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師五部曲3: 影夜假面 第十章 專業人士
    「幾點啦?」依文問道,他滾出毯子,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好幾個小時前就天亮了。」丹妮卡沒好氣地回答道,一面暗暗地咒罵自己為什麼要笨到擔任最後一班的守望人。

    「你該叫我起來的。」依文抱怨道。他想坐起來,但卻改變主意,咚地倒回鋪蓋。

    「我叫過,」丹妮卡吐出這句話,雖然這名矮人已經沒在聽了。「六次!」

    「但我可不想再叫了。」這名脾氣火爆的女子低聲說道。這次她有所準備。她拿起兩個小桶子,在附近的溪裡裝滿冰冷的水。她偷偷摸摸地溜到矮人兄弟旁邊,這兩人的鋪蓋因他們晚上亂七八糟的睡姿而纏成一大卷。丹妮卡把鋪蓋解開,撥開毛毯,露出他們毛茸茸的頸背。

    皮凱爾的問題比較大,因為他把鬍子往後撥,並將它跟頭髮一起編成辮子(最近他才把它們染成森林綠)垂在背後。丹妮卡小心地把蓬亂的頭髮撥到一旁,令這名打著呼的矮人發出半清醒的一聲「嘻嘻」,然後她舉起其中一個水桶。

    接下來打雷般的吼聲在小營地迴盪,讓半徑一里內的動物紛紛驚嚇著尋找掩護。甚至一隻一大早起來曬太陽的肥胖黑熊,都驚慌失措地衝到一棵大橡樹旁,相當害怕緊張地嗅聞著空氣。

    兩名矮人轉著圈跑來跑去,還互相撞在一起好幾次,一面把毯子都扔上了空中。

    「我的武器在哪?」依文苦惱地叫道。

    「喔咿!」皮凱爾衷心地同意道,找不到自己那樹幹般的木棒。

    依文首先鎮定下來,注意到丹妮卡站在一棵樹旁,雙臂交叉在胸前,臉上的微笑幾乎從左耳咧到右耳。這名矮人一下子停下腳步,用像兩隻利箭一樣的眼神打量著她。

    但是,他應該看的是他兄弟而不是她。

    皮凱爾從側面撞上他,然後這兩名矮人飛進了一堆有刺灌木中。等到他們終於從那裡脫身出來,蹣跚走回營地時,他們的鬍子都亂七八糟,而睡衣沾滿了刺果,看起來毛茸茸的。

    「你做的好事!」依文指控地朝丹妮卡叫道。

    「我希望在明天以前到達卡拉敦。」這名女子同樣怒氣沖沖地回答道,「我歡迎你們一起來,但可不曉得會變成每天都得過了中午才能出發!矮人不是一向效率很高嗎?」

    「喔。」皮凱爾呻吟道,對自己的懶惰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這又不是我們的錯。」依文吐出這句話,為自己辯護。「是地面的錯。」他衝口而出,「對,就是地面。誰叫它對矮人來說夠硬又舒適,早上都不想起床!」

    「不准你們吃早餐!」丹妮卡咆哮道。

    「除非半身人開始剃腿毛!」依文大吼道,而丹妮卡猜想——猜得沒錯——她有點過分了。在熟睡的矮人脖子後淋上一桶冷水是一回事,但不讓他們吃飯可完全是另一回事,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那就隨便快點吃一下。」她妥協道,「然後我們就出發。」

    在吃掉了十六條鱒魚、四大杯麥酒(每個炫)、半袋的小麵包以及三籃莓子(每個炫)之後,這對矮人兄弟收拾好行囊,跟在丹妮卡後面蹦蹦跳跳地走下山中小徑。每當他們走到空曠的山脊處時,因派斯克湖就清晰可見。而在遠遠的山下,卡拉敦也進入視野。

    雖然丹妮卡很想加快速度,這三人在跋涉途中還是非常小心。雪片山脈本身就是個危險的地方,就算是在南邊,萌智圖書館所掌管的區域亦然。北方的戰爭正在醞釀中,而西邊西米斯塔的戰爭則還在持續,因此這三名同伴必須設想,此刻這段山道應該會更加險惡。

