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齊河市委大院處干宿舍樓。
掛著雲湖牌照的桑塔納轎車，停靠在二號處干樓下邊。這是范鴻宇的座駕。原先那台掛著一號牌照的豐田轎車，范鴻宇指令撥給了老幹部局，給老幹部們作為出行的交通工具，自己換上一台半新不舊的桑塔納。這個舉動，自然得到了老同志們的一致讚譽。
新書記年輕歸年輕，實在是十分的敬老尊賢，頗有古風。
除此之外，老幹部們當然不知道，這是范書記清理整頓公務用車超標的預備措施。陸玖時代，雲湖縣有不少的進口小轎車，其中又以日系車為主。范縣長其實很不待見這種搞法。不要說雲湖那個時候財政還很緊張，就算是富裕起來了，公務用車也還是要嚴加控制。
不過剛剛出任縣長，立足未穩，時機未到而已。
出任縣委書記，大權獨攬，范鴻宇自然要將這個問題提上議事日程。從狠抓亂配公務用車開始，全面限制三公消費。這與雲湖兩年來經濟高速發展，財政收入連年大幅度增長的情況不矛盾。
開源的同時，必須還要節流。
一個家庭如此，一個縣如此，一個國家同樣如此。
事實證明，范書記的努力很見成效。兩年來，雲湖縣很少購置新的公務用車，要購置也是以國產車或者合資車為主，除了接待部門，一律不許購置進口小轎車。其他公款消費的情形，也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這在齊河市形成了一種極其奇特的現象。雲湖一躍而成為齊河第一經濟強縣，富裕戶，縣領導的配車卻是全市最差的。縣委書記乘坐的，都是半新不舊的桑塔納。掛著二號牌照的尼桑車和縣委小車班其他兩台進口小轎車，都先後移交給了接待部門。縣長魏清平和范鴻宇一樣，換乘半舊的桑塔納。
范鴻宇從車裡下來，背著個小旅行包。與司機吳輝揮手作別。
吳輝是幹部編製，現在的職務其實已經是縣委辦公室副主任，正兒八經的副科級幹部。范鴻宇打算再過一段時間，就要換一個司機，讓吳輝負責縣委辦公室的後勤工作。而范鴻宇原先的通訊員雷鳴，也在前不久被任命為縣委辦主任。
按照慣例，縣委辦主任一般都會進常委班子。但雷鳴資歷太淺，升任正科級幹部的時間還不足一年，馬上跨入副縣級幹部的行列，未免太過駭人聽聞。於是雲湖就變成了全市唯一一個縣委辦主任不進常委班子的區縣。
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只是暫時的。等雷鳴資歷一到，必定會安排進縣委班子。在栽培提攜親信幹部這一點上，范鴻宇從來都不隱晦。
只要你能力出眾，個人操守良好，范書記便不吝提拔重用。用人不避親，卻也不避「仇」。
但相對而言，和范鴻宇走得近，經常能在他面前露臉的人，自然被范書記瞭解的機會也就越多。這是最普遍的現象。無法強求的。
范鴻宇拎著小旅行包，大步上樓。
高潔把家安在這棟處干樓裡。齊河市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和招商引資辦公室都在市委大院裡掛牌辦公，為了照顧身兼體改委常務副主任和招商辦主任雙職的高潔同志，這兩個機關的辦公區域在同一棟樓。同一個樓層，緊挨在一起。
體改委的同志和招商辦的同志，遇到什麼難題，都能第一時間請示高主任。
市委辦公室後勤科的負責同志。為高主任安排了三室一廳的標準處干房。人家兩口子一個是招商辦主任，一個是縣委書記，都是扎扎實實的實權正處級領導。
「老婆。我回來了。」
范書記自己掏鑰匙打開了房門，進門就吼了一嗓子。
高潔聞言從書房裡走出來，有點詫異地問道：「今天怎麼回來了？」
在家裡，高主任換了一套厚厚的棉質睡衣，裡面是黑色v型領毛衣和月白色高領內衣，秀髮披肩，雙頰紅潤，小腹微微凸起，已經是一位漂亮的准媽媽。
一般來說，范鴻宇只有週末或者到市裡開會才回家，平時住在縣裡。今天不是週末，市裡又不曾召集各區縣一把手開會，是以高潔有此一問。
范鴻宇不急著回答高潔的話，自己換了拖鞋，抬頭一瞅，頓時便很不高興地說道：「姐，不是跟你說過好多次了，你現在懷著毛毛，下班時間就不要再加班了。老不聽呢？」
高潔這一懷孕，立即就成為范高兩家頭等保護對象，享受國寶級待遇。
