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第二十七章 紅顏
    那火的夜,冷的風,映照天地間一片淒清。

    那巍峨的城門樓上,立著一點白,白衣勝雪,雪一般的冰冷……

    冰冷的是兩顆心。

    狄青一顆心都抖了起來,絕望的叫道:“羽裳?”

    他終於知道自己今天為何會不安,原來他為之日思夜念的楊羽裳已落在劉從德等人的手上!原來羽裳就在宮中!

    狄青從永定陵趕回時,從未想過,會在這般情形下和楊羽裳相見。

    楊羽裳就在城門樓上,癡癡地望著狄青,神色黯然。她日夜想念的意中人就在城門下,但咫尺天涯!

    馬季良哈哈大笑,得意道:“狄青,你知道的,你我的恩怨早就該了結了。”

    狄青霍然轉身,嘶聲怒吼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我的恩怨,與楊羽裳何關?”

    趙禎等人心頭一沉,他們雖不知道楊羽裳是誰,但看狄青的表情,就知道狄青對此人的關切,甚至超過自己的性命。趙禎想起宮中詢問狄青意中人的時候,狄青滿是柔情,不由心中更冷,很顯然,今日之事,劉從德他們已經策劃許久,有備而來。

    但只憑馬、劉兩人,當然難以掀動這場造反。幕後人到底是劉太後,還是另有其人?

    馬季良冷笑道:“你錯了,一人做事,往往要連累別人的,不然何來株連九族之說?當年你害我兒子一生殘廢,你就要知道,這個仇老子一定要報的。”

    馬季良旁邊一人附和道:“不錯,欠下的債,總是要還的。狄青,你可還認得我?”

    狄青望向那人,咬牙道:“羅德正,你還算人嗎?”

    那人微笑道:“我是不是人不勞你操心,我只知道,你若是不聽我們的吩咐,你很快就要做鬼了。”

    馬季良旁邊那人就是羅德正,也就是羅崇勳的義子。狄青片刻就已明白,這些人早就蓄意對付他,羅德正知道他對楊羽裳的情意,告訴了馬季良,而馬季良一直隱而不發,今日才用楊羽裳要挾自己。

    狄青還在懵懂之際,這些人顯然已把狄青當作大敵,這才專門定下了對付狄青的計策。

    狄青長吸一口氣,額頭青筋暴起,馬季良立即道:“你要敢動我,他們就把楊羽裳丟下來。嘿嘿,更何況……你有本事沖過來嗎?”他離狄青有段距離,身邊又都是弓箭手,只要狄青一動,亂箭射來,狄青絕對抵擋不住。

    馬季良還沒有讓人放箭,只是因為勝券在握,要好好的折磨狄青。他就一個兒子,卻被狄青打成殘廢,這口怨氣憋了許久,當然不肯讓狄青就這麼死了。

    狄青渾身僵凝,頭發絲都不敢動半分,可雙手指甲入肉,已滴出血來,恨聲道:“羅德正,你義父羅崇勳必然也參與了今夜謀反一事,不然宮中也不會這麼快起火!你們父子均是卑鄙小人,不怕世上有報應嗎?”

    羅德正歎口氣道:“我什麼都怕,就不怕有報應。”他霍然上前,一腳踢在狄青的小腹上。他當初被狄青戲弄,早就憋了許久的火氣。這次得到機會,如何會輕易錯過?

    狄青痛得彎腰,卻終究沒有還手。

    城門上的劉從德、城門下的馬季良都得意地笑了起來,他們知道已掐住了狄青的命門。

    張玉呼喝一聲,才要上前,狄青突然一伸手,已攔住了他,說道:“張玉,我求你一件事。”

    張玉顫聲道:“何事?”

    “我的事,我自己解決。”狄青慘然笑道:“你若是我的兄弟,莫要幫我。”

    張玉大聲道:“可是你值得嗎?”他和狄青兄弟多年,已看出狄青的用意,不由心中打顫。

    狄青吸了口氣,望向馬季良道:“你要如何才能放了羽裳?”

    馬季良得意地大笑,“狄青,你也有今天?要我放了楊羽裳,很簡單,你先解了刀。”

    狄青想也不想,伸手除下刀鞘,擲在地上。當啷聲響中,帶著難言的決絕。

    馬季良又道:“好,夠痛快!狄青,只要你再殺了張玉和武英,綁起趙禎,我就答應你的請求。”

    張玉握緊雙拳,牙關緊咬。武英忍不住後退一步,擋在趙禎身前。趙禎目光閃動,只是望著暗處,神色中隱約帶著焦灼。

    狄青回頭望了眼,搖頭道:“你知道……不行的。”

    羅德正嘿嘿一笑,“真的不行嗎?”他陡然豎肘,一肘擊在狄青的臉上。狄青眼角已裂,鮮血流下,踉蹌後退兩步,遽然伸手,扭住了羅德正的手腕。

    眾人一驚,狄青反扭了羅德正的手臂,抽出羅德正的腰刀,架在他脖子上喝道:“住手!”他這一招干淨利索,羅德正得意間,猝不及防,已被狄青擒住。

    狄青雖制住羅德正,心口更是抽緊,咬牙道:“馬季良,你放了楊羽裳,我就放了羅德正。”

    變生肘腋,弓箭手倏然拉弓,吱吱弓彎,殺氣漫天。馬季良笑了,擺手止住弓箭手放箭,“狄青,我知道你不會輕易認輸的。可你覺得,我會答應嗎?”

    狄青心在顫,還能冷靜道:“羅德正是羅崇勳的義子,是太後身邊的人,你難道會因為個楊羽裳,得罪羅崇勳嗎?”

    馬季良淡淡道:“我可以和你賭。我數到三,你殺了羅德正,然後你看看有什麼後果。”他冷冷的笑,已數道:“一……”

    不等再數下去,狄青已慘笑道:“不用數了,你贏了。”他也知道這事關系極大,馬季良如何肯為個羅德正放棄造反一事?他方才如落水之人,勉強抓住根稻草,馬季良可以不把羅德正放在眼裡,他狄青如何敢拿楊羽裳來賭?

    羅德正看出便宜,回肘撞去,狄青無心再打,羅德正輕易掙脫狄青的束縛,又是一拳擊在狄青的臉上。

    狄青神色木然,晃了兩晃,卻還是沒有倒下。

    羅德正已搶過單刀,放聲笑道:“狄青,還手呀,你怎麼不還手?你不是一直都很囂張?”他眼中露出怨毒之意,長刀揚起,一字字道:“我今天不會殺你,我只會斬了你的四肢,然後天天看著你……”

    他口氣中滿是森然恐嚇,狄青卻是充耳不聞。

    夜涼如水,狄青心冷若冰。饒是他計謀百出,但此刻卻是半分主意都沒有。陡然間臉上一涼,狄青抬頭望去,才發現蒼天終於下起斑斑雨滴,有如心中的淚。

    “殺了我,放了她!”狄青終於道,聲音中帶著分寧靜。他心中祈求蒼天有眼,滿足他這個最後的願望。

    羅德正哈哈大笑起來,“殺你還不是和殺條狗一樣簡單……”他晃了下單刀,那泓光亮照耀著他那猙獰的臉。狄青不動,甚至沒有再轉頭去望楊羽裳,可一顆心只是叫,羽裳,我對你不住!