    丹妮卡帶頭走,她彎腰檢查著每個足跡,每片倒下的草葉。依文跟皮凱爾則在她身後跑來跑去,依文戴著他的鹿角頭盔,而皮凱爾則戴著一個凹痕處處的湯鍋,因為他沒有頭盔。雖然丹妮卡一面走一面檢查著地面,這名腳程快速的武僧卻總是輕易超越矮人兄弟,還得一面催促他們趕快點好跟上來。

    丹妮卡突然慢了下來;依文跟皮凱爾差點踩過她。

    「喔哦。」皮凱爾吐出這句,看到丹妮卡奇怪的表情。

    「你發現什麼?」依文安靜地問道,把他的兄弟拉到身後。

    丹妮卡搖搖頭,不太確定。「有人最近走過這條路。」她斷言道。

    「艾福利跟魯佛。」依文回答道。

    「是更近的事。」丹妮卡說,再度直起身來,銳利地看著附近的矮樹叢良久。

    「往這邊還是那邊走?」依文追問道。

    丹妮卡搖搖頭,無法確定。她自信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但令她覺得有問題的,是足跡的樣子:在顯然應該是靴子的印子上有刮擦過的痕跡。如果當天早晨有人走過這條路,那他們可是花了很大力氣來掩飾足跡。

    依文往下看著沒什麼特別的地面,困惑地抓抓黃色的鬍鬚,一面又發現一個頑強地留在裡面的刺果。「我看不出有什麼足跡。」他噴著氣說道。

    丹妮卡指出地上一個幾乎看不出來的小凹處,她認為是有刷子刷過地面的形狀指給他們看。

    依文不可置信地哼出一口氣。「就憑那點東西?」他大聲問道,不再覺得有需要保持低聲量。

    丹妮卡沒有要他小聲點。她還是對自己的判斷有自信;她只能期望那是某些遊俠,或是艾貝雷斯的精靈同伴們在這個區域活動。如果不是遊俠或精靈的話,那麼丹妮卡可以確定,這些痕跡是由某些想掩飾自己足跡的人所留下。

    在這種荒郊野外,這對旅客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

    小徑再往下幾百碼處,丹妮卡又發現了更多有人經過的痕跡。這次,連依文都無法否認印在軟土中的明顯靴子痕跡,雖然有一半也顯然是被刷掉的。

    這名矮人雙手支在臀部,環視四周,注意到小徑上方的低矮樹枝處,有一根呈彎曲狀。

    「我看到幾十碼前的小徑旁有些石頭。」這名矮人開始說道。

    「喔哦。」皮凱爾吐出這句,猜到他的兄弟想幹什麼。

    「去找些夠大的樹枝來架在小徑上。」依文繼續說道,沒聽見皮凱爾不安的歎息。他望著丹妮卡,她似乎還不瞭解他要幹什麼。

    「我們可以設陷阱。」依文滔滔不絕地說道,「可以把一顆石頭拖上樹,然後——」

    皮凱爾一掌從他後腦袋打下去。

    「你們以前就試過了。」丹妮卡看到皮凱爾臉上酸酸的表情,於是推論道。

    皮凱爾呻吟了一聲,而依文則怒瞪著他,但這名黃鬍子的矮人卻沒懲罰他的兄弟。他們的確以前就試過那個陷阱。雖然依文相當頑固地——其實他心裡也沒有真的多相信——堅持陷阱是成功的(他們的確有用石頭擊倒一名獸炫),皮凱爾也同樣頑固地堅持,這少得可憐的成果根本不值得在一開始花那麼大的力氣把石頭弄上樹。

    依文知道這次還會有另一個目擊者,所以他本來想退一步,不再提起陷阱的事情跟皮凱爾的侮辱——反正那只是一個小巴掌——但突然間,皮凱爾沒說半句話,就把自己的木棒揮到依文臉上。就站在旁邊的丹妮卡看起來,皮凱爾試著想阻止木棒的衝力,在打到依文前停下來,但木棒還是打上了依文的大鼻子。他被打得後退了好幾步,一道溫熱的鮮血流下這名矮人長著鬍鬚的嘴唇。

