵玉「無辜」的瞪著大眼,嘴角憋不住的微微上彎。

    片刻,馮嚴從鼻子哼出一聲,他走近了她,居然綻開一張大大的笑臉,「你還是留著力氣——待會好好哭吧。」

    涵玉的笑容僵住了。

    涵玉被很不客氣的扔上了一駕馬車,轎廂被黑縵纏的嚴嚴實實。不知顛簸了多長時間,馬車才緩緩停了下來。

    黑縵開了個口,「下來。」不用猜,這麼生冷,定是馮嚴。

    涵玉鑽出馬車,才發現自己來到了一處小院。曲徑通幽,小橋流水,只是各間房外站著很多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壯漢。

    她詫異的很,看來是讓她來看一個被關押的人。難道?!

    涵玉想起了來時馮嚴幸災樂禍的話!莫非是——

    「你的伯父,去見見吧。」馮嚴將房門吱的推開了。

    董方達,她的父親,正斜倚著竹椅發呆。

    突然間,涵玉竟發現自己有種微微失落的感覺。

    原來……竟是這樣。

    明承乾在自己的千秋節也當了回菩薩,讓他們父女團聚!

    涵玉覺得很諷刺。這樣的恩賞好大……她回去還得感激涕凌的謝主隆恩……

    可是,沒有人來問,她需要嗎?

    她雖然已經原諒了他,但卻再也不想面對他。

    涵玉盯著那人影,矗立,久久不動。

    馮嚴詫異的望著她,她也盯了回去。

    「怎麼,我的表現讓您失望了?」她嘲笑的開了口。

    馮嚴愣了,涵玉的直視讓他只想迴避,他將眼睛移向別處,「你……夠冷血!」他幹幹的拋下了一句,回身走了。

    涵玉冷笑著,跨進了門檻。「伯父大人?」她看到了董方達眼中的不可思異,「我們又見面了……」

    父女二人的波劫重逢變成了董方達一人的抱頭痛哭。那哭聲悲切漫長、哀傷無比,摧人心肝。

    聽著聽著,涵玉的眼眶濕潤了。

    她發現自己父親的灰白頭髮隨著聲音的撕裂顫抖起伏著,自己的心也漸漸軟了下來。

    「爹……」她終於鬆口了。

    董方達如今什麼都不是了,只有愧疚和後悔,他嘲笑的說自己,人之將死,其言才善。他問了涵玉的現狀,東宮的景遇,欣慰的點頭。

    突然間,涵玉覺得自己有必要向父親說明一件事。她斟酌著開了口:

    「爹……女兒……有人向女兒求親。」

    董方達一愣,有絲高興旋即又掩上惆悵,他和緩的問道,「是……哪家的公子?」

    「您認識的……」涵玉有些難為情,聲音如蚊子哼哼,「禮部員外郎,陸重陽。」

    董方達猛的瞪大了雙眼,「誰?!」他繃直了身子。

    涵玉嚇了一跳,「陸……陸重陽啊,您不認識了嗎?跟世子還來過咱家呢……」

    董方達又縮回了竹椅,半天,他才開口講話:

    「涵玉……我知道,我沒臉再拿爹的身份管教你了……」

    涵玉很是尷尬,她跪了下去,「爹,您……別這麼說……」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陸重陽……我是斷不會答應的。」他的聲音很是疲憊不堪。

    涵玉驚呆了,「為什麼!」她奪口而出!

    「他……他哪點不好?爹……他……」

    董方達打斷了她的辯解,「我說過,我不配再以父親的名義來管你……」

    「如今你的父親已經死了,姐夫敗了……又沒有旁的可以倚靠的親戚,你知道嗎?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孤女……」

