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師五部曲1: 黑暗頌歌 第一章 白松鼠的寵物
    身著綠袍的德魯伊發出一連串吱吱喳喳的彈舌聲,但樹上的白毛松鼠似乎恍若未聞,自顧自地坐在遠高過三人頭頂的橡樹樹幹上。「你好像失聲了嘛。」另一名金髮過肩,五官慈祥,臉上長滿鬍鬚的林地祭司評論道。

    「你比我更會召喚動物嗎?」綠袍的德魯伊不滿地問道。「我擔心這個動物除了皮毛不同外,還有其他怪異之處。」

    他的兩名同伴立刻大笑,嘲笑他想以此為自己的無能開脫。

    「我部分同意你的話。」第三人,也是其中最高階的入信者說道。「這松鼠的皮毛的確不同一般,但和動物說話是我們能力中最簡單的。你該不會到現在還——」

    「很抱歉。」煩躁的德魯伊打斷他。「我和那動物有過接觸。它只是拒絕回答。歡迎你們自己試試看。」

    「有松鼠會拒絕說話?」第二人邊笑邊問道。「它們絕對是最多話的——」

    「那只可不是。」後方傳來這麼一句回應。三名德魯伊同時轉身,看到一名教士從長滿長春籐的屋子邊,沿著寬廣的泥土路走來,腳步洋溢著青春的活力。他的身材中等,不過比大多數人更顯得肌肉結實,有著灰色的眼睛,笑起來時,眼角會揚起,捲曲的褐髮在寬帽沿下彈動著。他的米白色上衣和長褲顯示他是德尼爾的教士。德尼爾是萌智圖書館常駐教派之一的主神。不過,那年輕人和教派中大多數人不同的是,身上還披了一件裝飾用的藍色絲質披風,頭上帶了一頂飾以紅帶的藍色寬沿帽,右邊還插著一隻羽毛。紅帶正中央是一枚陶瓷與純金的墜子,上面的圖像是一隻蠟燭在眼睛上方燃燒,是德尼爾的徽記。

    「除非那只松鼠打算要說話,否則他嘴巴可是緊得很。」年輕的教士繼續說道。向來冷靜不動聲色的德魯伊們,此刻臉上一致露出無比震驚的表情,讓他覺得分外好笑,因此決定要再嚇他們一下。「很高興碰見你們,阿賽特、紐灣德爾、克雷歐。我還要恭喜你,克雷歐,升上了入信者的位階。」

    「你怎麼認得我們?」德魯伊們的領袖,阿賽特問道。「我們都還沒有向圖書館報到,也沒有跟任何人說過我們要來。」阿賽特和金髮的紐灣德爾交換了多疑的眼神,阿賽特的表情變得嚴厲。「你的師傅們又以魔法的方式在窺伺尋找我們嗎?」

    「沒有,沒有,不是這樣的。」年輕的教士立刻回答,知道德魯伊喜歡保持行蹤隱密,因此對這類行為特別反感。「是你們三位之前有來過圖書館,所以我才認得你們。」

    「荒唐!」克雷歐加入。「那是十四年前了。你那時頂多只會是……」

    「一名小孩子。」年輕祭司回答。「是的,我那年七歲。我記得你們之外還有第四個人,一名有極強法力的年長女士,如果我記得沒錯,她的名字是夏儂。」

    「真不可思議。」阿賽特喃喃道。「你說得沒錯,年輕的祭司。」德魯伊們再次交換憂慮的眼神,懷疑其中有詭計。德魯伊對外人一向沒有什麼好感,也鮮少前來隱藏於雪片山脈高處的萌智圖書館。只有在他們聽說有令他們感到興趣的發現,例如一本關於草藥或動物的秘典,治癒傷口的新藥配方,或是能讓花園更茁壯的方法時,他們才會前來此處。三人一同很無禮地轉過身背向他,但紐灣德爾突然心念一動,轉身面對年輕的教士,後者正輕鬆地倚著一隻講究的手杖,銀色握把是精緻的公羊雕像。

    「凱德立?」紐灣德爾露出大大的微笑問道。阿賽特此時也認出了年輕人,想起關於當年那名不凡孩童的不凡故事。凱德立不到五歲就已經前來圖書館居住,但一般來說,圖書館鮮少接納十歲以下的孩童。當年,他的母親在數月之前剛過世,而他的父親過度專注於研究,經常忽略孩子。萌智圖書館的學院長,梭比克斯聽聞了這名天才男孩,慷慨地收容了他。