    「你在搞什——」依文結結巴巴地說道,幾乎不敢相信這個攻擊會發生。他拿起自己的雙刃戰斧,咆哮著,朝他那正驚慌失措尖叫著的兄弟踏去一步。

    皮凱爾無法對依文或丹妮卡解釋自己的行動,但他總算及時把巨大的木棒轉過來,讓他們看到一枝箭矢深深刺在厚實的木棒中。

    現在則輪到依文幫他兄弟的忙了。他望向皮凱爾附近的茂密矮樹叢,戰士的直覺立刻告訴他那枝箭來自該處,他看見一支十字弓朝皮凱爾的方向舉起。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樹枝上跳下來,輕輕地落在丹妮卡身後。

    依文指著一個方向,令皮凱爾轉過身去看。

    「喔哦。」這名綠色鬍子的矮人吱吱叫道,知道自己已沒時間躲開了。

    不過,依文就在他的抱怨聲出現前一秒撞上他,一記擒抱將他撲倒在地上,讓箭失去準頭地飛過。但依文並未就此停住。當他滾動的時候,他將皮凱爾舉上去,而皮凱爾瞭解這個戰術,同樣將依文在他身上舉起。於是,就像一顆滾動的石頭一樣,矮人兄弟滾入樹叢中,力道大到將藏在該處的兩名男子都一起捲進去。

    那名落在丹妮卡身後的「夜之面具」刺客拔出劍並高舉著,以為這名女子——她應該正專注看著矮人兄弟的行動——甚至不知道自己死期將至。但當丹妮卡迅速彎下腰,一隻腳往後方踢去,正中那名男子胸口時,他可著實嚇了一跳。

    他往後倒退了好幾尺,重重撞上一棵樹幹,但及時抓起掉下的劍。這次他提高了警覺,他開始防禦性地後退,一步步遠離這名危險女子的攻擊範圍。

    丹妮卡突然開始跑,迅速又猛烈地攻過去,但突然間她往下一跪,頭低下,因為又有一名刺客從樹幹後面出現,從肩膀高處以一根木棒揮擊過來。這把武器重重地打到樹幹上,一些樹幹碎片噴濺出來。

    丹妮卡將一隻腳滑回身下,用另一隻腳踢出去,想踢斷第二名敵人的膝蓋。但他卻及時用棍棒擋住這個攻擊,然後以尖銳又猛烈的角度回擊了好幾次。

    這名年輕的武僧立刻知道自己有麻煩了。這些人不是普通的攔路賊,雖然他們的服裝看起來很普通。當另外一名敵人的劍朝她頂頭削過來時,她及時閃過,但臀部卻被快速飛舞的木棒打中一記。

    她退開到離這兩名男子好幾尺遠處,小心地衡量著他們有經驗的攻擊方式,希望能找出一個破綻,但那幾乎是個不可能的任務。

    依文重重咬了一口,然後繼續咬下去,直到他從不斷的「喔嗚」聲瞭解到,他嘴裡咬的是皮凱爾——而不是敵人——的厚皮。

    這名矮人掙扎著在擁擠的地方站起來,每動一下就有樹枝跟刺籐纏上他,同時,離他最近的男子又在他已經受傷的鼻子上打了三拳以上。

    等到依文跟皮凱爾終於雙雙站起,拿好武器,依文猛力甩出戰斧,但他的手臂滑過另一根細卻堅韌的樹枝,縮短了他的攻擊範圍,使得他沒辦法打到那名男子。

    皮凱爾驚恐地叫喊,然後低頭閃到旁邊去,他的兄弟也跟著這麼做,那把亂飛的戰斧差點打到他。再一次地,依文無意間又救了他兄弟一命,因為當皮凱爾往旁邊跳去時,另一枝十字弓箭又飛射過來,從矮人兄弟當中呼嘯而過,重重地擊中了面向依文的那人肩膀。

