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陪葉長平去海南的這些日子裡，高余冠心裡頗不寧靜。
得知葉長平決定要外出的信息後，高余冠暗地裡就早早作出發前的準備。這些年來，他在楊元浩身上學到了很多官場學問，在什麼場合說什麼話，到什麼火候做什麼事，他都能做得駕輕就熟，游刃有餘。高余冠自認為在做這些事情上，比起楊元浩來更勝一籌。當然，高余冠在處理領導關係上的這一招一式，對高陽來說也是望塵莫及的。高余冠向來受葉長平的器重，以前每次外出，他都會成為葉長平身後那個不可或缺的背影。這次，葉長平外出帶著他，依然是毫無懸念的。
高余冠常常在心裡恥笑高陽：只知道低頭拉車，不知道抬頭看路，尤其是不知道抬頭看領導心裡為你畫好的各種不同的路。每次在《都江日報》或是其他哪個報刊雜誌上看到高陽賣弄的那幾塊「臭豆腐」，他總會在心裡不屑一顧地冷笑幾聲。就憑他這只呆鳥，是飛不了多遠的，更別說秘書科長那高枝了。這樣想著，高余冠就覺得高陽完全處在他的掌控之中，只是楊元浩卻讓他無法左右。在如何能盡快坐上秘書科長這把交椅的問題上，他設計了諸多可行性方案。他認為只有兩種情況才可以順利替代楊元浩：第一種就是楊元浩在最短的時間內被提拔。這當然不是楊元浩自己說了算，更不是高余冠說了算，得一把手點頭。像楊元浩現在這架勢，猴年馬月也不好說；第二種是什麼呢？高余冠琢磨了好些日子，當他的筆尖在楊元浩的名字上那麼輕輕地一劃，大腦裡就閃出一點兒亮光，這亮光讓他興奮了很長時間。
直到昨天一大早，高余冠的興奮度才由零上45度突降到零下45度。因為他親眼看見葉長平夫婦鑽進了十二號車，而隨後高陽也畏首畏尾地鑽進了副駕駛的位置，一溜煙上了去機場的路。高余冠先是臉沉得像個秋鞋底，愣在大門口半天沒緩過勁來。最後無奈地轉身回自己辦公室，卻走錯了門，進了高陽的辦公室。看小沫在辦公室裡，才失態地「哦」了一聲又轉身走了。一整天，高余冠坐在辦公室裡納悶，心裡就像長滿了雜草一樣難受，而且這雜草越長越瘋狂，最後讓他像得了一場大病似的。
高陽去海南的這幾天，他坐臥不寧，情緒低落，最要命的是內分泌失調，連蹲廁時間都比往常多了好幾倍。吃過飯，高余冠的老婆夏芸芸主動去洗碗了。高余冠就坐在沙發上，傻傻地對著電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完全不知道電視裡演的是哪一齣戲，只是不停地問自己，究竟是為什麼？女兒大聲地喊著「爸爸有一道題不會做」，要他過去幫忙，老婆也叫了好幾聲，他全然沒有聽到。這時候，夏芸芸就憤怒地從廚房裡跳了出來，不過手裡拎著的不是紅太郎的平底鍋，而是一把鐵笊籬：「高余冠，你現在越來越不像話了！」
高余冠這才從痛苦的回憶中驚醒，疑惑地看著老婆陰暗的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家務活你不幹！官位你坐不上！現在倒好，連我們娘兒倆的話都充耳不聞了。」夏芸芸把笊籬摔到了高余冠的面前，「孩子從小到大，你洗過一件衣服、講過一道題嗎？」就這樣罵罵咧咧向書房走去。
高余冠一句話都沒說，痛苦地把頭仰到了沙發靠背上。他的確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當初老婆之所以嫁他，還不是因為盼著他能有個一官半職，自己也跟著享享福，所以，這些年他早出晚歸，家裡的事基本都扔給了老婆。他屁顛屁顛地跟著領導轉，自己有一根黃瓜都恨不得送給領導多半根。就因為這，沒少跟老婆慪氣。風風光光地升到了副科長，可卻活活被屁股上綁了秤砣似的楊元浩擋住了。這半年來，高余冠明顯感覺老婆失去了往日的耐心，動不動就會指著他的鼻子臭他：「你不是天天跟領導膩在一起嗎？怎麼關鍵時候就掉鏈子了呢？」高余冠知道老婆指的是上半年綜合科長高昇後，高余冠活動了半天，科長的帽子卻沒戴在自己頭上。高余冠也沒有辦法，誰讓人家是政協主席的親外甥呢！