    陡然間,城門樓上有歌聲傳來:大車檻檻,毳衣如炎,豈不爾思,畏子不敢。

    那聲音在如水似墨的夜中,帶來分明亮,擊破了暗的沉寂,其中竟不聞有半分哀傷。乍一聞,只以為是那多情的少女,唱給情郎聽的情歌,但誰又知道,其中淒婉深藏,生死一線?

    在場眾人多數都不知文,不解其意,狄青霍然轉頭望過去,心中想,羽裳想說什麼?只有狄青才知道楊羽裳唱的是《詩經》。他這段日子,整日揣著本詩經,沒事就翻看,突然記起這詩經最後四句是,“榖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敫日。”

    這本是一女子對天發誓,說要與夫君同生共死。狄青想到這裡,只是想,羽裳,我若是死,能換來你的生,我沒什麼不敢。可是,我救不了你。

    劉從德聽到“畏子不敢”四個字時,卻以為楊羽裳膽怯,催狄青自殺,嘴角顯出了嘲弄的笑。

    那歌聲再是一轉,變得如蒼茫暮色,淒迷風雨。楊羽裳終於流淚,淚流滿面,淒然而笑,唱道:“紅顏剎那彈指無,千古盈虧歎玉斧;吳妖小玉飛作煙,越艷西施化為土……”

    狄青心中一陣惘然,突然心中震顫,已明白楊羽裳的用意。楊羽裳告訴他,人生彈指,紅顏易逝,不見得值得留戀生死。陡然間心中一寒,已知道楊羽裳更深的用意,嘶聲叫道:“羽裳,不要!”

    那淒涼的歌聲蕩氣回腸,纏綿悱惻,已從城頭幽幽傳來,“此去絳河天涯路,始信人間別離苦;千歌百舞不可數,就中最愛霓裳舞!”

    歌未罷,一朵白花陡然綻放,已從城門樓飄然而落。

    落落如舞。

    眾人呆住。楊羽裳竟然掙開身後人的束縛,從高高的城門樓上跳了下來!

    狄青心已碎,撕心裂肺的喊道:“不!”他終於明白楊羽裳的意思,楊羽裳要用死,換取狄青的生。就像狄青為了她的生,寧可自己死。

    她用歌聲表達了自己最後的相思、無盡的依戀。雖有無限的纏綿,但她就那麼決絕地跳了下來。她不再多說什麼,因為她明白,不懂的人,說多少都沒用,懂的人,終究會懂。她雖是花一樣的柔弱,卻有竹子般的倔強,她愛狄青,勝過愛自己,就像狄青愛她勝過自己一樣。

    此生不渝!此愛不渝!

    狄青已向城門處奔了過去,羅德正見楊羽裳墜落,駭然失色,竟也忘記了阻攔,馬季良一凜,已忘記讓眾人放箭,就算城門樓上的劉從德,也被楊羽裳的決絕震撼,後退了一步。

    所有的人聽到那婉轉卻又激蕩、情濃更是情深的歌聲,恨不得大哭一場。見楊羽裳竟為狄青跳下來,就算趙禎、侍衛、眾叛逆都是望著狄青,只望他能接得住楊羽裳!

    狄青那一刻已奔行如飛,淚眼模糊,只奔著那白影墜落的方向撲去,哀求天上千萬菩薩,只要能救得楊羽裳一命,他狄青就算墜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也是心甘情願。

    但人力有窮!

    狄青堪堪奔到城下,白影閃電而過,狄青伸手去搶,卻不過觸到冰涼的一絲衣裳。

    砰的一聲響,狄青的一顆心已裂了開來,天際突然一道閃電劃過,碎了那陰沉的夜空,緊接著,瓢潑大雨傾斜而下,如蒼天的淚水。

    狄青無淚,眼中幾欲滴血。他緩緩跪下去,伸手想要去觸摸那似近實遠的面龐,一只手抖得如寒風中的落葉。

    他想哭,可無聲;他想喊,卻無語;他想怒,但全身血液如同被抽空一樣。他心中只余一股莫名無盡的悲意!滔滔滾滾,充斥了胸膛!

    天地間電閃雷鳴,那雷聲一陣緊過一陣,驚心動魄,狄青心中唯有死寂。微風過,忽見楊羽裳眼瞼一動,狄青已撲過去,一把摟住楊羽裳,泣聲道:“羽裳,你醒醒!”

    又一道霹靂擊過,楊羽裳緩緩睜開了眼睛,帶絲艱難,有分痛苦,見到狄青哭泣,流淚道:“狄……大哥,我對你不住……以後……陪不了你。”

    那一刻,狄青淚如雨下,悲聲道:“是我沒用,我救不了你。不……我帶你去看大夫,看最好的大夫。”他見楊羽裳雖是嘴角溢血,但尚有呼吸,陡然間升起希望。

    楊羽裳艱難道:“沒……用……了。”見狄青潸然淚下,楊羽裳伸手想要觸摸那悲刻般的臉龐,卻終究無法抬手,她只感覺到身體越來越重,但思維卻益發清晰,狄青一把抓住她的纖手,心碎無語。

    楊羽裳突然笑了,笑得很淡很輕,“你在我心中……本是天下無雙的……蓋世英雄,如何能受……那些人的……輕賤?”她沒說的是,她寧死也不願意看到狄青受辱,她雖看似柔弱,但內心的剛烈,卻遠勝常人。

    狄青咧咧嘴,可無言,滴滴淚水落在楊羽裳的臉上,如血淚。

    楊羽裳道:“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狄青只是點頭,“百件千件,只要你說!”

    楊羽裳輕聲道:“好好……活下去……讓我知道……我不會……看錯我的英雄。”

    狄青心如刀割,盯著楊羽裳的雙眸霎也不霎,感覺自己的聲音好像天籟般遙遠,“我答應你!”

    楊羽裳舒展了眉頭,臉上滿是不捨,歎道:“好美的……雨,好美……的舞,就算這火兒……也是好的。可惜……狄大哥,羽裳有娘親陪……卻陪不了你……”她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沉,雖是依戀,但終於細不可聞。

    狄青手臂一沉,嘶聲吼道:“羽裳!”那聲音裂雲穿雨,響若雷霆,其中夾雜著無限的傷心之意。又如一頭受傷的野獸,臨死前發出絕望悲慟的怒吼……

    張玉再也按捺不住,飛身而起,一刀就向馬季良劈去!

    馬季良立即道:“放箭!”聽到狄青的吼叫,馬季良突然覺得,一切並非想象中的掌控手中,他已心寒,只想早些解決這裡的事情。

    長箭如雨,張玉去勢不停,單刀急揮,竟然磕飛了面前的長箭,沖到馬季良的身前。但腳才落地,就有三桿長槍當胸刺到。張玉揮刀急砍,當當響聲,長槍蕩開,但又有數人攔在張玉的身前。

    馬季良急退,故意哈哈大笑,掩飾心中的不安,“你想要殺我,再練個幾十年功夫吧。”

    張玉又急又怒,雖斬殺了一人,但已深陷重圍,沖出去都困難,更不要說殺馬季良!

