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第四章 絕路
    狄青現在說起話,都是有氣無力,不想這時候,飛雪會告訴他什麼秘密。和香巴拉有關嗎?可這時候,知道秘密有什麼用?

    飛雪緊握著狄青的手,還能平靜道:「其實……」話未說完,陡然住口,抬頭向上望去。

    狄青不解,問道:「怎麼了?」陡然間心頭一震,就聽頭頂「咯」的一聲響,竟有道光線照了進來。

    密室內陡然大亮,狄青忍不住瞇起了雙眼,見飛雪容顏憔悴。飛雪遽見光亮,沒有歡喜,反倒皺了下眉頭。

    狄青早就知曉,頭頂就是密室的出口。但頭頂出口距狄青有數丈的高度,就算他完好無損,都是無能脫困。本已絕望之際,不想居然會有人開啟出口,怎能不讓狄青又驚又喜。

    來人究竟是誰?

    狄青雖久經生死,但這時更牽掛飛雪的性命,緊張的望著上空,一時間不敢發聲。片刻之後,上方竟順下一條繩索,轉瞬到了狄青的面前,一人壓低了聲音道:「狄青,抓住繩索,我拉你出來。」

    狄青心中古怪,暗想這人要是唃廝囉所派,就不用這麼謹慎,可這人若不是唃廝囉所遣,還有誰知道他狄青在此,還能偷偷到了承天寺?

    可逃生機會就在眼前,狄青顧不得多想,奮起餘力先用繩子纏住飛雪的腰身。這平日做到輕而易舉的事情,已讓狄青氣喘吁吁。

    飛雪默默的望著狄青,突然道:「你和我一起出去。」

    狄青道:「先拉你上去再說。」

    飛雪決絕搖頭,突然低聲道:「你和我一起出去,好嗎?」她突然軟語相求,讓狄青難以拒絕。狄青只以為飛雪害怕,略作猶豫,將繩索在自己身上也纏了幾道。他拉拉繩子,示意綁好了繩索。

    上方那人已拉動繩索,帶二人上行。那人拉動狄青兩人,竟像毫不費力,狄青知道這人應是技擊高手,可從下面望過去,被光線所籠,狄青只見到那人肩寬背厚,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陡然想起了什麼,狄青低聲問道:「飛雪,你剛才要說什麼秘密?」二人繫在一根繩索上,面面相對,呼吸可聞。飛雪突然面色緋紅,移開了目光,平靜道:「哪有什麼秘密?」

    狄青還待再說,二人已被拉出了密室。狄青舉目望過去,見到那人身著黑衣,頭戴氈帽,臉蒙黑巾,遮擋住一張臉,只餘一雙眸子精光閃閃。那人見到狄青,低聲道:「跟我來。」

    那人前頭帶路,狄青見那人無意相幫,咬牙扶著飛雪踉蹌前行。一路上偶遇幾個番僧,卻均是昏迷不醒,狄青見了,知道多半是那人擊倒這些僧人。等出了佛堂,那人東拐西繞,到了承天寺的後院。

    這是東方曙青,原來已近清晨。

    承天寺再是莊嚴肅穆,僧人也要吃飯生火,因此寺院後也堆放著柴禾,近後門處,停了一輛牛車,想必是運送柴禾的。

    那人低聲道:「躲到牛車上去。現在全城都在抓你們兩個,莫要露頭出來。」

    狄青目光微閃,見那人並無伸手之意,也不相求,扶飛雪到了柴車之上,然後自己也翻上了柴車。等到了車上之時,已疲憊的動彈不得。

    那人拿了些枯草蓋在狄青、飛雪二人身上,上了牛車,脫了黑色的外套,露出裡面樵夫的裝束。一揚鞭,已驅車出了承天寺。

    狄青躲在車上,心中暗想,這人顯然是用樵夫送柴的身份混入寺中,然後趁清晨防範最鬆懈的時候擊昏番僧,開啟了密室。此人對承天寺瞭若指掌,又認識他狄青,這人是誰?牛車顛簸,狄青手扶車板,透過枯草縫隙向飛雪望去。只見飛雪平靜依舊,又恢復了以往的淡漠表情。

    牛車出了承天寺,直奔城南,一路上倒是無驚無險。等出了青唐城後,那人並不停車,一直趕車南行,到了一處荒山下,逕直驅車上山。

    狄青暗自皺眉,不解這人究竟要去哪裡?