    「凱德立!」阿賽特重複道。「真的是你嗎?」

    「正是區區在下。」凱德立回答,深深地鞠個躬。「很高興碰到你們。我很感榮幸,你們還認得我,善良的紐灣德爾和睿智的阿賽特。」

    「他是誰?」克雷歐低聲詢問,好奇地看著紐灣德爾。片刻後,克雷歐的表情也因為認出對方而頓時明亮。

    「沒錯,你那時只是個孩子。」紐灣德爾說道。「而且我還記得,是個好奇過頭的小男孩!」

    「原諒我。」凱德立說道,再度鞠躬。「一般人很少有機會能與一群德魯伊交談。」

    「很少人會願意。」阿賽特評論道。「但你……顯然是那少數人之一。」

    凱德立點點頭,但微笑突然消失。「夏儂一切安好吧?」他說道,展露出真心的關切。當年,那名德魯伊待他很好,帶他去認識有益的植物,美味的根莖,還讓他見識到花朵在面前突然綻放。凱德立當時還很驚訝地看到夏儂化身成一隻優雅的天鵝,飛入晨空。只有法力最高強的德魯伊才懂得變形術。凱德立好希望能和她一起飛翔,他仍記得當時的渴望,但那德魯伊沒有讓他也得以變身的能力。

    「如果你是想問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那我可以告訴你,沒有。」阿賽特回答。「她幾年前很安詳地過去了。」

    凱德立點點頭。他原本想要致上哀悼之意,後來謹慎地想起,德魯伊們既不害怕也不哀悼死亡,認為它是生命自然而然的結束,而且在宇宙的大秩序下,是極微不足道的事件。

    「你認得這只松鼠嗎?」克雷歐突然間道,決心要重新修補起他的名譽。

    「波西佛。」凱德立回答。「是我的朋友。」

    「寵物?」紐灣德爾問道,眼睛多疑地瞇起。德魯伊不贊成人養寵物。

    凱德立大笑。「如果我們的關係中真要說誰是寵物,那恐怕是我。」他誠實地說道。「波西佛會接受我的撫摸,但也只是有時候,他也會接受我的食物,而且還蠻期待的,但因為我對他的興趣遠超過於他對我的興趣,所以時間地點都是由他而定。」

    德魯伊們和凱德立一同大笑。「這動物真是優秀。」阿賽特說道,然後以一連串吱喳與彈舌恭賀波西佛的作法如此成功。

    「太棒了。」凱德立挖苦地回應。「竟還有人鼓勵他呢。」德魯伊們笑得更大聲,而從高枝間觀看眾人的波西佛朝凱德立投以優越的一眼。

    「好啦,下來打招呼嘛!」凱德立喊道,以手杖敲著最低的樹幹。「你至少該懂點禮貌吧。」

    波西佛咬著榛果,頭都懶得抬。

    「恐怕他聽不懂。」克雷歐說道。「如果我能翻譯……」

    「他聽得懂人話。」凱德立堅持道。「跟你我一樣懂。他只是很固執,而且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他再次抬頭望向松鼠。「波西佛,你等一下如果有空……」他狡獪地說道。「我在房間裡為你留了一盤卡卡沙果配奶油——」凱德立話還沒說完,松鼠已經立刻轉身,跳下樹幹,攀上另一枝,直衝向路邊的另一棵樹。用不了幾下,松鼠已經跳上圖書館屋頂邊的水溝,絲毫沒有遲疑地穿過一片濃密的長春籐,鑽入大樓三層樓北面的一扇窗戶中。

    「波西佛的確抵擋不了卡卡沙果配奶油的吸引力。」當德魯伊們的笑聲停止後,凱德立說道。

    「這動物真是優秀!」阿賽特再次說道。「至於你,凱德立,我很高興看到你仍繼續學習。十四年前,你的師傅們大力讚許你的潛力,但我不知道原來你的記憶力有這麼好,或者是我們這些德魯伊讓你有了這麼深刻的好印象。」

    「我的記憶力是很好。」凱德立靜靜說道。「而且我的確對你們印象深刻!我很高興你們回來了,我猜想,你們是為了最近發現的林地苔蘚論述而來。我還沒看過它。教長們把它收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等著對這類典籍比較有研究的人來判定它的價值。所以,我們並不是完全沒預料到會來一群德魯伊,只是我們不知道來的會是誰,有多少人,或者什麼時候會到。」

