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裙子殺人事件 第八章 冒險奇遇
    正如我們所知道的那樣,生命是龐大而複雜的系統。人類是這樣,在我們周圍——在農場、花園和房屋四周——每一個我們熟悉的環境裡,都有著許許多多熟悉的生命類型,它們在大小和複雜性上也與我們相仿。我們熟悉的一些生命形式,乍看之下似乎很簡單,可它們的內部結構卻幾乎和我們人類一樣複雜。蝴蝶的行為比我們簡單,但它的生長方式絕對超乎我們的想像。蝴蝶是變態的毛毛蟲,可毛毛蟲看起來絕對更像是蠕蟲,而不像振翅高飛的成蟲。相比蝴蝶而言,成人只不過是長大了的兒童而已!因而,我們有理由把蝴蝶看成是一種複雜的生命形式,就像我們能看見的周圍所有其他複雜的生命體一樣。然而儘管如此,我們還是有著獨一無二的複雜特點。這是複雜的、神秘且蓬勃發展的腦組織所賜。我們人類的行為既有相似之處,又罕見完全重合的巧合。也就是說,當大多數人處心積慮想著維持生命的同時,卻有人處心積慮地想要害人甚至殺人;在大多數人享受平靜生活的同時,也有人富於冒險精神。我們的主角之一艾西,就很喜歡冒險。

    艾西穿著普通,相貌平平,經過數年的奮鬥,已從名不見經傳的毛頭小子,奮鬥到私人開業的心理中心老闆,這個過程只經歷了短短數年而已。按理說,他應該為此感到慶幸。忽然發現了自己的身價正扶搖直上,和幾年前的落魄局面大不相同後,他就應該因此而變得保守、老實甚至是謹小慎微,小心翼翼地呵護來之不易的成果,爭取飛黃騰達的機會,這才是正常人的做法。然而艾西不同,他搞不懂眼前這小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最該死的是,他想親自去驗證,這小子是不是說了實話。這種行為不能不算是鋌而走險。其實回頭想想,艾西的冒險精神也是他一直以來成功的依據。不過這一次,他玩得有點大了!冒險精神就像偉大的自然選擇一樣,是並不會偏愛誰的。自然選擇就是如此。科學家們都知道,地球當然不可能是宇宙中唯一存在智慧生命的星體,不過,存在智慧生命仍然是小概率事件。根據研究,他們發現在星球上誕生生命體是很簡單的,難點在於如何從簡單生命進化出複雜生命來。在地球上,這個浩大的工程花費了十億年,也許更久。確切地說,進化出魚類,就已經花費了十億年。如此緩慢的過程充滿了無可計數的小概率事件,正是這些小概率事件累加多次,才慢慢演化出了我們人類這個物種。但是請不要認為偉大的自然選擇是人類這一「高級」物種的庇護者。自然媽媽看起來絕沒有叫起來那麼美好——人體免疫缺陷病毒(即惡名昭著的HIV)就在自然選擇的基礎上得到進化。它們的確能進化,因為它們不只是一類個體,例如有些HIV病毒具備抗藥性,而另一些HIV病毒對藥物敏感,具有抗藥性的類型存活下來,通過繁殖自身,產生更多具有抗藥性的個體。它們的進化如此之快,以至於人類無法研製出成功對抗它們的藥劑。這一切,也是自然選擇的「功勞」。冒險精神也是這樣。你選擇了冒險,就等於作出了一個只能通向兩種截然相反結果的選擇——成功或是失敗。在艾西身上,兩者顯得更加極端——身臨險境,或者……或者什麼,其實他也不知道!讓我們把艾西面臨的險境說得更明白一些。如果某人對你說:「我知道某人在殺人。」除去極為八卦的可能,你大概會說:「你吃飽了撐糊塗了吧?」這是一種不那麼文雅卻恰如其分的說法。什麼跟什麼啊,就有人在殺人?!

    可是,假如說這話的人昨天剛好劫持了一個人質,就在你工作的地方,就在你的注視下,他甚至還劫持了你,你還會覺得他的說法可笑嗎?

    很顯然,他說話的真實性大大地增加了,概率至少會達到50%……當然,他仍然有可能說瞎話,甚至他乾脆就是精神不健全的人士。關於這一點,艾西可是沒瞧出來。小伙子看起來很鎮定,有腦子有膽識甚至有謀略,這就更給艾西增加了無形中的壓力。他到底想讓我看什麼呢?