    這時藏邊已到入冬時節,天青風硬,萬物蕭殺。狄青死裡逃生之際,但心中總是有些不安,畢竟如何來看,救他那人都不像他的朋友。

    若這人是他的朋友,怎麼會如此待他?

    山路漸變陡峭,牛車終於不能再行,那人跳下牛車,掀開了枯草,遞給狄青一個水壺道:「我知道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水!喝點水吧。」

    狄青見那人仍舊用氈帽遮擋住半邊臉,忍不住問道:「閣下是誰?」他說話間接過水壺,卻不喝水,轉瞬遞給了飛雪,誠懇道:「飛雪,你先喝點水吧。」他雖虛弱,但更關心飛雪,見到飛雪面色比雪還要白,容顏憔悴,不由一陣心痛。

    飛雪並沒有伸手,只是盯著狄青,又望望那戴氈帽的人,淡淡道:「有迷藥的水,我不喝!」

    狄青一震,霍然轉頭望向了救他那人,凝聲道:「閣下究竟是何用意?」他眼下虛弱無力,這人要對付他,可說是輕而易舉,既然如此,這人為何還要在水中下了迷藥?

    但飛雪素來直覺甚準,怎會無的放矢?

    那人身軀微僵,轉瞬哈哈一笑,已掀開了氈帽,露出帶著眼罩的一張臉。狄青見了,微微皺眉道:「飛……鷹?怎麼是你!你到底搞什麼明堂?」

    救狄青那人,竟是素來神出鬼沒、就算元昊等人都無法揭穿底細的飛鷹。

    飛鷹倨傲不改,目光灼灼,自信道:「若非是我,怎能救你出來?」

    狄青詫異不減,忍不住又問,「你救我出來,在水下迷藥,又是什麼意思?」

    飛鷹目光閃爍,突然長歎一聲道:「狄青,你真的信水中有迷藥?」

    狄青望了眼飛雪,一字一頓道:「我或許不應該信水中有迷藥……但我信飛雪!」

    飛雪眼中神采顯現,卻移開了目光……天藍風寒,有白雲如羽,飛雪的表情雖如青峰守望,千年不變,但她的內心實在如蒼雲變幻,讓人難以捉摸。

    飛雪怎麼知道水中有迷藥,難道說她真的六神通中的他心通,可明白別人心中所想?

    飛鷹目光在二人之間移動,陡然哈哈一笑道:「水中的確有迷藥,因為你們現在太過虛弱,我只想你們好好的睡一覺。」

    狄青緩緩點頭,像是已接受飛鷹的解釋,「這麼說,你還是一番好意了。不過……你怎麼知道我被困在承天寺內呢?」

    飛鷹微微一笑,鷹鉤鼻子在陽光下隱泛寒光,「我早到了藏邊,聽說你壞了承天祭後消失不見,很是吃驚,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我對承天寺多加留意,無意中從雜役口中得知你被關在這裡,因此才來救你。」

    狄青喃喃道:「看來你對我的確很瞭解……只可惜,都說藏邊的佛子很是睿智,竟然不聽我解釋。」

    飛鷹嘿然冷笑道:「你真的以為他很聰明嗎?此人只是故弄玄虛罷了,其實他內心卑鄙不堪,更是狠辣非常,視人命如草芥!」

    狄青輕歎一口氣,似乎很是贊同飛鷹的看法,「你來藏邊做什麼,為什麼要救我?」

    飛鷹望了眼飛雪,皺了下眉頭,半晌才道:「到了如今,我對你實話實說好了。我來藏邊,其實要向唃廝囉借一個東西。但這人簡直固執得不可理喻……非但不肯借我,還想讓人殺了我。」

