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歌行 第20章
    第20章

    涵玉再次從皇宮回到集芳社的時候,女官們都開始對她退避三舍了,語氣中也夾帶了酸溜溜的味道。連丫鬟們也開始聯合起來排擠敏兒和玉秀,送水、領筆墨的小事上都不忘推搡使絆子,玉秀委屈的都快哭了,敏兒氣不過,衝著她們大喊,「都什麼德行啊,一個個都是些紅眼病。」話傳到了涵玉耳裡,涵玉卻很不以為然,將從宮裡拿回來的賞賜散給了這兩個丫頭,笑道,「文人尚且自古相輕,何況女子乎?你們可別露了怯,明兒把這些東西換著樣兒的穿戴出去,氣氣她們。她們聯合著不給咱東西,咱就出去買更好的。記住,錢能通神,勢能通天,慢慢的她們就沒什麼意思了,說不定想開了,還掉頭回來巴結咱呢。」敏兒和玉秀被這一席話說的瞠目結舌,呆在當場。涵玉搖了搖頭,繼續舉腕習字,想起耳濡目染的後宮之爭,那才是真正的鉤心鬥角,相比而言,這小小集芳社的混水又算的了什麼呢。

    六月初四的中午,禮部員外郎陸重陽,第一次在大白天正大光明的跨進了涵玉的院門。

    他的每次出現總是令人驚訝。涵玉呆住了,手裡的杯子差點落地。陸重陽的笑容在陽光下綻放的燦爛,如夢幻一般,他緩步走到她的面前,有些寵溺的摸了下她額頭的碎發,聲音又低又柔,「怎麼……我來了,你這麼驚訝……」

    敏兒掃了眼自家小姐,見她已眼光發直,魂不附體,心裡一歎,可誰叫自己剛得了涵玉那麼多好處,實在也不好意思再去攪和了,當下趕緊叫著玉秀,知趣的退下了。陸重陽笑的淡淡的,更顯的自信灑脫、泰然沉穩,涵玉難掩心中的思念和激動,一下子撲到了他的懷裡,心裡頓時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踏實感,眼角卻酸酸的,不知怎麼了,就想在這裡撒嬌般的大哭一場。陸重陽輕輕的抱著她,撫弄著她的秀髮,下巴在她的臉頰耳邊輕輕廝磨著,言如春風,「想我了吧……」還沒等涵玉含羞回答,陸重陽的雙手接著把涵玉輕輕的扶起,「進去,我有話跟你說。」

    涵玉魂不守舍的聽著陸重陽說完了話。由於涵珍四天後要嫁入汝陽王府,奉安太遠不便迎娶,王妃特在京城指定了一處別院暫做涵珍的娘家,初八那日就從這裡迎接新娘,這樣,明日董府全家就到了京城,汝陽世子派陸重陽來給姜震打了招呼,讓涵玉這三天不去聽訓了,到別院去陪涵珍。

    陸重陽談完差使就要起身告辭,涵玉心有不甘,噘著嘴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襟。陸重陽走不了了,無耐,只得轉身笑著來哄她,「乖,放手,這大白天的,我留在你這兒幹什麼啊。」涵玉的嘴噘的更厲害了,「大白天怎麼了,我這兒就這麼沒吸引力啊,不是大白天你留下就能幹什麼拉。」陸重陽樂的更厲害了,直瞅著她的眼睛,「當然了!又不是沒想過,沒做成就是了……」

    涵玉突然醒悟過來,頓時面紅耳赤,一聲「討厭!」連推帶打的將陸重陽趕出門外,還緊緊的將房門給栓了上去。陸重陽陰謀得逞,在院子裡笑的燦如夏花,一轉身,大步離去。

    六月初五,禮部的馬車把涵玉送到了汝陽王府在東城的一處別院。說實話,涵玉對這次家人的團聚並不是十分的牽腸掛肚,她只是想見一見涵珍和仲言。過了一陣子,馬車在一處園林式庭院門口停了下來,涵玉下車一望,心裡先失落了三分,這處別院與她想像的差距太大,只能說是差強人意,湊合應付而已。她想像不出,堂堂顯赫非凡的汝陽王府,竟用這樣一個平凡的院落充當迎接新嫁娘的場所。

    正在涵玉愣神的功夫,一高個青衣少年從院內歡笑著跑了出來,聲音大而洪亮,「二姐,可是見到你啦!」一邊說著,一邊張開雙臂就撲了上來。涵玉笑著一躲,伸手將他擋在了一邊,「仲言,長這麼大了,怎麼還不懂禮節避諱啊!」這少年不好意思的笑了兩下,伸手接過了車伕手中的行囊,「父親、母親、大哥、大姐都在花廳等你呢,快進來吧。」涵玉聞言一怔,居然大哥董伯倫也從任上來了,看來全家對涵珍這次出嫁真是重視非常。不過不管如何,從此以後可以和自己的姐妹兄弟一起生活在一個城市下,涵玉心裡還是熱乎了不少,跟著嘴裡不閒著的弟弟,繞過了久未清掃、佈滿灰塵的迴廊,邁進了別院花廳。

