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第三十一章 願望
    郭遵、狄青和飛雪已深入地下。

    那裂縫極長極斜,僅供一人能手腳並用的爬下。狄青等腳踏實地時,感覺已爬行了十數丈之高,不由驚詫。暗想這條通道若是前往香巴拉的話,那香巴拉怎麼會在如此深的地方?

    這是天堂,亦或是地獄?

    從那裂縫下來的截面來看,斷層皆是巖石,如果香巴拉之上都是這種巖石的話,若非地震的緣故,只怕憑一己之力,那是絕難到這麼深的地下。

    那香巴拉呢,世上真有神有如有這般本事,將傳說的仙境置於這深的地下?

    狄青益發的驚奇,等腳再次踏到實地的時候,眼前已一片漆黑。

    郭遵早有准備,從懷中掏出顆夜明珠。那夜明珠竟有小孩拳頭大小,在地下發著幽冷的光芒。

    狄青見到那夜明珠,突然想起當年在永定陵時情形。

    那時候,他面對是極其玄幻的境界,這時候,亦是如此。

    不過對於當年真宗的永定陵,他已有所了解,那是真宗夢中的香巴拉。但真實的香巴拉會是什麼樣子,狄青並不知道。

    那夜明珠光芒不算很強,但陡現暗境,顯得頗為明亮。

    他們三人置身在一條甬道中。甬道兩壁均是堅硬的巖石。

    光亮下,三人神色各異,郭遵只是看了下周圍的環境,就舉步前行。那通道分為左右兩向,郭遵選的是右手的道路。

    狄青心道,右手處當然就是香巴拉所在,那左手的那個通道呢?想必是正常進入香巴拉的道路了?

    他跟隨郭遵而走,在幽幽的光線下,留意到四處的巖壁並不光滑,很有斧劈下鑿穿的痕跡,驚詫道:“這條道難道是人開出來的?”他聲音雖低,但在靜寂的甬道中,頗為的響亮。

    郭遵道:“看情形的確如此了。據我所想,這天底下恐怕只有歸義軍的曹姓後人才有這個能力。曹家幾代在沙州盤踞,派人開辟了這條道路並不為奇。”

    狄青皺眉道:“可他們怎麼知道巖石下是香巴拉的所在呢?”

    郭遵微滯,搖搖頭道:“我也不算清楚。”

    飛雪一直沉默,突然在狄青後面道:“聽說當年曹姓先人曹仁貴得神之啟示,得到一筆驚天財富,這才有能力取代張姓,號召附近的百姓反抗吐蕃入侵,重振歸義軍。在曹氏接管沙州後,又是神要其修建秘道通往這裡,才能保子孫安寧。曹仁貴這才傾族中之壯士日夜操作開山,打通前往香巴拉之路。但這件事極其隱秘,曹仁貴一直只說這裡有寶藏,就算歸義軍很多人也只為是挖掘寶藏,而從來不知道這是通往香巴拉之路。在多年前,這裡曾出現過一場地震,斷了進入香巴拉之路。後來曹家後人漸漸衰落,無力再次開山,被黨項人、高昌、吐蕃所迫,這才將瓜、沙州進獻給元昊。”

    飛雪少有說得這麼詳細的時候,狄青聽了,暗想若依時間推算,當年歷姓商人和曹姓後人前往香巴拉,引發地震山崩後,曹家就將沙州奉給了元昊。如果元昊還能再入香巴拉,想必另外開辟道路了。

    以元昊之能,再開一條道路進入香巴拉不足為奇。

    這麼說,應有兩條通往香巴拉之路?

    元昊放出地圖,本是誘殺前往香巴拉之人,但看情形,元昊恐怕也沒有想到過,地震把曹姓開辟的道路阻塞,但卻在另外一地撕開個裂口。而這裂口處,恰恰在元昊制造陷阱的地方。

    世事神奇,莫過於此,造化弄人,讓人唏噓。不過飛雪如何知道這個出口的呢?

    郭遵進入了香巴拉,還說見過香巴拉之神。郭遵不會騙他,可為何郭遵敘述香巴拉也是有所保留。很多話是說不清楚,還是郭遵不想說呢?