范鴻宇的大哥范鴻學，經過范鴻宇的精心撮合，和邱明山的女兒邱靜成了戀人，前不久剛剛結為連理。邱靜還在繼續攻讀博士學位，誓要將最高學位拿到手，一時半會沒有要生孩子的打算。
高潔肚子裡懷著的，可是老范家的長孫。
管麗梅高興得什麼似的，拉著范衛國，親自跑到省城，找親家和親家母商議，要將高潔調回彥華去，她親自照顧兒媳婦。
今年上半年，彥華地委書記林可秀調任省計委主任，行署專員范衛國順序接班，成為彥華地委書記。地委副書記兼常務副專員曹成，接任行署專員。
管麗梅想要讓高潔回彥華，除了擔心高潔的身體，也有一小部分懷了「私心」——管麗梅實在有點無聊。三個子女，范鴻宇遠在千里之外工作，范虹彩在首都求學，並且小丫頭還流露出想要出國留學的意願。范鴻學倒是留在彥華，卻一天到晚忙於工作，沒多少時間回家看望父母。可欣公司的規模越來越大，范董事長的工作自然越來越繁忙。況且范鴻學就算回到家裡，他那種悶葫蘆性格，也沒什麼話和母親聊。大兒媳邱靜也在首都讀博士，一年見不上一兩回，實話說，管麗梅和她的感情很生疏。
唯獨高潔在彥華工作的那段時間，沒事就陪著管麗梅聊天逛街，管麗梅特別開心。婆媳之間，關係好得如同母女一般，貼心貼肺。
管麗梅只要一想起兒媳一個人孤零零在齊河，挺著大肚子沒人照顧，就心疼得要命。
對親家母這個提議，高媽媽笑著否決了。高媽媽認為，親家現在是彥華地委書記，高潔調回彥華不好安排。不如調到省直機關，由她這個做親媽的親自照顧更加妥當。
反正雲湖離省城也就一個多小時車程，范鴻宇大可以在週末趕到省城和愛妻團聚。
高潔三十歲，懷的頭胎，兩位母親都要緊得很。
雙方意見「相持不下」。
於是徵求范鴻宇和高潔自家的意見，高潔有些猶豫。她到任齊河之後，體改工作和招商工作都幹得有聲有色，頗得市領導的好評。正是出成績的時候調走，可惜了的。但兩位母親的擔憂也不無道理。
范鴻宇便拍著胸口說，由他來照顧老婆孩子，結果一口氣收到六顆白眼球，被兩位母親和媳婦一齊狠狠地鄙視了一回。
范書記還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就他這老爺脾氣，五穀不分的居家水準，能做到「生活自理」就燒高香了，還照顧老婆呢！
經過「友好協商」，最後還是決定，高潔暫時留在齊河，不急著調動，給家裡請個保姆，照顧高潔的日常生活起居。
管麗梅將這個請保姆的工作大包大攬下來。
回到彥華的當天，便直接趕赴宇陽范莊，范衛國的老家。在家族的後輩女性之中，仔仔細細挑選了一個生過孩子，手腳靈活，幹事麻利的年輕媳婦，名叫范向春，送到齊河，照顧高潔。
辦這樣的事，管麗梅特別細緻。畢竟是自家晚輩，知根知底，請起來放心。而且范向春生過孩子，有經驗，知道怎樣照顧懷孕的高潔。
范衛國在范莊是ど房，輩分最高，族房人稱「十五祖爺」，整個范莊，年紀和他相當的，全是他的晚輩。而且身為彥華地委書記，是范莊走出去的最大的官，在范莊的地位無與倫比。「祖婆」管麗梅要請一個後輩女性去照顧另一位「祖婆」，范姓親族哪有不配合的道理？
十五祖爺和祖婆難道還會虧待了她？
高潔見范鴻宇假裝生氣，嫣然一笑，說道：「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看看書，處理一下文件，也不累。」
范鴻宇問道：「向春呢？」
「她剛剛有點事出去了，說是去買點東西。」
范鴻宇這才回嗔作喜，笑呵呵地走過去，摟著老婆，重重親了一口，然後彎下腰去，將耳朵貼在媳婦凸起的肚皮上，煞有介事地傾聽起來，嘴裡還一迭聲地胡說八道。
高潔輕咬紅唇，一手撫摸著自己的肚子，一手撫摸著丈夫的頭髮，滿心歡愉，稍頃，才問道：「怎麼今天回來了？有事啊？」
「嗯，我明天要去江口一趟。」范鴻宇站起身來，生怕高潔胡思亂想，緊跟著解釋道：「下午接到黃偉傑的電話，說江口那邊的銷售公司，出了點事，有可能影響到農副產品年前的銷售，得過去處理一下才行。」
「銷售公司出事了？出了什麼事？」
高潔略略吃了一驚。
「沒事，問題應該不大，我去看看再說。」
范鴻宇笑著答道。
嘴裡說得輕鬆，其實是不想讓高潔擔心。從黃偉傑匯報的情況來看，問題還是挺嚴重的，有些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