    狄青淡淡道:「那也得看你借什麼,你如果借他的腦袋,換作是我,也不會借的。」

    飛鷹眼眸中厲芒一閃,嘿然道:「他要殺你,我救了你,你竟然不信我,反倒要幫他?」

    狄青反問道:「你費盡心思救我,難道是想我和你聯手對付唃廝囉?你究竟想向他要什麼東西?」

    飛鷹又望向飛雪,猶豫片刻才道:「你不必知道那東西是什麼,你只需知道,那東西是開啟香巴拉的關鍵所在就好!」

    狄青一震,失色道:「開啟香巴拉的關鍵所在?你真的已找到香巴拉,還能想辦法進入香巴拉?」

    飛鷹昂然道:「不錯,這世上只有我……才知道香巴拉的真正的秘密,也只有我,才有開啟香巴拉的資格。」

    飛雪本一直沉默無言,聽到這裡,斜睨了飛鷹一眼,平靜道:「這也未必。」

    飛鷹眼裡閃過絲怒意,轉瞬一笑道:「爭執於事無補,狄青,我知道你也很想前往香巴拉。這樣吧,你我聯手對付唃廝囉,只要取回我想要之物,我就帶你前往香巴拉,這買賣可做得?」

    狄青怦然心動,垂頭沉思半晌才道:「這個提議倒是不錯,飛雪,你覺得如何呢?」他突然向飛雪詢問建議,倒讓飛鷹大為錯愕。飛鷹眼中閃過分緊張,盯著飛雪欲言又止。飛雪靜若止水道:「你想如何做,何必問我呢?」

    飛鷹打斷道:「狄青當然想去香巴拉了……」

    狄青長出一口氣,緩緩道:「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想去香巴拉。可我去香巴拉之前,必須去見唃廝囉一面。」

    飛鷹滿是錯愕,怔道:「你……你見他做什麼?」

    狄青道:「我要見他,因為我和他之間有個誤會。若不消除的話,我無法安心。」他在密室中,渾然已忘記了一切,但一出密室,其實立即想到宋朝、吐蕃聯盟一事。

    如今富弼多半被囚,生死未卜,無論如何,他都要救出富弼再說。

    飛鷹嘿然冷笑道:「你可知道,承天祭中,未經唃廝囉允許,擅自上台只有死路一條?」

    狄青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飛鷹又道:「你可知道,唃廝囉已對你下了必殺令,驚擾盧捨那佛之人,也是必死無疑?你是否還知道,唃廝囉這人睚眥必報,對你成見已深,你屢次犯吐蕃人大忌,只要被藏邊吐蕃人見到,就必殺你無疑。你只要再入青唐城,就是步步殺機,說不定走不出十步!」

    狄青盯著飛鷹,神色肅然,沉聲道:「我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一點,我必須去見唃廝囉。」

    飛鷹仰天大笑,聲動雲霄,那笑聲中隱約已有蕭殺之色,笑聲才頓,飛鷹已喝道:「狄青,你其實心中根本沒有楊羽裳!你若想念楊羽裳,就不會屢次放棄大好的機會,推三阻四的不去香巴拉!」

    飛雪聽到楊羽裳三字時,向狄青望來,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似乎也有著質疑之意。

    狄青聞及「楊羽裳」三字,心中大痛,良久才道:「你錯了,心中有沒有一個人,不必總是提及在口中。我心中有沒有羽裳,無須向你來證明,只要羽裳明白我就足夠了!你若誠心和我合作,就讓我先見唃廝囉再說。」

    飛鷹冷冷道:「你想去送死,可我不想這早就死。既然道不同,你請下車吧。」

    狄青轉望飛雪道:「飛雪,我們走。」他才要掙扎起身下車,不想飛雪回道:「你要走就走吧,但我不會走。」

    狄青一怔,不待多說,飛鷹已大笑道:「狄青,就算飛雪都看穿了你虛偽的面目,不肯和你一起了。」

    飛雪神色依舊,並不多言。但誰都看出,她話已出口,就難以改變。

    狄青神色有分焦急之意,勸道:「飛雪,你聽我一句,跟我走吧?」

    飛雪仍舊沉默,飛鷹一旁冷淡道:「你連心愛的女人都無法保全,明知有救治心愛的女人的機會也不去爭取,誰能放心和你在一起?」

    狄青霍然扭頭,怒視飛鷹道:「郭邈山,這世上並非所有人都如你這般不擇手段,有些事情是有些人必須擔當的!」

    飛鷹一震,不由倒退半步,嘴角微跳,眼中滿是驚奇詫異,半晌才道:「你……你方才說什麼?」

    狄青目光閃動,只能凝望著飛鷹的一雙眼,一字字道:「郭邈山,你不真的以為沒有人知曉你的惡事,你也不要真把自己標榜的至高無上,你區區一個叛逆的盜匪,無惡不作,難道會有人放心和你在一起?」

