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歌行 第53章
    第53章

    七月十三,第十日。

    正當涵玉徹底斷了恩表念頭的時候,宮內傳來了旨意。為示皇帝洪福齊天,澤被蒼生,今年六宮普升、叢員加俸、恩表延期、秋闈擴選、賦徭減免、勾決重審。

    不過,從小道傳來的消息卻是,皇帝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要企福!要沖喜!

    太子明承乾卻遵著另一道聖旨在家「自省其身」、「閉門思過」。東宮的氣氛很是壓抑。

    景瀧殿裡竊竊私語。

    小順子說,太子從昨夜回到東宮就冷陰著臉,見人就煩,連張總管都不敢近身伺候,趕到一邊去了……

    「那殿下怎麼休息的?!」翠墨插話了,在啟泰殿沒讓人伺候?這太子爺難不成自己更衣就寢了?

    「笨蛋,心情不好哪裡能睡著!」涵玉很有經驗的說。

    「可是……」羅琴接話了,「聽說殿下一直睡到——」她向四下看看,壓低了聲音,「一直睡過了辰時才起呢……」

    「還有更可怕的呢……」小順子將聲音壓的更低,「殿下居然不讓人進去伺候更衣……」

    翠染驚呼,「難道……殿下自己換的衣服?!」

    涵玉陰沉著臉總結,「壞了!這心情可不是一般的糟……」

    「那怎麼辦啊……」羅琴慌了,她早聽說太子盛怒下一天結束一個奴才性命的傳奇了。

    一眾人皆苦著臉。

    「小心辦吧……」涵玉感歎,「幹什麼不好,『閉門思過』?……這不就倒霉我們啟泰、景瀧這兩個殿的人了……」

    午飯過後,太子臉色陰沉的回了景瀧殿。張總管似作賊般很遠很遠的跟著,見太子進了殿門,竟遠遠的退到迴廊去了。

    看來傳聞不假。

    景瀧殿的一眾人互換了痛苦的眼神,皆噤聲躡腳,躬身接駕。

    七月的天,能下的火去。涵玉跪在地上想,太子爺也真能忍,不洗不換也睡的著穿的住,他不嫌難受嗎……

    果然,明承乾劍步如飛,直朝著內殿石宮走去。

    「快,殿下要沐浴……」涵玉趕緊朝翠墨、翠染使了個眼色,兩人快跑幾步,緊緊跟上。她自己去內殿飛快的拿了全身換的衣服,也向石宮疾步行去。

    石宮的門是開的,但在涵玉抬手掀開內池紗簾閃身而入的一瞬,她聽到了一聲憤怒的暴喝,「誰讓你們進來的!」

    她一哆嗦,想退回去卻已來不及了。只見明承乾站在池邊,臉色陰的恐怖。翠墨、翠染伏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一聲。涵玉已被人發現,萬般無奈,只得跪下回話,「殿下息怒,奴才們只是來送換洗的龍袍……奴才們這就退下……」她硬著頭皮將衣物顫抖的放在池邊軟榻上,聽太子沒有動靜,她趕緊回身衝著翠墨、翠染努嘴,「奴才們告退了……」

    三人均一頭冷汗的衝出了石宮。

    「我的天吶,殿下還從來沒這樣呢……」翠染捂著胸口。

    「我怎麼覺得這事兒有點不對勁啊……」涵玉小聲嘀咕著。

    「噓……」翠墨拉著了她倆,「咱到耳房等著吧,別待會又有宣召,耽誤了別想要命了!」

    涵玉這才知道,石宮居然有個耳房,外通內殿,內通石宮。石宮內的機關就在溫泉的池壁龍嘴,若是裡面主子喚人,只需動一下龍嘴內的石珠,外面耳房的內門就會打開,好妙的構造。她想起上次自己從石宮內出來,還在偷偷的嘲笑,叫個人還得出去到門口移磚……幸虧後來忍著沒問,否則定被人比成井底之蛙,貽笑大方了。