    武英護在趙禎身邊,手持長劍,撥打著羽箭。他功夫雖是不差,但對方長箭一撥接著一撥,等到第三輪長箭射到,武英躲避不及,已被羽箭射中肩頭。

    武英哼也不哼,劍交左手,拼命抵擋。

    趙禎又是心寒,又是感激,突然道:“武英,你自己逃走吧,朕不怪你。”這幾日來,護衛他的侍衛前僕後繼,死傷不少,趙禎心中不忍,知道已不能幸免,不想武英再死在這裡。他也知道,馬季良對付的是他,武英、張玉若不護駕,尚有一分生機。

    武英咬牙道:“臣得聖上提拔,不敢有負,既然護駕無能,那就一塊兒死了吧。”

    趙禎暗想自己雖竭力掙扎,哪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心中一酸,不想被叛逆看輕,反笑道:“那好,一塊兒死了吧。”他就要走出去迎長箭,只希望早死,也能心安。

    不想遠處一聲厲號驀地發出,有如鬼哭道:“那好,那就一塊死了吧!”那聲音在深夜中有著說不出的悲戚憤慨之意,眾人聽到,均是心中發冷,手上稍緩,向聲音發出的地方望過去。

    只見狄青終於站起,淒厲的苦雨中,本是俊美的面容已有扭曲,眼皮不停地抖動,帶的他臉頰一塊兒抖動起來。

    淒迷的雨中,狄青的一張臉都開始跳動起來,暗夜中已有說不出的猙獰之意。他就立在那裡,任憑雨水劈頭蓋臉地打在身上,低頭望了楊羽裳一眼,說道:“羽裳,今日你就看著,狄青本就是個天下無雙的蓋世英雄!”他仰天長嘯,身形陡動,已到了羅德正的面前。

    眾人皆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才狄青去救楊羽裳,奔的雖快,但還是有跡可循,但此刻狄青一動,有如輕煙薄霧,飄渺無蹤。

    羅德正已心寒,抽刀就砍,閃身就退。可刀才舉起,刀斷,腿才後移,腿折。

    羅德正甚至沒有見到狄青如何出手,就被狄青擊斷單刀,踢折雙腿。慘叫才出,就像被斬斷脖子的雞一樣。那慘叫陡滅,卻是狄青一伸手,扭斷了羅德正的脖頸!

    叛軍已驚呆,趙禎又驚又喜,張玉難以置信,馬季良已驚得渾身簌簌發抖。

    狄青已不像人,試問天底下,又有哪個人會有如此快捷、詭異的身手?狄青殺了羅德正,轉瞬已向馬季良撲了過去!

    馬季良嘶聲叫道:“救我!”

    城頭上,劉從德見勢不好,厲聲喝道:“放箭!”

    城下的叛軍這才醒悟,棄了張玉,彎弓搭箭,已向狄青射去。長箭如蝗,空中嗤嗤作響,眾人倉促之間,放箭雖不齊整,但剎那間,已有十數枝長箭射了過去,不想狄青只是一揮手,就將射到面前的長箭盡數抓住,尚有幾枝長箭成了漏網之魚,可已傷不了狄青。

    弓箭手已駭破了膽子,心道這人空手抓飛箭,不要說見,以前就算聽都沒有聽過,這狄青恁地這般犀利?

    不等弓箭手再次挽弓,狄青已沖到馬季良的身邊,手臂一振,那十數枝長箭悉數送入了馬季良的小腹中。

    馬季良退卻不及,只覺得小腹劇痛,垂頭望去,見到鮮血淋漓,一簇長箭入腹,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狄青一雙眼眸已沉凝若死,盯著馬季良,一字字道:“害死羽裳的人,全都要死!”

    馬季良渾身發顫,不等說話,狄青手臂一抽,竟然將那十數枝箭又拔了出來。馬季良驚天動地的一聲慘叫,只覺得全身的氣力和那腸子、鮮血一起噴了出去,整個人軟軟地倒了下去。

    狄青出手實在太快,快的叛軍甚至來不及反應,有兩人不知死活地沖過來要救馬季良,一人奮力一撲,去抱狄青的雙腿,另外一人長槍閃顫,就要刺過來,可見到狄青殺人手段如此之狠,一時間竟僵在當場。

    狄青厲喝一聲,聲震雲霄。雙腿一掙,一腳踢在撲來那人的胸口,那人慘叫一聲,胸口已塌陷進去,狂噴鮮血,整個人飛出了好遠,落在地上的時候,滾了兩滾,再無聲息。持槍那人被那一聲喝駭破了膽子,晃了兩晃,仰天倒了下去,竟被狄青活活嚇死。

    那些弓箭手雖箭已在弦,見到這種情形,卻忘記了射出去。

    狄青手臂一揮,手中的長箭已成扇形飛出,空中嗤嗤作響,竟比硬弓所射還要迅猛。一些叛軍躲閃不及,當場被射翻在地,其余的人一聲喊,四散逃去。他們固然造反都不怕,可見到狄青一人殺氣騰騰,所向披靡,亦是駭破了心膽,不敢再戰。

    這時候武英、張玉二人身邊早就沒有了敵手,護在趙禎身前,見狄青遽然這般神武,吃驚之余,還有些敬畏。

    城頭的劉從德見馬季良慘死,已急紅了眼睛,喝道:“下去殺了狄青,誰殺了狄青,賞金千兩!”

    重賞之下,卻無勇夫。

    劉從德還待再喊,陡然間閉口,渾身發冷。

    大雨中,狄青緩緩轉過身來,望向城門樓處,目光森冷。劉從德啞了嗓子,雖覺得隔的尚遠,可狄青的目光卻如刀子般的刮來,讓他不寒而栗。

    狄青渾身仍在顫抖,突然笑了聲,可那笑聲比哭還要憂傷百倍,他一俯身,拾了兩把單刀在手,腳步一點,已向城門樓奔去。

    狄青眼中只有劉從德,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殺了劉從德,必殺劉從德!

    劉從德見到,心膽俱寒,喝道:“守住城道!不然一個都不能活!”他若說保護自己,那些叛軍早就一哄而散,可叛軍聽到一個都不能活的時候,都是凜然。

    眾叛軍已明白,狄青心傷楊羽裳之死,見人就殺,這城門樓肯定不能讓他沖上來。

    形勢逆轉,眾人由襲駕轉為保命,大聲呼喝,已有弓箭手扼住城道,另有七八人參差而立,或挺槍,或持刀,扼住了通往城門樓的要道,只等狄青竄上,刀劍齊施,長箭傾瀉,勢必要將狄青阻在城門樓之下。

    不想狄青奔到城牆下,竟不循正道,奮力一躍,已高高飛起,要從一旁的城牆翻上。

    可城牆有數丈之高,豈是他一躍能上?眼看他堪堪要落,狄青卻伸手疾刺,左手的單刀已刺入了堅硬的城牆之中。

    這皇儀門的城牆均是青石所制,狄青手中單刀絕非寶刀,但這一刀已如切豆腐一樣刺入了城牆。

    城上城下之人均是瞠目結舌,難信天下竟有如此神武之人。

    狄青一刀刺中城牆,借勢翻上,竟身輕如燕。原來楊羽裳身死,狄青心中悲意不絕,貫徹周身,不知為何,那久已消失的兩條巨龍驀地上湧,回歸腦海,翻騰不休。狄青借巨龍起舞,只覺得周身精力彌漫,比起當初在曹府之時更是強盛,當下心中恨意如狂,雖意志清醒,但周身已似不受自己控制一樣。

    他借力而上,可距城牆尚有數尺,眼看堪堪要落,右手單刀奮力砍去,一刀擊在城牆之上,單刀折斷。狄青身體稍停,棄了單刀,再次借力,已翻身躍入城牆,立在劉從德的面前。

    劉從德嚇得尿了出來。他只以為守住城道,狄青雖勇,卻也無能殺他,只要堅持到援軍趕到,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哪裡想到援軍未到,狄青已如神兵天降,到了他的眼前。劉從德手腳麻木,動彈不得,那些叛軍卻是嘩一聲響,已向城下湧去,哪裡再管劉從德的死活?