    三人默默的前行許久,甬道的空氣沒有給人絲毫不適的感覺,但只聞輕微的腳步聲,三人宛若在甬道中密行的幽靈。

    再行了約莫數十丈的距離,狄青突然發現,一直很是粗糙的石壁上,突然有了變化。

    伊始的石壁只是粗略的開鑿,但這裡的石壁不知是天生的緣故,還是被人細細的打磨,漸變光滑。

    狄青用手摸摸,感覺到光滑中隱現凸凹不平。

    飛雪看到了狄青的動作,說道:“快到香巴拉了。”

    狄青微震,見前方的郭遵默默的點點頭,一顆心怦怦大跳個不停。都說入了香巴拉,就可以實現自己的願望,他千辛萬苦的找尋多年,就是為了實現一個願望。

    不為自身、不為江山、不為財富,只為那魂牽夢繞,日夜想念的人兒。

    但這個願望能否實現?

    心情激蕩間,聽飛雪又道:“這石壁光滑,是因為要近香巴拉的緣故。曹氏族人開啟到這裡的時候,感受到天地神奇,這才不由自主的增生仰慕敬重之心,將這石壁上也刻了些雕像。”

    郭遵聽到這裡,腳步放緩了些,回手將夜明珠遞給狄青。

    狄青知道郭遵的用意,低聲道:“郭大哥,還是你拿著吧,前方很暗。”

    郭遵道:“無妨事,前方沒什麼危險。用不著光亮。”

    狄青聞言,不再推脫,拿著夜明珠照看著石壁,果如飛雪所說,越近前方,石壁越是光滑,上面已有雕像顯示。就在手旁的石壁,雕刻著一人頭戴王冠,受下方百姓歡呼的情形。

    那頭戴王冠之人臉型雕刻的細膩,狄青並不認識。

    飛雪道:“那就是曹仁貴。也是曹氏的祖先,接管歸義軍之人。方才過去有些雕刻,說的是曹姓掌控瓜、沙兩州後的情形。”她素來並不多話,但不知為何,到了這裡,說得就多了些。

    狄青點點頭,繼續前行。心中想,如果按照順序,前方的雕塑就應該曹仁貴之前的事情。他是按照常理推測,用夜明珠照過去,見到前面幾幅畫的是一男一女成親的情形,那女的他不認識,但那男的應該就是曹仁貴,微有奇怪,不解其中的含義。

    飛雪似乎感覺到狄青的困惑,解釋道:“聽說曹仁貴本是孤兒,後來得歸義軍首領索勳的賞識,娶了索勳的女兒,從此算是歸義軍始祖張議潮的外孫婿。這件事在沙州頗有傳奇色彩,但年代久遠,很多人都不知道詳情了。我也不算清楚,但我想曹仁貴命人將這情形刻在石壁上,顯然是覺得……”略頓了下,才道:“和心愛的人在一起,要比稱王稱帝要緊要得多吧?”

    狄青心頭微震,半晌才道,“你說得可能對。”心中卻想,“這可能只是時間順序的不同。但曹仁貴煞有其事的將這件事記錄下來,飛雪說的也是大有可能。”驀地心中微酸,暗想在趙禎的心中,江山更重。可我狄青並不大志,的確也認為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更幸福得多。

    想到這裡,狄青對於那素未蒙面的曹仁貴,倒是心有戚戚。

    又行了幾步,畫面就接近於敦煌石窟的壁雕,神話色彩漸濃。上面有飛天仙女,有夜叉凶神,狄青一時間也看不了許多。

    飛雪並沒有解釋那些含義,似乎覺得沒有必要提及。

    狄青被往事吸引,腳步慢了下來,等意識到這點,突然想到這些圖像可回來的時候再看,眼下當務之急是趕到目連王知道元昊的死訊前進入香巴拉。

    緊走了數十步,突然頓了下,忍不住又用夜明珠照了下石壁的圖像。那石壁的石像,他是依稀熟悉的……

    圖像不是曹仁貴、也不是神鬼夜叉,只畫了一團破雲的光芒,那光芒極其的絢麗奪目,而那光芒下,是蒼茫的大地。

    狄青止步,只因為他記得看過這幅圖的。略微回想下,就記得在哪裡看過。當年他出真宗玄宮之時,曾在彩雲閣的石門後看到過這幅圖像!