    艾西想到了一些不那麼美好的東西,比如說屍體。他不願意這麼想,可又不得不這麼想。再比如一張刻錄好的光盤,裡面錄下了殺人的場面,還比如……

    送走了小伙子之後,艾西陷入了沉默。他好久不曾如此安靜了,甚至推掉了下午的兩場預約,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靜靜地抽煙。

    不一會兒,煙頭就塞滿了煙灰缸。他一反常態地懶得清理,後來乾脆窩在沙發上睡著了。

    這幾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沒有人敢來打擾他,他於是美美地睡了幾個鐘頭,直到被一個電話吵醒。

    艾西嚇了一跳,迷迷糊糊地劃拉著自己的手機,碰掉了桌面上的好幾本書。電話是麥濤打來的:「沒打擾你咨詢吧?」「哦,沒,沒有。」「你睡呢?」「嗯。」艾西思路很亂,霎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呵呵,要注意休息啊。對了,我打電話是想問問今天上午的檢查,你覺得那小子有精神問題嗎?」

    啊,果然是這事……「還說呢,我還想給你打電話來著。關於那小子,我……我想明天再見他一次……」

    艾西差一點說出實情,說那小子讓自己想辦法把他放出去,說他在警告自己有人要被殺,甚至說他給自己定了個奇異的約會,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什麼。

    艾西沒有說實話。為什麼這樣做,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是因為他並不確定事情的真偽,也許是他的冒險精神作祟,也許是他法律意識淡薄,也許是他不願意惹禍上身,遭到報復。總之,他沒對麥濤說實話,只說第二天還想約見的事情。

    「哦,我問的也是這個。聽隨行的警員說,今天面談的時間很短。」「是啊是啊,我也要取得那小子的信任,你懂的。二十幾歲這樣的年紀,要按我們看,還不算成年呢,桀驁不馴的,一次我也搞不定啊。」「好的,那就萬事拜託了,局裡這邊我會替你說話的。」

    忽然,艾西對麥濤正在查辦的案子產生了難以克制的好奇感。他想問問案件的進展,可這話也沒能說出口,因為他聽見手機裡嘟的響了一聲。嘟的響聲意味著在通話的時候收到了短信。他說了句客氣話,草草地掛上電話。

    這時候,他下意識地抬頭看表——六點正。

    渾身遍佈的神經傳來一陣陣不舒服的躁動,似是有爬蟲之類的小東西在血管裡爬來爬去。

    那小子不是說了嗎,六點鐘會有人給我的手機發短信……

    艾西忽而苦笑著,幹嗎非要自己嚇唬自己呢,新聞彩信不也是六點鐘發來的嗎?

    可他很快凝住了笑容,只見手機上顯示著:準備好防身武器和指南針,我會再聯繫你。……

    你大爺!玩真的啊!

    艾西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

    這條短信讓他渾身不自在。要我去我就去吧,為啥還要帶上防身武器和指南針?!

    這是要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去荒無人煙的地方大冒險嗎?!

    遲愣了一兩秒,艾西馬上給這個陌生號碼撥回去。「您好,你呼叫的用戶已關機。」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語音提示響了起來。

    艾西懊惱地把手機扔在桌上。

    他忽然又一把抓起手機,在名片夾裡翻找麥濤的電話。按動通話鍵之前,又把它扔下了。

    如此無意義的舉動,抓撓著反覆了好幾回。

    末了,他一狠心,拍拍屁股站起來,回家!

    離開心理中心的時候,他鐵青著臉,沒搭理任何人。員工們都瞧出來老闆心情不好,自然也不敢招惹他。

    直到進了家門,寵物犬雪糕興沖沖地撲上來,他的心情才略微轉好。狗是聰明的動物,聞出主人的情緒不對勁,也沒太鬧騰。

    遛了狗,又做了狗食之後,他沒給自己做飯,在抽屜裡翻找著。防身武器……呃,他找到好朋友老威許多年前送的一把新疆刀。由於尺寸和年代問題,這刀也從未被列入管制刀具,自然更沒有被收繳。他自己從來沒用過這玩意兒,卻不意味著這把刀沒吸過人血。(這把刀的故事收錄在另一本書裡,屬心理咨詢系列,是《螳螂》和《替身》之後的續作。)

    他拿起刀掂量掂量,覺得略輕,並不趁手。不過開了刃的傢伙,絕對鋒利。想了想,就把它揣進皮套,別在後腰。這時候,艾西覺得輕鬆了許多。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覺得硌得慌,又把刀摘下來放在手邊。

    他忽而大笑起來,搞得雪糕莫名其妙。我這是怎麼了?他想,小時候不也常在外面打架鬧事嗎,如今為何如此膽怯?果然是人到中年,顛顛!

    其實艾西最在意的,倒不是防身武器,而是指南針。

    到底要我去哪兒呢?現在都快晚上七點了,為什麼還不來短信指示方向呢?奇怪!難道真要讓我去荒郊野外,準備好指南針,怕我迷路?