    狄青一伸手,已抓住了劉從德的脖領,劉從德生死關頭,急叫道:“莫要殺我!”狄青淒冷地望著劉從德,“不殺你?給我個緣由?”

    劉從德急得滿頭是汗,叫道:“造反的主謀不是我!”

    狄青淒然一笑,“是你非你,羽裳終究去了。你讓她活轉,我就饒了你。”

    劉從德顫聲道:“人死豈能復生?”

    狄青雙眸滿是怨毒之意,凝聲道:“那你只好死了。”他手臂方振,欲將劉從德扔下城牆,就聽到城門下有人高叫道:“狄青,住手!”

    狄青冷然望去,見到出言呼喝的竟然是劉太後!

    劉太後不知何時,已到了皇儀門前。

    狄青拎著劉從德,望著劉太後,神色木然。劉太後扭頭對郭遵道:“郭遵,快讓狄青住手。”

    原來劉太後守在帝宮旁,久不見趙禎回轉,不由焦急。這時有侍衛殺出埋伏,沖到這裡,告知趙禎向皇儀門的方向逃命。郭遵急怒,劉太後更急,正逢葉知秋已帶宮外禁軍趕至,眾人才到皇儀門前,就見到狄青飛上牆頭,不由駭然。

    劉太後見狄青要殺劉從德,慌忙制止。劉從德是劉太後兄長劉美之子,劉美早死,劉太後當權後,對劉美後人極為疼愛,如何會眼睜睜看著狄青殺了劉從德?

    郭遵已看清了場上的一切,渾身也劇烈顫抖起來,他雙拳緊握,眼中已有刻骨的傷悲。郭遵不語。

    劉太後怒道:“郭遵,你沒有聽到吾說的話嗎?”

    郭遵仍舊不語,劉太後身後有一人高叫道:“狄青!你放了劉從德,一切好說。若是不放……”

    那人不等說完,狄青已狼嚎般地笑,不等笑完,嘶聲道:“若不放能如何?”

    那人正是成國公趙允升,見狀喝道:“你若不放,就是死罪!”

    劉太後暗叫糟糕,就聽狄青仰天悲笑道:“原來如此。”他手臂一振,劉從德已飛出城牆,空中哇哇大叫,砰的一聲大響,摔落在地,翻了下身子,再沒有了聲息。

    眾人驚呆。

    天地雷動,電閃如潮,耀得城頭上狄青明滅閃爍,有如幻化。劉太後心口劇痛,呻吟一聲,可這時沒有人去望太後,眾人只盯著城頭的狄青,不知所措。

    狄青連殺羅德正、馬季良、劉從德三人,立在城頭,無視城下諸人,一顆心已是空空蕩蕩,再沒有著落。

    殺了這些人又能如何?羽裳終究不能活過來了。一想到這裡,狄青心頭又是大痛。

    他本是鄉間少年,被逼從軍,受難受辱,意志消沉。他生平也沒有什麼大志,只以為平平淡淡的度過余生,不想得到楊羽裳青睞,度過生平最幸福的時光。但幸福總是短暫,楊羽裳轉瞬離他而去,可說是為他而死,他那一刻的悲痛自責難以言表。

    狄青立在城樓之上,往事一幕幕、一重重的顯現,和楊羽裳大相國寺初見,誤會頻生;相思鳥箏,款款深情;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那個鍾天地之靈秀的女子,那個婉轉多情的女子,那個對他狄青情深意重的女子,那個讓狄青心疼心憐的女子……

    本以為蒼天垂憐,為彌補他多年所受的苦難,所以讓他認識了楊羽裳,不想更大的心痛卻才開始。驀地想到當初鞏縣邵雍所言,“你命中多磨!”

    狄青仰天長笑,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流淌而下,滾滾如血,對蒼穹喝道:“老天!若是我狄青命中多磨,你讓我承受所有的苦難就好,為何要加給羽裳?你何其不公!”他厲喝聲聲,有如沉雷滾滾,可任憑他如何呼喝,蒼天無情,羽裳還是死了。

    羽裳死了……

    狄青一想到“羽裳死了”這四個字,就覺得有如千斤巨錘重重地擊在胸口,身軀晃了兩晃,又想到楊羽裳為了不讓他受辱,寧願赴死,狄青心如刀絞,只想立即死了,換來楊羽裳活轉。陡然間想到楊羽裳所唱的,“大車檻檻,毳衣如炎,豈不爾思,畏子不敢。”

    以往他不懂,可他現在懂了,終於懂得楊羽裳的似海深情,但那又有何用?

    此去絳河天涯路,始信人間別離苦!

    他狄青,雖信那銀河天塹,可隔斷人間別離,但是怎堪忍受生死相思之苦?

    “榖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敫日。”狄青喃喃念著這幾句,等再念到“榖則異室,死則同穴”的時候,突然心中一陣激烈,暗想既然生不能同室,那若能同死,也不枉楊羽裳的一片情深。

    他本是壯懷激烈的漢子,熱血湧上心頭,再也顧不得許多,喝道:“羽裳,我對你不住,不聽你的話,可你去了,我怎能獨活?”一抬腳已過了牆頭,縱身躍了下去。

    身子急墜的時候,眾人驚呼一片,可狄青內心平靜,只想著,羽裳,我來了,你我天上人間,永不分離!

    狄青飛撲下城,眾人均是出乎意料。誰都想不到狄青這般深情,誰都想不到狄青會尋死,看起來誰也救活不了狄青。

    除了郭遵。

    郭遵見狄青一抬腳要出城牆,悚然動容。空中電閃,可郭遵身形比電閃還要快,他竟搶在狄青墜地時到了城下。

    狄青堪堪落下,郭遵長吸一口氣,運勁去接。狄青人在空中,已見郭遵伸手,厲喝道:“走開!”他心灰若死,空中狂怒,雖知郭遵是好意,但心中毫不領情,竟一拳擊向郭遵的胸膛。

    拳風如飆,砰的一聲,已擊中了郭遵的胸膛。郭遵手腕急翻,已扣住狄青的胳膊,借力使力,橫甩了出去。

    狄青今非昔比,此刻體質早改,這一拳擊出,直如巨斧開山,錘擊博浪。但這一拳擊出,郭遵本可閃開。可郭遵沒有避,他若閃開,狄青就要摔死,他怎能讓狄青去死?

    郭遵硬扛了一擊,甩出狄青後,忍不住哇的一聲,噴出口鮮血,踉蹌退後一步。

    狄青橫飛而出,砰的一聲,撞在了牆壁上,滑下來後,只覺得氣血翻湧,周身劇痛,但終究沒死。

    狄青怒喝道:“郭遵……你!”他傷心欲絕,理智全拋,本想沖過去搏命,可見郭遵吐血,眼中又滿是悲傷,狄青驀地清醒過來,腳下一軟,已跪了下來。

    他跪下來才發現,楊羽裳就在不遠,望見楊羽裳玉容栩栩如生,不由心中絞痛。

    突然又想到,楊羽裳對他一往情深,生平只求過他一件事情,就是讓他好好地活下去。可他轉眼就忘記了楊羽裳的要求,一心求死,實在負她良多。

    狄青自盡一次,僥幸活下來,一時間死志已淡,可悲從中來,瞬時淚如雨下,早忘記了身在何處,更無視身旁諸人。

    他爬到楊羽裳的身邊,從懷中掏出那裂成兩半的玉佩,捧到楊羽裳面前,泣聲道:“羽裳,你醒醒,我已經為你找到生父的線索了。你不能就這麼去了,你總要等我的消息。你醒醒呀。你曾說過,你我天上人間,永不分離!你不能說了不算!”

