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師五部曲3: 影夜假面 終章
    神廟的教士們好奇地打量著凱德立跟他的三名同伴;他們正一路活力十足地往客房去。

    魯佛聽見吵鬧聲,把門打開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也跟你自己問好吧。」依文朝他咆哮道,一隻手放上這名瘦削男子胸口,然後一把將他推回小房間裡。其他三人緊跟在這名矮人身後進來,丹妮卡把門在身後關上。

    「你很驚訝看到我……還活著嗎?」凱德立問道,戲劇化地將藍色披風從寬肩上脫下。

    魯佛結結巴巴地開口說了幾個字音,不知道該怎麼開始這場出乎意料的對話。許多問題跟恐懼向他襲來,讓他發不出聲音。凱德立知道多少?又猜想到哪些?他懷疑著。年輕魔法師以及其他的殺手都到哪去了?

    「殺手們都不在了。」凱德立充滿自信地告訴他,彷彿讀出了魯佛的心思。「而年輕魔法師也死了。」

    「那次可漂亮。」依文朝他兄弟低語道,而皮凱爾尊敬地拍了拍綁在依文背上的那把大斧頭。

    「死了,」凱德立重複一次,讓這個詞不祥地懸宕在空中,「就像艾福利。」

    魯佛那張既白又五官尖銳的臉顯得更加蒼白。他再次想開口回答,想捏造出一些關於教長之死的謊言,某些能讓他對自己罪行加以辯解的虛構故事。

    「我們都知道了。」丹妮卡確定地告訴他,他還來不及從又薄又乾燥的嘴唇中吐出第一個字。

    「我沒想到你會作這種事。」凱德立說道,把手杖勾在手肘凹處,「即使經過在圖書館跟西米斯塔所發生的事,我還是相信你會走上更好的路。」

    魯佛用骨瘦如柴的手指耙過纏結的黑髮,一雙小珠子般的眼睛四處慌亂地游移。「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勉強說道,「當艾福利被人發現死了,我覺得我待在旅店裡也不安全。我有去找你,但你不見了,所以我就來這裡,待在依爾瑪特的朋友之間。」

    「你會害怕?」丹妮卡諷刺地問道,「你是怕你的同夥會欺騙你?」

    「我不懂你的意思。」魯佛結巴地說。

    丹妮卡甩了他一巴掌,把他打得坐倒在自己床上。這名武僧開始往前,臉上充滿憤怒,但凱德立迅速攔截住她。

    「除此之外你還會怕什麼?」凱德立問魯佛,把丹妮卡剛才的問題說清楚。「如果不是害怕你的同夥,那麼還有誰會威脅你?」

    「他知道會被我們抓到。」依文插嘴道,將魯佛的手臂緊鎖在鋼鐵般的箝制中。

    「你們錯了!」魯佛絕望地支吾道。整個世界似乎朝他壓過來。依文鉗住他的手感覺就像捕獸器的兩個強力鐵夾。「我有——」

    「住口!」凱德立厲聲命令道,讓這名還想強辯的男子立刻閉上嘴,也令他的朋友們不可思議地盯著他。魯佛癱倒下來,垂下眼睛,完全被擊敗了。

    「你害死了艾福利。」凱德立直率地指控他。「你在圖書館時背叛我,在森林時背叛你的朋友,而現在則是艾福利。這一次,別指望你會被原諒,齊爾坎·魯佛!教長已經死了——你手上沾著他的鮮血——而你走到一個已經沒有回頭路的地方。」那些可怕、咆哮陰影的影像朝凱德立襲來。他閉上眼睛,深呼吸幾次想穩住自己,但卻發現自己想像著魯佛即將面對的命運,想著那些飢餓、邪惡的東西,它們會把這名墮落的教士拖入永恆折磨中。

    凱德立顫抖了一下,張開眼睛。「抓好他。」他向矮人指示道。

    「你們幹什麼?」魯佛質問道,皮凱爾抓住位於依文對面的另一隻臂膀,把他緊緊固定在床上。「我的朋友們會聽見的!他們不會容許這種事!」

    「依爾瑪特教士?」依文疑問地說道,「他們不是熱衷於受苦修行嗎?」

    「耶。」他兄弟回答道。

    「那,你接下來的痛叫聲,」依文竊笑著對魯佛說道,非常享受這名瘦削男子顯現的苦惱。「大概會讓他們給你建座雕像。」

    魯佛朝皮凱爾的手臂一口咬下,但這名強悍的矮人只皺了皺臉,並沒有鬆手。丹妮卡迅速來到床後,抓住魯佛的頭髮,用力把他的頭往後扯。被夾在這個強力拉扯以及兩旁的矮人中間,魯佛只能看著跟聽而已。

