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裙子殺人事件 第六章 煙消雲散
    「艾西,你知道我為什麼說犯罪心理師這職業可悲嗎?」「啊?不知道。」艾西聽麥濤講述三年前的懸案,聽得正過癮,冷不丁被這麼一問,順口答道,「你說吧。」「嗯。」麥濤招招手,酒保又添上了一杯,兩人已從喝咖啡變為喝酒,並且都有些醺醺然了,「東方人和西方人的思維方式有區別,這你是知道的。」「嗯,西方人講究推演,而東方人講究總結。」「推演就是由A推導出B,然後再推導出C的過程,這種邏輯過程相對於總結法來說更為嚴謹。不過犯罪心理這門學科有所不同,犯罪心理很難產生合理的推演。原因也很簡單,因為罪犯的頭腦有時候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這已經被現代醫學所證明。比如這裡……」麥濤指指自己的腦袋,「杏仁核,附在海馬體末端,邊緣系統的一部分。醫學已經證明,杏仁核與調控情緒有密切聯繫。正常情況下女性杏仁核比男性要大,所以女人能控制暴力情緒,而男性控制性較差,一些罪犯則更差,這也被認為是暴力犯罪的根源。當然了,這些東西你都懂。」「嗯嗯!」艾西打了個手勢,催他趕緊往下說。「由於犯罪心理師並非罪犯本身,不可能完全依照罪犯的思維方式去看待事物,這就給工作帶來了不準確性。譬如我剛才的分析吧——兇手與被害的女孩密謀,去老太太房中偷鑰匙,被發現後失手殺死老太太,隨後兩人反目——這解釋在多數情況下也算合情合理,但對於不同的兇手來說,其實可能的解釋會有很多。誰也不敢排除純粹夜盜殺人的可能。「犯罪心理師的工作常常建立在對大量案件的交叉比對、總結其可能存在的聯繫的基礎上。西方學者也是這麼做的,這本身便有悖於西方人的思路。你見的案子越多,你的經驗越豐富,你的判斷往往就越準確。但是這同時就存在一個悖論:如果某一類兇手從未被你抓獲,那麼你永遠不可能瞭解這類人犯罪的模式,因此你想要抓到這類人,就必須碰運氣。即使你僥倖抓到他,也很可能錯誤地將他分到了其他類別裡。「西方社會中死刑較少,這意味著學者有大量的時間對已被抓獲的犯人進行追蹤研究。並且FBI這樣的組織實際上由中央調控,他們也有權限插足地方的罪案調查。咱們國情有別,某一類別的案件也許成百上千件,但是我無從查證。即使我找到了,罪犯也許在好多年前就被執行死刑了。更何況大量的卷宗讓人很少進行交叉研究。於是,國人搞犯罪心理研究,便不得不借助西方現有的結論,而且是善於推演法的西方人根據總結法得出的結論,所以在實際應用中就免不了出錯。「即使判斷沒錯,」艾西接著說,「成功地分析出兇手,也很難抓到他,對吧?」「是的,本案正是如此。」回憶起三年前的事情來,麥濤總是那麼無奈。既然已經得出了兇手當夜的犯罪模式,警察局的調查工作也就有了明確的方向性,然而這個方向只不過是大勢所趨而已。

    麥濤把嫌疑人的年齡往下壓了壓,變成十五到三十歲。因為他覺得,與女孩密謀作出如此案件的人,思維方式應該不夠成熟。警方先是排查了女孩家聘用的家庭教師,這沒花多長時間,因為人家的嫌疑很快就被排除了。家庭教師是正在某名牌大學就讀的學生,閒暇時間勤工儉學,四處接一些家教的工作,即使暑假也沒有回家。案發當夜他回到宿舍休息,有同屋室友證明。隨後的排查工作則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兇手既然是被害人熟悉的人,鑒於班主任的說法,兇手有可能是校外游手好閒的男青年,警方不得不傳訊地面上的所有混混,挨個審問。

    兩三個禮拜的時間,警察局裡天天人滿為患。如此龐大的排查行動,毫無疑問會造成巨大的輿論效果,好在被調查者多是混混,媒體也就不好意思興風作浪。局裡到處是黃毛、藍毛、綠毛等染著發的青年,嘴裡時常罵罵咧咧的,整個警察局烏煙瘴氣。

    折騰了快一個月,收效甚微。

    其實警方的審問方式是很明智的,「出賣朋友」——他們用的就是這樣的原則。小混混被叫來了,警察並不把他當成兇手,態度也很和氣,而是問他:「你是否注意到身邊的人曾和這女孩交往?」不涉及自己的利益,被詢問的人也就很難產生防禦心理。更何況殺死老太太和小女孩絕非英雄所為,沒人願意包庇兇手。

    警方利用了這樣的心理暗示,也成功地得到了部分線索,不過深挖下去,線索卻斷了。除了排查帶來的人力消耗之外,對這麼多人、這麼多證據的檢驗,也損耗了大量的時間和物力。時間一分一秒地拖著,愣是耗費了一個月,直到兇手再次犯案。