    兩兄弟都停下來回頭望向那名十字弓手,他正慌亂地重新裝上箭。皮凱爾回頭去找攻擊他的人,那人總算從纏結的矮樹叢中脫身出來,而依文則轉過去面對離他最近的敵人。

    敵人不見了,而依文從仍在顫動的矮樹叢得知,那人已經被擊倒了。這名矮人向來樂於接受好運,所以就吼了一聲,旋身轉向另一個方向,踩過矮灌木叢,以找到通往十字弓手的路。

    拿著劍的男子受傷了,至少這是個成果。丹妮卡的踢擊顯然發生了一些作用,因為他每踏一步就露出扭曲的表情。然而,丹妮卡已經曉得,拿著木棒攻擊的人是兩人中較難對付的。他那斑白的頭髮代表著經驗,而他保持著完美平衡的腳步移動,則令她瞭解到這名男子一生都在做武藝訓練。跟另外一人的長劍比起來,他的木棒似乎顯得攻擊力較低,但拿在他手中則幾乎如同致命武器。

    長劍的一記砍擊讓這名女子低下身來;木棒夾住了她的肩膀,令她不得不往後急退,她及時往後一滾,險險避開了接下來致命的一擊。

    丹妮卡利用滾動來增加優勢。她在半途中將身體捲成球形,同時在靴子的刀鞘中拔出水晶刀刃的短劍。

    拿劍的男子再度欺上,似乎更加有自信。

    丹妮卡將右腿往身前一踏,然後以它為支柱,一面旋轉一面往後高高地猛力甩出左腳。她知道自己的旋踢攻擊只能將男子的劍朝外擋開,同時也知道自己正暴露在另一名敵人的攻擊之下。她將支撐的那條腿也從下方踢起,完成整圈旋轉然後猛撞向地上,她可以聽到木棒揮過去時發出的咻咻聲就在她頭上幾寸經過。

    丹妮卡伸出一隻手止住下撞之勢,將身體保持住同一高度,好讓她能夠將另一隻手快速在身下動作,射出短劍。短劍飛出一段短距離後,沒入持劍男子的腹部,然後他往後倒下,眼睛不敢相信地睜大,然後嘴巴大張發出無聲的尖叫。

    那名持木棒的男子笑了,讚賞丹妮卡的欺敵行動,然後無情地展開攻擊。

    攻擊皮凱爾的人也同樣拿了一支木棒,但他卻面臨了兩個嚴重的不利之處。第一,皮凱爾的木棒比他的大很多,第二,他沒辦法用這把不鋒利的武器,向這名皮厚腦袋硬的矮人造成嚴重傷害。這名男子像閃電一樣快速地擊中皮凱爾的肩膀兩次,又打中他那戴著鍋子的頭一次,發出極大的匡啷聲。

    皮凱爾毫不在意,願意為了打出一記而受這三擊。他那像樹幹般粗的木棒打中這名男子露出破綻的身側,令他從樹叢中飛出去,滾動著重重撞上一棵樹的根部。

    這名男子就算被綁在一根木樁上又放在一匹狂奔的馬前方,也不可能露出更害怕的表情了,因為皮凱爾衝過來追他,他的湯鍋頭盔整個落到自己臉上,但他的木棒還是精準地擊中這名男子,把他擠壓在木棒跟樹根當中。

    這名男子滾到旁邊去,而皮凱爾衝上來,劈啪一聲把小樹給弄斷了,上半截整個倒下。

    「喔。」當這名矮人沿著斷掉的粗糙樹幹滑行到停下時咕噥了一聲。然後又是一個大匡啷聲傳來,因為那名頑固的敵人又跑回來,雙手持棒重重打在他的頭盔頂上。

    依文瞭解到,他無法在十字弓手重新發動攻擊前到達,所以他將戰斧用雙手高舉過頭然後旋轉,「你死期到了,鬼鬼祟祟的走狗!」然後他甩出武器。

    這名男子往後一倒,將十字弓舉在身前作為臨時盾牌。戰斧結實地擊中它,將它從男子手中打飛,然後帶著它旋轉,直到兩把武器纏著一起擊中一棵樹。十字弓裂成兩半,戰斧則沒入樹幹中好幾寸。

    當這名男子重新站起時,依文減緩了衝勢,因為那名男子拔出了一把長而細的劍,而且一點都不被先前的那記甩斧攻擊所惑。實際上,這名殺手還朝著如今手無寸鐵的矮人大聲地笑了。