這時，老婆從書房出來了。可能是講題女兒半天聽不懂的緣故，臉陰得似乎馬上要下雪。她走到沙發跟前，看著高余冠說：「高余冠，你不是經常誇自己受某些領導器重嗎？你看看，人家高陽來得比你晚，現在都和你平起平坐了。假如楊元浩哪天升了，我看又沒你什麼戲了！」
高余冠的臉微微有些發紅，仍一句話都沒說。
「你得想辦法啊！不能這樣守株待兔，否則，等你當了官，我都黃土埋到脖子上了！還享什麼福啊？」說完，轉身就又到廚房去了。
高余冠本來就一肚子氣憋了好幾天，這會兒又遭到老婆這般打擊，氣不打一處來，馬上站起來追到廚房，恨恨地說：「你從早到晚就知道官官官，我看你想官想得都更年期提前了！」
「我就想官，咋哩？不想官，我嫁你圖個啥？」夏芸芸不甘示弱。當姑娘時，夏芸芸長得如花似玉，父親掙的錢夠她和哥哥花一輩子的。可遺憾的是兄妹倆都不是好好學習的料，上了個初中就輟學了。後來父親拿錢給她買了個工作，總算嫁給了一個公務員，再後來因為企業改制下了崗。但高余冠把自己工資都拿去送領導了，甚至還不夠，還要從她父親那兒拿，你說如果再竹籃子打水，她怎麼能受得了。好在去年父親又花錢把夏芸芸塞進市建築設計院，算是自收自支的事業編製，這樣總算可以和高余冠平起平坐了，所以對高余冠說話的口氣比以前就大多了。
「你覺得我不行，那你現在就去找個當官的好了！」高陽把牙咬得崩崩響。
「好啊，你這個沒良心的！這麼多年，我們家供你吃，供你穿，還供你送，你算算花我們家多少錢了？現在又說出這樣的話！」高余冠的老婆抹起了眼淚，過了一會兒，她不哭了，目光恨恨地看著高余冠說：「這話可是你說的，別後悔！」女兒聽見爸爸媽媽激烈的爭吵，也嚇得從書房裡哭著走了出來，瞪著小眼睛，可憐巴巴地站在客廳裡。夏芸芸說完就拉起女兒的手，轉身進了臥室。
高余冠丟了魂兒似的定定地坐在沙發裡，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琢磨了一個晚上，終於想明白葉長平帶高陽而沒有帶他的原因了。不是他在葉長平那兒失寵了，而是葉長平為了掩人耳目，因為高陽在秘書科是個受苦的命。這樣做，是為了讓別人看起來他葉長平並不是任人唯親。高余冠認為這是葉長平聲東擊西的戰略考慮。這樣想著，高余冠幾天來所有的不解、仇恨都在一瞬間煙消雲散了。
第二天一下班，他就在路上碰見了小紅。小紅小高余冠五歲，上小學和初中時，她一直喜歡高余冠。只可惜，小紅初中沒上完就到外面去混世界了，去年才回到都江市，現在在一家KTV上班。高余冠心裡很清楚小紅的工作，其實就是當小姐，至於出不出台，高余冠就不得而知了。但因為面子，他們都諱莫如深。小紅自從在都江市遇到高余冠，總會隔三岔五地請高余冠一起坐坐。今天碰見小紅，高余冠本打算請她到家裡去吃飯，可小紅說家裡不方便，就到外面一起隨便吃點兒，於是高余冠就打電話給老婆請了假。在吃飯的時候，小紅不經意地問：「你們單位是不是有個叫楊元浩的人，他是不是個科長？」
高余冠驚奇地看著小紅：「有啊！你怎麼認識他？」
小紅只是笑，並不回答高余冠的問話，似乎還在回憶著她跟楊元浩的認識過程。過了一會兒，她靜靜地說：「他常去我那兒，我見過他好幾次，還跟他聊過天。」
高余冠「哦」了一聲，心生一計。他覺得自己掃除仕途障礙的可行性方案現在有了一個最佳執行人。高余冠看著小紅，輕輕地點了點頭，趕緊往小紅盤子裡不停地搛菜。
「科長是個多大的官？比你還大嗎？」小紅疑惑地問。
高余冠笑了起來，說：「科長也不大，不過他比我大！」
「就他那樣，還比你大？」小紅驚訝地看著高余冠。
高余冠知道，在她們那行道裡不興職務，只興叫「大哥」，她對官場的認識混沌也是很正常的。「是啊，在科室裡，他就是我的領導，我得服從他的管理。只有他升了，我才可以當科長！」
小紅點著頭「嗯」了半天，高余冠也不知道自己剛才說的她聽懂了沒有。
他們聊得很投機，從小飯館裡出來，高余冠就從銀行取了一萬元現金，用報紙包好，塞進了小紅的手包裡，然後如此這般地給小紅交代了半天……