    在這期間,有三位少女被報失蹤,警方高度緊張。結果發現,三位都是離家出走。然而接下來的一宗卻成為了悲劇。

    8月24日下午,一位無助、絕望的母親走進警察局,聲稱女兒徹夜未歸。由於兇殺案的存在,警方已將報告失蹤案的時效縮短至十二小時。陪著這位母親一同前來的,還有兩個女孩以及她們的家長。「她們昨天晚上去唱歌了。」幾位家長的說法如出一轍,「八點半前後從歌廳出來,由於並不同路,失蹤的女孩邱麗萍說她自己打車回家。」另外兩個女孩目送她上了車,可是半小時後再打電話,手機就關機了。女孩們沒多想,以為只是手機沒電了,可隨後便接到了邱麗萍家長打來的電話——女兒還沒有回家,眾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們是千真萬確看著邱邱上車的。」女孩們急得快哭出來了。……

    劉隊不以為然。人們無心犯下的小錯,如果引發了嚴重後果,他們往往會隱瞞事實。於是,他問了個很簡單的問題:「邱麗萍到底是在哪個路口打的車呢?」結果,兩個女孩沒串好供,說岔了。

    「她到底去了哪兒?」劉隊聲色俱厲,稍微一嚇唬,一個女孩就忍不住哭出來了:「我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她媽管她挺嚴的,她不會不回家啊!」

    再嚇唬孩子,她們也說不出什麼了。

    劉隊挺可憐邱麗萍母親的,因為她是單親媽媽。不過發生了這種事,也許單親反倒成了安慰。出了這樣的事,父母很容易互相指責,至少,這個母親頂多是自責吧。

    他很快下了命令:「查,給我挨個兒查!從歌廳到女孩家,所有的大路、岔路,給我查個水落石出。」

    大海撈針,說的就是這樣的事情。西方的犯罪心理電影中,常有這樣的說法,十二小時內的存活概率是多少,二十四小時內的存活概率是多少。在中國,在B市,存活概率有多大,沒人知道,反正抓緊時間唄。

    8月24日一晚,誰也回不了家!

    麥濤去了邱麗萍家,他看到的是一個家教甚嚴的女孩的房間。也許是母親的約束太多,小小的臥室裡規規矩矩的,牆上連一張海報都沒有,寫字檯上整齊地擺放著一摞教科書和練習冊,旁邊的書架上放著各種「考試寶典」之類的書籍。看起來,母親為了女兒的學業,是下了工夫的。

    可悲的是,中考結束,女兒考上了重點高中,開學在即卻發生了這樣的事,對這位單親母親的打擊可想而知。

    如果現在就說這一案的受害人與上一案不同,未免有些太過敷衍了。的確,兩個孩子的家境不同,一個富有卻不受關注,另一個平凡卻總被看管。乍看之下,兩個孩子沒什麼共同點。

    麥濤從櫃子裡取出幾本考試寶典,信手翻看著,忽然停了下來。他注意到翻書的那一側有一個共同點。

    最初的幾十頁由於被翻得多了,紙頁邊微微發黑,而後面的幾百頁都像從未看過似的,依舊雪白。麥濤笑笑,沒吭聲。徵得人家同意後,他坐在女孩的小床上,把書架上所有的考試用書都翻下來,一本一本地逐個查看。類似的情況幾乎氾濫到每一本書。

    在用功學習的乖乖女身份之下,似乎也掩飾了一個心猿意馬的躁動靈魂。

    這種現象在單親家庭裡也很常見。單親家長往往不是過度放縱,就是過度看管。邱麗萍的狀況顯然是後者。而孩子到了青春期,過度看管其實也沒什麼用——她學會了偽裝,假裝每天在用心學習,其實書翻開了,可沒怎麼認真看。她能考上重點中學,應該是靠著純粹的小聰明。手機隨身攜帶,自然是和女孩一起失蹤了。麥濤提議要看看孩子的電腦。只需幾個小小的隱藏文件夾,就可糊弄大多數家長了,可這瞞不過麥濤。可是文件夾裡也只是些漫畫和動畫。回去請人破解一下她的QQ號吧,麥濤這樣想。麥濤在這裡還算清閒,警察同志可是累得焦頭爛額。從歌廳到女孩家,打車二十分鐘,走路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岔路無數,沿街小商店、小飯館也無數,愣是沒人注意到昨天晚上有什麼不尋常的事發生。太他媽扯淡了!劉隊不禁發出這樣的感慨。如果邱麗萍是連環殺人案的第二位被害者,那麼兇手到底是怎麼帶走她的,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難道真像一些電影那樣,路邊停著個車子,把人劫持上去就跑?可是對交通監控錄像的分析也沒太大收穫。當然了,總有幾輛車子停在樹蔭下,那大概也只是司機累了,休息休息而已。查!給我挨個兒查!行啦,領導放了話,於是,幾十位不小心在路邊小憩的車主也被請了來。沒人有嫌疑……這時候,小混混的說法儼然也站不住腳了。小混混都是分片的!這就意味著,如果你是南城某地的小混混,大約不會到北城某所中學門口去站著,因為在人家地頭上,你的同行是不歡迎你的。小混混經常帶有較為濃重的地域色彩,就像還在上學的孩子也帶有濃重的地域色彩那樣。B市的面積可不小,十幾歲就想跑遍全城,純屬做夢。那麼,互聯網……有沒有可能是互聯網的作用呢?網絡的聯繫功能很強,聊天、視頻、語音、遊戲,孩子們接觸起來是如此簡單,且家長往往毫不知情。時下,「網友」都快成一切貶義的代名詞了。然而互聯網在本案中竟然也沒有派上作用,兩個女孩的QQ好友中無一人重複!查,接著給我查!網游、網頁,挨個兒查!查網頁,當然是比較「夢幻」了。不過兩個孩子裝的電腦網游也不相同。這一次用不著領導大喊大叫了,工作人員面對不同的網友,也分別調出了好友記錄,仍無一人相同。

    劉隊慌神了,他感到自己面對的是犯罪史上的一個奇才,沒有任何方式可以把他給揪出來!