    天空電閃,照著楊羽裳蒼白的臉,狄青望見,突然想到,羽裳死了,她肯定是在天上。我狄青一介莽夫,若是死了,有什麼資格去天上?這麼說,我狄青就算死,都再不能和羽裳相見了?

    念及於此,狄青心中激蕩,哇的一聲吐出口鮮血,鮮血如霧,噴在那玉佩上!

    玉佩染血,泛著微弱的光……

    大雨狂瀉,似要將這半天的積郁一口氣釋放出來。

    眾人早就周身通透,可沒有人留意那風卷雨狂,郭遵更是滿臉的水滴,也分不清是雨是淚。沒有人去看郭遵,可若有人看到他那入骨的悲傷,就會發現,他的悲慟,絲毫不弱狄青。

    “五龍重出,淚滴不絕。五龍重出,淚滴不絕!”郭遵只是喃喃念著這句話,眼中滿是悔意,自問道:“難道……我又錯了?”他忍不住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鮮血入雨,稀釋無影。但那永恆的悲傷,血雨也是無法洗刷。

    郭遵又在後悔什麼?所有的一切,本和他無關的!他有太多事情,無能為力!

    蒼穹雷動如湧,驚心動魄,一道電光裂開長空,耀得天地皆白,也耀得狄青手上的玉佩泛著微白。

    遽然間,一人驚呼道:“你這玉,是從哪裡來的?”

    一人踉蹌奔到狄青的身旁,再也顧不得整潔的衣著,跪在泥水中,神色倉皇。

    那人竟是八王爺。

    八王爺沒了從容,少了冷靜,一把握住狄青的手,抓住了玉佩,叫道:“狄青,你這玉,哪裡來的?”

    狄青摟著楊羽裳,神色木然,並不理會八王爺,只是喃喃道:“羽裳,我找到線索了。你父親的另外半塊玉我找到了,羽裳,你聽我說,我這次去了永定陵……”他說話聲音漸低,早就沉浸在悲傷之中,難以自拔。他就當羽裳還在他身邊,巧笑顧盼。他就當還坐在楊家的廳堂,柔情滿胸。

    他只說給楊羽裳聽。

    八王爺已無心再聽,眼中滿是驚怖,霍然站起,回頭喝道:“趙允升!這是怎麼回事?”

    眾人一怔,八王爺奔出來跪在狄青的身邊追問那碎玉,就讓眾人感覺不可思議,此刻八王爺竟怒喝趙允升,更是讓眾人雲山霧罩。

    所有人都望著那個成國公,成國公趙允升最近一直都住在宮中,方才宮中大火,他跑到劉太後的身邊護駕。剛才劉從德要被狄青殺死,也是趙允升出頭。

    此時此刻,八王爺找成國公做什麼?

    沒有人留心劉太後,更沒有人發現她臉上神色變得極為可怕。她望著地上的楊羽裳,望著狄青手上的玉,周身已劇烈顫抖起來。

    趙允升站出來道:“八王爺,一切以後再說。眼下天降大雨,正好撲滅了大火,可雨太大了,還是讓太後、聖上早些回轉,以免淋出病來。”此時此刻,趙允升居然說出這幾句話來,表現實在忠心。

    沒有人應聲,劉太後沒有動,趙禎更是沒有動。

    大局已定,叛逆全死,可形勢卻如天邊雲湧,電閃雷鳴,完全沒有止歇的跡象。

    八王爺雙眸已要噴火,嘶聲道:“趙允升!我問你這是怎麼回事?”

    趙允升眼中有了寒意,抖抖頭上的雨水,歎道:“八王爺,這時候,不是解釋的時候。你先回去,我再慢慢對你說如何?”他口氣中隱約有了威脅之意。

    八王爺悲憤填膺,慘笑道:“趙允升,你讓我回去?楊羽裳是我女兒!唯一的女兒!她死在這裡,你讓我先回去?”

    眾人嘩然一片,就算是趙禎,都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楊羽裳的父親竟然是八王爺?這怎麼可能?

    趙允升目光如針,完全沒有平日的卑謙,半晌才道:“八王爺,你該吃藥了。我知道,你最近在吃一種藥,總能引發幻覺。”

    “你放屁!”八王爺怒喝聲中,大踏步上前,一把抓住趙允升的衣領,一字一頓道:“我從未這麼清醒過。那玉是我留給女兒的玉,天底下只有一塊。你害了我的女兒!”

    眾人又驚,只覺得就算天上沉雷滾滾,都不如八王爺所言動人心魄。楊羽裳一事,不是和馬季良、劉從德有關?為何八王爺會扯到趙允升?難道說……所有人心中都有個可怕的念頭,不敢說出。

    趙允升已和冰一樣的冷。八王爺揪住他的脖領,他動也不動,只是說,“八王爺,你瘋了。你沒有女兒的!”

    八王爺眼中遽然露出瘋狂之意,一口竟向趙允升脖子上咬去。

    眾人驚呼,趙允升只是一振手臂,八王爺已跌坐在雨水中。八王爺狠狠的望著趙允升,怨毒道:“趙允升,你不要妄想混淆視線了。你一直說我瘋,就是怕我說出你要造反的秘密。”

    皇儀門前,沉寂若死。只有一道道閃電劃過,天邊雷聲滾滾,也擊不破那死一般的沉寂。

    趙允升笑了,笑容中滿是無奈,他只是攤攤手,甚至連話都不想多說。他不用辯解,因為很多人這時候,都覺得他可憐。八王爺又發瘋了,每次他發瘋,都有人倒霉,這次倒霉的就是成國公。

    “你以為我不敢說出來?”八王爺只是望著趙允升。

    趙允升緩緩道:“你不妨說出來。”他聲音低沉,目光如刀。

    八王爺眼中悲意更濃,“我以前什麼都不敢做,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你一定以為我很怕死?其實你錯了,我根本不怕死!”

    趙允升見狀,眼中終於露出分驚疑之色。

    八王爺慘然道:“我怕的——只是我女兒有事!她自出生時,我就從未見過她一眼。我只留給她一塊玉,我做夢都想見她,可我沒有想到,我會在這裡見到她。我更沒有想到,原來我還做了害死女兒的幫凶!我女兒死了,我還怕什麼?”

    他目光淒然,一直盯著對面的一人說話。眾人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才發現他望的是劉太後。劉太後也失魂落魄地望著八王爺,一言不發。她臉上也滿是雨水,有如淚。

    劉太後突然間,益發蒼老。

    趙允升少了分冷靜,眉頭皺緊道:“八王爺,你胡說什麼!”

    “我沒有胡說!”八王爺霍然盯向趙允升,嗄聲叫道:“一切的主謀都是你,你想殺了聖上!你勾結了羅崇勳、楊懷敏做內應,又說服了劉從德和馬季良帶人刺殺聖上!你讓我入宮試探聖上的口風,卻早布下了襲駕的陰謀!今天這一切,都是你做的!”

    此言一出,眾人驚悚。

    趙允升目光斜睨,冷冷道:“你以為旁人會信你亂語?”

    八王爺無助地望過去,指著趙允升道:“今夜造反的主謀就是趙允升,你們……你們要信我!”