    其實指南針倒是好說,艾西的手機就帶這個功能。仰頭往窗外看,天已然漸漸黑了下來。

    艾西心裡不是滋味,自然也就睡不著覺,接下來的時間度日如年。不知道怎麼想的,他還抽空洗了個澡,自認為精神百倍,隨時準備來一場廝殺!

    挨著挨著,快到九點的光景,手機響了起來。還是那個號碼,還是一條短信:請你速去D縣H村。

    完了?這就完了?去幹啥呀!

    人家還是沒說。

    作為一個愣頭青,艾西還真是其中的表率。他二話沒說,這次也懶得回電話了。他揣起刀,拿上手機,鎖好門,出發了……

    愣頭青艾西出發了,沒跟任何人打招呼。艾西猶豫片刻,決定不自己開車去。打車嘛,也不好,至少不要全程打車,免得被人發覺了去向。就好像自己在做壞事似的,他先是乘坐公交車,快出城了,才招手打車。其實這也是個無奈之舉,因為開往D縣的公交車晚上八點就已經早早地收車了,他想坐也坐不了!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提一下B市D縣H村了。

    B市作為我國首屈一指的大城市,其規模當真要用「巨大」來形容了。其實B市原本也沒有這麼大,這幾十年來改革開放,B市越發向國際化大都市靠攏,其輪廓自然也是日益擴張。最明顯的變化是城區擴大,開始兼容週遭的農村啊,縣城啊之類的。於是周圍一圈縣級地區,比如D縣啊,M縣啊,S縣啊,如今都算成了「區」,只是大家約定俗成,還是叫作D縣的。

    D縣位於城南,並不算很遙遠的地方,這幾年飛速發展,什麼大型工業區啊,住宅區啊,比比皆是。不過建設歸建設,覆蓋面也不可能那麼全,因此D縣的更南端,比如H村,就給人以半城市半農村的感覺。具體來說,別墅區周圍不到一千米,可能就是棒子地、西瓜地和大棚之類的玩意兒。道路都挺寬,而且沒什麼人,特別是在晚上,誰吃飽了撐的要夜訪棒子地呢?當然,艾西是個例外。他老先生孤身一人乘坐計程車,來到了D縣H村的村口。接下來該去哪兒呢?他不知道。南城不是他熟悉的區域,住家、上學、上班,主要都是在北城,這裡他不熟悉,只是略有耳聞而已。偌大的一個H村,讓他去哪兒找呢?無奈之餘,這位膽大包天的老先生竟然找了家麥當勞坐下,吃起漢堡喝著咖啡。他沒吃晚飯,這會兒才覺得餓。吃著吃著,他覺得今晚自己的舉動相當冒失,且毫無意義。為什麼這麼說呢?自己僅憑一面之詞便深入不毛之地,實在有些倉促。

    若那小子所言不虛,真的有人行兇,那麼自己應該叫上警察,而不是孤身前往。

    若那小子精神異常,胡說八道,那自己多餘出現,這算幹什麼來呢?

    艾西既然來了,又沒有知會警方,這事情做得可謂一無是處。不過艾西很快又往好處想,搬出了阿Q精神——既來之則安之,萬一讓自己遇上什麼有趣的東西呢。

    此人當真無可救藥,也不值得贅述。

    漢堡還沒啃完,短信又來了。這次是說:找到幸福路,向南步行八百米,在第二個路口右轉五百米,會找到你想要的。嗯,行!艾西心想,這次挺乾脆,算是指明了目的地。

    可幸福路在哪兒?他不認識,就向麥當勞裡的服務員打聽。

    小姑娘眨巴著詫異的眼睛,問了句:「您去那兒幹嗎?」

    艾西瞎話來得快,順嘴說:「大學同學結婚。你也懂的,當地嘛,流水席,叫我提前過來,省得明天堵車什麼的不方便。」

    然而幸福路其實並不那麼幸福。小姑娘告訴他,幾年前幸福路還有其他幾個村落大拆遷,說是日後原址原蓋,讓居民住上樓房。如今樓房還沒蓋起來呢,算是半片荒地。

    荒地就對了,艾西心說,這種事要是發生在小區裡才有鬼呢!會發生什麼事,其實他心裡也沒底。

    離開麥當勞,按姑娘的說法,他很快找到了幸福路。一眼望去,幸福路當真嚇人!