    麥濤同樣也慌神了。這是怎麼回事呢?疑問太多了,僅信手拈來的幾條便讓人捉摸不透:1.既然連路邊的車輛都被排查過了,那麼兇手一定認識邱麗萍。如果不認識的話,怎麼能順利帶走她呢?總不能說掏出個大垃圾袋,把她裝進去背走吧,這也太離譜了!

    2.如果邱麗萍認識兇手,那麼就像賈珍珍認識兇手一樣,他們是如何認識的呢?住址相隔遙遠,學校不同,生活圈子不同,性格不同,一切的一切,兩個女孩都沒有交集,那她們怎樣認識了同一個兇手?

    3.進行被害者對比的時候,麥濤也一籌莫展。現在除了被害人年紀都是十四五歲之外,再沒有什麼共同之處了。當然,反過來說是共同點太多了。西方國家紅頭髮的、藍頭髮的、褐色頭髮的,各式各樣,什麼都有。中國不同,一水兒黑頭髮黑眼珠,大家外觀上都差不多。說到穿著,邱麗萍失蹤的時候穿了一件藍格子的連衣裙,而賈珍珍穿了什麼,沒人知道,也很難產生對比。兩人的臉部輪廓、眼型、嘴巴,幾乎沒有一處相同,甚至連體形都不同,賈珍珍瘦些,邱麗萍略豐滿——兇手到底是根據什麼來選擇被害人的呢?當然了,又過了幾天,等到邱麗萍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麥濤可以加上一條共同點:她的屍體也是全身赤裸的……

    這一次的棄屍地距離女孩家並不算遠,往南步行一刻鐘就到了。

    屍體被發現時,距離女孩的失蹤日已有四天。偌大的一片廢棄住宅區,放眼望不到邊。

    這一片地區號稱南城改造,拆得挺快,東邊半個房頂,西邊一面山牆的,滿目瘡痍。拆得快,蓋得可不快,於是亂草蓬蒿的一大片,成了野狗野貓的樂園。夜晚,貓兒求歡的叫聲和狗狗瘋狂的吠叫此起彼伏。可是一到了白天,什麼動靜都沒有了,一片靜謐。不過想想也知道,貓兒狗兒的大概沒幹好事,看看屍體的殘缺不全就知道了。天氣太熱,又過了好幾天,腐臭的味道隔幾百米都能聞到。附近還未搬走的居民實在受不了了,過去一查看,嚇得魂飛天外自不必說。警察在五分鐘內就趕到了。有了上一次的磨煉,麥濤看到這具屍體時沒太大反應,不過也還是吐了一會兒。劉隊怒火中燒,氣得想罵街,連老法醫都很難保持平時優雅的無動於衷的表情,連聲說太慘了。的確,兇手的手法可以說是慘無人道。這倒不是他毀屍滅跡,因為那些都是貓狗所為,不能扣在他頭上。然而兇手幾乎在這裡活生生地擺了一個犯罪現場。此處位於這一大片拆遷房的中心地帶,大概是由於不急著動工,這一小塊區域的房子保存相對完好,只是窗戶玻璃都被砸了,牆壁上一個個大黑圈裡寫著「拆」字,還歷歷在目。其中一間屋子的正中端正地擺放了一把椅子,椅子有些髒,木頭破爛了,八成也是這戶拆遷時的遺留物。椅子上的污物除了塵土之外,還有些斑駁的嘔吐痕跡。毫無疑問,邱麗萍曾被綁在椅子上,嘴裡塞了塊破布。這一次,兇手幾乎沒帶走任何東西,因為破布也扔在了一邊。破布邊上是捆綁她用過的繩索。屍體脫水,手腕上有明顯被捆綁過的痕跡,經過啃食之後殘留在皮膚上,卻沒有經受虐待的痕跡。並且,同上次一樣,屍體沒有遭受性侵犯。即使再愚鈍的人也能意識到,警方面對的的確是犯罪史上罕見的奇人:綁架未成年女性,但不採取性攻擊;掐死被害人,象徵著極度殘忍的性格;反社會人格障礙,標誌著他完全沒有任何憐憫;扒光死者的衣物,往往象徵著性的意味,卻與他從未採用性侵犯的手段形成悖論;兇手應該很有魅力,容易獲取女性的信任,這表明了他很好的社會交際能力;然而沒有性行為的現實,似乎又意味著他存在著某種程度的性功能障礙。

    如果把這樣一堆自相矛盾的特徵整合在一起,他到底有著怎樣扭曲的靈魂,尚且是個未解之謎。

    檢查報告很快就出來了——第一被害人賈珍珍指甲裡殘留的DNA與在第二被害人邱麗萍受害現場找到的DNA完全相同,本案是同一人所為。也就是說,矛盾的性格出自他本身!並且所有事情都是兇手一人親力親為,沒有幫手!

