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通知單2·宿命 第十九章 現場勘查
    十一月三日,凌晨四點整。

    龍宇大廈一層監控室。"四一八專案組"的現場會議開始了。除了柳松因保護杜明強不能前往,其他成員都準時出現在了會場上。

    尹劍首先介紹了案發經過,同時把現場的錄像又反覆播放了幾遍。對於這樣離奇的入室行刺事件,曾日華和慕劍雲也只能瞪大了眼睛不說話,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等尹劍說完之後,羅飛開始補充一些外圍已經掌握的情況:"斷電的原因已經調查清楚了。大廈的主供電電纜上被安置了一個定時爆破裝置。爆炸的威力很小,但產生的溫度足以將電纜的絕緣層熔化,導致供電系統短路癱瘓。備用發電機同樣被動了手腳,輸出電纜本來由四組線路組成,其中三組都被事先剪斷,剩下的一組線路無法承受四倍的設計負荷,所以在啟動十幾秒鐘後就過熱燒斷了。"

    聽到這裡,曾日華便饒有興趣地晃起了腦袋:"這可有點意思了啊。既然要破壞,他幹嗎不把四組線路都剪斷呢?偏偏要留下一組,怕是另有文章吧?"

    "他是故意要讓我們看到後面的那段鏡頭……"慕劍雲也開始思索起這個問題,"為什麼呢?炫耀?挑釁?或者……這本來就是他計劃的一部分?"

    "在你們來之前,我和尹劍有過一些思路——不過,似乎站不住腳。"羅飛頓了頓,又道,"既然大家都在,也不妨討論一下……嗯,我們當時認為,後面的這段錄像有可能是偽造的。當時並沒有人闖入室內,兇手這麼做的目的,是想誘騙阿華等人把屋門打開,然後他才能趁亂在黑暗中完成刺殺。"

    "哎,很有道理啊!"曾日華似乎對這個思路非常認同,他甚至興奮地用手拍了一下桌子。

    "哦?"羅飛便就勢問道,"假錄像這種事,從技術來說困難嗎?"

    曾日華大咧咧地擺擺手:"一點都不困難。你想啊,我們從屏幕上看到的畫面,都是從監控設備終端穿過來的電子信號啊。這個終端如果是攝像頭的話,那我們看到的就是攝像頭攝錄到的畫面。要造假的話,只要趁著第一次斷電的機會把信號傳輸線拔下來,然後和事先準備好的播放終端連接在一起。等供電恢復之後,監控屏幕上就會顯示你播放的畫面。"

    "嗯——"羅飛聽懂了對方的講解,並繼續引申道,"等備用發電機被燒壞,電力再次中斷之後。我只要把信號線重新和攝像頭插在一起,這樣監控設備就又恢復常態,而且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曾日華拍拍手說:"沒錯!"

    可羅飛卻皺著眉頭,看起來問題並未解決。他又提出了新的問題:"那麼監控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呢?這個也可以造假嗎?"

    "這個啊……"曾日華撓了撓頭皮,"……這可就不行了。因為屏幕上顯示的是監控系統內部設定的時間,和終端信號是無關的啊。也就是說,不管屏幕上出現什麼樣的畫面,顯示的時間都不可能變化的。"

    "這樣的話,那段錄像就不可能是假的。"羅飛有些失望的癟癟嘴,然後把錄像裡掛鐘顯示的時差問題講解了一遍。

    曾日華聽完有些黯然,不過他還不太甘心,片刻後又辯解說:"會不會啟動備用發電機的人是和Eumenides串通好的。只要把時間掐准,就可以矇混過關了。"

    "這個沒有必要啊。"慕劍雲首先便否決了這個猜想,"兩個攝像頭裡只有一個會拍到掛鐘,Eumenides要造假肯定會選擇不出現掛鐘的屏幕,何必向你所說那麼費勁呢?"

    羅飛點點頭,且又說道:"我也詢問過那兩個去啟動備用發電機的小伙子。他們的敘述並無漏洞,所以顯示屏上的計時器無法作假的話,那麼錄像作假的可能性基本上也就不存在了。"

    曾日華悻悻地嚥了口唾沫:"那他真的是神仙麼?來無影、去無蹤的。"

    "我們肯定還是忽略了什麼……某個思維的死角。"羅飛瞇起眼睛,目光像是凝滯在某些看不見的迷霧之中。

    會場暫時陷入了沉默的氣氛中。眾人似乎都在凝神思索卻又難得頭緒。便在此刻,尹劍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趕緊一邊接聽一邊退出會場,生怕干擾到其他人的思緒。但不久之後他重新走進屋內時,卻毫無顧忌地大聲嚷起來:"羅隊,他們找到了Eumenides換下的血衣!"

    羅飛立刻站起身:"快,帶我去看看!"

    作為龍宇集團的總部大樓,龍宇大廈擁有一個非常豪華的底層大廳。因為大廳的面積比其他樓層的投影面積大得多,所以大廈底層單獨向著樓體南面凸出了很大一塊空間,這片空間的頂部自然就形成了一片露台。這片露台雖然不算高,但也屬於大廈的外頂面,平時很少有人會到達這個地方。

    搜查小組正是在這裡發現了一個無人認領的運動型背包。打開背包的拉鏈,發現包裡裝著揉成一團的衣物,而最上方赫然是一雙浸滿了鮮血的白紗手套。他們不敢怠慢,一邊保護現場,一邊把情況向專案組作了匯報。

    五六分鐘後,羅飛等人來到了這片露台。搜查小組往外圍撤開,將核心的區域讓了出來。羅飛帶上薄膠手套,蹲在圈子中心翻看著那個背包,很快他就給出了論斷:"沒錯,這的確是兇手遺留下來的。"

    包裡除了手套之外,還有一套血衣,一個黑絨帽,以及一雙鞋套。這些衣物和錄像中那個神秘男子的穿著完全一致。同時羅飛在背包的外夾層中還找到了一柄極為鋒利的刀片,刀片上尚未完全乾涸的血跡昭示了這正是用於殺戮的凶器。

    曾日華也蹲在羅飛身邊,此刻他似乎很有玄虛的拍著手道:"那這裡一定就是Eumenides逃跑的路線了!"

