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紀事·胡蘿蔔須 第52章 山鶉
    山鶉和莊稼人生活在一起,相處十分融洽。莊稼人犁地的時候,山鶉就站在不遠處的苜蓿地裡,始終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彼此互不打擾。山鶉已經熟悉了莊稼人的聲音,無論他怎麼叫喊,她都不會感到害怕。

    犁在地裡吱吱呀呀地前進著,沉默的牛大口地吐著氣,偷懶的驢子幾乎喊破了喉嚨。山鶉對此並不在意。

    隨著我的到來,這氛圍被打破了。

    看到我後,山鶉便飛了起來,莊稼人也不安分,牛也不老實,驢子更是折騰。我開了一槍,一陣喧囂。也許大家都很討厭我吧,整個大自然都被我攪得一團糟。

    我追趕著山鶉,它們躲進了殘留著麥茬的地裡。我繼續追,它們躲進了苜蓿地中,之後又迫不得已從那裡離開。我從草地裡,沿著籬笆,一直追到了森林外……

    我已經累得汗流浹背,不想再跑哪怕一步,我停了下了,大聲喊叫:

    「啊!混賬東西,總是讓我這樣跑來跑去。」

    大老遠,我就看到了草地中間的那棵樹底下有個東西。

    我順著籬笆向前走,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樹蔭底下,似乎有一隻鳥兒,高傲地聳著脖子。一想到這裡會有許多山鶉,我的心跳便加速了。一隻警覺的母山鶉聽到了我腳步聲,趕緊招呼小山鶉都藏了起來。母山鶉也蹲了下去,但脖子還是高聳著,也許這是它的驕傲。那脖子一動不動,像一截突起的樹根,我怕弄錯,所以沒開槍。

    這兒那兒,在大樹的周圍,有許多一堆一堆的黃色,那是山鶉還是土塊?我真有些糊塗了。

    假如我把山鶉驚動了,飛起來,茂密錯雜的樹枝會擋住她們,我就沒法開槍了。我真想貼著地面開一槍,職業獵人把這種做法稱為謀殺,我感覺我快顧不了那麼多了。

    那個聳立的山鶉脖子始終沒有動一下。

    我觀察了很久了。

    如果那真的是一隻山鶉,它靜坐的功夫可真讓人佩服。其餘的山鶉都照它的樣子做,一動不動。它們可真配得上這位偉大的守望者。

    我決定採取一個小計謀:我放棄了窺視它們,躲在了籬笆後面。因為我注視著它們的時候,它們也在注視著我,這樣會一直僵持下去。

    圍繞在我們周圍的,是一片寂靜,彷彿死過去一般。

    我重新開始注視它。

    啊,我終於可以肯定了!山鶉以為我走掉了,高高地昂起脖子,隨即又縮起了頭。這個動作將它暴露給了我。

    我輕輕地托起槍,瞄準……

    這是一個勞累而疲憊的夜晚。一天下來收穫頗豐,在準備做美夢之前,我回想起了今天遇到的山鶉。此刻,它們正在度過一個怎樣的夜晚呢?

    它們陷入了慌亂之中?

    為什麼有的夥伴不見了呢?

    為什麼有的夥伴痛苦萬分?

    她們啄著自己的傷口,站都站不穩了?

    為什麼人們已經讓她們感覺到恐懼了呢?

    現在,當它們一落地,放哨的鳥兒就會拉響警報。「趕緊走,從這裡離開,離開這片麥茬地。」

    趕緊跑吧!那些喧嘩聲是那麼的熟稔,可是現在卻讓它們膽戰心驚。

    它們不再蹦跳著四處遊玩,它們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

    它們什麼也不知道。

    假如在我引以為豪的帽子邊沿插上從受了傷的山鶉身上落下的羽毛,我絕不認為這是一種張揚的行為。

    天氣有時太過乾旱,有時又下太多的雨,我的狗的鼻子也不再像以前那麼靈敏了,這讓我的槍法越來越糟糕。山鶉變得更加難以接近,也許它們那是正當防衛。

    自尊心很強的獵人是不會朝喜鵲、松鴉、烏鶇、畫眉等鳥類開槍的,我這個人的自尊心就很強。

    我只對山鶉感興趣。

    它們機靈得很!