    這兩幅圖或許有細微的差別,但大體不差。

    這團光芒,到底想要表達什麼意思,神仙下凡嗎?

    沒有聽到飛雪解釋,狄青以為飛雪也不清楚,終於壓下了困惑,將夜明珠交給了郭遵,快步前行,只想著若是回轉後,再詳細來看好了。

    這時他們已到地下頗深的距離。

    狄青憑直覺,感覺到甬道不住的往下探進,像是無窮無盡的樣子,更是駭然。想起傳說中地獄有十八層,這個香巴拉不像是通往天堂,更像是前往地獄。

    巖層終於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黑土層面,這裡極為干燥,更是靜寂。再行不遠,郭遵已止住腳步,說道:“到了。”

    狄青一怔,只感覺四處皆暗,只有夜明珠的光芒掃照著三人不同的面孔。黑暗中,有些森森的樣子。

    雖從來對郭遵、飛雪沒有什麼戒心,但此時望見二人的臉上都有分異樣,狄青神色也有些改變。低聲道:“郭大哥,這裡就是香巴拉?”

    郭遵搖搖頭,突然對著盡頭處跪了下來。狄青一驚,不知郭遵為何如此。難道說,冥冥中自有一種神力,可讓人情不自禁的膜拜?

    仔細一看,啞然失笑,原來郭遵不過是立掌如刀,在地面上摸索著什麼。

    這已是極深的地下,地下還會埋著什麼?

    狄青想不明白,問道:“郭大哥,要不要幫忙。”只要郭遵做到事情,他雖是不解,但不會質疑。

    郭遵搖搖頭,狄青注意到飛雪平靜的臉上也現出分激動之意。飛雪激動什麼,難道香巴拉就在眼前,或者說,香巴拉本在……

    才想到這裡,就聽郭遵“嘿”的一聲,雙臂用力。

    只聽到“咯”一聲響,暗暗的地道中,陡然現出一道大亮。那道光芒帶分寒氣,倏然沖在了郭遵的身上,照得郭遵鬢發皆揚,臉膛大亮。

    郭遵手上,拿著塊銀白的板狀東西,他是掀開了這東西,才現出下方的怪異。

    這地下究竟有何古怪,為何會有這般異相?

    狄青一驚,就要搶步上前,被郭遵伸手止住。等狄青適應了眼前的光芒,往光芒來處一望時,饒是早有心理准備,可一顆心也是空空蕩蕩,一時間只以為身在夢中。

    甬道之下,原來別有洞天。

    可那洞天之神奇,讓他做夢都想不到。

    郭遵方才用力,不過是揭開了洞口的一處,但從洞口望去,發現下方地勢廣闊,還比真宗的永定陵的規模要宏大數倍。

    那裡沒有燭火,可亮如白晝。

    永定陵是真宗窮一生之力、一國之力所建,有那種規模也算正常。但有誰有這般神力,可在數十丈的巖層下建出這般天地?

    那洞天之內,流光溢彩,如日芒,似月華,炫目之極。當初狄青到了永定陵時,還驚歎那裡的規模廣宏,可見到下方之地時,才知道永定陵對比於此,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等回過神來,狄青這才開始留意下方的情形,更是驚奇。下方的建築,可說是前所未有的古怪。下方的牆壁,大部分是白玉所造,那白玉瑩潔光滑,整個牆壁都像是一塊白玉所造。

    可天底下,哪有那麼龐大的玉石呢?

    狄青腳下左面的方向,有一塊並非白玉,而像是藍色的玉器所建。那玉器表面上光彩流動,居然像是活的……

    那藍色藍如海,潔淨如天。

    而那玉器之上的光彩流轉,就像海濤激蕩,奔騰不休,永無止境。狄青此生,尚未見過這等奇境。

    可見到那藍色時,狄青忍不住的回頭向飛雪望過去。

    飛雪的腰間,不就是有這麼一條藍色的絲帶,而當年在天和殿的梁頂時,他見到元昊左手小指有長長的指甲,不也是這種顏色。當時狄青曾感覺二人之間像有關聯,可現在看起來,飛雪和元昊的藍,是不是效仿這裡那藍色寶石的色彩呢?