    調查工作順理成章地陷入了僵局。

    這也標誌著犯罪心理師的第二大局限性——不能照搬西方經驗,又不能在國內整合各個地區的資源。犯罪心理師們不得不等待兇手犯下一案又一案,才能找出其中的規律。

    警察們的狀態則更糟:第一案的時候,大家雖然工作忙碌,卻至少信心滿滿,每天都滿懷著期望;第二案的調查忙碌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但誰都沒了底氣,有點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意味,為了調查而調查。……「你有沒有想過其他的可能?」艾西忽然不願意只做聽眾了,「我記得賈珍珍的班主任老師說過這樣的話。在賈珍珍向他求助的時候,問他離家出走之後,自己可以幹點什麼來維持生計。班主任曾讓她去做美甲。這本來只是個玩笑,因為富家千金小姐大概不會幹這種伺候人的活兒。沒想到賈珍珍好像挺高興的,說:『這樣離他更近一點。』是有這樣的話吧?」「是啊!」麥濤笑了,這笑容裡包含了太多的理解和少許的自嘲,「你是想說,也許這正是她們認識兇手的途徑吧?」「對啊。孩子們的生活可不像我們想像的那麼簡單。除了上學之外,男孩子有遊戲、聚會、喝酒、抽煙,女孩子有逛街、購物,特別是買衣服。一般這個歲數的女孩子,父母都不會給太多零花錢對吧?所以她們也就不可能去大商場裡面買衣服。那會去哪裡呢?應該是小商品市場和專門的服裝批發市場,比如說動物園那樣的地方。」艾西說得兩眼放光,「那種地方買衣服,你就得砍價。砍價本身很傷和氣,不過遇到好一點的老闆,也能給你一個合適的價位。一來二去變成了回頭客,雙方的關係自然也親近起來。會不會是這樣呢?」「的確如此,你說得不錯。在第二案,也就是邱麗萍一案發生後,警方想到了這個問題。」艾西得意地吹著口哨:「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賈珍珍消失的衣服不也有解釋了嗎?」「嗯?你慢一點,我沒有跟上你的思路。」「哦,你不是說過嗎,賈珍珍的房間裡沒有發現外衣。這外衣可以回收了再賣啊!」艾西一不小心暴露了他小小的扭曲的靈魂。「你這想法可真夠變態的!」「不會的,你想啊,如果兇手回收了衣服,擺在自己店裡繼續賣的話,那麼誰把這件衣服買走了,誰就成了下一個目標。」……「哦!」好一會兒麥濤才說,「你比我更適合做犯罪心理師,我推薦你去吧。」「不不,我可沒興趣,這活兒不太掙錢吧?不掙錢我就不去了唄。」艾西的本性彰顯,麥濤倒覺得此人有時候實在是讓人發笑。「哦,不過,你的思維有些跳躍了。剛才的假設並非不可能,不過我懷疑賈珍珍這樣的富家女是否真能看上賣衣服的小老闆,兩者差異未免太大了。」「不不不!」艾西舉起左手食指,一邊招牌式地搖著,一邊誇張地說,「不會的,這種事一點也不新鮮。去年我有個客戶,富家女,自己的工作也很不錯,居然看上了電腦大廈一個保安,愛得死去活來,家裡怎麼勸都不行,結果被送到我這裡了。哦,當然了,我這話說得不恰當,有點勢利眼了。不過這樣的勢利眼,每個人都有吧。雖然話說得輕巧,人人都有愛和被愛的權力,不過在找對象的時候,總有些挑三揀四。其實據我觀察,多數人都是這樣,成年人尤其如此,但未成年人就不好說了。特別是賈珍珍這樣的,家裡雖然有錢,但父母並未把她當回事,至少父親對她很冷淡。懾於父親的淫威,母親也不可能對她很親切。這樣的女孩特別急迫地需要得到一個聽眾,不管此人身份是高是低,是貴是賤,而且日久難免生情。至於這兇手嘛,從你的分析來看,本來也是真心。直到他夜闖住宅,犯下兇案,思維方式也就變了。一方面他懷念賈珍珍,另一方面也急切地尋找一個替代物,於是……」於是什麼呢?艾西忽然說不下去了。他忽然想起兇手應該有反社會性人格障礙,但是這樣的人,會真心愛上某人嗎?

    艾西陷入了沉默,麥濤可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想了想後他才說:「嗯,你的說法有一定的根據。三年前警方也曾懷疑過,當然並未鎖定是賣衣服的人,不過鑒於不少小商品市場裡確實也有美甲專櫃,倒是與班主任的說法相吻合,所以也展開了一些調查。不過這次調查可謂步履維艱。」「因為怕打擾市民的正常生活,對吧?」「正是這個原因。像英國風鈴草那樣著名的案子,十餘名女性遇害,後來警方萬不得已,才對六十萬人作了DNA比對,耗費了整整一年的時間。然而這比對毫無結果,一個嫌犯也沒確認。原因非常簡單,因為兇手找了個借口,花了點錢,找人替自己提供了DNA樣本。這樣浪費了納稅人的錢且沒有任何結果的行為,也是在連續十餘名女性被害的基礎上展開的。我們想要照貓畫虎,必然也要冒同樣的風險,甚至更大!咱們市有多少小商品市場,只怕咱倆也說不出個數來。涉及人數眾多,而且還不止是商戶,因為很多小商舖都要僱人,那麼被僱人員也需要排查。檢驗時間自不必說,僅取樣就要耽誤好些天。如果這些天裡小商品市場關張,勢必也會對B市的消費者造成影響。所以,局裡考慮再三,沒有作出這個決定。」「是啊,比起上百萬人的生活不便,死個把人不算什麼。」艾西常常一針見血,儘管這話聽起來冷酷無情。