    一進門,見一小廝在廳的中央正背身彎腰站著,一屋子人鴉雀無聲。花廳的氣氛好似不對,涵玉滿面笑容一下子僵在了原處,愛說的仲言也沒了動靜。只見董方達和伯倫都陰沉著臉,尤氏望著涵珍,擠出的笑比哭都難看。再瞧涵珍倒是面無表情,還在開口安慰大家,「有什麼啊,不就是沒個儀式嗎,你們至於這麼難過,讓下人看了笑話去!」涵玉聞言一驚,三步換做兩步奔上前去,握住了涵珍的手,「怎麼了?你說什麼?到底怎麼回事?!」

    一句話似提醒了涵珍,她馬上又換了付表情,笑容似能擠的出蜜來,只見她三步一搖,走到了那小廝的跟前,伸手拔下了頭上的珍珠耒金鳳,在涵玉的驚呼聲中塞到了那小廝的手上,「這個你收著吧,我日後進了王府,也沒什麼用處了,看著礙眼。」那小廝哪能不識貨,手一哆嗦,差點把這寶貝掉地上去,急忙往地上一跪,就要假意推辭。涵珍趕緊將他扶了起來,言語直接簡單,「放心,我也不讓你辦什麼掉腦袋的事兒,告訴我,這中間出了什麼變故?」

    這小廝先鬆了口氣,又眨巴了兩下眼,似有什麼顧慮。

    涵珍看破了他的心思,笑了,「你看的出來,我這人有話也不藏著腋著,你今天說了什麼話,我保證將它爛在肚子裡,絕不帶到王府去。」那小廝這才擠著笑開了口,「夫人您別這麼說,您日後也是奴才的主子,這事兒吧,也趕巧了,前幾日世子妃去宮裡參加月光公主的慶生晚宴,不知怎麼了,回來就病了,胳膊怎麼也抬不起來了。」

    尤氏在一旁著急了,「這世子妃胳膊抬不起來跟我們涵珍過門行禮有什麼關係啊!」涵珍拿眼色止住了母親,笑著讓小廝再說下去。

    那小廝清了清喉嚨,接著說道,「王府裡連叫了五個御醫也沒瞧出辦法來,後來還是林太師府裡給請來了個神醫,就用了一付符藥,藥到病除,神了。」

    涵玉也犯了糊塗,怎麼也聯繫不到涵珍的事情上去。又聽的那小廝繼續說道,「這神醫連酬謝金子都沒收,不過臨走時說了幾句話……」

    瞧著小廝那欲言又止的模樣,涵珍冷笑一聲,上前盯住了他,「你就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實話,不許給我換詞。」

    那小廝舔了舔嘴唇,壓低了聲音,「神醫說世子妃的胳膊怪病是因為被……東方之馬踏了雲中鳳翼,這次符藥只是治標,若要治本,必須在半月之內不能被肖馬之女克到,尤其是東邊來的……」

    全屋人都驚呆了,誰都知道,這涵珍正是肖馬之人,奉安更是在京城的東方。

    卻見涵珍一點也不惱怒,笑著問那小廝,「還有呢?想必是有人為我操碎了心吧?」

    那小廝聞言一驚,抬眼看了一下這位新夫人,心裡估計也起了哆嗦,「今天……王妃查到了夫人您是肖馬之人,要令世子退婚,虧的世子妃帶病跪地求情,王妃才答應將您接進門來,但……但只是一切從簡了……」

    涵玉聞言震驚,腦海中不僅浮現出月光慶生晚宴上對世子妃的驚鴻一瞥,那時覺得她溫柔可人,典雅大方,又是靜兒口中真正的大家閨秀,如今怎想的到這一張溫婉賢淑的畫皮下,竟藏著個擁有如此心機的女人。真真是可悲,可歎,可怕……

    整個午飯全家人吃的是味如嚼蠟,吃完了,一個個也不言語,都散去休息了。涵玉見涵珍也沒叫自己相陪的意思,知是她要一個人清靜排解,就知趣的躲到了一旁。頹廢的別院枝條蔓延,涵玉也沒有午休的習慣,在其中無趣的四處踱步,卻不想遇到了董伯倫,她那個同樣不愛午休的大哥。自從伯倫發威出走,終娶成著名的孟三娘後,涵玉對這個木衲的大哥生出了許多的好感,她走到他的面前,輕聲的問道,「大哥……這些日子還好吧?」董伯倫見是她,笑了,兩手一攤,「能吃能睡,還好。」涵玉被他逗笑了,想著大哥現在有情人終成眷屬,而自己和陸重陽的事情還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有結果,不僅心生羨慕,口出感慨,「大哥費勁周折,終娶得心上之人入門,現在心願已成,定是異常甜蜜,幸福萬分,令人羨慕呀……」卻不想董伯倫聞言長歎一聲,「這世間的事,本就是空空的因果……你得到的,往往並不是你所想像的……有時候,還是不要太執著的好……說了這麼多,你到了,就明白了。」