    飛鷹目光銳利如針,陰冷的望著狄青,許久才笑笑,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就是郭邈山?」他這麼一問,無形中就已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狄青譏誚道:「你和我第一次見面時,就故弄玄虛,說和我曾經見過,要為郭大哥報仇。你只以為我早就忘記了你,可是飛龍坳一戰,經歷過的人怎麼忘記?當年飛龍坳一役後,你和王則、張海三人離奇失蹤,再也沒有下落。不過數年後,你們就反倒拜彌勒教,在教內秘密修習五龍、滴淚等經,蠱惑人心……」

    狄青一口氣說出這些,心中卻想起郭逵當年所言,「郭邈山和張海在陝西造反了,他們現在聲勢不小,已是朝廷的隱患。大哥得知郭邈山他們造反,立即請命前往陝西平叛。」

    往事如煙,煙消雲散,故人已逝如流水,但事跡如刻在心間……

    飛鷹目光更冷,已緩緩的握緊了雙拳。

    狄青似乎沒有見到飛鷹的殺機,繼續道:「後來你們勢力漸大,公然糾結流民造反,郭遵郭大哥前往平叛,你郭邈山雖不差,可還是不敵郭大哥!你雖兵敗,但狡猾多端,逃得了性命。」

    飛鷹長歎一口氣道:「你說的不錯,我是不敵郭遵,可惜他……已死了。」他眼中提及郭遵,不再有傷懷感激,反倒有分釋然。

    「郭大哥去了,可我狄青還在。」狄青凝聲道:「你們叛軍事敗,葉知秋捕頭全力通緝你等,你和王則、張海等人轉為暗處活動。你一直不肯揭開面罩,就怕我知道你是郭邈山,引起葉捕頭的留意,對你行事不利。你有野心,知香巴拉有神奇的力量,這才刻意前往香巴拉。但香巴拉就在沙州敦煌左近,被元昊重兵把守,你不要說找,就算接近都是不能。因此你收服了石砣,伺機對付元昊,你當然知道,要去香巴拉,必先除去元昊。你聯繫野利旺榮,騙我說要為郭大哥報仇,設計刺殺元昊!但你沒有想到過,元昊遠比你想的要強,竟能平定反叛,讓你無功而返,你口口聲聲說能去香巴拉,但元昊一天不死,你根本無法接近香巴拉,你有什麼能力帶我前往?」

    飛鷹緩緩點頭,喃喃道:「狄青,我還是低估了你,沒想到你知道的遠比我想的要多的多。」

    狄青目光滿是譏誚,嘲諷道:「我還知道更多的事情,你要不要聽聽。」

    飛鷹目光一寒,陰沉道:「你還知道什麼?」

    狄青咬牙道:「我還知道,你早就想殺我的。」

    飛鷹滿是不屑,哈哈大笑道:「我要殺你,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呢?狄青,你雖是不差,但真以為無敵天下了嗎?」

    狄青突然伸手入懷掏出一面令牌,亮給飛鷹道:「你可認識這令牌嗎?」

    那令牌是黃銅所製,中間是銀白色,而銀白色中,又畫了三個小圓圈。

    飛鷹目光微閃,故作漫不經心道:「這是什麼?」

    狄青冷靜道:「這是彌勒教徒的令牌。我方纔已說過,拜彌勒教的都秘密修習所謂的五龍、滴淚等經,而這塊令牌,都叫滴淚令!」

    飛鷹攤攤手掌,若無其事道:「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狄青又道:「當初我奉旨回京,途遇殿中丞包拯,他負責調查汾州任弁勾結彌勒教徒一事,卻被彌勒教徒追殺。我本擒住車管家等人,但有人突出,殺人滅口,還要刺殺於我。而在這之前,我的包袱曾被人翻動,我曾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這般高手想從我的包裹中搜尋什麼,如今我終於想通,那人想從我包裹中搜尋五龍!」

    飛鷹雙眉一軒,只是冷哼一聲,並不多言。

    狄青繼續道:「那人喬裝成夥計,武功高明。我左思右想,覺得那人如果不是你郭邈山,肯定就是張海、王則二人中的一個。你們圖謀我的五龍,不用問,也是和要去香巴拉有關了。既然如此,你說這令牌是否和你有關呢?」