    眾人本來將信將疑,可見到八王爺瘋狂的表情,又覺得不可盡信。畢竟八王爺是個半瘋,所有人都知道。既然如此,他說話的可信度,就要大打折扣。就算楊羽裳是八王爺的女兒,但說不准八王爺是失女心狂,這才引發胡言亂語。

    趙允升眼中已有得意之色,歎道:“八王爺,我不怪你。今日……”

    “你不怪八王爺,因為你內心有鬼吧。”一人冷冷道。

    趙允升身子陡凝,一分分地轉過身去,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落在一人臉上。雨水中,那人淬厲若劍,站在那裡,挺起胸膛,有如長劍刺在地上。

    那人卻是葉知秋。

    葉知秋帶眾禁軍趕來,一直沉默,這刻驀地出言,劍拔弩張,眾人面面相覷,不知葉知秋何意。

    趙允升眉心如刀,嘴角還能浮出笑,“葉知秋,方才是你在說話?”

    葉知秋上前一步道:“對。”

    “你說我心中有鬼?”

    “對!”

    趙允升驀地暴怒,大罵道:“葉知秋!你算個什麼東西,竟然這麼說我?”他一直對八王爺忍耐,因為無論輩分還是官位,八王爺終究還在他的上面,可對於一個開封府的捕頭,他怎會客氣?

    所有人都覺得趙允升是被冤枉,憋了一肚子的火,也覺得他的反應很正常。

    葉知秋劍鋒一樣的笑,“我不是東西,我是個人!”扭頭對趙禎施禮道:“聖上,請容我說下去。”

    趙禎立即道:“准!”

    趙允升目光閃動,有分驚惶。他扭頭望向劉太後,突然跪下道:“臣對太後忠心耿耿,天日可見,請太後為臣做主。”

    葉知秋冷笑道:“若真的忠心耿耿,何必怕我多說?”

    太後雙眉豎起,呵斥道:“葉知秋,這裡怎麼有你說話的地方?”

    “可太後讓臣查案,臣此刻已有了結論。”葉知秋爭辯道。

    太後渾身顫抖,眼中也有分驚疑之色,“案子以後再說。”

    “不行,一定要今日說。”

    劉太後怒道:“葉知秋……”她陡然收聲,向趙禎望去,原來方才那句話,並非葉知秋說的。堅持今日要說的,正是趙禎。

    劉太後臉上有了陰霾,問道:“聖上,你很多事情不知道。今日的事情,總要慢慢來查。”

    趙禎臉上滿是激動,上前一步道:“太後,今日有人要殺孩兒,你說讓人慢慢查?”

    劉太後吸了口冷氣,四下望了眼,悲哀道:“是馬季良、劉從德要殺你嗎?他們這些日子,越發的不像話了。不過他們死了,一切就過去了。”

    趙禎截斷道:“他們兩個人,還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劉太後勃然大怒道:“你懂得什麼?吾說的話,你難道不聽了?夏隨、葛宗晟何在?”

    夏隨、葛宗晟越眾而出,齊聲道:“臣在!”

    劉太後道:“你們請聖上回宮歇息,一切明天再說。夏隨,你調查宮中襲駕一事,葛宗晟,你接手葉知秋的案子。”

    她輕輕兩句話,就要壓住眼下的風波。太後雖老,但威嚴尚在。夏隨、葛宗晟,均是太後的人,他們當然要聽太後的話。

    葉知秋臉色已變,趙禎冷哼一聲,見夏隨走過來,喝道:“退下!”

    夏隨額頭冒汗,左右為難。趙禎已從懷中掏出一本書來,問道:“太後,你還認得這本書嗎?”

    那本書色澤淡金,書封無字,雖在雨水下,也無尋常書卷濕漉漉的跡象,不知道那書是什麼材料所制。那本書,正是趙禎從永定陵取來的天書。

    劉太後見了天書,神色巨變,啞聲道:“你……你怎敢私取永定陵之物?你冒犯先帝,難道不怕先帝怪罪嗎?”

    趙禎道:“太後,先帝怪罪的只怕不是孩兒。孩兒帶此書回轉,就是想問問太後,這書上的幾句話是什麼意思?”

    劉太後失聲道:“什麼,你說書上有字?”她聲音中,又是驚奇,又有惶惑。

    趙禎斷然道:“當然。”他翻了下那書,已念道:“五龍重出,淚滴不絕。天降神火,八殿遭劫。執迷不悟,魄魂難協。諾若不守……”不等念完,劉太後已驚怖叫道:“住口!”

    眾人見劉太後失去常態,都大為詫異,不明白劉太後為何驚慌,也不解趙禎念的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

    只有郭遵一震,扭頭望向趙禎,眼中滿是古怪之意。郭遵只望了一眼,目光又落在狄青身上。

    皇儀門前,驚變迭出,旁人都聽得驚心動魄,只有郭遵心若死灰,悲傷地望著狄青。他心中只是想,我只為彌補過錯,才帶狄青來汴京,可狄青變成今日的情形,還不是因為我?我若不多事,怎麼會到今日的局面?大錯已成,我如何對得起梅雪?

    想到這裡,郭遵已搖搖欲墜。當初他就算立在高手不空、夜月飛天面前,也從未有過這般虛弱的時候。

    狄青還在喃喃說著什麼,沒有人去聽,狄青也不想旁人聽到。他淚已干,雙眸紅赤,雖不再流淚,可那神色,比落淚還要傷心百倍。

    劉太後驚叫後,顫聲道:“禎兒,你這些話……誰……誰……說的?”

    趙禎大是奇怪道:“天書上寫的呀。”他展開天書,對著劉太後。又是一道閃電劈開,耀明了書頁,眾人清清楚楚地看到,書上並無點墨,空白一片,不由都是大寒。

    書上沒有字,那趙禎看的是什麼?有鬼?

    一念及此,所有人都毛骨悚然。但見趙禎神色正常,又不像是發瘋。趙禎沒有發瘋,可在場眾人已要發瘋。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劉太後嘴唇喏喏,只是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心中有個極大的恐懼,趙禎所說的話,除了真宗趙恆對她說過外,再無第三人聽到。

    既然沒有第三人聽到先帝說過的話,那話也不會是她對趙禎說的,那趙禎怎麼知道此事?

    驀地想起當年之事,趙恆對她說過,“娥兒,這天書很是奇異,聽說只有有緣人才能讀到其中的內容。朕有一次,有幸就讀過幾句。造化神奇,真的不可思議。”

    她本不信的,她不信什麼鬼天書,但現在,她還不信嗎?

    又想起真宗臨終前,緊緊握住她的手,陰森道:“娥兒,禎兒雖非你親生,但你一定要待他如親生兒子一樣。你要保護他,輔佐他登基,將朕的江山交給他。你不能有異心,你不能對不起朕,因為朕待你始終不薄!你說,這些年來,朕可有虧待你的地方?”

    她那時候只是點點頭,趙恆沒有虧待她的地方,相反,她有負趙恆!

    劉太後這些年,若要登基,機會也有。但她始終害怕,不怕群臣,只怕趙恆臨死前望著她的那雙眼。

    再想起趙恆彌留前,就她一人在趙恆的床榻前。趙恆已陷入昏迷,口中喃喃地念著幾句話,那幾句話,就是趙禎今日所言。

    “五龍重出,淚滴不絕。天降神火,八殿遭劫。執迷不悟,魄魂難協。諾若不守——紅顏空嗟!”