    三名德魯伊們點點頭,欣賞著隱藏在一片長春籐後的建築。萌智圖書館已經屹立在此六百餘年,大門向來對所有學者大開,除了邪教學者以外。大樓十分巨碩,本身就是座自給自足的城鎮,深藏於粗獷孤絕的雪片山脈,超過四百尺長,兩百尺高,一共分為四層地上樓層。人員充足,物資充沛,傳說中,大樓下方有數里長的儲藏隧道和洞穴,也捱過怪獸攻擊、巨人的投石攻擊,還有最嚴酷的冬季暴風雪,數世紀來仍然屹立不搖。

    館中收藏了許多書籍、紙卷、文物,幾乎填滿了整個一樓的藏書室,也塞滿許多二樓的研習室。整座大樓也儲藏了許多獨特與古老的作品。雖然它不像國度中的重量級圖書館那般巨大,如北方的銀月城典藏或是南方卡林港的文物博物館,但萌智圖書館的位置利於中西方的國度與科米爾地區,同時也開放給所有想要學習的人,唯一條件是不可用所學到的知識作惡。

    大樓中同時擁有其他重要的研究工具,例如煉金和草藥店,更座落在令人心胸開闊的壯麗山景和精緻園林中,甚至還有一小座樹木造型花園。萌智圖書館不只是用來儲藏舊書的地方,更是可以讀詩、繪畫、雕塑,以及討論有靈種族皆有的難解深奧問題。這座圖書館的確是對智慧、文學、藝術的雙神,德尼爾和歐格瑪所致上的最高獻禮。

    「我聽說這篇論述是部長篇巨作。」阿賽特說道。「必須花上許多時間才能好好研究。我希望住宿費不會太高。我們都不是寬裕的人。」

    「我相信梭比克斯學院長一定會無償招待各位的。」凱德立回答。「在這件事情上,你們的貢獻將是無價之寶。」他朝阿賽特眨眨眼。「如果沒有的話,來找我。我前一陣子為附近的巫師抄寫了本書,因為一場火災燒了他那本書。他很慷慨,因為當初這部咒語書就是我幫他抄寫的,而他和所有巫師一樣健忘,根本忘記要抄副本。」

    「那本書只有一份?」克雷歐問道,搖著頭,對於那名巫師對他最寶貝的東西居然這麼不小心,感到不可置信。

    「是的。」凱德立回答,敲敲額頭。「只存在這裡。」

    「像巫師咒語師那般複雜的著作,你都能完美地默寫出來?」克雷歐震驚萬分地問道。

    凱德立聳聳肩。「那巫師很慷慨。」

    「你的確很難得,小凱德立。」阿賽特說道。

    「而且是很優秀的動物?」年輕的教士滿心期盼地問道,逗得三人同時微笑。

    「確實如此!」阿賽特說道。「你晚點一定要來找我們。」知道德魯伊向來注重隱私的習慣,凱德立明白他剛獲得多大的讚美。他深深地鞠了躬,德魯伊們同樣回應,然後向凱德立道別,繼續走向圖書館。

    凱德立看著他們,然後抬頭看著他大開的窗戶。波西佛坐在窗台上,專心一致地舔著小掌上殘餘的卡卡沙果配奶油的午餐。

    一小滴液體從線圈的末端滴下,滴到塞入小燒瓶的濕潤布料上。凱德立搖搖頭,摸上控制流量的噴嘴。

    「把手拿開!」坐在店舖另一端長椅上的煉金師慌忙大喊,馬上跳起,衝向過度好奇的年輕教士。

    「這太慢了。」凱德立評論。

    「一定得這麼慢。」維賽羅·貝拉格說了這句話不下一百次。「你不笨,凱德立。你知道你不該這麼不耐煩。這可是衝擊油!記得嗎?非常具有爆炸力的物質。更大滴會讓這麼一間充滿不穩定物質的店當場爆炸!」

    凱德立歎口氣,乖乖點頭,接受他的責罵。「你能給我多少?」他問道,手伸入腰帶上的許多小袋之一,拿出一個小瓶。

    「你好沒耐性。」貝拉格嘮叨道,但凱德立知道他並非真的不高興。凱德立是他主要的客人之一,而且經常為他提供關於古老煉金記錄的重要翻譯。「恐怕只有燒瓶裡的那些了。我得等一些其他的材料,像是山丘巨人指甲還有碎牛角。」