    飛鷹眼珠轉轉,歎口氣道:「這或許是我手下無心所為,我並不知情。」

    狄青目光如刀,釘在飛鷹的臉上道:「或許那次殺我和你無關?但我在承天寺失蹤,番僧遵唃廝囉的之令,肯定對此事秘而不宣,就算我手下都不能找到我,你憑什麼從個雜役口中就得知我的下落?唯一的解釋就是,你當時就在承天寺內!而且就是在廟內橫樑之上!」

    飛鷹看了眼飛雪,仰天打個哈哈,可握拳手背上已青筋暴起。

    狄青長舒一口氣,最後下了個結論,說道:「因此我現在可以斷定,收買呷氈背叛唃廝囉的是你!炸毀承天祭台的人也是你!在爆炸後,煙霧繚繞中,刺我一劍的,就是當初要殺我的那個夥計,從橫樑下躍下的刺客肯定也是你的手下,而救走那刺客的人,不用說了,就是你飛鷹——當年的禁軍、後來的陝西大盜郭邈山!」

    狄青一口氣說出這些,微有氣喘,但坐在馬車上腰背挺直,對飛鷹絲毫沒有畏懼之意。

    飛鷹默視狄青良久,這才拊掌讚歎道:「這些事情,若不是飛雪親口對你說的,那你實在太聰明了。」

    狄青微微一笑,「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郭邈山,你騙得了我一時,騙不了我一世!」

    飛鷹輕淡道:「但你一直扮豬吃虎,本不用說出這些。你刻意說出這些,其實不是說給我聽的。」斜睨了一眼飛雪,飛鷹淡淡道:「你揭穿我的底細,其實不過想讓飛雪明白的面目,讓飛雪離開我罷了!」

    狄青也不否認,轉視飛雪道:「不錯,我就是想告訴你,飛鷹並非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飛鷹突然放聲大笑,等笑聲止歇後才道:「可惜你一片心機用錯了地方,你根本不知道飛雪和我的關係,她怎能因為你的幾句話,就跟隨你離去?」

    狄青只是望著飛雪,神色中滿是期冀。他正如飛鷹所言,不想飛雪再跟隨飛鷹,因此才揭穿了飛鷹的底細。但見飛鷹自信躊躇,一時間也無法確信飛雪的用意。

    飛雪終於開口,言語淡淡,「那也說不定。」

    飛鷹一愕,嗄聲道:「你莫要忘記你我的約定!」

    飛雪向狄青望來,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又是霧氣朦朧,「你心中已有殺機。狄青說出你的秘密,你定要殺他了?」

    飛鷹放聲長笑,笑聲未歇,不遠處的石後已走出兩人,一人斷了條手臂,臉上如火燒般,紅一塊黑一塊。另外一人是個跛子,走路時一肩高一肩低。

    那兩人走到飛鷹身旁,並肩而站,顯然是飛鷹的手下。

    狄青只是望著那臉上如火燒那人,問道:「王則?」他當初在沙漠時,曾見過這人。那人滿是怨毒的望著狄青,咬牙道:「是!」

    狄青緩緩道:「王則,你當初喬裝成夥計刺殺我和包拯,後來在沙漠中,我總覺得你有些熟悉,可你對我故作不識,心機可謂深沉。不過你百密一疏,忘記了隱藏真實的面目,我知道你是王則後,自然就想到飛鷹是郭邈山了。」

    飛鷹心中微凜,不想狄青竟如此執著的挖出了他的底細。

    王則恨恨道:「可再深沉也比不過你了。狄青,斷臂之仇,你今日只有用命來還了。」

    狄青面對三人,竟還是神色自若,「王則,你裝作和我合謀,刺傷氈虎,陷我於不義,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你咎由自取!」