    彌勒佛被毀,五龍重出了,有人流淚了。禁中著火了,燒幾個大殿不重要,關鍵是人為還是天燒?自己始終不想放棄登基的念頭,這些日子總是驚恐夢醒,禎兒也做怪夢,還有禎兒夢中那燒焦的山是怎麼回事。那夢本是真宗曾經說過的,禎兒怎麼又會知道?

    宮中最近異象頻生,也是真宗在警告她嗎?

    執迷不悟,魄魂難協!

    難道這世上真有幽靈,在冥冥中獰笑望著世間一切?

    托夢,是托夢嗎?趙恆托夢回來了?一想到這裡,劉太後渾身發冷。

    前面的話都應驗了,那最後一句話呢?

    劉太後望著遠處的楊羽裳,又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臉。

    她最近老得厲害,就算怎麼服補都無濟於事。紅顏空嗟,是說楊羽裳的死,還是說她的老,抑或是……

    劉太後已不敢想下去,周身冷汗。

    趙禎已道:“葉知秋,你想說什麼,就說下去。”

    眾人都看著太後,太後目光空洞,並無一語。趙禎雖是皇帝,但眼下宮中均是太後的人,只要太後說一句,誰都不能不聽。

    但太後就是不說話。

    不知何時,雨漸漸歇了,雷聲也小了。但眾人心中的驚天駭浪,仍滔滔不絕。

    葉知秋輕咳一聲,已道:“八王爺所言不錯,今日宮中起火,一半天災,一半人為。有人收買了羅崇勳、楊懷敏二人,為亂宮中。又說服劉從德、馬季良造反。馬季良、劉從德早就有心擁護太後登基,但為人不聰明,反被那人利用,做了替死鬼。”

    葉知秋說的是有人,並沒有明指,可誰都知道,他在說趙允升。

    所有人都望著趙允升,趙允升抬頭望天,淡淡道:“你可知道他為何這麼做?”

    葉知秋反問,“為什麼?”

    趙允升望向劉太後道:“我想是因為他對太後太過忠心了。”

    劉太後心頭一顫,忍不住又想開口。這次宮變,本和她無關,但劉太後雖老,卻一點也不糊塗,知道馬季良要反,肯定是要擁護她登基。就算趙允升策劃了此事,自然也是為了擁護她登基。

    劉太後對趙允升一直視若親生,她也覺得趙允升對她,滿是忠心。

    如果沒有趙禎,這天子之位,本來就是趙允升的。

    趙禎一天天的長大了,趙允升他們已等不及了,劉太後很多事情都明白,可她想到天書所言,又沉默了下來。

    葉知秋冷笑道:“他真的是對太後忠心嗎?恐怕不是吧!他一直想當皇帝,可惜命運不濟,於是他只有指望太後登基。因為只有太後登基,才有把皇位傳給他的希望。他一直裝作卑微懦弱,甚至在聖上面前裝作無能。”

    趙允升陰冷地望著葉知秋,全沒有了當初的謙卑。

    趙禎恍然道:“趙允升,原來你當初建議太後讓朕去永定陵,早有預謀!”

    趙允升道:“聖上莫要忘記了,是你讓我求太後的。這怎麼是我的預謀?”

    趙禎一滯,又氣又惱。

    葉知秋不理趙允升的譏誚,續道:“那人知道聖上私服出京,心中暗喜,於是買通元昊手下八部中人,暗殺聖上。他打著如意算盤,知道只要聖上一死,太後肯定登基。太後登基後,他憑借太後對他的溺愛,要當皇帝已不難了。但他沒有想到機關敗露,行刺不成,聖上竟能安然回京。聖上回京,讓侍衛留在禁中,又讓郭遵去見太後說明那人的一切陰謀,請太後公正對待。那人意識到不妙,知道那些侍衛就是要抓他的,因此先發制人。他早知道永定陵事敗,所以提前布局,才有了今日襲駕一事。不過那人很是小心,就算是襲駕,都不肯親自出手,只讓羅崇勳放火制造混亂,又讓楊懷敏去騙聖上到延福宮,然後派之前混入的刺客逼聖上到皇儀門,就是想讓劉從德、馬季良親手弒君。”

    眾人聽了,不由心悸趙允升的連環計,又佩服葉知秋頭腦的條理清楚。

    葉知秋又道:“本來事情就要成功,不想人算不如天算,狄青挺身救駕,又抓了劉從德。那人非常詫異,在狄青發狂之際,故意激怒狄青,這才導致劉從德身死。”

    劉太後聽到這裡,身軀微震,瞪著趙允升。趙允升移開了目光,不敢和劉太後對視。

    葉知秋軒眉道:“那人只以為劉從德、馬季良都死,他計劃雖敗,但無人再洩露,這件事就可以敷衍過去。哪裡想到聖上執意要查此事,八王爺又揭穿了他的陰謀,他既然無法隱瞞,索性就裝作對太後忠心的樣子,還想拖太後下水。不想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人機關算盡,終究難逃天理公道。”

    葉知秋說到這裡,終於停了片刻,問道:“不知道那人可承認這些事嗎?”

    趙允升拊掌道:“葉捕頭不愧是京城名捕,謊話說得和真的一樣。我很想問問,那人是誰?”

    葉知秋毫不退縮,盯著趙允升的眼睛道:“那人就是成國公你!”

    趙允升譏誚道:“我只想問葉捕頭一句,你真的覺得,我有那麼大的本事嗎?”

    很多人臉上都有疑惑之意,趙允升說得不錯,這一切需要龐大的人力和精心的算計,無論怎麼來看,趙允升都很難做得如此縝密。

    葉知秋道:“你有這能力的,因為你不止是成國公,你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趙允升眼中寒光閃動,揉揉臉道:“哦?什麼身份?”

    葉知秋吸了口氣,肅然道:“你另外的一個身份,就是彌勒佛!你就是那個和元昊勾結,妄圖裡應外合,顛覆大宋江山的彌勒佛主!飛龍坳一戰,你雖逃脫,但今日此時,你難逃一死。”

    眾人皆驚,耳邊如炸雷響起。

    趙允升竟是彌勒佛主?這是真的?

    劉太後也是滿臉的詫異,難以置信葉知秋所說的一切。

    聽到葉知秋這般說,趙允升反倒平靜下來,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何不指我就是元昊呢?”

    葉知秋道:“趙允升,當年先帝無子,太後慈心,將你養於東宮,但你不思報恩,居心不軌。後來聖上入主東宮,請你出了東宮,你心中忿然,竟偷偷去西北,聯系李德明,請他助你篡位。”

    趙允升只是冷笑,也不置辯,可一雙眸子轉來轉去,不知在想什麼。

    葉知秋又道:“李德明不敢得罪大宋,也就不肯和你同流合污。可後來繼位的元昊卻是野心勃勃,一心要攪亂中原江山,竟和你一拍即合,於是你們合謀,由你假扮彌勒佛主,由元昊暗中抽調八部人手助你。你們一方面攪亂大宋天下,另外一方面卻在試著一種迷藥,讓人喝了後,狂性大發。元昊這般作為,當然是為攻打大宋西北城池做准備,你這番作為,卻是為了取信元昊,同時痛恨失去皇位,不想讓太後、天子心安。”

    趙允升仍是一言不發,可額頭上水滴流淌,也不知是雨是汗。

    劉太後望著一地屍體,神色茫然,再望趙允升的眼神中,已沒有慈愛之意。

    葉知秋並不因為趙允升的沉默,就放棄了追查,“你這次宮中縱火襲駕,仍不忘記挑撥太後和聖上的關系,刻意制造聖上對太後不利的假象,因此在郭指揮護送太後去帝宮的時候,你射了太後一箭!”