    涵玉聽罷驚心。伯倫的話句句似在瓦解她對愛情的信心。連如此信仰過的大哥都感歎如此,難道世間真的不會有天長地久的眷戀嗎……

    初六的早晨,小廝來報,禮部來送涵珍汝陽世子夫人頭銜的印貼。涵玉心有預感,忙迎了出去,果然見到陸重陽端坐在花廳,和董方達侃侃而談。她的弟弟董仲言正站在一旁,用無限崇拜的目光凝視著陸重陽,彷彿見了當代鴻學大儒一般。涵玉心裡高興,站到了一個只有陸重陽能看到的角落,開心的向他招手。陸重陽斜眼瞅見了她,微笑著搖了搖頭。不一會兒,涵珍在丫鬟的簇擁下走了出來。事情很簡單,陸重陽很快辦完了公事,朝涵玉看了一下,告辭向門外走去。涵玉忙溜了出去,等著出來送客的父兄一離去,便閃身奔出門外。

    陸重陽在外面淡淡的笑著,從袖中拿出一個造型古樸的黃銅頭夾,「這個是我在出城的路邊買的,覺得它簡單脫俗,不佩珠寶時可單獨戴著,一身長衣廣袖,顯的人慧質獨具。」涵玉接過頭夾來,心底歡喜異常,她沒有告訴他,今日是她的生辰。趕巧的更是有緣,她開心的攥在手中,她喜歡陸重陽超凡的品位,更喜歡陸重陽這樣一點一點的指導、修飾她。他就像一本博大精深的書,厚重累積,她展開了,就開始了不停的學習。

    當晚,涵珍似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親熱的叫涵玉過來相陪。涵玉心裡忐忑,也不敢多言,生怕說了什麼不對勁的話又讓涵珍傷心。涵珍卻很坦然,拉著涵玉的手,輕輕的說道,「我不後悔的……再鬧,終還是得讓我進這王府的門。」涵玉望著她的樣子,有些心痛,安慰她道,「大姐,你別亂想,哪裡沒有爭鬥,你這畢竟是嫁入了帝王家,日後吃穿不愁,富貴纏身,出來也是光綵排場,不過是要小心侍奉主母,若是老天保佑,姐姐再生個一男半女,前途無量呢。

    有話說貧賤夫妻百事哀,若是嫁了那尋常人家,雖為主婦,低頭的事情還不是更多……」涵珍聞言笑了,伸手摸著涵玉的臉龐,深情的說,「你明白就好,小時候,母親常對我說,這女人啊,出生是一個命,嫁人又是一個命。前一個命是上天賜的,生在什麼樣的家境由不的自己;而嫁人這個命,自己可一定要把握的住哦……涵玉你現在給公主當了伴讀,一定要為自己抓住機會,若是能遇上什麼大家之子、龍子鳳孫,切莫猶豫,早為自己的終身做打算啊……」涵玉聽的心潮澎湃,想起自己的娘親久不在人世,也沒人跟自己說這樣的貼心話,心下一軟,抱著涵珍哭了出來,「可是,可是姐姐你有個如此陰毒的主母,日後可怎麼辦啊?」涵珍笑著拍著自己的妹妹,目光幽深,「不著急,姐姐不怕,慢慢來……還不知是誰能笑到那最後……」

    六月初八,一眨眼就到了。涵玉望著丫鬟們攙扶著盛服紅妝的涵珍出了門。這汝陽王府真是做到了一切從簡,一頂小轎,一個紅娘,幾個婆婆丫鬟,一小隊衛兵小廝。涵玉見此場景,心裡一陣犯酸,想這世子妃人未出場,先給了涵珍這個新入門的侍妾一個狠狠的下馬威,還在公婆面前做盡了好人。尤氏更是悲從心來,想著女兒日後還不知要受多少苦,這王府一入,生死都由不得自己,母女倆不知幾時才能再次見面,當下朝天伏地,好一個痛哭。董方達帶著兩個兒子在一旁遠遠的望著,神情也悲傷難抑,還得強裝笑臉,躬身相送。一向堅強的涵珍也有些嗚咽了,手臂不停的顫抖,但她立了片刻,終是一句話沒說,推開了丫鬟們攙扶她的手,端然決然,坐上了火紅的鳳轎。

    涵玉淚如雨下,雙手合十,心中默念「願老天保佑……」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