    三人在耳房呆坐無趣,開始閒聊。

    翠染憋不住話,她突然想起了什麼,笑著先開了口,「哎,董姐姐,你猜前陣子光祿寺、鴻臚寺給咱尚寢局進了些什麼好東西?」

    「光祿寺?鴻臚寺?」涵玉皺眉,光祿寺主管宴享,鴻臚寺主管招待外賓,「都是外衙,他們跟咱有關係嗎?給咱獻東西幹嗎?!」

    「哎呦,沒有關係才要狠拉攏呢!」翠染受不了涵玉的問話,叫了出來。

    「你小點聲!」涵玉嚇的要命,差點沒跳起來。

    坐在一旁的翠墨忍不住笑了,「姐姐——你在這使勁喊裡面也聽不見的……」

    涵玉明白了自己的無知,只好閉口。

    翠染挑著眉毛,「說是西域進貢來的秘香丸!十兩黃金一丸呢!」

    涵玉來了興趣,「什麼東西這麼金貴?」

    「跟我來。」翠染進了了內殿,從角櫃中取出一個罐子。

    「這麼好的東西,你居然放在這兒!」涵玉叫了出來,這個角櫃是專放斷息丸、安神丸、醒酒丸、助眠丸之類東西的。

    「剛進來就趕上陛下遇刺,還沒來的及給娘娘們用呢……」翠染嘟囔著打開了罐子,「咦?!」她驚訝的叫了出來。

    「怎麼了?」涵玉隱約覺得有事要發生……

    「怎麼少了這麼多!」翠染緊鎖著眉頭。

    「難道宮裡進來人了?!」涵玉越來越覺得不妙,「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翠染尷尬的笑了,「供主子們……那個的……」

    涵玉呆住了!她猛的想起了支離破碎的夢境!「這……這還有誰知道……」

    「就我自己啊!」翠染很肯定的說,「我還沒來的及造冊給娘娘們用呢!」

    涵玉覺得自己的腦袋要炸掉了。不對!昨天的事……不是在做夢!她快要嚇傻了,一把抓住翠染,「昨天,昨天夜裡是誰在景瀧殿值夜?!」

    「你呀……」翠染有些發楞。

    涵玉猛的搖了搖頭,「我問的是侍衛!侍衛!是誰在殿外值夜!」

    翠染笑了,「不可能的,沒有主子傳,侍衛是不敢進殿的,絕不會是他們偷的!」

    涵玉覺得自己越來越哆嗦了,「我不管這個……」她現在只能肯定那是個男人,「到底是誰在值夜?!」她逼問的緊。

    「好……好像是馮副使吧……」翠染想了半天,嘟囔一句。

    涵玉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晚飯時分。

    「姐姐,你怎麼了!」羅琴、翠雲、翠縷、翠墨、翠染居然都在。

    涵玉躺在床上,眼望著屋樑,仔仔細細的回了回神。天啊……那居然是真的……

    我沒臉見人了……涵玉捂著臉,在心底痛哭。

    「光光」外面傳來敲門聲和凌亂的步伐。

    涵玉一楞,「怎麼了?」她最近發現腦子已跟不上事情的發展了。

    「我將秘香丸丟失的事報了尚宮大人,」翠染接了話,「尚宮大人報了殿下,殿下指令侍衛官搜宮檢查呢!」

    涵玉苦笑,這哪裡找的到,都進自己肚子了……

    外面的步伐越來越近了,「姐姐正好起來了,」羅琴將涵玉扶了起來,「剛才我們還在想,你這樣子怎麼讓馮副使進來查呢……」

    涵玉剛立起的身子又有些癱軟,她聲音都有些顫抖,「你說誰來?……」

    「郭正使查啟泰殿、馮副使查咱景瀧殿……」羅琴記的很熟。

    涵玉真想再暈過去,可是怎麼也暈不過去……

    「姐姐!」小順子突然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不好了不好了,那馮副使公報私仇!他叫你出去……說叫殿裡管事的去殿審……」

    涵玉的臉火燒般的滾燙,這個混蛋……莫不是要看我的笑話……

    羅琴攔住了小順子,「姐姐病成這樣,我去。」

    「不行啊……」小順子為難的說,「殿下還沒走呢……」

    羅琴扶著涵玉走出了內間。

    太子坐在正殿,面無表情。那馮嚴一身白色暗紋侍衛官常服,頗有些玉樹臨風的樣子,立於玉階之下。

    涵玉覺得無比的難堪,她漲著臉,跪下,「奴才給太子殿下請安。」

    「都起來吧。」太子似有些不耐煩,「馮嚴,問吧。」

    「據說——昨夜只是董司筵一人值夜。」馮嚴冰冷的聲音傳入耳中。

    「是……」涵玉想說是又怎樣,突然想著太子也在,只得收斂了態度。

    「那藥丸平日也沒報丟失,只是報在今日,董司筵,不得不說,您昨夜嫌疑最大。」馮嚴有些幸災樂禍。

    涵玉見他出言如此,很是生氣,當下站著回敬了他一番,「昨夜殿內確實只我一人,但我過了子時就睡過去了,要是那時候殿外值勤的人偷偷進來了……也不是沒這可能啊!」

    馮嚴沒想到她竟扯到了自己,有些沒防備,他一楞,隨即回應,「不經奉詔,侍衛不得入內!你少將話題引開!」

    涵玉看他神情間斷,心裡覺得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她隨即又試探了一句,「我偷那東西幹什麼,這殿方圓之內就你我二人,若說我有嫌疑,你也逃不乾淨!」