    狄青驚奇的忘記了去問,目光從那藍色流轉的巨型寶石上望到了那裡的地面。

    說實話,那根本不像是地面。狄青從未見過那種形狀的地面。

    整個地面,並非平坦,而是好像個圓形的屋頂倒扣在那裡。

    如果讓狄青形容的話,那地面就像是青唐王宮那金色的屋頂扎入了地下。那地上,是黑白相間的格子組成?

    黑白相間的格子?

    狄青看到這裡,就想到當初在真宗陵寢朝天宮內見到的地面。那裡不也是黑白的格子,難道說,真宗也知道這裡,這才仿造這裡建出了永定陵?

    可據狄青所知,真宗一輩子也沒有找到香巴拉的……

    或許真宗能建出那種陵寢,也是神仙托夢?

    狄青心緒萬千,又留意到整個下方雖很空曠,但有些造型奇特的東西,似箱子、似雕塑的鑲嵌在白玉的牆壁上,色澤銀白。

    那些東西,他也是依稀眼熟……

    狄青震驚地下洞天的恢弘,看得目不暇給,不知多久,這才回過神來道:“郭大哥……這裡……就是香巴拉嗎?”他話一出口,才發現由於心情激蕩,嗓子已啞,額頭甚至都有了汗水。

    無論是誰,驀地見到如此奇境,也是難免舉止失措。

    狄青已有些明白眼下的情形,他和郭遵現在如同站在屋頂。這條道路,一直挖掘,通到了香巴拉的頂端。

    可狄青想不通一點,如果這裡就是香巴拉的話,那神在哪裡?

    郭遵顯然已見過這種情形,再見時已不如狄青般震驚,可望向下方時,臉上還是有贊歎的表情。聞狄青發問,才待說話,飛雪已道:“有人來了!”她神色中,突然有了分焦急之意。

    郭遵、狄青武功雖是高明,可都被下方奇景所攝,一時間忘記處境。

    只有飛雪見到了香巴拉時,反倒平靜下來,最先感覺到還有別人接近了香巴拉。

    郭遵,狄青均是一凜,側耳向身後聽去。二人均想,“前方已無路,若有人來,肯定是從身後那條路來的。難道是葉知秋等不及,也跟了過來?”

    身後無人。

    飛雪感應靈敏,有一種天生的敏銳,怎會聽錯?

    二人才待向飛雪望去,突然聽到寂靜的下方“咯”的一聲響。二人望去,只見到白玉右手處的白玉牆壁上突然現出道裂縫。

    狄青又驚又喜,只以為是神來臨,凝神觀看。

    那道裂縫越來越寬,陡然間有金光一現,狄青微震,再定睛看過去,臉色微變。

    居然有幾個人手持火把走了進來,那幾個人,他還認識大部分的!

    而那金光,不過是火把映到白玉現出的金色。

    為首一人,佝僂著身子,頭發已雪一樣的白,胡子幾乎要拖到了地上,狄青從未見過那麼老的人。一眼望到那人的時候,誰都會感慨光陰如箭,歲月無情。

    那麼老的一個人,會是誰?怎麼能到香巴拉?

    那老者的身後,跟著一人,神色孤高,落落如長空孤雁,正是契丹眼下手握兵權的第一人——都點檢耶律喜孫。

    狄青見到耶律喜孫,立即想到:“原來耶律喜孫也是馬不停蹄的趕到了這裡,只比我們差了一會兒的功夫。耶律喜孫能到這裡,因為手持元昊的玉璽,那能領耶律喜孫到此的當然就是元昊手下九王之一的目連王了。”

    龍部九王,八部最強。目連忠孝,與天同疆。

    這個目連王原來這般蒼老了。

    狄青又想,“想必目連王還不知道元昊出事的消息,因此見元昊玉璽,這才領耶律喜孫進來。唉……我太過匆忙,忘記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我若是早讓韓笑飛鴿傳書,在沙州敦煌散布元昊已死的消息,敦煌早亂,這個目連王也不會帶耶律喜孫前來。我先一步到了沙州,那不更好?”轉念一想,又有些苦笑,“目連王若知道元昊死了,會不會毀滅香巴拉,沒有人知道。這世事無常,根本無法預料了。”

    他沉吟間,目光不停,早望在了耶律喜孫的背後。耶律喜孫身後站著一人,雙手結印,本是蒼老平靜的面容上見到眼前的奇景,也是泛出激動之意。

    那人正是善無畏。

    善無畏也來了?