    凱德立小心翼翼地拉起濕布,傾倒燒瓶。裡面只有幾滴,只夠裝滿他一個小瓶。「這樣總共就是六瓶了。」他說道,用布料將液體導入瓶子中。「還剩下四十四瓶。」

    「你確定要這麼多瓶嗎?」貝拉格問道,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問了。

    「五十瓶。」凱德立宣佈。

    「價錢……」

    「值得!」凱德立大笑,收起瓶子,蹦蹦跳跳地出了店。一路走到三樓的南翼,進入熙絲特菈的房間,心情一路上相當地好。熙絲特菈是暫時來訪的客人,是愛神蘇妮的祭司。

    「親愛的凱德立。」女祭司迎接他。她比凱德立大了約二十歲,卻仍風韻有致。她穿著一件深紅色的袍子,前方低胸,側開高叉,顯露出她玲瓏的身材。凱德立得提醒自己維持禮貌,眼睛只能與對方的雙眼相對。

    「進來吧。」熙絲特菈柔聲道。她拉住凱德立的上衣前襟,一把將他扯入房間內,刻意明顯地將門關上。

    他好不容易才將眼光扯離熙絲特菈,看到厚重棉被下,有物體在閃閃發光。

    「完成了嗎?」凱德立尖聲問道。他尷尬地清清喉嚨。

    熙絲特菈的手指輕滑過他的手臂,因他不由自主的哆嗦而微笑。「巫藝施好了。」她回答。「只剩下付款這部分。」

    「兩百枚……金幣。」凱德立結結巴巴地說道。「和之前協議的一樣。」他伸向口袋,但熙絲特菈伸手攔住他。

    「這是很困難的咒語。」她說道。「算是以慣常模式進行的變化。」她頓了頓,露出嬌媚的笑容。「但我很喜歡變化。」熙絲特菈挑逗地宣佈。「你知道,為了你,我可以算便宜點。」

    凱德立毫不懷疑連走廊上的行人都聽得到他的咕嘟吞嚥聲。他是名循規蹈矩的學者,來這裡是要完成特定的目的的。他有很多工作要做,但熙絲特菈的魅力無可抵擋,而她精緻的香水味正席捲過他的神智。凱德立得提醒自己記得要呼吸。

    「我們可以完全不要管金子。」熙絲特菈提議,手指流暢地勾勒出凱德立耳朵的輪廓。年輕的學者開始擔心自己會昏倒。

    不過,最後想到精力旺盛的丹妮卡坐在熙絲特菈的背上,手肆無忌憚地戳著女祭司貼在地上的臉,就讓凱德立完全恢復自制。丹妮卡的房間不遠,就在大廳對面幾扇門外。他堅定地將熙絲特菈的手從耳朵上移開,遞給她一個小袋作為貨款,然後抄起包裹在布料中的發光物體。

    不過,雖然他很實際地認清現實,但當凱德立走出房間,少了兩百枚金幣後,他仍然覺得自己的臉正如熙絲特菈為他施咒的圓盤一樣紅亮。

    凱德立還有其他許多事情要辦,他一貫如此,但他不想帶個發光的詭異東西在圖書館內亂走,引起他人懷疑,於是直接走向北翼,回到自己的房間。他進入時,波西佛仍坐在窗台上,沐浴在午後的陽光下。

    「我拿到了!」凱德立興奮地說道,取出圓盤,房間立刻亮起,彷彿有陽光直射,而驚訝的松鼠衝入凱德立床下的陰暗處。

    凱德立沒花時間在安撫波西佛上。他衝到桌邊,從一個混亂的抽屜中,拿出一支一尺長兩寸粗的圓管。輕輕一扭,凱德立便把後殼取下,露出一個正好是圓盤大小的空隙。他急忙把圓盤放入,然後將後殼收起,遮住光亮。

    「我知道你在下面。」凱德立調侃松鼠,把前方的鐵蓋取下,放出一道光束。

    波西佛對這景象不是太高興。他在床下來回衝撞,凱德立則一面大笑,很高興自己終於將了那只狡猾的松鼠一軍,毫不放鬆地以光束追著松鼠。這件事持續進行了好一會兒,直到波西佛衝出床下,跳出窗外。松鼠片刻後又回來,快速搶起裝著卡卡沙果和奶油的碗,對凱德立吱喳幾句不太友善的話。