    飛鷹雙眉一揚,眼中殺機已現,「狄青,你是個聰明人,卻做了件不聰明的事情。你若不揭穿我的底細,我和你還有合作的可能。可到現在,你只有一條路可走!」

    狄青笑笑,轉望飛雪道:「我既然只剩下一條路,你是否跟我一起走?」

    飛雪一直悠遠淡漠的聽著,彷彿局外人一樣,聞言也笑了。她驀然一笑,如春暖花開,百花嬌艷。她只是平靜而又堅決的說道:「我和你一路!」

    狄青精神一震,自忖方纔的一番話終於有了作用。飛鷹已變了臉色,冷哼道:「狄青,你自尋死路……難道還要旁人陪葬嗎?」

    「你錯了!」狄青微笑道:「死的不一定是我。」

    飛鷹見狄青竟還能坦然自若,不由眼露狐疑之意,他知道狄青絕非虛張聲勢之輩,可這時候,狄青有什麼能力抗拒他們三人?他就是想不通,因此猶豫不決,王則已喝道:「狄青,你莫要大言炎炎,今日就我一人,就能要了你的性命。」他才要上前,驀地止步,眼中已露出驚嚇之意。

    狄青不知何時,手中已握了一物,那物如小孩拳頭般,黝黑並不起眼。但這時狄青拿出那東西,豈能無因?

    「不知道你們可認識這東西?」狄青淡淡道。

    飛鷹望著那物,目光閃爍,良久才道:「霹靂?」

    那兩個字如同響雷般炸在眾人的耳邊,王則雖恨狄青,聞言也忍不住倒退兩步,神色緊張。

    霹靂!狄青手上的竟是霹靂!狄青拿的竟是郭遵曾動用過的霹靂!當年三川口一戰,宋軍雖敗,但霹靂之威,亦讓夏軍鐵騎膽顫心驚!

    飛鷹等人均知道當年一事,見狄青手握霹靂,不由臉上變色。

    狄青含笑道:「飛鷹,你果然有些眼力,這就是大內武經堂研製的霹靂!時隔多年,威力更勝當年。這枚霹靂的威力,你們要不要見識一下?」

    飛鷹眼皮一跳,轉瞬冷笑道:「你早已手足無力,拋不出太遠。霹靂一出,你也難免死在霹靂之下。」

    「是嗎?」狄青淡淡道:「我是不怕死的,你怕不怕?」

    飛鷹心中微凜,知道狄青並非大話欺人,狄青有拚命的勇氣,可飛鷹還有野心壯志,怎肯輕易就死?

    張海本一直沉默,聞言低聲道:「飛鷹,他只有一枚霹靂,誘他擲出就好。」張海頗有計謀,當初在叛軍中任軍師一職,已看出狄青的弱點。

    飛鷹點頭,自恃武功,才待飛撲過去,狄青已搶先喝道:「著!」狄青喝聲一出,已奮然站起,手臂一揮!

    飛鷹三人均是一凜,畏懼霹靂的威力,不敢直衝而上,閃身到了一旁。

    不想狄青手臂一震,袖口有匕首飛出,刺中駕車的那匹馬的臀部之上。

    馬兒受驚,疼痛之下,霍然奔出,沿著山嶺斜斜奔下。驚馬狂奔,借山勢而下,轉瞬就已奔出數丈的距離,將飛鷹等人拋開。

    飛鷹又驚又怒,不想狄青以進為退,竟要逃走。他身形一展,已衝到半空,就要追下山去。王則、張海二人亦是一樣的想法,緊跟飛鷹衝了過去。

    不想三人才一縱起,就有一物落在地上,「轟」的一聲炸響,震耳欲聾,碎石飛沙隨即飛起,中間還有鐵針射出。

    那爆炸地點正在飛鷹等人落腳之處,三人大驚,空中騰挪躲避,等落在地上時,雖未大傷,可也狼狽不堪。

    就這一會的功夫,馬車已奔出十數丈遠,順坡而馳,更見快捷。

    飛鷹心想,「今日不殺狄青,日後他若報復,定為大患。驚馬失血,絕奔不了許久,只要一到山下,馬速就會緩下來,我等只要跟隨其後,定能取他性命。」一念及此,已帶王則二人奔下嶺來。他當初救狄青出密室,還想利用狄青,那時故意不扶狄青,就想看狄青還余幾分實力。當初見狄青早就筋疲力盡,已放下戒心,只想帶狄青到這荒山野嶺後,任意擺弄,哪裡想到狄青亦用地勢,反逃出他的包圍,不由心中大悔,恨當初為何不直接殺了狄青,帶走飛雪?

    他冒險潛入承天寺,其實更大的原因是因為飛雪!