    狄青皺下眉頭,暗想這次刺殺元昊,本是耶律喜孫、沒藏悟道和善無畏三方聯手,裡應外合的結果。但耶律喜孫不像是喜歡和人分享成果的人,他為何會把善無畏也帶來呢?

    這個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

    善無畏身旁就是氈虎,還是一副癡癡呆呆的表情。就算見到香巴拉這種恢宏的場景,仍是木然的表情。或許在氈虎心中,香巴拉也好,地獄也罷,都是無甚區別。

    這二人身後跟著四人,抬著個極重的箱子前來,那箱子上蓋著赤紅色的布料。

    狄青一看到那箱子,就想到當初在青唐的情形,忍不住向飛雪望去。

    飛雪只是望著下方,眼中露出焦灼之意。她似乎看出了什麼不妥,郭遵斜睨著飛雪,臉上也有了異樣,像很是擔憂。這二人究竟焦急擔憂什麼?狄青沒有留意,只是想著往事……

    當初狄青去青唐找唃廝囉議和,正逢承天祭,當時飛雪要自盡祭天,被狄青阻攔。後來是根據唃廝囉所言,飛雪和飛鷹本是合謀要盜取法器。而他們想要盜取的法器,就是這個箱子。

    善無畏為何要把這箱子帶過來,難道說這箱子也和香巴拉有關?唃廝囉祭天也是和香巴拉有關?耶律喜孫讓善無畏也進入了香巴拉,難道說因為要用這個箱子,是以才達成條件?但唃廝囉為何不來呢?

    所有的困惑交接在一起,但有個很明顯的關聯,那就是都和香巴拉有關。

    狄青想到這裡,目光不停,望向了那抬箱子四人的身後。

    那四人身後還跟著兩人,抬著個擔架,擔架上前,神色憔悴,不改囂張的本性,正是飛鷹。

    飛鷹和郭遵雖都中了元昊一箭,但很顯然,飛鷹比郭遵相差太遠,到如今還是重傷不能起身。

    而飛鷹身後,只站著一人,灰白的眼眸,平冷的面孔中也泛出一分光彩,那人正是羅?王野利斬天。

    野利斬天怎麼會來,他為何和耶律喜孫等人一起?當初在天和殿中,他一刀斬了迦葉王,被元昊射了一箭,卻毫發無傷。元昊的五色定鼎羽箭,素不虛發,就算郭遵都是無法躲過,野利斬天竟然能躲過銀箭,他難道真的深不可測?

    野利斬天能到這裡,這麼說,野利斬天和沒藏悟道都是叛徒,他們聯合了耶律喜孫等人刺殺元昊,而迦葉王本是元昊的細作嗎?

    羅?王本來就是從阿修羅部出來的,他就有叛逆的本性!

    狄青想到這裡,心中苦澀,感覺到這些人中關系復雜錯亂。見耶律喜孫顯然也驚詫眼前的奇景,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狄青心中微動,暗想耶律喜孫本是謹慎之人,可這次他算是契丹那面孤身來到香巴拉的人,這次耶律喜孫恁地如此托大?

    難道說,耶律喜孫先囚禁了蕭太後,後謀劃刺殺了元昊,因此躊躇滿志,根本不把眼下這些人放在眼中?

    早在那些人進來時,郭遵早就悄然的將拉起的那塊銀色托板合上部分,稍微遮掩下洞口。耶律喜孫等人震駭眼前的情形,雖也抬頭看了下,但只見到白玉般的頂面,哪裡會想到高高的上方,還有人在?