    「我可能說錯了。」依文小聲地承認道,突然停下了猛烈的衝刺。

    丹妮卡擊出一拳又一拳,兩記攻擊都被小小的木棒給擋開了,並未造成傷害。敵人接著發動攻勢,直直刺出一棒,而丹妮卡及時在最後一秒將雙臂舉起,讓它偏離而沒打上她的臉。她回敬一記快速踢擊,但敵人迅速收回木棒抵擋攻擊,讓她慢了下來而沒真正傷到他。

    一個呻吟聲令丹妮卡分心。那名持劍男子站了起來,顫抖的手終於摸到丹妮卡那只沾血的短劍。這名男子的臉因明顯的痛苦而扭曲,但同樣顯現出怒氣。丹妮卡猜他可能很快就會回來加入戰局。無論他現在可能多虛弱,丹妮卡都覺得自己恐怕無法同時對付兩名殺手。

    這暫時的分神令她付出了代價;木棒擊中她身側。丹妮卡順勢往旁邊滾去,消減這痛苦一擊的威力,然後她滾了一圈,順勢抓住自己另一隻靴子,然後低伏下來。

    揮舞木棒的男子跳起來,展開一陣防禦行動,預期到另一支短劍可能會飛過來。丹妮卡用手臂快攻了好幾次,每一回都微妙地改變角度。但每次她的對手都擋住或是躲開了她的攻擊。

    這個人很行。

    丹妮卡小心地調整自己,然後再度用手臂發動快攻,然後丟出短劍。這名揮舞木棒的男子輕易就閃到一旁,同時臉上的表情顯示出他的困惑,因為這名技術精良的女子,竟會這麼離譜地失去準頭。他一會兒之後才瞭解為什麼,因為他的同伴大聲地呻吟出聲。

    持劍男子顫抖的手從腹部的金色老虎劍柄上滑開,往上慢慢舉向插在他胸口的另一支雕著銀色龍的劍柄。他無助地往後倒向樹,然後滑到地上。

    「就剩你跟我了。」這名揮舞著木棒的男子說道,接著為了證明他所言不假,他猛衝過來,舞出一張令人眼花撩亂的攻擊網。

    皮凱爾傷心地看著自己弄斷的那棵樹,當他悲傷地停下來思考時,又讓他帶著湯鍋的頭遭到響亮的一擊。

    這名具有德魯伊之心的矮人感到一陣暴怒從心頭湧上。認識皮凱爾的人都覺得,這名矮人是最溫和的人,是最不容易生氣的。但在此刻,他剛剛殺死了一棵樹。

    他殺了一棵樹!

    「喔喔喔!」從他顫抖的嘴唇中吐出了怒吼,咬牙切齒。

    「喔喔喔!」他轉身回去面對他的敵手,這名男子光看到這名矮人狂怒的表情,就不禁倒退了一步。

    「喔喔喔!」皮凱爾往前猛衝時被倒下的樹幹絆倒,令他一頭往前栽去。他的對手轉身想逃跑,但這名四肢大張的矮人抓住他的腳踝。男子的木棒不斷用力往皮凱爾的手指打下去,但皮凱爾憤怒得已感覺不到痛。

    皮凱爾將這名男子往下拖,用雙手攫住他,將他高舉在空中。這名有力的矮人直起身,將那男子舉在頭頂上,好奇地望向四周,彷彿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接著木棒又再度匡啷一聲打上皮凱爾的湯鍋頭盔。

    皮凱爾覺得他受夠了。他將男子朝斷裂樹幹參差不齊的邊緣砸下去。

    依文匆忙拿出背包,當敵人衝過來時,他還一面努力跟背帶奮戰著。這名矮人用背包擋住一記長劍的戳擊,並利用背帶纏住劍身,讓自己能及時從背包中抽出一個六寸寬、包得好好的包裹。