    「你胡說什麼!」馮嚴猛的漲紅了臉。

    真有可能!涵玉越來越肯定了,她從心底裡瞧不起他,兩個人做的事非要按她一人身上!當下嘴上拖了腔調,「那就奇了——若真是我偷了香丸,一個人好做什麼!你非給我扣上這個罪名,那你就是那最大嫌疑的同謀!」

    「你!」馮嚴的臉紅了,半晌憋出一句話來,「……不知廉恥!」

    這個懦夫……涵玉反而笑了,「我一個人在殿內怎麼不知廉恥?你說,夜裡除了你還能誰來?」

    「還……」馮嚴突然吞住了自己的話。

    涵玉嘲笑的望著他,「賴不著我又想找人墊背?」

    馮嚴狹長的眼睛似要噴出火光,他狠狠的瞪著涵玉,「我敢拿我全家的性命發誓,昨夜我絕對沒有踏入景瀧殿半步!」

    涵玉更氣憤了,「我也可以拿我全家的性命發誓!我根本沒偷什麼秘什麼香丸,我到今天才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我偷它做什麼!」

    一時間場面劍拔弩張。

    「哎——」聽了半天,太子終於發話了,「那什麼秘什麼香丸,到底是幹什麼的啊?」

    涵玉和馮嚴的臉同時飛紅了。

    殿內一片沉寂。

    翠染無奈,只得紅著臉跪下,「啟奏殿下,是……是光祿寺、鴻臚寺進獻的……合歡春藥……」越往後聲音越似蚊子哼哼。

    「什麼?」太子沒聽清楚,「大聲說!」他呵斥道。

    翠染只得抬起頭來,硬著頭皮清楚的說道,「啟奏殿下,是……春藥!」

    明承乾一愣,表情凝固。

    片刻,他終於控制不住嘴角的抽動,慢慢的由低到高大笑了出來,「哈……春藥……」

    「好……了。好了,你們都退下吧……我還當是什麼事呢……」他笑著離了座,向殿外走去。

    眾人很快都散了。

    殿上就剩下怒目相視的涵玉和馮嚴。

    真的是他嗎?怎麼是他?涵玉死死瞪著馮嚴,心裡五味俱雜。這兩人誰也不認輸,怒目相視了好半晌。瞪著瞪著,涵玉突然覺得心裡發酸,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汩汩流了下來……不要這樣無用!她狠狠的擦去,可新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再擦,再流。馮嚴望著望著,表情慢慢轉成了驚愕!涵玉見他竟換了這副表情,哭的更厲害了,她乾脆不擦了,任憑眼淚嘩嘩的衝了出去。馮嚴驚呆了,他有些無奈,又有些奇怪,他乾笑道,「司筵大人,您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涵玉不聽則已,一聽這話氣沖腦門,「你——你混蛋!」她狠狠的劈手給了他一巴掌!

    馮嚴摸著自己可憐的臉,目瞪口呆!

    「混蛋!別讓我再見到你!」涵玉狠狠一跺角,大哭著扭身跑了。

    回到內間,涵玉好半天沒從場景中回過神來。怎麼偏偏是他啊!自己還有臉活嗎……

    只能算自己倒霉吧,便宜了那個混蛋,他居然得了便宜還賣乖……混蛋,混蛋!

    羅琴進來叫涵玉去吃晚飯的時候,涵玉正狠狠的拿剪刀捅白紙。

    「姐姐,你別氣壞了身體啊!」羅琴趕緊上去奪下剪刀,「今天也有好事啊,殿下讓你們倆這一攪合,心情好多了呢!你看他笑的那個開心!咱今兒晚上肯定不用再提心吊膽了!」

    涵玉使勁吸了口氣。好,不承認更好,權當自己做了個夢。她跟著羅琴去吃晚飯不表。

    沒想到的是,到了晚上,太子還是不讓人上前侍侯!

    「太子殿下怎麼了啊?」頂替涵玉辦差的羅琴沒了辦法。

    涵玉無奈,只得用冰水蓋了蓋微紅的眼泡,

    「可著我一個人倒霉吧……」她小心的弓身進了寢殿。

    「奴才伺候殿下更衣……」

    半晌,頭上竟沒拋出暴喝。

    涵玉一愣,忍不住抬頭偷偷去看——

    只見太子明承乾站在龍蹋前,正皺著眉頭望著她呢!

    「你就跪那兒給本宮更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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