    不知許久,耶律喜孫這才道:“目連王,這裡就是香巴拉了?”他雖竭力想要保持冷靜,但到此地後,一顆心激蕩不休,難以平靜。

    那蒼老的人緩慢道:“不錯。”

    此間極靜,狄青雖離眾人很遠,但在上方聽到幾人的對話,如在耳邊。見那蒼老人的回話,心中道:“這人果然就是目連王。”元昊手下九王,那個阿難王不知蹤跡,羅?王背叛,也就這一人對元昊還有忠心,一想到這裡,心中很是淒涼。

    耶律喜孫又道:“那……香巴拉之神在那裡?”他雖能在契丹、夏國興風作浪,可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也是毫無頭緒。

    目連王慢聲道:“兀卒恭請都點檢前來,難道沒有告訴你和神溝通之法嗎?”

    耶律喜孫神色平靜,斜睨了善無畏一眼,說道:“我來得匆忙,也沒有向兀卒詢問。想兀卒知道,只要見到目連王就有答案,因為不用吩咐吧。”

    目連王“哦”了聲,說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只聽兀卒說,只要把天玄通放到那裡……”伸手指向白玉牆壁上鑲嵌的銀白物體,那物體更像個極大的托盤,“把天玄通放到那上面,真心禱告,請神出現,就行了。”

    耶律喜孫笑笑,望向了善無畏道:“有勞聖僧了。”他有求與人,素來都是客客氣氣。

    善無畏臉現激動之意,向抬箱子的那四人做個手勢。那四人抬著箱子向那銀白托盤走去。地面傾斜,好在黑白格子之間有如台階,可供人落腳。那四人走的雖辛苦,但還到了托盤前,掀開了赤紅色的布,露出下方的箱子。

    那箱子是銀白之色,一掀開上方的紅布,現出幽幽之色,不知是光映還是錯覺,亦是真有其事,那箱子慢慢的開始發亮。

    眾人見了,都現驚詫之情,對於這不可思議之事心懷敬畏之意。

    善無畏雙手結印,臉現畏懼,陡然喝道:“快把天玄通放到那……之上。”他根本不知道如何稱呼,只看結果。

    狄青這才知道那箱子叫做天玄通。天玄通整體銀白,上方有些凹陷,內有個明珠樣的東西,散發著不定的光芒。

    那光芒時而燦爛如金,忽而潔白如因,有時色做黃銅般,轉瞬又變成黑色或五色,煞是奇異。

    狄青見到那顆變色的明珠,陡然又想起真宗玄宮的五道門,元昊使用的五色箭。

    那門的顏色,和羽箭的顏色,不都像極了那明珠顯示的顏色?

    難道說,真宗或者元昊早知道這個天玄通,因此效仿這顏色定制石門羽箭。天玄通,莫非真宗和元昊想從這五色中,琢磨出通天的能力?

    種種不解,似乎都有了分解釋。

    可狄青最大的不解是,這五色、這天玄通、這箱子、還有這香巴拉究竟是怎麼回事?郭遵沒有天玄通,如何會和神溝通?狄青到了香巴拉,明白了很多,聯想了很多,但對於香巴拉可說還是處於一無所知的情形!

    這時那四人已要將銀白的箱子放到了托盤之上。那四人本很吃力,在將放未放之時,陡然間“喀”的聲響,那四人身形一撲,就覺得一股吸力傳來,嚇了一跳,霍然後退,跌坐在地上。

    眾人都見到這情形,不由一驚,善無畏才待喝問,臉上就現出驚詫的表情。

    只見到那箱子落在托盤上,連同那銀白的托盤,倏然縮入了白玉的牆壁。

    那是一種極為怪異的景象,白玉牆壁如同水波般的蕩漾下,並無裂痕,但箱子已然不見。

    耶律喜孫微震,才待向目連王詢問,就見到前方的玉璧上,突然一道光芒從上方的牆壁透出來,色澤光芒,照在了眾人的腳下丈許外。

    就算是耶律喜孫見到那道光芒,臉上也露出畏懼之意,不由倒退了一步。

    目連王一掀幾乎要拖在地上的胡子,上前兩步,跪倒在那光芒照射的圓形區域中,道:“小人見過香巴拉之神。”

    眾人或驚奇、或畏懼、或遲疑、或不解……

    這裡根本沒有任何人前來,那道光芒,就是香巴拉之神?