    麥濤笑了一聲,沒說話。

    這時候酒保走過來,拍拍艾西,「艾老闆,您別打岔了,讓這位先生繼續說。」「喲!」艾西誇張地叫著,「喲喲!你這酒保是怎麼當的,有點職業道德沒有,怎麼還偷聽客人談話啊!」「呵呵。」酒保訕笑著,「沒法子,誰讓您二位說的東西這麼吸引人呢!」

    麥濤也笑了,然後講述三年前的案子——沒想到,第二被害人死後不到兩周,第三個女孩消失了。而這一次消失,竟為連環殺人案畫上了休止符……

    如果將男人比作狗,那麼女人更像貓。

    貓兒愛乾淨,總是舔舐自己的身體;貓兒陰晴不定,願意跟你好的時候,會趴在你的膝蓋上,不願意的時候,寧可獨自找地方趴著;貓兒的性格也比狗狗孤僻,這意味著狗狗通常親近人,而貓兒在遇到陌生人的時候,通常會保留它的矜持與桀驁。麥濤是個很有愛心的人,他經常餵食流浪的小動物,按他的說法是:「領養它們,我可能做不到;但只要讓我碰見了,我總要餵它們的。」這一舉動被他老婆劉安心稱為「同情心氾濫」。麥濤既餵狗,也喂貓,如果黃鼠狼和小老鼠能在他面前停留一會兒,他八成也要餵它們。於是,下班回家的路上,他便常常會耽擱一些時間。狗狗很單純,喜歡與人交往,除非受到虐待,否則你給他吃的,它們狼吞虎嚥之後,就願意跟著你走。但是貓兒有很大不同。最多的一次,麥濤同時餵過六隻流浪貓。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似乎是附近居民家養的大貓下了一窩小貓,主人嫌麻煩,就把它們全都遺棄了。麥濤買了三四根香腸。餵它們的過程有點討厭,因為他往這邊走,貓兒們便往那邊逃。逃也並非徹底逃走,而是躲在車子底下、大樹旁邊,偷偷瞪著他瞧。麥濤只好將香腸掰成一個又一個小塊,隔著老遠扔過去。小貓看看沒有危險,又禁不住香味的誘惑,引發一番爭搶。貓兒有聰明的,也有傻的,幾番下來,有些小貓一口都沒吃到。麥濤便有意偏心地扔,可還是有些小傢伙搶不到。末了,手裡的香腸扔完了,麥濤站起身,拍拍手,小貓兒一哄而散。這,通常就是野貓的狀態——即使得到食物,也不見得輕信於你。然而也曾有過一次例外。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下班回家的路上,他穿過一條長長的、曲裡拐彎的胡同,聽見一隻小貓慼慼然的悲鳴。順著聲音抬頭看,在兩米高的房上,蹲了只三個月大的小貓。「餓了吧?」麥濤沖它笑。小貓不會說人話,繼續衝他叫。「你等著啊。」胡同口有一家小商店,麥濤返回去買了香腸。貓兒還蹲在牆上。這是一家小院的院牆,麥濤經常從這裡路過,很少見裡面有人居住。這小貓是誰家的?為什麼會趴在這牆上呢?三個月大的小貓,照例是沒這個本事的。

    他想把小貓抱下來。與平時一樣,小傢伙就伸「手」打他的手,躲躲閃閃的。「隨便你吧。」靠著高牆有一摞紅磚,大約有1.5米高,他就把香腸掰碎了,往那摞磚上放。小貓禁不住誘惑,試探著下來,可是又怕高,不斷地探著小爪子往下夠。「下來吧你。」麥濤瞅個機會,一伸手抓住小貓,把它放在磚牆上,這期間小貓還很不高興地叫了兩聲。

    等到挨著了食物,小貓就低下頭,一邊吃,一邊發出呼嚕呼嚕的響聲。

    麥濤看著有趣,繼續把香腸掰成一塊一塊的。「慢點吃,」他說,「要不然撐死了。」

    魚這種生物很傻,通常你喂多少就吃多少。初次養魚之人,總是在水缸裡添加太多的食物,第二天魚就肚子朝上,翻了白。

    其實年幼的貓狗也是如此,麥濤時不時伸手摸摸小傢伙的肚子,見它圓圓地鼓了起來,就不餵了。

    他拍拍手,沖它笑笑:「拜拜!」

    他轉身離開。

    通常,這不會引發什麼反應,貓兒衝他叫兩聲,就不叫了。然後他安心回家,當這事情從未發生過。

    不過這一次不同。他走出了幾十米,那貓還在身後叫。

    沒吃飽?他想,沒吃飽也不給了,吃多了才是麻煩。反正那麼高的牆,這麼小的貓是跳不下來的。

    突然身後「咚」的一聲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隨後是「啪嗒啪嗒」的動靜,貓的叫聲越來越近。

    啊?麥濤回頭看,小傢伙在他身後不遠處站住了,「喵」地叫一聲,繼續往前走。「哦,你不能跟我回家,知道嗎?不過你也很厲害啦,竟然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來。」麥濤把它抱回去,放在兩米高的院牆上,笑著說,「這回下不來了吧?