    這是一條南北向的土路,至少沒有很好地被修繕過。因為拆遷,路面多被壓毀,坑窪不平。路的東側是一片廢墟,西側是一大片棒子地。既然還有棒子,說明不遠處也必有人煙,這倒是讓他放大了一些膽量。

    依照指示往南走,艾西走得慢吞吞的。風吹得棒子嘩啦啦地響,這種作物長得很高,且密密麻麻,黑黝黝一片連一片,吸引著人的眼球。艾西不願看,又時不時歪頭去看。

    路越往裡走,也就越是遠離人聲。回頭望望,只見北面的樓房社區甚至龐大的工業廠房都遙不可及。艾西歎了口氣,只覺心中一片蒼涼。八百米有多遠,平時他很清楚,這一次卻不然。不過人家指示得很清楚,第二個路口向右轉。可到了第二個路口,艾西更傻眼了。離開主路,兩邊都是棒子地,中間不過兩三米寬的土路,這地方要真是躥出個歹人,不拚個你死我活,想跑是絕對跑不了的!艾西握著刀子的手滲出了汗。又一陣慢吞吞地往裡走,這一次走得更慢。他的耳朵竟然像貓那樣,時不時豎起來,聳動一下,聆聽著周圍的動靜。其實用不了五百米,走了不到兩百米,他便隱約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麼了。

    那是一片巨大的、不知何用的建築。艾西不瞭解農村生活,其實很簡單,這是穀倉,廢棄了的穀倉。這穀倉原本就是村落居民所建,不過由於前幾年的拆遷,搬運穀物往來不便,村政府就新建了一個,而這個日後也要拆除,連同這棒子地一塊兒,說是賣了土地做商業建設,不然居民樓房的錢從哪兒出呢?艾西不明白其中的細節,其實方圓數百米之內早就是空無一人了。他攥著刀,小心翼翼地靠攏過去。臨近穀倉,地勢倏地開闊起來。他圍著穀倉轉了大半圈,確定附近理應沒有人監視自己,這才放心來到正門處。抬頭瞧瞧,門很寬闊,不過竟然沒有上鎖,虛掩著。他心裡激靈一下,試探著伸手去拉門,就好像隨時會從裡面跳出個東西來咬他似的。門開了,黑洞洞什麼都看不清楚。你大爺!他罵了一句街。渾蛋嗎這不是!你讓我準備刀具,我準備了;讓我準備指南針,我也準備了——其實不準備也行,反正我方向感很強。但是,你為什麼不讓我準備個手電筒呢?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你讓我找個屁啊!艾西深深地吸了口氣,居然還是一閃身,貼著門擠了進去。穀倉內滿是一股不那麼美好的氣味,沒法形容,總之很是憋悶。艾西想了想,乾脆把兩扇門都推開,算是流通了空氣。他可不敢輕易深入進去,靠著門蹲了下來。有一種情況叫作黑暗適應,這是連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睡到半夜,冷不丁地開燈,晃得你睜不開眼;與之相反的,剛進入黑處,什麼都看不到,等幾分鐘就好得多了。既然身處郊區,自然滿天星斗,碩大的月亮圓溜溜地放著白光,藉著月色艾西也漸漸看清了一些。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艾西瞭解自己,若論戰鬥力,比常人強了一點;可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便加了幾倍的小心。環視四周,貌似堆了許多大箱子,還有些廢棄的農具,也許這地方在拆遷之後,做了庫房或垃圾場吧?

    艾西靠著牆根,想進去看看。

    猛然間,一陣嘈雜的音樂聲嚇得他的刀子從手中掉到了地上。

    我靠!

    他大叫一聲,嗖地靠緊牆站立,不敢出聲。

    他不敢出聲,可口袋裡的手機依然高高興興地唱著歌。

    媽的,回去我就把這鈴聲給換了!要是我還能活著回去的話!電話是要趕緊接聽的。他貓腰縮在一隻大木箱的後面,接了電話。

    居然是麥濤的來電。「老艾。」對方親切地稱呼,「沒睡呢吧?」「沒沒!」艾西壓低了聲音。「今天去你那兒那小子你還記得吧,明天你還想見他的?」「是,是,我記得,怎麼了?」艾西顯得很不耐煩。「呃……你、你這是在哪兒呢?很大的回音啊!」「哦,我在廁所呢,公廁。」艾西順嘴就來。「是嗎?撒尿我怎麼沒聽到水聲啊!」「拉屎呢……」「哦,行,我是想告訴你,那小子現在不知道又在抽什麼風,下午到現在,一直都在地上躺著呢……」「……」艾西心裡說,裝什麼洋蒜啊!這小子把我弄到這兒來不說,還在警察局裝瘋賣傻,看來他一早就計劃好了啊。「我問他為什麼要躺在地上,他居然說他在懺悔。我問為什麼懺悔就躺在地上呢,他說這樣可以看到上帝,就像上帝在空中看著他那樣。他保持這個動作四五個小時了,也不吃東西,目光呆滯。」「……」

    「也許這小子是真的有病吧?他有跟你說過為什麼要劫持你的前台小姐嗎?」「沒有……」艾西撒謊,一門心思只想麥濤趕緊掛上電話。「哦……那好吧。當然,是否精神異常還要你這個專家說了算。好了,看得出來,你拉得正歡,說話費勁。那好吧,我掛了,祝你拉得愉快!」

    拉屎?!艾西琢磨,要真是拉屎就好了!