    凱德立正默默念著咒語,雙手做出特定的動作。他伸出一隻手指指向魯佛,指尖因熱氣而泛出白光。

    「不!」魯佛叫道,「你必須讓我解釋!」

    「謊言到此為止!」丹妮卡在後方咬牙切齒地說道。

    魯佛無助地尖叫扭動著,此刻凱德立帶有魔法的手指烙印在他的前額,將德尼爾的詛咒——一根破碎的蠟燭位於一隻閉起的眼睛上方——燒進這名男子的皮膚中。

    整個過程在幾秒鐘內結束,丹妮卡跟矮人們放開魯佛。他往前倒下,嗚咽著,主要不是出於陣陣疼痛(其實程度很輕微),而是明白到凱德立剛才對他所做的事。

    他被烙印了。他聞到那股臭味,而且知道它會跟著他,會散發魔法力量令人們遠離他,持續他整個餘生。

    「你不能隱藏這個羞恥的印記。」凱德立對他說,「你知道後果會如何。」

    齊爾坎·魯佛的確知道。若隱藏這個德尼爾認可的印記,會引發蘊含其中的魔法更深地燒進前額,燒進腦部,導致最終可怕而痛苦的死亡。

    魯佛憤怒地瞪著凱德立。「你竟敢這麼做?」他傾注自己能鼓起的所有反抗情緒咆哮道。「你不是教長。你沒有權力——」

    「我大可把你交給城市警衛隊。」凱德立打斷他,話中的明顯道理令魯佛閉上嘴巴。「就算是現在,我也可以把你的罪行告訴他們,讓他們把你當街吊死。你想那樣?」

    魯佛別開視線。

    「如果你質疑我在教團中的位階,」凱德立繼續說道,「質疑我是否有能力對你做出這種裁決,那你就把烙印遮住。很快我們就會知道你是否是對的。」凱德立脫下自己的寬邊帽,朝魯佛遞過去。「讓我們試看看。」他充滿自信地提議。

    魯佛一把推開帽子,踉蹌地站起來。

    「首席教士。」他帶著希望說道,因為他的房門正好被打開,一名頭戴代表依爾瑪特教團中高位階的紅色無邊帽、下巴厚重的禿頭教士探頭進來。在他身後還有十幾名以上的信徒,被魯佛剛才的痛苦尖叫聲驚動過來。

    「他們聽到他的吼叫,以為他要加入他們的教團。」依文對丹妮卡跟皮凱爾低聲說道,然後這三個人雖然知道情況的嚴重,還是忍不住吃笑出來。

    這名依爾瑪特的教士嗅著空氣,臉因聞到的惡臭而扭曲。他緊盯著魯佛,以及那個烙印,然後轉身向凱德立發問,聲音中並沒有憤怒。「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背叛我!」魯佛絕望地叫道。「他們——他——」他指著凱德立,「——害死了艾福利·薛爾教長!現在他想怪到我頭上,好讓他自己脫罪!」

    凱德立面對這荒謬的指控絲毫不為所動。

    「如果這些捏造出來的話中有半點真實,德尼爾神會讓我造出魔法烙印嗎?」他問這名依爾瑪特教士。

    「它是真正的嗎?」這名清瘦的教士問道,指向那個可怕的印記。

    「要不要測試看看?」凱德立問魯佛,再度遞出他的帽子。魯佛瞪著它許久,瞪著上面正前方的德尼爾教派聖徽,明白這是他生命中的關鍵時刻。他不能接下帽子戴上——這麼做他會死。但若他拒絕,則會加強凱德立的論點,顯示魯佛的確是個被烙印的放逐者。他停頓了好一會兒,試著想編出另一個借口。

    他的猶豫讓他失去所有解釋的機會。

    「齊爾坎·魯佛,你現在必須離開這裡。」這名依爾瑪特教士命令道。「依爾瑪特教派的所有神廟都永遠不再歡迎你。依爾瑪特的教士們也永遠不會再對你展現任何仁慈或尊敬。」

    這些毫無轉圜餘地的話宛如封死魯佛棺木的釘子。他知道已經沒有爭論的必要了,這是最後的決定。他轉身,似乎要往裝著他私人物品的箱子移動,但這名依爾瑪特教士不容許任何拖延。