    去院子裡面玩吧,找個地方睡覺。」他轉身走了幾步,小傢伙故伎重演,又跳了下來,「啪嗒啪嗒」地跟在他身後……貓能從多高的地方跳下來而不會摔死,這個問題眾說紛紜。其實高度不是問題,而是這個小傢伙跟著自己走的決心不得不讓麥濤有些欽佩了。「行,你願意跟著就跟著吧,看你能走多遠。」小貓跟著他穿街過巷,遇到了車子便往後縮。麥濤隔了一條馬路,看看沒事,小傢伙又連躥帶跑地過了馬路。路邊正在散步的狗看見它,就沖它叫,貓兒一邊兜著圈子盯著狗,一邊繼續跟著麥濤。甚而連過路之人也側目觀察——遛狗常見,可沒見過遛貓的。麥濤自然也不敢快走,唯恐它遭遇危險。就這樣走走停停,慢慢悠悠地經過了無數小飯館香香的誘惑,小貓跟麥濤到了家。「既然你有這番勇氣,沒得說,跟我上去吧!」當然了,因為麥濤工作忙,又是一個人住,不方便照顧小傢伙,後來就送了人。從此小貓過著幸福的生活。回憶起這件事來,麥濤常嘖嘖稱奇。因為貓不同於狗,是不常跟著人走的。也有些人把這樣的小貓稱為「賤貓」或「笨貓」。前者是說它的性格與眾貓不同,喂點吃的就跟人走,這行為很賤;而後者是說,人群中總是藏了些虐殺小動物的人,而跟人走的舉動弄不好就會讓它丟了卿卿性命。麥濤忽然意識到,這貓的舉動在人身上出現的概率其實更大。野貓對陌生人的警惕性很高,而社會上的人對其他人的警惕性卻較低。賈珍珍如此,邱麗萍也是如此,兩位花季少女的人生都斷送在了輕信他人這件事上。最糟糕的是,第二案發生之後,幾乎所有辦案人員都相信,兇手會再次出動的。這期間麥濤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就像後來艾西說的那樣:假如幾個被害人的生活圈子並沒有交集,也許其他的生活行為中會有相關性,如日常購買的小物件、服裝、文具、手機,潛在的行為方式,吃飯、喝咖啡、娛樂活動……裡裡外外這許多事,總該存在交集。

    好極了,在這個提議之下,人力物力再次呈現了極大的浪費。這也是無奈之餘的笨辦法,辦案人員著實忙了兩周。

    直到——第三個女孩出了事……

    嚴格地說,第三個女孩的失蹤是否與前兩案存在聯繫,至今仍是眾說紛紜。

    產生不同看法的主要原因說來也比較可笑,因為第三個女孩沒有死,或者說第三個女孩的屍體至今未被發現。

    所以,這始終是起失蹤案,官方記錄中未被併入「少女殺手」系列殺人案。並且,為了減小輿論的影響,官方也始終沒有對外宣佈此事。「只有……」麥濤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只有孩子的父親一直咬著不放。」「哦,他去找媒體了?」「不,他沒有那麼做,而是每天到警察局來。」「哦,那你們豈不是現在還能見到他?」「那倒不會,他只來了三個月,隨後就再也不來了。我曾經對此很好奇,唯恐他出什麼意外,還給他打過電話,不過他好像把手機號給換了。」「這就很奇怪了。」艾西轉了轉眼珠,「你剛才不是說,孩子失蹤之後,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嗎?」「是的。」「那就是說,孩子只是失蹤,至少有一線希望她還活著。」「是,你這麼理解沒錯,當然也只是一線希望。」「那就有問題了。我沒孩子,不過幹我這行的,多少也能體會為人父母的心情。只要孩子沒被確定死亡,他們是不會放棄希望的,至少不會換手機號。」「應該是。」「不不,這不是應該不應該的問題,而是肯定是的。你覺得他為什麼會換手機號?」「你在暗示父親是兇手嗎?」麥濤忽然抬起頭,斜眼看著他。他也有了些醉意,因此看不清對方的眼神。「難道不可能嗎?你剛才說,第三個女孩的失蹤和前兩個並沒有必然聯繫。

    如果是這樣的話,會不會有人冒用『少女殺手』之名,做些非法的勾當呢?」「可是他來了三個月,到警察局,每天都來,整整三個月。這麼長的時間,哪個兇手有這樣的膽量和勇氣,成天和自己的對手泡在一起?話說回來,案發時警方也曾把他列為嫌疑犯。」「這話怎麼講?」艾西被弄糊塗了,既然警方懷疑此案系「少女殺手」所為,為什麼又要懷疑痛失愛女的父親呢?「這是因為案件本身很奇特。」