    沒有人能信。

    但目連王慎重其事般,又不像是是做戲。善無畏嘴唇喃喃而動,陡然間身軀一震,臉現喜意,跪倒在地道:“小僧見過香巴拉之神。”

    氈虎好像都有些奇怪,望著跪倒的善無畏,不知道他對誰說話。

    目連王卻已起身,神色有些古怪,出了光環後才道:“香巴拉之神說,它到如今,滿足了太多的人的希望。它已累了,它最後只想滿足兩個人的願望!從此後,這世上……再無香巴拉!”

    眾人怔住。

    狄青在上方聽到這句話,臉色劇變。

    這裡來的人,誰沒有願望?恐怕除了氈虎外,就算擔箱子的都有願望。耶律喜孫、善無畏、飛鷹、野利斬天這番辛苦,當然是有求於香巴拉之神。就算是狄青,也有願望,他辛苦多年,等待一生,就是指望借神之力救回羽裳。

    來到香巴拉的人極多,但神只能滿足兩個人的願望?

    狄青身軀微震,已要從那洞口跳下去,卻被郭遵一把抓住。郭遵眼中也有困惑,可只是搖搖頭,狄青知道郭遵示意他看看情形再說,他雖心急如焚,但知道郭遵這麼做,必有郭遵的道理。

    飛雪身軀微顫,臉上突現驚懼之意。她似乎對香巴拉了解最多,她應不識第一次來到香巴拉,她有什麼願望,早就許過,那她怕什麼?

    下方已一片沉寂。

    沉寂如水,帶著欲冬的寒意。

    不知許久,耶律喜孫才笑道:“在下當然要算一個了。不知道有人反對嗎?”他問話的時候,目光只從野利斬天和善無畏的身上掠過。

    他根本沒有把氈虎和那些下等人算一份,飛鷹重傷,根本就失去了角逐許願的機會。他帶飛鷹來,不過是因為一個緣由。可眼下看起來,他根本不需要飛鷹。

    他的對手,其實只有善無畏和野利斬天。

    善無畏還跪在地上,神色激動。在場中人,除了目連王,也只有他才感應到神的存在。難道說,藏傳三密之法,真的讓人有溝通神靈之能嗎?

    無人答話,可沉默有時候不代表著認可,也可能蘊含著火山爆發前地底的沉寂。

    耶律喜孫神色依舊孤傲,長舒一口氣道:“既然無人反對,那我覺得第二個許願人是善無畏高僧好些了。”他是精於計算局面的人,既然到了香巴拉,就是為了許願。既然只是許願,就現沒有必要做別的事情。拉攏了善無畏,就控制了氈虎,如此一來,他在這裡根本不需要再擔心什麼。

    唯一讓他感覺到有些為難的是,他究竟要許什麼願呢?

    他有太多的願望想實現。

    但他有兩個願望一直縈繞心頭,他幫助耶律宗真奠定了基業,他設計除去了元昊,他已躊躇滿志,甚至認為既然夏國沒有了元昊,就是契丹的附庸。他若能再征大宋,很可能實現江山一統。

    更近一步,他稱王稱帝也沒有什麼奇怪。

    人的欲望素來如此,永遠沒有止境的時候,他耶律喜孫也不例外。但他還有個心病,他有隱疾,那隱疾發作起來,每次都讓他生不如死,他有幾次差點因此送命。他和狄青第一次見面時,就是隱疾發作被夜叉追殺,差點因此送了性命。

    隱疾不除,大業就算成了,也是個心病。

    他多想兩個願望一塊實現?

    他為兩個願望許哪個頗為為難的時候,善無畏已站了起來,雙手結印行個藏人的禮節道:“那多謝都點檢了。”

    耶律喜孫一笑了之道:“何須客氣?現在沒有人反對了吧?”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是下意識的,他突然發現元昊當初在天和殿為何要這般問。

    當一人掌控大局的時候,總喜歡如此來表達心中的得意,那種快感,很多人說一輩子都得不到。

    不想今日的情形也和天和殿有些類似,因為一個人已道:“我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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