    「現在就走!」這名男子叫道,「你的東西會被丟在巷子裡。現在走!」

    依文跟皮凱爾總是願意幫上一把,於是他們抓住魯佛的手臂,粗魯地把他往前推。旁邊圍觀的眾人當中,沒有一個發出抗議。

    被烙印的教士不會有同伴。

    凱德立還有一件任務要完成,之後他才會覺得自己在卡拉敦的使命能告一段落。他在這個湖畔城市的高牆外一處當地教士居住處,找到他所需的協助。一名年長的教士帶著凱德立跟他的四名同伴——范德以用魔法縮小的形體跟他們一起旅行,看起來就像名紅頭髮紅鬍子的野蠻族戰士——到一個位於教堂庭院中的小墓碑前。

    凱德立在墓碑前跪下來,雖然並不驚訝,卻充滿了同情跟悲傷。

    「可憐的人。」溫和的年長教士解釋道,「她出去尋找失蹤的丈夫,卻發現他已經死了,躺在路邊。可憐珍妮內跟她的孩子們啊。」這名教士再多停留了一下,然後對這群同伴點點頭,離開了。

    「你認識這個男人?」困惑的丹妮卡問道,她正蹲在凱德立身旁。

    凱德立緩緩點頭,幾乎沒聽見她的話。

    丹妮卡勾住凱德立的手臂。「你要去找他?」她問道,有點挖苦,但充滿同情。

    凱德立轉頭向她,但他的眼睛卻望著過去,看著他在路上跟這名不幸麻瘋患者的對話。你能把他們全部治好嗎?無名氏曾經問他。世界上所有的不幸,都會被這名德尼爾教派的年輕教士消除嗎?

    「這麼做一點意義也沒有,而且近乎不敬。」丹妮卡表示,誤會了凱德立的沉默。「接下來要去哪?去不幸的農夫跟城市警衛隊員的墳上嗎?」

    凱德立閉上眼睛,避開丹妮卡刺人的言論。在離開農場之前,他已經私下試過要讓農場主人一家以及不幸的城市警衛隊員復活。他找不到農場主人一家的靈魂,而那名城市警衛隊員則不回應凱德立的呼喚。這麼做讓凱德立付出相當代價,不但令他筋疲力盡,也把他一小部分的生命力量永遠取走了。

    「凱德立要喚回幾千人來居住在世界上?」他聽見丹妮卡問道。他知道她的諷刺不是出於惡意,只是實際。

    他曉得丹妮卡無法瞭解。讓人復活的行為,並不像當時凱德立讓布瑞南死而復生那麼簡單。凱德立痛苦地學到,復活是神所賜予的祝福,而不是一道魔咒。無論這名年輕教士擁有什麼力量,他也沒有辦法抵抗終極的命運。要有許多條件吻合在一起,復活才可能發生,而且還要在更多條件之下,死者的靈魂才會注意到召喚,回到他們已經離開的世界。有太多的條件,而凱德立根本無法去釐清它們,也無法去過問已經超越他一介凡人理解能力的神聖旨意。

    明智地,他沒有要求德尼爾神賜予他這個力量。

    「我的力量將用在生者身上。」他低語道,於是丹妮卡沒有再多說,相信他已經瞭解到有些事情的必然性。他為無名氏祈禱,請求任何一位可能在傾聽的神,能公正地評判這名迷失的男子,讓他在世時被不公平地奪去的平靜,在死後能獲得。

    凱德立一直不知道這名行乞男子的真名,而他覺得這樣比較好。他跟他的朋友們回去找那位告知他們墓碑所在位置的教士,帶著他們能為珍妮內所提供的,相當數量的金幣,不過,卻是范德把最大的禮物送上:艾伯利司特當初為了要「夜之面具」殺死凱德立所給的那袋酬佣金幣。

    「你想消除世界上的所有弊病嗎?」在這群人離開那名教士位於墓地旁的小屋之後,丹妮卡再度問凱德立。她祈求地望著他,為她的愛人擔心,擔心這項新的責任重擔會壓垮他。

    「我會盡自己的力量。」凱德立頑強地回答道,「對我們的要求最多就是如此,而我們也都至少應該付出這麼多。」

    一縷寒風從西方吹來,顯示冬天的腳步已經近了。凱德立研究著它,看見遙遠雪片山脈上的一條山路,通往萌智圖書館的路。

    也許,現在是回家的時候了。

    牧師五部曲Ⅲ影夜假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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