    麥濤再次把艾西帶回了三年前的第三宗案件中。

    邱麗萍死後的第三周,一個叫方曉曉的十六歲女孩與母親一起在咖啡廳裡喝茶。「咱們晚上吃烤肉吧?」女孩笑著向媽媽提議。「行啊!想去哪兒吃?」媽媽也笑。

    母女二人商量好地點後,女孩又說:「給爸爸打個電話吧,咱們晚一點去,不要讓爸爸又吃剩飯。」「你打吧。」「不嘛,我不要,必須你打。」「哦?」媽媽掏出手機,笑了一下,「幹嗎非讓我打,剛給你買了新手機,你不過過癮?」「手機的話,我有的是時間過癮,用不著現在吧?」「好吧。」母親拗不過,只好給自己的老公打了電話,「晚上早點回來,你女兒想吃烤肉了……呃,對,有病人我知道,可也別拖得太晚。要說病人,永遠都會有的,可你也總要有點自己的生活……呃,你這是什麼態度啊?我當然有自己的生活,我也不是工作狂……嘿,你這話怎麼說的,女兒叫你,你愛來不來!」電話打成這樣,女兒方曉曉搖了搖頭,拽了拽藍色連衣裙的衣領。……「你說什麼?」艾西睜大矇矓的眼睛,「藍色連衣裙?格子的?」「嗯,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沒錯,跟第二被害人身上的那件差不多,但不是相同的款式,更不是同一件。」「真可惜。」「也沒什麼,我查了一下,前一年流行某大品牌的衣服,叫愛戀還是什麼牌子的,格子的。到第二年,你也知道的,街頭巷尾都是這類仿貨,也不足為奇。」……

    方曉曉拽了拽藍色連衣裙的衣領,不滿地責怪說:「媽媽,為什麼你總要和爸爸吵架呢?」「這不是我的問題。你知道你爸說什麼嗎?我讓他早點回家,讓他多關心關心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你猜他說什麼?他說我是女人,我應該關注得更多,而不是成天往公司跑。」「行啦,媽,別得理不饒人了。」女兒嘟起了嘴,從自己隨身的小包裡掏出個本子,「看看,你上個月加班五十八小時,比正常人工作一周的時間都多了吧。我再看看爸爸,他上個月加班二十三個小時,比你少了一半還多呢!」「哪有你這麼比的?你爸是大夫,正常工作時間誰都比不了。你現在上高中了,功課他也不管管,總不能指著你媽我這個學文科的吧?」「你爸」、「你媽」,這是人們常使用的字眼,不知道為什麼總給人推卸責任的感覺。特別是在父母雙方互相指責的時候,當著孩子就老用這個字眼,就好像父母做得不對,因為他們是孩子的父母,而並非對方的配偶。「你爸、你媽」,為什麼就不能說是「我老婆、我老公」呢?!

    於是,中國的孩子,特別是年輕一代的孩子,跟父母不那麼親,也便有了解釋。因為從小言談話語之間,他就被限定了太多的責任,等他們長大就學會了推卸責任。

    倘若父母都在推卸責任,那麼孩子能學到什麼?讓孩子按你做的去做,而不是按你說的去做——以身作則,這個最古老、最簡單的真理,如今已被太多國人拋到腦後去了。

    於是,女兒方曉曉和她的母親,就在咖啡廳裡拌了幾句嘴。

    這當然算不上什麼大事。吵著吵著,母親忽然拿起手機。「等一下。」她接聽了電話,隨後對女兒說,「你自己先回家吧,我還得去趟公司,老闆那邊有點事。」「可今天是你休假。」

    「可我是在給人打工。」

    母親走到門口,回頭說:「曉曉,賬我已經結了,一會兒再歇歇,你就回家吧,晚上肯定跟你一起吃飯。別忘了再給你爸打個電話,讓他早點回家。」吃什麼啊!女兒賭氣不理她。一個去公司,一個在醫院,九點前能到家就不錯了,還吃烤肉?那麼晚吃飯,誰睡得著覺啊!

    方曉曉這樣想問題實在是大錯特錯了,因為她的父母都在晚上六點趕回了家。只有她,從咖啡廳出來後,就再也沒回家,至今一晃三年。「等等。」在咨詢中心,艾西是個很好的聽眾,工作之餘他就算不上了,他又插嘴說,「這我就搞不懂了,儘管父母吵架,不過看得出,他們對女兒都挺好的,為什麼會懷疑父親呢?」「也只是懷疑而已,他並未被列為嫌犯。最主要的問題是,你注意到當時的時間了嗎?晚上六點,她的父母都到家了,但是曉曉沒回來,而且打她手機,已經是關機狀態了。」「新買的手機,電量不足,自然是關機嘍。」「不然,是因為SIM卡還沒有換過去,至少母親離開的時候是這樣。」「也許她就是不想接電話。」「也許吧,但據她父母稱,她還從未幹過這種事。」「凡事總有個第一次。」「嗯,你總是喜歡狡辯。」

    兩人一陣笑,笑完了招一招手,還繼續添酒。「艾總。」酒保提醒他,「你們今天喝了一瓶啦,還喝?」「喝,有什麼不可以?」艾西又問,「你們懷疑做父親的,到底有什麼理由嗎?」「哦,是這樣,因為他老婆後來也失蹤了……」「啊?!什麼意思?」「字面的意思唄。他老婆後來也失蹤了。這個時候我們才開始懷疑他的,但是……該怎麼說呢,這事說來也蹊蹺。」當晚的六點鐘,父母先後趕回家,不見女兒的身影,起初還沒著急,以為是女兒生氣了。女兒的氣自然是從他們兩個身上來,倆人互相推卸責任,又是一番小小的爭吵。吵著吵著,他們發覺不對勁。天色越來越晚,女兒依舊沒回家,也不打個電話。

    挨到晚上九點,他們打電話報了警。警方這一時段可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接到電話後馬上趕到女孩家,詳細詢問了情況之後,人人心裡都冒出了不祥的預感。

    如果方曉曉的失蹤與前兩案並無瓜葛,那麼還好;但假如系同一人所為,那麼這傢伙的動作越來越快了。他的技術也越來越高超,青天白日之下就能把人帶走,太可怕了!