    年輕的牧師繼續大笑,蓋起了新玩具,將它掛在腰帶上,走到橡木衣櫃前。圖書館的常駐祭司們經常在衣櫃裡收藏著額外的衣物,想在川流不息的來訪學者面前維持最體面的樣子,但凱德立的衣櫃中,衣物只佔了一小部分空間,反而是堆滿一迭迭筆記和更大迭的發明物品,還有他自己設計的腰帶與皮帶佔據了大部分的橫桿。其中一扇門上掛著一面大鏡子。這種奢侈品是圖書館中大多數祭司負擔不起的,尤其是凱德立這種年輕、低階的教士。

    凱德立拿出一條寬武器背帶,走到床邊。皮背帶上套著特製的飛鏢,以及他從煉金店裡取得的小瓶。凱德立正要填入第六瓶。飛鏢又小又細,是由鐵鑄成,只有尖端是銀色,中空處正好是小瓶的大小。凱德立將瓶子塞入飛鏢內時,手不禁抖了一下,然後繼續試著要以剛好的力道卡穩瓶子,而不是打破它。

    「這是衝擊油。」他提醒自己,眼前浮起手指烤成焦黑的景象。

    當不安定的液體終於安放好了以後,年輕的學者才鬆了一口氣。他脫下絲質披風,原本打算要掛上背帶,走到鏡子前面去看看是否合身,這是他每放入一枚飛鏢必做的慣例,但突來的敲門聲只讓他有時間把皮帶收到身後,教長艾福利·薛爾,一名身材圓滾,滿臉通紅的男子便闖進他的房間。「皮匠、銀匠、武器匠……你在浪費錢嘛!」

    凱德立注意到站在艾福利肩後的正是露齒而笑的齊爾坎·魯佛,馬上判定出教長是怎麼樣得到這些資訊,又是被何人所煽動。高大且五官突出的魯佛只比凱德立大一歲,而他倆雖然是朋友,但也是爬升過層層階級的主要對手,其他方面可能也是,因為凱德立也看過魯佛朝丹妮卡的方向投以渴望的眼光。陷害彼此已經成為他們之間的遊戲,但這對教長們,尤其是飽受騷擾的艾福利,都認為這是種很無聊的遊戲。

    「錢這麼花是大有作用的,教長。」凱德立怯生生地開口,很清楚他和艾福利對於「大有作用」的定義是不一樣的。「這是為了追尋知識。」

    「追尋玩具。」魯佛從門口發出嘲笑聲,凱德立這才注意到對方臉上滿足的笑容。凱德立因為妥善處理了佚失的咒語書一事,所以贏得了教長最高的讚賞,讓這位對手十分焦慮,因此魯佛顯然正享受把凱德立扳倒的瞬間。

    「你太不負責任,沒有資格保有這麼大一筆錢!」艾福利大吼,把剩餘的紙張拋入空中。「你沒有足夠的智慧。」

    「我只保留了一部分的所得。」凱德立提醒他。「而且那筆錢還是依循德尼爾的……」

    「不!」艾福利打斷他。「不要躲在你顯然不瞭解的名字之後。德尼爾。你這個小發明家,你對德尼爾有多少瞭解?你從小就住在萌智圖書館裡,但你對我們的守則與價值似乎毫無瞭解。你如果想玩玩具,就去南邊的藍壇,跟貢德的祭司去玩!」

    「我聽不懂。」

    「你是不懂。」艾福利回答,幾乎是無可奈何。他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凱德立看得出來,他正在很仔細地思索該如何措辭。

    「我們是學習重鎮。」教長開口。「我們對於想來這裡的人盡量不設限,就連貢德的祭司都能走入過我們的大門。你有見過他們,但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們從來不是很熱烈地接待他們?」

    凱德立想了想,點點頭。沒錯,他記得很清楚,每次有貢德祭司來,艾福利會特別注意不讓他和他們接觸。「你說得對,我是不懂。」凱德立回答。「我以為德尼爾和貢德既然都是專注於追求知識,那麼,兩方的祭司應該要合作才對。」

    艾福利緩慢、堅定地搖頭。「你這就說錯了。」他說道。「我們對知識設下一條貢德祭司們不遵循的條件。」他頓了頓,再搖搖頭。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比艾福利之前任何一次的大吼大叫都讓凱德立撼動。

    「你為什麼在這裡?」艾福利以嚴格自製的語調靜靜說道。「你有沒有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你讓我不知該怎麼辦,孩子。你也許是我碰過最聰明的人,而我認識的學者也不少,但你的衝動和情緒就和幼兒一樣。我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當梭比克斯說我們要收容你時……」艾福利突然停語,似乎是在重新考慮自己的話,然後以歎息作結。