    太後一震,冷望趙允升道:“葉知秋所言,可是真的?”

    趙允升退後一步,仰天狂笑道:“葉知秋,你不如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好了。”

    葉知秋見趙允升神情激憤,心中微動,感覺自己的推斷可能有誤,但還是說道:“當然還有其他的事情。大相國寺中,彌勒佛被毀,本沒有人知道五龍藏在那裡,但元昊部下知道了,不用問,肯定是你從太後口中得知,又說給他們聽了。我本來也想不明白,為何宮中有這麼多的驚變,想必也是你在搗鬼,只想驚嚇太後,得償陰謀。若非你趙允升,還有誰能輕易在宮中殺了許多人而神不知鬼不覺?”

    太後臉色已變,冷冷的望著趙允升,眼中滿是傷心和憤怒。她最疼愛趙允升,從未想到,趙允升竟瞞著她做了這麼多的事情。如果葉知秋所言是真,那趙允升要殺的,就不僅是趙禎了!

    趙允升臉色鐵青,咬牙道:“葉知秋呀葉知秋,我只以為你有些頭腦,哪裡想到,你並沒有那麼聰明。眼下你當然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反正也沒人指證。”

    葉知秋道:“成國公若真以為在下信口雌黃,那可是大錯特錯。當初永定陵八部之人尚有活口,我已帶到京城……”

    趙允升冷笑道:“夜月飛天他們……”話未說完,陡然色變。

    葉知秋雙眸閃光,淡淡道:“是呀,夜月飛天、拓跋行樂都死在永定陵中,的確沒人能指證成國公就是彌勒佛主,可是我一直只說八部之人,成國公怎麼知道襲駕的就是他們呢?”葉知秋言罷心中有分困惑,趙允升既然沒有離開京城,那是誰給趙允升傳遞消息呢?

    劉太後臉色也變,啞著嗓子道:“允升,原來他們所言,竟是真的?”

    趙允升知道劉太後雖老,但絕不糊塗,眼下事情敗露,再無回轉的余地,嘿然冷笑道:“不錯,都是真的!那又如何?”

    劉太後一怔,身軀發顫。趙允升是她的養子,極為乖巧、明白她的心意,是以在劉太後心目中,趙允升就算有千錯萬錯,但只要對她忠心,那一切罪責均可赦免,不想趙允升竟然膽大包天,勾結元昊作亂。

    葉知秋聽趙允升終於承認,緩緩道:“趙允升,你謀朝篡位,勾結番邦,數次襲駕,禍害百姓,大逆不道,按罪當誅!就算聖上不下旨,我也要將你繩之以法。”

    他手按劍柄,嗆的一聲,已拔出腰間長劍。

    趙禎見狀,喝道:“趙允升,太後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還不束手就擒?你若放棄抵擋,或許朕能饒了你性命。”

    夏隨、葛宗晟互望一眼,也成犄角之勢圍住了趙允升。

    趙允升眼中怒意若狂,指著趙禎道:“趙禎!你莫要再假仁假義。朕?嘿嘿,當年若非我父得罪了太宗,這天子的位置,本來應是我的!你有什麼資格稱朕?你取了本屬於我的東西,我再取回來,有什麼錯?成王敗寇,你贏了,因為你運氣好,我棋差一招,死就死了,何須你饒?”

    趙禎臉色鐵青,再不發一言。

    劉太後突然道:“允升,你……”

    “你什麼你?”趙允升怒對劉太後,喝道:“你當初若不收養我在東宮,我也不用心存登基的指望,更不用發奮一生,終成鏡花水月。天底下,最了解你心思的是我,可天底下,最猶豫的卻是你,若非你優柔寡斷,早登基稱帝,成就天下霸業,我又何須到如今的地步?”

    劉太後臉色蒼白,氣得渾身發抖。

    郭遵終於留意到這面的動靜,冷冷道:“這天底下忘恩負義之人,多半就是閣下這般嘴臉了?”他一腔怒憤,已起殺機。

    趙允升目光冷冷,望著郭遵道:“郭遵,你屢次壞我大事,我其實早想找你算算。當初飛龍坳時,不得其便,今日定能得償所願了。”

    郭遵只回了一個字,“好!”他聲音未落,趙允升已厲喝一聲,縱身向郭遵沖來。

    當年飛龍坳一役,郭遵先中了趙允升的暗算,隨後被夜月飛天等喬裝的四大天王圍攻,以至於差點命喪當場,後來雖化險為夷,卻害狄青身受重傷,一蹶不振,郭遵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到如今,因為趙允升的陰謀,更害了楊羽裳,郭遵見狄青已如死人,早就心如刀割。

    他唯一能做之事,就是殺了趙允升為狄青報仇。見趙允升主動搦戰,正合心意,長嘯聲中,已沖了過去。

    趙允升前沖途中,身形陡轉,數種暗器已從身上射出來,其中三點寒星打向郭遵,一柄飛刀竟然斜斜飛出,勁刺太後。

    郭遵臉色微變,身軀爆閃,竟然後發先至,不但避開寒星,而且一伸手,竟然抓住了飛刀,手腕一抖,飛刀已向趙允升刺去。

    太後那一刻心如刀絞,立在那裡,卻是動也不動。

    趙允升一聲斷喝,身形再轉,躲開飛刀,已向趙禎沖去。手腕一翻,十數點寒星當先開路,氣勢洶洶。他這一招聲東擊西,調開郭遵,怒攻趙禎,看起來才是真正的本意。

    眾人大驚,慌忙護駕。

    不想趙允升身形又變,倒縱竄出。他這兩進一退,極為突然,再加上身法如電,頃刻間已沒入黑暗之中,從黑暗中傳來一聲長笑,“趙禎,你要捉我,下輩子吧!”

    原來趙允升極富心計,知道事敗,早就想著脫身之計。他方才故作憤慨,做出要決一死戰的樣子,卻在暗中尋找退路。他佯攻太後,再攻趙禎,均是疑兵之計,只等眾人措手不及,這才逃命。

    只要他逃出包圍,藏入深宮,以他的心智和對禁中的熟悉,要活命並非全無機會。

    可趙允升才入暗中,奔出數丈,就見到一人已攔到他的身前!

    那人如幽靈般冒出來,眼眸中滿是絕望和悲傷,其中還夾雜著無邊的憤怒。光電火閃中,趙允升已認出那人正是狄青!

    怎麼會是狄青?趙允升心中一凜,喝道:“滾開!”他單手做拳,一拳擂向狄青,腳下用力,一點寒光從鞋尖飛出,射向狄青的小腹。

    這一招攻勢凌厲,趙允升自忖,就算郭遵接招,都不得不閃!

    狄青不閃,砰的聲響,那一拳重重擊在他肋下,狄青肋骨已斷。那點寒星射入狄青的小腹,鮮血崩飛。

    可狄青還是摟住了趙允升,全身用勁,震天價的一聲吼。

    害羽裳的人,全都要死!

    趙允升驚懼慘叫,卻聽周身骨頭碎響。狄青這一抱,已扼斷了他全身半數的骨頭。趙允升一聲哀鳴,五官溢血,眼中露出駭然驚怖之意。

    天空中沉雷又響,擊出了一道閃電,劃破夜空。

    兩人相擁,卻已倒向了無邊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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