    他盡量壓低身子,摸索著從箱子後面爬出來,也不敢站起身,就那麼蹲著。

    穀倉裡理應比穀倉外的溫度還要高,可艾西只覺得渾身一陣陣的發冷。見鬼,我到底還要在這裡待多久?我到底要找什麼?為什麼我不能勸自己好好地滾出去,就好像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0000他依舊關注周圍——一隻箱子,兩隻箱子,好多好多只箱子……哎?目光所及,他冷不丁看到,其中的一隻箱子比其他的要小很多。這些箱子是裝什麼的他不知道,可是這一隻就很小,像是老式傢俱裡的儲物箱。

    在艾西還小的時候,他記得自己奶奶就有兩隻這樣的箱子,紅漆油了,分外的顯眼。這類箱子不高,兩隻摞在一起,也不過一米出頭,扁扁的,胖胖的,卻很能裝東西。箱子的上面,有一種老舊的鎖頭,他叫不上這種鎖頭的名字來,只知道它很大,似乎是純銅打製,很結實。眼下,艾西面前十幾米遠處,就有這樣一隻大箱子。

    這箱子看起來與周圍的景物格格不入,莫非自己要找的,就是這只箱子?

    這時候,他一邊覺得很冷,一邊又在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我的天,這箱子裡,莫非放著……一具屍體?

    上帝,救救我吧!艾西想到,平躺下來會不會便於和上帝溝通呢?

    他終究沒有這麼幹,而是站直了身子,走了過去。因為他心裡清楚,不管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也一定不是潛伏在陰影裡的某個人,想要置自己於死地。原因很簡單,如果人家想要這麼做,那麼剛才麥濤來的那個電話,就足以斷送自己的性命。

    在黑壓壓林立的箱子中,艾西緩緩前行。剛走了幾步,他忽而聽到「卡啦」、「卡啦」的細微響動。

    這讓他的神經緊張到了極點,好像隨時都會繃斷的橡皮筋。

    然而定神去聽,響動竟然是來自箱子。

    天哪!即使身處巨大的恐怖之中,他的腦子也並未因此停止轉動。莫非箱子裡的不是屍體,而是一個尚未死亡的受害者?

    想到這裡,他趕緊奔到箱子邊上,一把打開鎖頭,掀起了蓋子。

    箱子裡蜷縮著一個赤裸的女人。

    艾西來不及多想,伸手去搭那個女人的身體。假若她還有救,那麼既不枉費自己這一夜冒險,又可挽救一條生命。

    他扶住那女人的腋下,想把她往上提。

    她睜著眼看著他。

    他的手指觸碰到她的身體,一陣冰涼。

    她很重,他摸到她的身體,還沒把她扶起來。

    她睜著眼看著他,或者是他身前身後的某個地方。她早就涼了,隨著他的動作,她的腦袋無力地耷拉著,就像水哥在停屍房裡看到的好像小麻雀的屍體。

    她已死多時。

    艾西全身的熱血被那屍體的溫度給傳導,剎那間凍成了冰坨。

    他來不及撒手,來不及去觀察她脖子上的一圈勒痕,甚至來不及感到害怕,一個更恐怖的念頭就湧上了心頭——如果自己手中抱著的是一具女屍,那麼剛才「卡啦」、「卡啦」的響聲,是什麼東西發出來的?!艾西覺得自己快要瘋了。那「卡啦」、「卡啦」的響聲到底是什麼?毫無疑問,它就出自這個箱子。

    屍體怎麼會動?

    屍體當然不會動!