    這種機靈會讓它們在我還靠近之前就飛走,但我一定得抓到它們,給它們一個教訓。

    它們往往等獵人走過去,然後才展翅飛走。飛早了會被獵人殺一個回馬槍。

    有時它們會藏在茂密的苜蓿叢中,獵人往往從它們身邊走過,卻注意不到它們。

    有時它們會做圓弧形的飛行,但反而飛到了獵人的面前。

    有時它們會只跑不飛。當然,人沒有它們跑得快,但是還有狗呢。

    有時它們會被人們驚散,它們會用鳴叫來尋找夥伴,可是這種鳴叫也吸引了獵人的到來。對於獵人來說,沒有什麼比她們的歌聲更加悅耳的了。

    這對年輕的伴侶已經開始尋找著私人的空間。這天晚上,我從一塊耕過的天地邊沿走過,偶然撞見了它們。它們兩個甜蜜地飛著,緊緊地依偎在一起。我朝著其中的一隻開了槍,另外一隻也栽倒了下來。

    一隻已經視線模糊,失去了所有的感覺;而另一隻,則在旁邊看著心愛的伴侶死去,並且它意識到自己也將隨它而去。

    它們倆,在大地的同一個地方,留下了一點鮮血,留下了幾滴眼淚,留下了一片愛情。

    獵人只開了一槍,卻打中了兩隻鳥兒:你趕緊讓你的家人也知道這個消息吧。

    一窩小鳥死掉了。兩隻老鳥還在相互愛撫著,就像它們曾經的生活一樣,我也沒有再窮追不捨。不經意間,我打死了其中一隻。隨後,我找到了另一隻,並且擊中了他。可悲啊!

    這一隻,有一隻腳已經斷掉了,無精打采地耷拉著,好像是用細線懸掛著一樣。

    另外一隻還在和夥伴們一起飛翔,但很快,她的翅膀就失去了力氣,從空中摔了下來。她在地上翻滾,奮力掙扎,終於搶在狗的前面滾入了犁溝中。

    這一隻頭上中了槍。它離開了夥伴們,朝著天空中衝去。它高過了樹木,高過了鐘樓上的風向雞,朝著太陽飛去。獵人心裡很著急,被打中的獵物就要飛走了。就在這個時候,由於腦袋太重,它一頭栽了下來。當它把翅膀收起來,嘴巴向前突時,就像一隻箭。

    那一隻落下的時候卻悄無聲息,就像一塊破布落在了地上。

    那一隻,隨著槍聲晃動了一下,如同小船遇到了波浪,然後,翻倒下去。

    誰都不知道它是怎麼死的,也許它的致命傷口被羽毛擋住了吧。

    我連忙抓起它,將它放入了我的獵物袋,好像是我害怕被別人看見,害怕被它看到我。

    不過它依然沒有放棄生的希望,我還得掐死它。我抓著它,它就一個勁兒地蹬腿,在空氣中亂抓。它張著嘴,裡面那小巧的舌頭一直在顫動。然而在它的眼睛中,死亡的陰影正在不斷擴散。

    那邊,莊稼人聽到了槍聲,於是朝我看過來。

    這個在田間勞動的人才是審判者呢。他是不是要和我說話呢?假如他提出什麼異議,我一定會羞愧得恨不得找個縫鑽進去。

    但是事實卻不是如此:有時我會碰到一位喜歡嫉妒的莊稼人,他會很惱火,但生氣的原因是他沒能像我一樣打獵;有時我會遇到一位正直的莊稼漢,他是我的老朋友,時常和我開玩笑,他會告訴我被我擊中的那只山鶉是從哪裡飛來的。

    我從沒有遇到過一個憤怒的大自然代言人。

    今天早晨,我走了五個小時才回到家中,我的獵物袋中空空如也,人也顯得無精打采,耷拉著腦袋,拖著沉重的槍。天氣異常的悶熱,似乎預示著一場暴風雨的到來。我的狗也勞累不堪,在我前面拖著瑣碎的步子。它偶爾走得快了,就在籬笆的陰影下休息,等我趕上,如此反反覆覆。

    忽然,在我穿過一片碧綠的苜蓿地時,它摔倒了。它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就像一棵狗尾草:高高豎起的尾巴上的毛還在顫動。果然,在它附近有很多山鶉。山鶉們緊張地縮成一團,躲避著風和太陽。它們看見了狗,也看到了我,團在那裡大氣不敢出,難道它們認出了我?

    我忽然間反應過來,我準備著,等待著機會。

    我和我的狗,誰也沒有先採取行動。

    突然間,它們全部飛了起來,彷彿是練習好的一樣:它們的身子緊挨在一起,就像是一隻鳥兒。我朝著它們開了一槍。鳥群彷彿挨了重重的一拳,其中的一隻滾落下來。狗一躍而起,衝過去銜回了半隻血淋淋的山鶉,另一半已經被槍彈打爛了。

    好吧,今天我們並非是一無所獲!狗歡快地向前跳躍,我也得意洋洋地扭動著屁股。

    唉!我的屁股真該挨上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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