    三人放足狂奔,可和那柴車相聚的反倒越來越遠。這時紅日已破晨雲而出,殺氣卻冷了一山的蕭瑟。幾人一車追逐不多時,馬車已漸漸行遠。飛鷹正自焦急,突聽「砰」的一聲大響,馬車遽然四分五裂,眼看車上的狄青和飛雪,已跌出去,向山下滾去,轉瞬不見了蹤影。

    原來驚馬狂奔,慌不擇路,竟撞在山腰的一塊大石。那一撞之力,重逾千斤,車轅不堪承受,當先折斷。

    狄青沒想到這種變化,只來得及一把抓住了飛雪。二人被慣性所帶,飛出車外,向山下滾去。

    狄青滾的七葷八素,心中歉然。方纔他若不是執意要帶走飛雪,飛雪亦不會遭此厄運。他是在救飛雪,亦是在害飛雪?

    思緒飛轉之際,天昏地暗。狄青只見一棵大樹倒旋,兜面撞來。狄青大叫聲中,已緊緊摟住了飛雪,護住了飛雪的週身。

    「砰」的一聲大響,狄青背心重重撞在樹上,「哇」的一口鮮血噴出來,可滾落之勢已停頓下來。狄青顧不得自身,叫道:「飛雪,你沒事吧?」低頭望去,只見那水墨丹青的眼眸中,帶著一分淚影……

    飛雪凝望狄青,天翻地覆的驚變也不能改變她的平靜,可狄青的一聲問候,已讓她淚眼盈盈。

    狄青望著那若有情、若無意的眼神,心中惘然,想起那汴京陋巷、斜梅清雪……

    他已分辨不出,救的是飛雪,還是救的羽裳……

    可無論如何,他總要逃脫飛鷹的追殺,再說其它。狄青全身欲裂,扶著飛雪掙扎站起,陡然間天昏地轉,又噴了口鮮血,頹然倒下!

    他這幾日內,先受重創,後忍饑挨餓,全憑無上的毅力和決心才堅持下來。剛才被大樹一撞,外創全裂,內傷盡發,饒是鐵打的身軀也無法抵抗。

    跌落塵埃之際,狄青下意識的鬆開飛雪的手。

    在思緒中,他覺得已連累飛雪太久,他不想再拖累飛雪一塊倒下。可在內心深處,他又是多不捨鬆開那執著的手掌。

    當年他無法抓住,可多年過後,他已決意鬆手。

    可他鬆開手掌,卻發覺飛雪在拉著他。飛雪那纖弱的身軀也已搖搖欲墜,但那纖細冰冷的手掌卻牢牢的抓住狄青,不捨如雪戀東風。

    二人再次滾倒,倒地剎那,狄青腦海中有電閃而過,承天寺的一幕終於現在眼前……

    當初他跌落密室之時,也已鬆開手掌,他本不想拖飛雪進無盡的深淵。飛雪就如今日一樣,牢牢的抓住他的手掌,陪他死也好,活也罷,不離不棄。

    飛雪為何這麼做?她真的淡漠生死?還是……

    狄青惘然陣陣,摔倒在地時,再無力站起。

    這時有呼喝傳來,「他們在這裡!」聲音中滿是喜意怨毒,狄青已聽出那是王則的聲音,狄青竭力逃奔,不想功虧一簣,終究還是斃命在此。

    狄青、飛雪滾出馬車,飛鷹立即命王則、張海分頭搜進,王則最先發現狄青的行蹤,心中大喜。他呼喝之後,恨狄青斬了他的手臂,幾步縱躍,已到了狄青近前,獰笑道:「狄青,你還是逃不了老子的手掌!」

    他刀已揚起,就要斬下……

    狄青不望王則前來,無視刀鋒淒冷,只是望著那雙霧氣朦朧的淚眼,心如絞裂,嗄聲道:「飛雪,我對不起你……」那一刻,時光若轉,白影倏落,化做眼前那不捨如夢的臉。

    那臉上已有七分塵土、三分憔悴;那雙眼,不再平靜如水,隱泛波瀾。

    飛雪望著狄青,嘴角突然泛起一絲笑意,笑意化了雪,融了冰,亮了一冬的寒意,她無視劈落的單刀,已縱身擋在狄青的身上,最後說道:「這樣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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