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歌行 第4章
    第4章

    尤氏與董方達互相對了下眼神,走上前來,「世子別那麼著急走啊,這才來幾天就走,必是我們涵珍沒服侍的好。」

    「京城事多,哪裡是涵珍的差錯!」汝陽世子哈哈大笑,轉頭望向涵珍,「說實話,本世子還真是捨不得走啊。」

    「世子捨不得什麼帶走就是,我爹絕不會吝嗇的。」涵珍面不改色,笑嘻嘻的對答如流,把皮球又踢給了汝陽世子。

    涵玉在一旁對大姐佩服的五體投地,這樣的反映和手段才配進王府,她的陸重陽呢?他想如何提起呢?

    陸重陽還是在一旁端坐著,笑咪咪的望著汝陽世子和涵珍,純是一派觀戲作派。涵玉心裡暗暗佩服,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子,胸有成竹,不露聲色。

    汝陽世子被話語一回,也來了興趣,一手捉住涵珍,「我就喜歡你這個樣子,帶你走,你爹捨得?」

    董方達尤氏一見魚已經上鉤,倒地就拜,「奴才謝主子垂青!謝主子大恩!」尤氏朝涵珍使眼色,示意她趕緊謝恩。

    不料涵珍並不領情,「世子玩笑話,爹娘何須認真。」

    一語出,嚇的董方達尤氏面如灰土,好容易套出汝陽世子的話來,這丫頭怎麼又自毀前程,萬一這世子反應過來,再反悔,可就是偷雞不成反蝕米的行當了。涵玉也聞言震驚,暗替涵珍捏了把汗。

    這汝陽世子剛還為自己的戲言被人利用微生懊惱,更沒想到涵珍會如此替自己解脫,瞪大了雙眼看著涵珍,「你怎知我說的是玩笑?」

    「世子您只說我猜的對還是不對?」涵珍還是那樣不緊不慢。

    「你先說你的理由?」汝陽世子來了興趣,「你不想跟我走?」

    「世子莫要開小女的玩笑,」涵珍笑著站起來,清風細語的對著大家說道,「若是皇家世子迎娶,必遣媒儀仗,明宣位分,哪裡有這樣雲淡風清一句話就算數了的,傳出去豈不是笑話?」轉身朝向汝陽世子,「世子,小女子說的可對?」

    汝陽世子笑著盯著涵珍,一字一頓的說道「錯——了。」言畢他也站起身來,踱到涵珍面前,「我回去就面稟父王,正式納你入府,不過名分要母妃和世子妃商量後才能決定,你可滿意?」

    涵珍這才屈下身來,叩謝世子恩典。

    董方達尤氏涵玉的冷汗這才收住,頭一回領教了涵珍的厲害,一家人忙跟著涵珍後面謝恩。

    「起來吧」汝陽世子扶起涵珍,「聽說你還有兩個兄弟在漢陽求學,你入府後,我就派人把他們接來京城求讀,也讓你有個伴兒。」

    一語震驚全場,涵珍沒想到這汝陽世子為自己想的如此周到,董方達尤氏也沒想到兒子也跟著沾了光,三人頓時叩頭不已。

    涵玉百感交集,眼梢瞥著坐在一旁的陸重陽,卻見他和孫公子談笑風生,瀟灑淡定,心無旁騖。

    一席間歡聲笑語,皆恭賀世子喜得佳人,恭喜董大人攀上皇親。董方達更是喜不能禁,宣佈開席,一時間海瑰陸寶,珍饈美味皆上席來,陳年佳釀更是抬了一壇又一壇,大有主人醉酒留客之意。

    涵珍春風得意,和汝陽世子間更加少了顧忌,嬌聲燕語,眉來眼去,大家都只當未見。涵玉心裡卻越來越慌了起來,午宴後陸重陽就要和世子離開,他打算什麼時候提起自己的事情呢?