    涵玉心下酸楚,「女兒知道……」

    「若為下堂婦……連退路都沒有……你知道嗎?」

    涵玉心底一咯登。

    「對這個改變你一生的人,你瞭解多少呢?你掌控多少呢?」

    涵玉無語。

    「為父鑽營數十年,還未看的透他……你……」董方達長歎一聲,「你怕是除了他禮部員外郎的身份,一無所知吧……」

    涵玉打了個冷戰。

    「我不希望……我唯一在陽光下活著的孩子再毀在他手裡……」董方達閉上了眼睛,「他……怕就是那斷腸的砒霜啊……」

    涵玉心裡發虛,嘴上卻不服軟,「彼之砒霜,吾之蜜糖。父親安知我不知魚之樂乎?」

    董方達搖頭長歎息。

    一個聲音從簾後清脆的閃出,「爹,還是我來說吧……」

    董方達起身回了內間。

    涵玉一愣,見一紅衣麗人走了出來。「涵珍?」她早該猜到是她。

    「你的命還真大,福也夠大……」涵珍打趣的一笑,如花綻放。

    涵玉也不示弱,她笑著還了嘴,「姐姐,日後死人也不要相信。否則,會陰溝裡翻船……」

    「東宮真的長進人,」涵珍笑著拉過了涵玉的手,「不過,關鍵地兒還是欠了點火候。」

    涵玉聞言沉默,「姐姐……」她抱住了涵珍,聲音虛弱無助,「教教我……我該怎麼辦……」

    涵玉神情麻木的被馮嚴帶了回去。涵珍和她的對話,慢慢的浮現腦海。

    「他說的親人,你見過一個嗎?」

    「他捨得為你花錢嗎?他會記得你說的話嗎?他會費心為你準備驚喜嗎?」

    「他做什麼你知道嗎,你知道到哪裡去找他嗎……」

    「他說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再得到呢……能這樣珍惜你多少年呢?」

    「他對你的信任有幾分?防備有幾分呢?」

    「他是誰?你知道嗎?」

    「啊——」涵玉大叫起來,摀住了自己的耳朵。

    景瀧殿的人發現,涵玉又蔫了。

    涵珍教了她很多試探的方法,她心裡怕的很。怕什麼呢?她自己也不想說清楚,她怕這些試探都成了真……她怕這些結果讓她無法接受……

    她龜縮在殿裡,逃避著揭幕時刻的到來。

    八月初八,涵玉還是沒敢出門。

    明天他就回蜀中了,她在殿門站著,想著。

    她有強烈的感覺,他沒有騙她,他對她的感情是真的!……可是,怎麼她還是那麼的心虛呢?