    箱子下面,這個女人的身邊,一對綠油油的眼睛直瞪著艾西。

    我的媽呀!這一下當真是魂飛天外,嚇得他一哆嗦,連屍體帶刀具全都鬆了手。

    艾西魂不附體,而箱子裡那雙眼睛的主人受到這一番驚動,嗖地一下躥了起來。小東西跳出箱子,一溜煙不見了。啊?!搞什麼……那是什麼玩意兒?烏溜溜的,一晃就不見了……艾西的腦子轉不過來了,不過他的鼻子卻很管用。一陣刺鼻的說不清的臭味,呼嚕嚕一股腦地猛灌進他的鼻孔裡。我靠!臭鼬?臭鼬他是沒見過,也許是黃鼠狼吧,總之這些玩意兒都會放臭屁。呵!這味道直嗆眼睛。艾西實在待不下去了,一面揮手扇動著,一面趕緊往外跑。屍體依舊待在箱子裡。咋辦?艾西跑出了這個連鬼都感到害怕的地方,差不多一口氣跑到了岔路口,驚魂甫定地鬆了一口氣。他想到了一個嚴峻的問題:接下來該怎麼辦?打電話報警嗎?這是必須的,不然在這荒郊野外,人跡罕至的廢棄村落,警察多久才能發現屍體?他掏出手機正要撥出電話,忽然又停下了。等等!我剛才摸過那女屍了,我的指紋肯定也沾在上面了。報警電話有沒有來電顯示?如果有的話,我要怎麼解釋?我如何才能說明,自己是鬼使神差才跑到這個荒涼的地方來的,又為什麼還帶了把刀?說起刀,一個讓人極度懊惱的狀況是——艾西的刀子掉落在那箱子裡,忘記拿回來了。他得先硬著頭皮取回自己的物件!他往回走,一邊走,一邊盤算。不行,我絕不能用手機報警!萬一被警察知道了,我沒法解釋。真要鬧到媒體那裡,我的買賣還做不做了?!想到這裡,他覺得還是先回城裡找到公用電話再說。讓他頭皮發麻的是,他必須回到現場,從那個女人的屍體下面摸到自己的刀……

    所謂恐懼,可以分成好幾種類型,像今晚這樣驚嚇式的恐懼其實還好,過去了也就OK了。反正箱子裡就是一具女屍,反正我自己連摸都大把地摸了,反正那該死的黃鼠狼已經逃走了,那還有什麼可以嚇倒我的嗎?!想到這裡,艾西倒不那麼害怕了。

    只是,黃鼠狼吃屍體嗎?艾西忽然懊惱自己的生物知識很匱乏,不過想想看,黃鼠狼這樣的雜食動物,大概也會吃屍體吧。看來還是早點報警才好,以免屍體遭到破壞。

    想著想著,艾西又回到了穀倉門口。

    他沒多想,拉開門就往裡走。

    拉開門就……哎?!等等!

    為什麼我要拉開門?

    為什麼我還要拉開門?

    艾西記得自己進去的時候,就將這穀倉門給打開了啊!然後自己奪路而逃,自然更來不及把門再關上。

    可為什麼穀倉門現在是關著的?這他媽是怎麼回事?風吹的嗎?

    疑惑的時候,他的腳已然大踏步地邁了進去。邁了三兩步,咚咚的腳步聲在靜謐的夜晚,可謂是分外清晰。

    他不敢再進去了,又不敢轉身逃走,猛然間大喝一聲:「有人嗎?」

    艾西是個說話聲音很小、很平和的傢伙,而這一聲竟巨如洪鐘!他聽到不遠處一陣撲通通的響聲。

    這響聲大約就是正面回答——有人!

    動物們是根據人的腳步聲來確定位置的,而不是人說話的聲音,更不是說話的內容。艾西知道,穀倉內的傢伙可比剛才的黃鼠狼大多了!

    誰在裡面?

    艾西知道絕不可能是跟自己一樣,被「邀請」來的看客,更不會是夜行至此的路人。普通人是絕不敢進入此地的。那麼可能性只有兩種,一是給自己發短信約自己的人,或者就是兇手本人,又或者,二者原本就是同一個人!