    凱德立覺得,教長每次想要重複這沉重的道德訓話時,都在這裡打住,彷彿他認為凱德立應該能靠自己的力量得到結論。凱德立毫不意外艾福利突然改變了話題。

    「當你在這裡『追求知識』時,你自己的責任呢?」教長問道,聲音中再次出現憤怒。「你今天早上有去把研習室的蠟燭點起來嗎?」

    凱德立縮了一下。他就知道他忘記了什麼事。

    「我猜沒有。」艾福利說道。「你對我們教派來說是很寶貴的資產,凱德立,你絕對也是名很有天賦的學者和抄寫師,但我得警告你,你的行為我無法接受。」艾福利的臉和凱德立一樣脹紅,而凱德立尚未釐清教長到底是擔心他出什麼問題,迎向他眨也不眨的注視。

    凱德立幾乎已經習慣了他的責罵。每次都是艾福利衝來證實魯佛的指控。凱德立不認為這是件壞事。艾福利雖然會發火,但他絕對比其他更資深的教長們寬容。

    艾福利突然轉身,幾乎撞倒魯佛,憤怒地踏步走向走廊,讓高瘦的魯佛得加緊腳步連忙跟上。

    凱德立聳聳肩,試圖將整件事視為艾福利教長再次因誤解而發生的暴怒。艾福利很顯然只是不瞭解他。年輕的祭司對這點不是太擔憂。他的抄寫技巧帶進大筆金錢,而這些錢他必定會與圖書館均分。當然,他的確不是德尼爾最規矩的信徒,他對自己職位相關的儀式往往漫不經心,這樣的態度常為他惹上麻煩,但凱德立明白,大多數的教長都知道他的疏失,不是因為他對教派有任何不敬之心,而是因為他過度忙於學習與創造,而這兩件事情在德尼爾的訓誡中都擁有極高的地位,而且通常會為需耗費龐大金額方能維持的圖書館帶來豐厚收益。根據凱德立的推測,德尼爾的祭司們和其他的教派一樣,可以為了更大的益處,寬大地忽略一些小小冒犯。

    「喔,魯佛。」凱德立大喊,朝腰帶伸手。

    魯佛有稜有角的臉從門口探入,黑色的小眼睛因為勝利的喜悅而晶光閃閃。

    「什麼事啊?」高大的男子故做友善地問道。

    凱德立將一束光照入他的臉中。魯佛在驚懼之下連忙後退,重重撞上背後的走道牆壁。

    「眼睛放亮點。」凱德立大大微笑地說道。「下次是我出擊了。」他眨眨眼,但魯佛發現凱德立的新發明其實並無攻擊能力,只對他報以惡顏,將毫無光澤的黑髮梳到一旁,快步離開,堅硬的黑靴在地磚上扣扣作響,如迴盪在石街上的馬蹄。

    三名德魯伊聚在四樓角落裡的一間房間,遠離圖書館的紛紛擾擾,一如阿賽特所要求。他們因為沒帶什麼東西,所以很快便安頓好。阿賽特立即提議他們現在就出發去研究新找到的苔蘚卷軸。

    「我不去了。」紐灣德爾回答。「這趟旅程很漫長,我是真的累了。我現在只想閉起眼睛,去了也沒用。」

    「那你就待著吧。」阿賽特說道。「我們去去就回。或許等我們回來後,你可以下去接著研究。」

    當紐灣德爾的朋友們離開後。他來到窗戶邊,望著壯闊的雪片山脈。他之前只來過萌智圖書館一次,也就是遇到凱德立的那一次。紐灣德爾當時只是個年輕人,和凱德立現在的歲數相仿,而圖書館的熱鬧、文物、古籍都深深影響了他。在他來到這裡前,紐灣德爾只見過安靜的樹林,鳥獸當家,人跡罕至。

    當紐灣德爾離開此地後,他開始質疑自己的選擇。他知道自己喜歡林地,但他不能否認,自己受到文明發展的吸引,還有對於建築與知識演進所感到的好奇。

    然而,紐灣德爾並沒有放棄德魯伊的身份,仍是橡樹之父西凡努斯的僕人,在研讀上也有不錯的進展。他衷心地認為自然定律是最重要的,不過——

    紐灣德爾對於回到萌智圖書館一事並非完全自在。他望向壯闊的山脈,希望自己正身處那裡,一個簡單、安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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