可第二天一大早，楊元浩的死訊就在單位上傳得沸沸揚揚。高余冠仔細地聽著科室所有人對楊元浩死因的種種議論。還沒到下午下班，高余冠聽說公安局初步調查的結果是楊元浩的死與一位姓白的小姐有關，並沒有提到小紅，他就開始把這一消息傳達到了政府辦公室的所有科室。一種莫名的喜悅從天而降，他渾身都覺得舒展了，這些天來所有的不快頓時化為烏有。眼看著科長的位置就在眼前，高余冠不能再等了。於是，他開始實施他的第二步戰略計劃。
高余冠死皮賴臉地又讓老婆給他弄來了兩萬元現金。夏芸芸一聽說楊元浩死了，生了幾天的氣也馬上消了，臉上露出了笑容，當晚還跟高余冠死去活來地雲雨了一番。完事後，高余冠滿足地看著天花板，就覺得這「當官」跟「當爹」走的都是同一個程序：只要進去，把禮金送到地方，然後再出來，離成功就八九不離十了。
他準備先將一萬塊送給市委副秘書長李懷英。李懷英曾經是市政府的副秘書長，和高余冠一起服務副市長。副市長高昇成副書記，李懷英就跟到市委那邊去了，卻把高余冠留在政府辦，整整掛了半年。可高余冠還沒來得及利用一下副書記這一有效資源，就被平調到了其他市，高余冠就恨不得把頭放在牆上砸。好在李懷英一直對他不錯，時常關心著他的工作。另外，李懷英跟葉長平又是老鄉，所以高余冠必須在葉長平回來之前把李懷英搞定了，然後等葉長平回來後再把葉長平搞定，他的科長也就到手了。本來他覺得憑自己跟葉長平的私交，不送也完全可以，但為了保險，還是決定忍疼割愛再放一次血。
禮金送得很順利，李懷英收得也很順利，這一點讓高余冠覺得李懷英確實沒拿自己當外人。這樣的事情，高余冠幹得多了，個別時候，推來搡去，很不順利，甚至有時候對方就撕下了臉皮，說如果你執意要留，那也行，他會在第二天把東西交到紀檢部門，這樣高余冠就灰溜溜地拿著錢回去。李懷英似乎屬於那種來者不拒型的。
高余冠覺得自己只要等著葉長平一回來，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搬進楊元浩的辦公室了。高余冠心裡笑著，就走進了高陽的辦公室。小沫正低頭看著文件，並沒有看見高余冠鬼鬼祟祟地進來。
高余冠悄悄地站到了小沫的身後，用眼睛的餘光瞄著小沫高高凸起的胸。小沫一回頭，嚇得驚叫了一聲，又趕緊把嘴摀住了，生怕被別的辦公室的同事聽見。
高余冠笑了笑，說：「小沫，最近忙什麼？」
「我忙什麼，高科長不知道？」小沫沒好氣地說。
「哦，知道知道，當然知道，只是隨便問問。」高余冠被小沫的反問弄得很沒面子，臉上露出一絲陰影，但隨即又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高科長有事？」小沫並不去看高余冠，而是有意打開電腦進入自己的QQ農場，忙著收自己和別人成熟的菜，顧不上去理睬高余冠。
「哦，沒事沒事！」高余冠也只好看著小沫的電腦屏幕，然後又說：「小沫，如果下午沒什麼要緊事，能不能請你一起吃個飯？」
「實在不好意思，我下午約好朋友去健身會所的，在那裡吃！」
「那，那就改天吧？」高余冠心裡很不舒服，但表面上還是很客氣地說。可小沫對高余冠的話並未再作回應，而是忙著收菜，高余冠只好灰頭土臉地走了出來。出了辦公室，他又回過頭瞥了一眼，憤憤不平地想，等我當科長了看怎麼收拾你。哼！別拿副科長不當回事。
高余冠也喜歡小沫，其實政府辦公室不管是結過婚的男人，還是沒結過婚的男人，沒有不喜歡小沫的，但喜歡和喜歡還是有區別的。最讓高余冠心裡不平衡的是，他跟高陽同樣是秘書科副科長，而小沫對他們倆的態度卻截然不同。高余冠就親眼看見高陽跟小沫在一起吃過牛肉麵，可他都邀請小沫N次了，卻連一碗牛肉麵的機會都沒給。這樣想著，他就恨起了高陽，不知道他渾身上下哪兒比他高余冠強了？真是有眼不識真金。這時候，高余冠原本一整天樂不可支的心情，就這樣被小沫的拒絕給搞糟了。
小沫卻每天都在等著高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