    正想著,汝陽世子站了起來,示意涵珍端起酒來,「陸兄,這一杯我倆敬你!」涵珍笑吟吟的捧上一大酒杯,雙目含春的望著世子。

    涵玉聽到叫喚陸重陽的話語,猛的回了神,但見汝陽世子摟著涵珍,大聲的對滿桌說道,「陸兄在父王和母妃那裡是說的上話的人,今日大家都在此,我想委屈陸兄給我們做個媒,日後再備厚禮報答!」

    涵玉見終於輪到陸重陽說話了,心頭暗喜,尋思著這京城第一才子如何才能把話題引到自己與他的身上,滿眼期待的瞧了過去。

    陸重陽抖抖衣袖,正正衣冠,接過酒杯,聲音還是那麼輕語溫柔,「那我就受之有愧了。」言畢一飲而盡。

    滿堂喝彩。一旁的孫公子即興嚷了起來,「陸兄是有名的酒缸,做了大媒怎麼能只飲一杯!」

    汝陽世子拍案稱是,讓涵珍再端一大杯過去,說是再謝大媒,陸重陽還是一飲而盡,面不改色,慢語道,「還有理由嗎,再來!」

    汝陽世子撓頭,涵珍笑著來了一句,「我妹妹涵玉還未出閣,今後還得煩請陸大人再做一大媒,涵玉,上兩大杯酒!」

    涵玉聞言一驚,又瞥見陸重陽在瞧著自己笑,心頭如小鹿撞擊,汝陽世子非常高興,大聲的催促著她上前,滿桌凝視下,涵玉走到了陸重陽的面前,空氣好像都凝固了,她盯著他,清楚而緩慢的說,「請陸大人,成——全。」

    陸重陽接過飲下。伸手示意第二杯。

    「全憑陸大人做主了。」

    又飲,仍是面容依舊。

    陸重陽放下酒杯,對著滿桌讚美之人,擺了擺手,「今日乃是送別宴,世子晚宴前需趕到濟陽縣,我們還是就餐吧,莫誤了時辰。」

    汝陽世子也突然想起了什麼,正色起來。午宴客氣收場。

    護衛小廝皆已到位,馬車行囊都已備好。汝陽世子大笑著告辭,三人轉身欲去。

    涵玉終是忍不住了,上前一步,盯住陸重陽,「陸大人沒有話說嗎?」

    一片安靜。

    陸重陽拱手笑道,「在下定會為小姐覓得佳婿。」

    大家哄笑著又恢復了以往。涵玉愣在原地,僵白了臉。

    就在這尷尬時分,門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王爺有令——」

    只見一王府侍衛跪倒在地,「太后駕崩,王爺令世子速回京奔喪!」

    眾人皆驚。世子倒地痛哭,「皇祖母——」涵珍更是面無血色,她倒不是為了什麼太后,因大周律令,國喪期間,一律不得娶親,她明白,一年過後,入王府又成了未知數……

    涵玉更是呆在原地,又恨又喜,恨的是陸重陽適才的絕口不提,喜的是太后駕崩國喪禁樂,她終是暫時逃過這一劫。心底直呼菩薩保佑……

    痛哭流涕的汝陽世子被陸重陽和孫公子攙起,不敢耽擱,棄了軟轎,輕車簡從,飛身上馬。陸重陽代世子向眾人拱手告別,一眼瞥見了立在門欄內的涵玉,也不言語,略一頷首,轉身策馬飛去。

    一場風過,涼意陣陣,董方達才感覺到秋天終是到了。

    舉家回府,尤氏似受了霜打一般,病倒了。涵珍也變的不太愛說話,董府的僕人全變的小心翼翼,邁步也輕抬輕放,奉安知府內衙一派秋意低沉。

    涵玉了了心思,也不胡思亂想了,整天叫敏兒研磨,吟詩練字,調色描園,日子到過的挺快。

    轉眼三個月過去了,初冬的第一場雪菲菲揚揚的落下了,終於有好的消息傳入了董府。

    董家的大少爺董伯倫秋闈中舉,得勝還鄉。尤氏的病在接到喜訊的那一刻神奇的好了,董方達和涵珍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敏兒報到了涵玉處,涵玉只是淡淡一笑。涵玉的母親,當年的正室夫人明氏進府多年只育涵玉一女,而側室尤氏卻連生三子一女(夭亡一子),可見寵愛有加。董伯倫是尤氏的長子,生的像極了董方達,皮膚黝黑,五官不展,涵玉從心底裡不喜歡她這個異母大哥,聽說他中舉,也無太多歡喜,描著畫,頭也不抬的說道,「大哥勤奮異常,若是考不中,才是驚奇呢。」