    既然明白了局勢,艾西不怕反怒,火往上撞。好小子,今天讓爺爺逮了個正著!看爺爺不辦了你!也不記得是馬克思還是恩格斯了,反正這兩位大爺中曾有一人說過類似的話:「如果有10%的利潤,資本家就來了精神;有50%的利潤,資本家就極度活躍;有100%的利潤,資本家就鋌而走險;一旦達到了300%的利潤,資本家就膽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了!」艾西就是個資本家,雖然是個小小的資本家,不過他開業雇了一幫人。他深知他的收入和他的名望成正比。赤手空拳抓到了兇手,這種事所帶來的巨大名望,可以讓他躋身於最年輕、最出色的精英行列,甚至評個十佳青年之類的也絕不為過,而因此給心理中心帶來的利潤,又何止是300%?因此他的膽量就壯了起來。而且,雖然艾西一方面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可從另一方面來說,他也並不算個壞人,而是秉承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作風。經商尚且如此,更別說接人待物了。即使艾西再不敏感、再困惑,他也立刻聯想到,眼前女孩被絞殺的案子,和麥濤口中三年前的案件以及近日女孩被殺的案件,顯然都聯繫在了一起。三年前是兩位受害人,現在又多了兩人。算算看,四位花季少女死於非命,還有一位仍然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其實哪裡是失蹤啊,被人扔到這種地方,不知道要過多久才會被發現,發現了也是白骨一堆吧。又何況,若是墜上重物沉江入河的,更是難以查找。如今兇手近在咫尺,怎能善罷甘休!勇氣歸勇氣,膽量歸膽量,艾西氣宇軒昂的,倒也不敢亂來。穀倉就這麼大點地方,兇手被自己堵住,自然也不會束手就擒,必定要放手一搏。何況自己的匕首掉在箱子裡,搞不好還讓兇手給拿去了呢!想到這裡,他不敢輕舉妄動,蹲下身,在林立的箱子中輕輕向前摸索。這一回的行動,可比之前要謹慎多了。艾西向前摸著,盡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黑暗中,抱著類似想法的兇手,顯然也是同樣的行動模式。摸索一陣,艾西藏身在一隻大箱子背後,距離存放屍體的紅木箱子不過兩三米的距離。他這時候更加緊張起來,盤算著是先取回匕首,還是先找到兇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敵不動,我不動,這是哪個傢伙說的廢話來著?!0000現實的情況是——我不動,敵也不動!

    不動是不動,艾西又開始思索起來:自己回來是為了取回匕首,以免被警方懷疑,那麼兇手幹嗎要回來呢?作案之後,他應該離開現場才對。這荒無人煙之處,誰能想到我會前來查看?

    這是不是說,警察局裡那小子和兇手是共犯呢?想想看應該不太可能。若是共犯,為何他與兇手處處作對?讓我來,不正是驗證兇手真實存在的事實嗎,兇手顯然不希望這種局面發生。這麼說來,他懷疑遭到了別人的背叛,因此暗中監視,這倒是一種合理的解釋。

    不過話說回來,他是怎麼知道的呢?0000還有一重難以理解的疑問——指引我來的人,到底是不是共犯呢?如果他是的話,那麼加上兇手和警察局的那小子,共計三人?這是團伙作案嗎?一個殺手團伙,現在出了兩個叛徒,情況當真如此?

    可叛徒為什麼要引起注意,故意劫持人質,在警察局自投羅網呢?

    這一切都說不清道不明的。

    敵不動,我不動,兩人繼續在穀倉裡僵持著,也許過了三十分鐘吧。艾西有一種才能,他能準確地計算流逝的時間,前後誤差不超過半分鐘。然而這種推測時間的本事建立在自信的基礎之上,現在他可沒了這種自信。

    手機能顯示時間,可他不敢拿出來看。

    我不動,敵不動,耗到天亮,有優勢的就是自己了!

    三年前是艾蓮和麥濤,而今是麥濤和自己,他們都在不同程度上對兇手進行過側寫。兇手應是年輕男性,不超過三十歲,最開始作案事出有因,可以看到其不存在計劃性,也不算精明。從第二案開始,兇手作案手法提升,懂得消滅證據。他並不自大,也不算強壯,這從第一案中殺死被害者經過了長時間的搏鬥就可以看出。面對面動手,他絕不是艾西的對手,所以,能拖到天明,就可以說艾西勝了。

    然而,艾西卻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撐到天亮。

    這個殺人現場可是兇手挑選的,他必定事先就作了勘察,瞭解這裡的地貌,甚至瞭解這裡大堆箱子的大致堆放方式。這裡不同於空場,隱蔽物越多,陌生人在這裡的處境就越艱難。箱子是可以攀爬的,是可能提供各種死角的,倘若兇手摸到這裡突然出手,倒霉的只能是艾西。艾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他選擇的是最容易監視大門和屍體的位置,卻不是最好的防守位置。漸漸地,艾西頭上的汗都開始往下滴了。剛才的那陣衝動已然慢慢消退,就好像懶惰的天才空有一肚子好點子,而不去做,最終只能變成一肚子屎、半肚子屁!眼下的局面,艾西不是不想有所作為,而是不敢輕舉妄動。於是他的衝動被慢慢地消磨掉了,剩下的已不是如何抓獲兇手,而是該怎樣保全自己。為此他決心鋌而走險。他一經盤算好,就立刻作出了行動!他「哎呀」一聲大叫:「我看見你了,小子!」嘴上這麼說,腳下卻是直奔陳屍的箱子。這叫聲是為了驚嚇對手。他要麼驚慌失措,一時間無法行動;要麼就會逃向門口,暴露自己的位置。所以艾西大叫一聲,側身跑向箱子,一邊歪頭去看門口和身後,一邊以最快的速度取回匕首。奇怪,沒人動?是我大驚小怪了嗎?也許這裡根本沒有第二個人?!艾西正詫異的光景,手剛往箱子上一扶,冷不丁箱子被從裡面猛地打開了。艾西只覺一陣腿軟,還不至於摔倒,卻也搖搖欲墜。呼!冷不丁一陣聲響,匕首掛著風朝他刺來!一人在箱子內,一人在箱子外,兩人展開了一場搏鬥。箱中之人手持匕首,卻受到限制,無法施展腿腳;箱外之人赤手空拳,卻腿腳靈便,便於閃躲。於是,這匕首的一擊被艾西閃開了。閃開歸閃開,也只是閃過了要害而已——噗的一聲,刀尖刺入艾西左肩頭。這刀子果然是詛咒之物,可沒想到這一次吸的是自己的血。艾西也是個怪人,不知道怎麼搞的,小時候媽媽說「蚊子咬你的時候啊,你要是感覺到了,就用力繃住肌肉,這樣蚊子的嘴就拔不出來啦,你就可以拍死它」。