    尋找方曉曉的第一天,眾人還心存幻想,期望女孩能僥倖逃生。

    第二天大家就放棄了自我安慰:好學校的好孩子,沒有任何離家出走跡象的好孩子,不會簡單地依照自己的意願就這麼憑空消失的。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大家已經不是在找人,而是在找屍體了。

    到了第七天,忙碌之餘,大家回頭想想,也總覺得不可思議:過了這麼久,怎麼沒人發現屍體呢?

    誠然,像B市這樣一個大城市,想要棄屍又不被人發現,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這些溝溝岔岔的河流與水脈就可以簡單地滿足需求。

    但是這不符合殺手作案的風格。他總是得意洋洋地向世人宣告他的罪行,而不是偷偷摸摸把屍體拋進小河溝,再在下面墜上一塊大磚塊。

    倒不是說兇手不可能改變自己的犯罪風格,而是這改變看似毫無來由。

    警方還好說,方曉曉的家裡可是鬧開了鍋。鬧,並非尋常意義上的打罵。她的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是動口不動手的。女兒失蹤之後,他們其實連口也不動了,完全依靠能殺人的眼神。

    在父親看來,如果當時母親開車帶女兒回家,而不是去該死的公司開會,那麼女兒就根本不會失蹤。

    這樣的指責合情合理,任何人都沒話說。

    冷戰到了第二周,男人看女人就厭惡,女人一邊傷心一邊厭惡自己。

    第三周的某一天,兩人正式分居。

    女兒失蹤的第八周,住在娘家的母親也失蹤了。母親的失蹤還是鄰居報的案。她的父親,也就是女孩的姥爺,挺早就過世了;孩子的姥姥癱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孩子的母親忽然從某一天開始就不回家了。保姆想了想,得,走為上策,於是她捲了家裡值錢的東西,跑了。又過了一段時間,老太太無人照顧,死了。這一死,用不了幾天,鄰居就知道了,警方隨即也就知道了。先是女兒失蹤,現在又是老婆失蹤,不得不引人懷疑。都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又讓人聯繫起了河溝子。不過警察還未對父親展開認真的調查,就被叫了停。因為在母親失蹤的那幾天,曾有人目擊,有個中年女人拎著個酒瓶子,失足掉進河裡,被人救上來後,一直喊著「讓我死,我不想活了」這樣的話,並拒絕別人送她回家。這個女人的形象描述和方曉曉的母親吻合。至於她家裡的那一堆酒瓶,也與後來酗酒的形象不謀而合。估計這女人是真的掉進河裡淹死了吧?這一次也是最後一案,竟比之前的兩案來得更悲慘:這一家人算是滅了門,只剩下鬍子拉碴的父親渾渾噩噩地在世上苟且偷生。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方曉曉的失蹤竟是少女殺手的最後一案。三年內,再無任何少女以類似手段被殺,也再沒有人失蹤過。就好像少女殺手把自己也沉到了河裡,銷聲匿跡了。兇手不再作案,警方的工作可不能停下。他們把所有在這段時間入獄或進過看守所的人的名單都找出來了,繼續進行著複雜的比對工作,可惜也沒有找到有利的證據。人活著總要向前看,不看也得看,因為不管你們怎麼想問題,時間始終向前奔流不息。到了這一年的年末,警方承認破案失敗,只是沒作官方聲明。其他的罪犯與時間老公公的思路一樣,他們可不管這兇手是否被抓到。於是,他們繼續犯他們的罪,而少女殺手一案就算永遠地擱淺了。講到這裡,麥濤總算是把案子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了。瞧瞧時間,都快夜裡十二點了,人家咖啡館也要打烊了,兩人各自回家。臨走前,艾西建議麥濤:為了不留下遺憾,還是回頭去幫警察為好。只不過,幫警察並不意味著非要做犯罪心理師,當個顧問就好了,來去自由。什麼時候這案子破了,或者再一次宣告失敗了,退出就好。反正現在還是假期,身份為大學老師的麥濤也還是有空閒時間的。

    麥濤道了謝,就回家準備跪搓板了……

    至此,第二天也就算結束了。陳真佳子的男人找到了唐彼得,被他制伏。而後,唐彼得呆頭呆腦地回家睡覺了。

    王昭繼續在警察局加班,暈頭轉向的,又睡在警察局了。

    麥濤回家,被老婆罵回家太晚,不過沒讓他跪搓板。他洗了澡,和老婆做了愛,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睡去。

    艾西也回了家。他倒是還好,沒心沒肺,只是心裡也有些緊張,因為明天有一位特殊的客戶也許會找他來做咨詢。

    只有古德曼律師不知道在背地裡鼓搗什麼。

    這些人,將迎來更為慘烈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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