    太陽落山了。

    涵玉長歎一聲,轉身回了殿中。

    「董司筵!」有人在大聲的叫她。

    涵玉一愣,瞧見一個小太監領著一綠一灰兩個人跑了過來。等近了一看,著綠袍的是官員,穿灰衣的像是驛站夥計。

    「董司筵,」那個官員向她作揖,「外官光祿寺薛景,太子殿下要的五百里加急貢蟹……」

    涵玉呆了,她望向了夥計手中的筐簍,一股海水的腥膩隱隱飄來,「這……這是……」

    薛景擦了擦額頭的汗,「今天早上現撈上來的裝的,絕對新鮮……」

    涵玉震撼之極,她有些手足無措,「不用這樣啊……」

    「殿下說天黑之前定要送到宮裡,交您簽收。」薛景拿出一張紙票。

    涵玉腦袋嗡嗡的按了手印,隨即又叫住了準備離去的薛景。

    「您認識各部大人的住址嗎?」

    一輛馬車停在一處院落門口。

    「董司筵?」薛景的聲音,「到了。」

    涵玉沉默了許久,還是沒有下車的勇氣,「您……您替我送去吧。就說……這是我的孝心。」

    涵玉再回到景瀧殿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了。

    「姐姐,快,」小順子衝她遠遠就招手,「殿下回來了!羅琴替您在裡面伺候著呢。」

    涵玉一哆嗦,馬上換成了快跑,「殿下……殿下不是今晚去張良媛那裡嗎?」

    「我才從良媛娘娘那兒傳話回來,殿下說身子不舒服,不去了……」小順子低聲回著。

    涵玉一愣,「今兒天兒怎麼樣?」

    小順子苦著臉,「陰著呢……」

    涵玉哆嗦著進了大殿,翠縷給了個眼色,示意太子在石宮。

    涵玉趕緊換好了束衣,躡手躡腳的掀開紗幔,發現明承乾正斜倚在溫泉邊的軟塌上,閉目養神。羅琴在他身後輕輕搖著扇子,撇著嘴擠著眼示意她小聲過來。

    涵玉無聲的將羅琴換下,看到明承乾的眼睛還是閉的,她微微鬆了口氣。

    「馮嚴還沒回來嗎!」太子突然喝出這麼一句。

    涵玉不明前因,發愣,也不知該如何回話。

    正在捶腿的翠染趕緊遞上話去,「回殿下的話,還沒有通報……」

    明承乾煩躁的坐了起來,「他回來,讓他馬上來見我!」

    涵玉嚇的大氣也不敢出,她顫抖著在後面搖著扇子。

    明承乾煩悶的又倚了下去,涵玉趕緊在後面虛扶了一下,伺候著他舒服的躺下,又扇起了團扇。

    太子抬眼望見了她,「見到你伯父了?」他的眉頭還是皺的。

    涵玉趕緊跑到前面,一個頭磕了下去,「奴才謝殿下隆恩!萬死難……」

    「行了行了行了,」明承乾止住了她的吹捧,「螃蟹到了嗎?」

    涵玉又磕了一個頭,這回連話都有些結巴,她好容易將事情和感激講了個明白。

    「哦。」明承乾面無表情,片刻他居然浮出一絲冷笑,「我只是說讓今晚送簍螃蟹來,沒想到他們竟辦的這樣認真……」他從鼻子哼了一聲,「一群的首鼠兩端的牆頭草!」

    涵玉呆跪在那裡,沒想到這種事居然也成了太子試探下官風向的手段。

    「你用不著這麼誠惶誠恐,」明承乾看不上涵玉那副表情,「高州的荔枝叫妃子笑,登萊的螃蟹難道叫女官哭嗎?」

    涵玉哭笑不得,鬱悶之極。

    正在此時,外面宮女來報,「馮副使回來了!」

    明承乾一個高坐了起來,「快!讓他進來!」

    涵玉一愣,這是石宮啊……讓外臣進這兒來……

    很塊,馮嚴走了進來。涵玉嚇了一跳,見他銀白的衣服上血跡班駁,右臂上還有一道簡單包纏的猩紅長條……早有宮女驚呼了起來!

    「都下去!」明承乾的臉色好可怕。

    涵玉瞥著太子,隨退隨指揮著宮女們向門外撤去。

    「你回來,」明承乾居然喊住了她,「給他包一下。」

    涵玉瞪大了眼睛,太子的臉色陰的恐怖……她只得低聲答是,很不情願的拿來清水剪刀棉布。

    馮嚴跪向太子,神情緊張。「馮副使,冒犯了。」涵玉跪在他側面,將他的袖管剪開,刀口不深、無毒。她鬆了口氣,有條不紊的開始了手上的活計。

    「怎麼回事?」太子開了口。

    馮嚴掃了眼涵玉,沒有回話。

    「說吧。」明承乾不在乎。

    涵玉心裡明白,馮嚴是想讓自己迴避,她心裡奸笑,將手上系結的力道加了幾分。

    馮嚴馬上輕哼了一聲。他咬著牙,瞅了眼涵玉,「回殿下的話……暗衛插手了。」

    明承乾的臉色一白,隨即轉向黯淡,「我就怕這樣,還是這樣……」

    馮嚴抬頭,「殿下放心,線索已斷,他們絕查不到東宮身上!」

    「來的是誰?」明承乾皺眉。

    「屬下與他交手數次,應是錢行。」馮嚴尋思著回答。

    明承乾似鬆了口氣,「那就沒什麼問題……」

    「可是……」馮嚴有些猶豫。

    「怎麼了?」明承乾又緊張了起來。

    「但願只是屬下錯覺,」馮嚴緊皺眉頭,「暗衛好像已知少保大人行蹤,卻不知為何,遲遲沒有動手。」

    明承乾沉默許久,「老師誤我……」他狠狠一拳砸在塌邊!

    「請殿下示下!」馮嚴直身抱拳,眼神充滿了如火鬥志。

    又是一陣壓抑的沉默,「本宮再考慮考慮……」太子的聲音疲憊之極。

    「殿下!」馮嚴竟頂了回去,「君子棄瑕以拔才,壯士斷腕以全質!當斷不斷,必受其害!」

    涵玉驚訝的望著他,又望向太子。太子低垂眼眸,馮嚴怒目緊逼。天啊……這是怎麼回事……

    「你別說了……讓我靜一靜。」明承乾無力的向軟塌歪去。

    涵玉趕緊上前扶侍。

    那馮嚴竟在下面叫喊起來,「有婦人之仁,而無丈夫之決!殿下……仁義豈能開國!」

    涵玉瞪著馮嚴,像從來都未曾認識一般!

    石宮裡靜的可怕。

    「過了十五吧……」太子閉著眼睛,無力的呢喃出五個字。

    「……屬下遵旨!」馮嚴一愣,隨即高聲應了下來!

    馮嚴一退,石宮內靜寂了不少。

    明承乾面朝內斜躺了許久,竟沒有動上一下。

    涵玉詫異的小心伸頭向裡望了下,卻極度震驚的僵在當場!

    ——在太子緊閉的眼角外,竟有著一滴閃光的東西!

    天啊……那是……

    她的心不知怎麼,也猛然一陣酸楚——

    他,居然也會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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