    艾西試過,可沒成功,因為他實在感覺不到蚊子咬他……

    這一次不知怎麼想的,艾西與那兇手面對面,一刀被人刺入肩膀,剎那間竟不覺得疼,愣是繃住了左半邊的肌肉,右手一拳揮來。兇手也是意料不到,來不及拔出匕首,臉上硬生生吃了一拳。

    拳頭打在人家臉上,艾西這才抬頭看清敵人。這一看又是一驚——只見那人頭上戴了一副奇怪的面具,宛若手繪而成,不似市面上常見之物。這面具繪製得極為嚇人,青面白牙,一條毛茸茸的舌頭耷拉在外,像極了傳說中的吊死鬼!

    艾西一愣,第二拳就沒有跟上。兇手一愣,沒拔出刀子,也沒再刺出。

    猶豫之間,兇手撒了手,一翻身從箱子裡跳出,拔腿就跑。「小子,你給我站住!」艾西只是心裡這麼說,沒叫出來,叫了他也不會停。他自己拔出匕首,追了上去。

    可終究是兇手腿快,艾西受了傷,追出門去,眼瞧著他跑進一片棒子地。

    那裡面更是黑壓壓一叢叢一片片。玉米長得比人高,艾西沒敢追,悻悻地回到了穀倉。

    如今敵在暗我在明,局勢更加不利!

    艾西坐在箱子上,撕扯著自己的襯衫。他知道,兇手在棒子地裡,顯然也在偷窺自己。他索性連大門都不想關了,你願意看,就讓你看個夠。他用襯衫簡單地纏住肩頭,死命地勒緊,算是止了血。這一舉動算是示威——想耗到老子失血過多,那是癡心妄想!

    粗粗止了血,痛楚也就瀰散開來,一陣陣的有些頭暈。艾西定了定神,坐在箱子上,只等到這陣眩暈過去,才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故意大聲嚷嚷:「110嗎?我靠,我發現了一具屍體。對!嗯,就在D縣H村,沿著幸福路往南走,第二個路口右拐。對,有個大大的倉庫,我也不明白是什麼玩意兒,反正裡面有一具女屍。趕緊過來!對,他媽的就是你們現在正在頭疼的少女殺手一案!」

    艾西咋咋呼呼一陣大喊大嚷,其實電話只是假裝撥出而已。他注意到兇手戴了手套,現場依舊只有自己的指紋。哦,現在倒好了,自己還掛了彩,地上流了些血。他粗通犯罪學,自己還琢磨呢:嗯,嗯,中速飛濺的血滴……在確定報假警的這一幕足夠嚇跑兇手之後,艾西這回是完全不害怕了。他一不做二不休,把女屍翻過來看個究竟。果然是個女孩,十六七歲的模樣,至多不超過十八歲,化的妝都沒卸,眼下還有淚痕,弄得黑糊糊一大片。身上有多處經受折磨的痕跡,雖不至於皮開肉綻,可也差不多了。艾西歎了口氣,把女屍放好,說聲「對不起」,又把箱子給蓋好了。警察來之前,他必須盡力維持原狀。本想一走了之的艾西忽然停了下來,圍著箱子轉了一圈,發現這箱子嚴絲合縫的,雖有殘破,可並沒一處缺口。這就怪了,那黃鼠狼是怎麼進去的呢?自己發現屍體的時候,箱子是蓋上的,難道說是兇手刻意要在屍體旁邊放上一隻黃鼠狼嗎?這究竟是何用意?艾西感到莫名其妙。就這樣,他一邊想著,一邊緊握著刀,緩緩走出棒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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