    持劍男子猛力將劍從背包中抽脫出來,然後好奇地回望著這名矮人。

    依文已經將盒子打開,拿出裡面的東西:那是個自從凱德立英勇擊敗邪惡的巴金之後,他就開始著手為他打造的一個玩具。

    飛盤那黑色而堅固無比的邊緣,跟相對來說變得沒那麼貴重的水晶中心部分,形成令人驚歎的對比。持劍男子停了一下,不曉得中心部分靠小木棒連接起來的飛盤,到底有什麼作用。

    依文笨拙地將胖胖的手指穿過套在那根小木棒上的線圈。他曾見過凱德立耍弄這玩具不下上千次,他總是很訝異,這名年輕的教士是怎麼輕而易舉地就讓飛盤滾到細繩的尾端,然後又是怎麼輕輕一甩手腕,就讓飛盤旋轉著飛回到他等在那裡的手中。

    「你見過這東西嗎?」依文問這名好奇的持劍男子。

    這名男子已衝上來;依文則將飛盤朝他甩出去。這名男子用劍來格擋,然後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己的武器,打量著被堅硬的飛盤邊緣給打出的寬缺口。

    不過依文沒有時間對自己的精良技術洋洋得意了。他丟出飛盤的力道夠強,但不像凱德立,他完全不曉得該怎麼把飛盤收回來。它們掛在細繩的尾端附近,打橫飛去。

    「喔喔喔!」從旁邊衝過來的皮凱爾令這名持劍男子轉過身去。他橫跨步避過這名狂怒的矮人,然後重新站好,同時,皮凱爾則一旋身,一隻腳蹬在地上當做軸心,然後立刻又發動另一波憤怒的衝撞攻擊。

    這一次,這名留著綠色鬍鬚的矮人在經過這名男子前就停下來,用沉重的木棒發出一連串猛烈的擊打。持劍男子辛苦抵擋,險險地避開。

    依文用肩膀撞開皮凱爾。

    「這是我的獵物!」這名粗魯的矮人解釋道。

    這名持劍男子對於矮人顯而易見的愚蠢微笑了起來——這兩人若合作的話就可以輕鬆了結他。

    他的微笑不見了——實實在在地——因為依文突然再度旋轉起飛盤。這次,令人驚訝的是,這個小武器並沒有連到矮人的手指,而是毫無阻礙地削過持劍男子徒勞無功的抵擋。

    這名男子的頭突然猛力往後仰,他的臉在被堅硬的飛盤擊中時幾乎整個散掉:他的牙齒被打飛,鼻子跟兩頰都被輾碎,上臉頰則從上頷內側整齊地翻捲開來。

    「你以為矮人丟不出這種東西來,是吧?」依文吼道。

    這名男子站在那裡,不敢相信地瞪著眼,他的劍掉落到地上。

    「喔?」皮凱爾吐出這句,因為這名男子的頭軟軟地倒向一邊,而直到此時,這兩名兄弟才曉得,依文強力的一擊已經把這名男子的頸骨打斷了。

    依文回應皮凱爾冷冷的想法。「喔。」

    踢著、揮舞著、擊打著,以及重重地刺著。

    丹妮卡跟這名舞棒男子以致命的協調感對戰著,用不可思議的速度互相攻擊跟格擋。幾秒的時間變成幾分鐘,而兩人都沒擊中對方。

    不過在激烈格鬥中,腎上腺素快速地分泌,因此兩人都絲毫不感覺到疲累。

    「你很行,這位小姐,你應該是叫……」這名舞棒男子說道,他的聲音逐漸變小,彷彿他原本想說的不只這樣。「就跟我想的一樣。」

    丹妮卡幾乎無法回話。這名男子是故意刺激她而說出她的名字?他怎麼可能知道?許多可能性掠過丹妮卡心中,但突然她想到,也許這次伏擊不是單純的偶然。凱德立沒事嗎?她狂亂地猜想道。而艾福利跟魯佛呢?他們幾天前才通過這同一條路。

    這名「夜之面具」的殺手覺得她應該分了心,於是邪惡地欺身而上。

    丹妮卡直直往地面落下,然後往外踢,命中了男子膝蓋,力道大到足以止住他的衝勢。

    丹妮卡往前踏了一步,正面迎向這名男子。她為了這個動作而在肩膀上受了一記痛擊,但自己也擊中一次,用手刀猛力砍中男子的喉嚨。就在這一瞬間,這名男子被迫停下來喘息,想吸進空氣,而丹妮卡一手放在他臉頰上,另一手則伸到他頭後抓住一把頭髮。