    驚奇的事情還真的來了。

    喜氣洋洋的晚宴上,涵玉心目中只會埋頭苦讀,旁的話一句也不會說的大哥伯倫站了起來,向父母施了個大禮。董方達和尤氏笑吟吟的望著自己的長子,滿臉都是慈愛。

    「父親大人,」董伯倫緩了緩,似是有些猶豫。

    「伯倫有話快講呀!」尤氏絲毫沒了病過的痕跡,滿眼的歡喜,「你這次可真是為咱董家爭了臉了!當初咱上漢陽王家提親,人家對咱橫挑鼻子豎挑眼,如今賀喜的帖子都發來了,主動來結交咱們了!」

    涵玉在一旁忍不住偷笑,「漢陽王家」這四個字是尤氏規定的禁語,只因這王家千金是當朝正一品太傅王坤大人的親侄女,當初董方達和尤氏拉下老臉硬是上人家攀親,被好一個奚落,悻悻而歸,傳為笑柄。從此尤氏規定,府中若有人敢說出「漢陽王家」這四個字,杖責五十,絕不輕饒。也是應了句老話,蔫人出豹子,這董伯倫在漢陽聽說了消息,竟獨自上了王家門,這王家也不是什麼大家,只是朝中有貴戚,底氣硬了不少,伯倫硬著頭皮,奚落一次上門一次,彬彬有禮,落落大方,竟博得了王家夫人的青睞,許諾他若此次秋闈中舉,就將女兒嫁給他。眼看這心想事成,水到渠成,這尤氏心花怒放,自己說起了禁語,也忘了人家當初給的奚落。

    董伯倫的臉色遠沒有他的父母親好,越來越嚴肅,他對著父母,竟「撲通」跪下了,「請父母大人成全!」

    尤氏好像也預感出了什麼不對,猛的站了起來,聲音都有點微顫,「好端端的,這是怎麼了……」

    「兒子想娶孟三娘為妻!」董伯倫的話語擲地有聲。

    董方達聞言蹦了起來,指著他的大兒子,「你……」他半晌說不出話來。涵玉一口湯差點嗆著自己,誰不知道她大哥伯倫為了贏得王家的青睞受了多少委屈,嚥了多少心酸,這水到渠成,怎麼又生這麼一出?涵珍趕緊接上話來,「大哥你瘋了不成,那孟三娘不過小家碧玉,中人之姿,再者當初是他們家先做了虧心事我們沒要的!和那王家小姐一個地上,一個天上,你是趕考考糊塗了不成!」

    說起孟三娘,多說兩句。

    這孟三娘生的實在不算漂亮,皮膚黑,眼睛小,臉上還有麻點,家景也很一般,算比較窮了,但也不知是不是命犯挑花,一次遊園,偏偏被這董家大公子給看上了,死活看上了。董家一家人想破腦袋,都想像不出她被看上的原因,董伯倫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反正是看上了。也巧,全家正擰不過伯倫想派人去打聽一下這姑娘的時候,竟有兩個男人同時稱自己是三娘的未婚夫,且都拿出了信物為證,水火當然不容,打起來了,還出了命案!孟三娘一下成了全奉安府的「名人」,聲名狼藉。董伯倫的第一次春心萌動就這樣被結束了。事後,孟三娘成了女子們茶前飯後最大的談資,就這樣一個無法用任何美好詞語形容的女人,如何吸引男人到如此地步?難道真的有妖術不成?涵珍和涵玉也不知為此感慨、嘲笑過多少次了,今日突然聽到她們大哥又提起這事來,真真是天上驚雷,弄的人振聾發聵。

    「董貴!」董方達渾身發抖,喝來管家,咬牙切齒的說道,「把大少爺關起來,不許他出房門一步,什麼時候腦子好了,什麼時候再放他出來!」

    晚宴在意想不到的氛圍中結束了。

    涵玉突然非常想去看看她這位從來都不「認識」的大哥。

    推開屋門,董伯倫安靜的坐在椅子上。

    「大哥……」涵玉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想問我為什麼嗎?」伯倫笑著望著涵玉。

    「是啊,你受了那麼多的委屈……」

    「我那是賭氣,」伯倫說的雲淡風清「若想有仕途,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朝中有人。」

    「那你還……」涵玉更加不解。

    「可如今我已有了讓家人衣食無憂的能力,」董伯倫拿起了秋闈奪魁吏部頒發的珠璣縣丞上任公文,非常慢的說了個九字:

    ——「我就要娶我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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