    這名男子丟下木棒,雙手拚命抓住丹妮卡的手腕,想阻止她把他的脖子扭斷。他們就以這個姿勢僵持了一會兒,因為丹妮卡的力氣沒有大到能夠完成這個動作。

    這名男子發現到自己佔了優勢,邪惡地微笑了起來。

    丹妮卡絲毫不放鬆雙手的鉗制,一面跳起來越過他的肩頭,讓她的重量完成光用手完成不了的任務。他們扭曲、蠕動著,而丹妮卡彎起膝蓋來讓自己的重量完全落到雙手拉扯的力道上。這名男子聰明地倒向地上,但丹妮卡也再度滾動,往下側而去,將姿勢改成用前臂勒住男子的頸部。

    他徒勞無功地喘息著想吸氣,抓著、扒著丹妮卡的手臂,他將自己的手往丹妮卡臉上戳去,目標是她的眼睛。

    丹妮卡感覺到臀部下方有塊石頭,於是迅速改變姿勢,將男子的頭顱移過來。這名年輕女子狂亂而兇猛地調整抓住男子頭髮的部位,暴露出他的後腦,把他猛力朝石頭撞去。

    他還是無法呼吸,整個世界消失在一團黑霧中。

    「他已經死了!」依文大叫道,丹妮卡才曉得,這名矮人已經說了一遍又一遍。

    嚇壞了又全身疼痛的她趕緊放手,從這名男子身邊滾開,努力忍下一股噁心的感覺。

    「那個也很快就會死了。」依文鎮定地說道,指著那名倒在樹根附近的男子,兩支短劍插在他沾血的軀幹上。「除非我們照料他的傷口。」

    這名男子似乎聽到這句話,懇求似地望著這三個人。

    「我們必須這麼做。」回復鎮定的丹妮卡向矮人解釋道,「我認為這個人知道我的名字。這背後可能有陰謀,而他……」她指著那名靠在樹上的男子說道,「——可以告訴我們那是什麼。」

    依文聳聳肩同意了,朝男子前進了一步,這名男子知道自己有可能活命,似乎鬆了一口氣。但從旁邊傳來一個喀嗒聲,這名男子只劇烈地扭曲了一下,一枝十字弓箭就插在銀柄的短劍旁。

    唯一存活下來的「夜之面具」殺手,被肩上所插著的一枝十字弓箭所傷,正跌跌撞撞地穿過矮樹叢,因燒灼般的痛苦與失血過多,近乎意識不清。他心裡只有一個想法:他的任務失敗了。但至少他阻止那名懦弱的同志洩漏更多訊息——這是無情組織裡的首要規則。

    這名男子不曉得該逃向何方。范德若知道莫波桑特還活著,肯定會殺了他——這名男子現在相當後悔,自己竟把最後一枝箭拿來射死那名可能會密告的人,而不是再次嘗試殺死丹妮卡。然後他提醒自己鼓起勇氣:就算他能射中丹妮卡,就算他能殺了她,另外兩名矮人也會抓住密告者,而要除去凱德立的大計劃就有可能曝光。

    不過,這名男子還是相當後悔自己當時的決定,尤其是當他聽到有人追來的聲音時。就算他已經受傷而且變得較虛弱,他仍有自信能比腿短的矮人跑得快。但是,當他回過頭往後看時,卻看到那名年輕的武僧,幾乎毫不費力地飛躍過矮樹叢,一步步地穩定朝他接近。

    樹木跟矮樹叢逐漸減少,地形變得較貧瘠而多岩石,當這名絕望的男子記起前面的地形狀況時,微笑了起來。他畢竟是「夜之面具」的一員,忠誠而充滿驕傲。他的任務雖然常常是邪惡的,卻是他人生的全部,他幾乎著魔似地全心投入完成任務。

    那名無情的武僧離他只有幾步遠了,他心裡曉得。

    帶著無比的忠誠與驕傲,他一路直衝一百尺高的斷崖,而當他躍入空中時,他所發出的尖叫,是出自於勝利,而非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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