    "嗯。"尹劍附和著點點頭,"他應該是事先準備著一包乾淨衣服在這裡。在作案之後,他先到這個露台上換了血衣,藏好凶器,然後才逃之夭夭的。"

    因為身為女性且並不熟悉刑偵過程,慕劍雲一直站在圈外旁觀著。在聽到同伴們的分析之後,她便轉頭四顧,打量起周圍的地形來。

    "從這裡逃走倒是容易。關鍵的問題是,他該怎樣才能從十八樓的辦公室到達這個露台?"最後慕劍雲仰起頭看向大廈高層,拋出了這樣的疑問。

    確實是如此。如果能到達這個露台,那無論從邊緣的哪個方向往下一躍,便可脫身到大廈之外(五六米的高度對普通人來說或許是個障礙,可對Eumenides這樣的高手就不值一提了)。可是大廈的十八層和這個露台之間卻有數十米的高差,Eumenides總不可能像鳥一樣飛下來吧?

    羅飛此刻也站起身,他抬頭看看高處的樓層,然後把目光又轉回到露台上。卻見這個露台採用了"空中花園"式的設計,周圍一大圈都鋪上泥土,做成了綠化帶,裡面樹木蔥鬱,長勢倒也茂盛。

    "去那邊樹木叢裡再仔細搜搜看。"羅飛對搜查下組下達了新的命令。小伙子們立刻分散開來,鑽進了茂密的綠化帶中。

    沒過幾分鐘,就有興奮的聲音從樹叢裡傳出來:"這裡有一堆繩索!"

    羅飛等人全都為之動容,他們不約而同的向著呼聲傳出的地方跑去。扎到近處一看,果然,在一株小青松旁邊堆著大量的繩子,盤錯交織,長度相當客觀。

    羅飛彎腰把那繩子捻起一截。卻見那繩子只有小指般粗細,但質地非常堅韌,應該是專業的戶外攀爬用品。他輕輕咂了一聲,抬起頭向著高處遠遠眺望。

    這個動作的暗示意味是如此的明顯,以至於周圍很多人都情不自禁地"哦"了一聲,感覺恍然大悟似的。曾日華更是按捺不住地叫起來:"原來他就是用這根繩子爬進爬出的!"

    羅飛卻不置可否。他愣愣地思索著,似乎有很多事情仍是無法理解。

    "爬出倒是可以,要爬進那也太難了吧?"慕劍雲也悠悠地表達出自己的困惑。

    因為大廈在南向的裡面是呈內凹的弧形。所以繩索如果從十八層的那扇窗戶懸下來,必然有很長一段是無依無靠地垂在空中。沿著這樣的繩索往下滑溜很容易,但要往上攀爬,所需要的技術和體力就非同一般了。

    而羅飛考慮的問題則更多。他收回目光看著曾日華,像是反問一般地說道:"要避開室外的監控攝像,他只能在停電之後開始攀爬。四分鐘的時間,從這裡上到十八樓,走樓梯都費盡,只靠這條繩索,可能嗎?而且垂直落差這麼大,這繩索開始怎麼掛上去?最後又怎麼收回來?"

    曾日華被問出了一臉愁容,他頗委屈地咧著嘴:"我怎麼知道那麼多?不過Eumenides這傢伙,他肯定是有辦法的。"

    "既然在這裡發現了繩索,那個辦公室又只有窗口可以出入。所以Eumenides的基本手法應該可以確定了吧。"尹劍對曾日華表達了支持的態度,"至於他究竟怎麼完成這麼高難度的工作,我覺得可以請教一下特警隊的同志。"

    尹劍剛說到特警隊的同志,特警隊的人還真就出現了。卻見柳松正從大廈二層的出口轉出來,跑上了露台。

    羅飛的目力最為敏銳,他首先看到了這個不期而至的同僚,禁不住輕輕地"咦"了一聲。其他人便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而柳松則很快就跑到了他們的身邊。

    "你怎麼也來了?"羅飛惦記著派給柳松的任務,"不是讓你守著杜明強嗎?"

    "我把他一塊帶過來了。"柳松看起來求戰慾望非常強烈,他簡單地答了一句後便急切地反問,"這裡情況怎麼樣?"

    羅飛還是有些不太放心:"他現在在哪兒呢?"

    "在大廈裡。周圍都是我們的同志,肯定出不了事的。"

    羅飛這才點了點頭。現在龍宇大廈裡佈滿了警察和集團護衛,每個人都在全力搜尋Eumenides的下落。把杜明強安置在那裡,即使沒有柳松監防也不致出什麼問題。

    曾日華"嘿嘿"一笑,感慨道:"深更凌晨的,那傢伙倒也樂意跟著你一塊折騰。"

    "上次被我教育了一次,現在老實多了。"柳松心照不宣地回視著曾日華,對於"教育"這個詞的意義,這倆人是頗有共鳴。

    既然柳松來了,尹劍正好可以繼續先前探討的思路。他抬起頭指著大廈高處問柳松:"你能不能看到十八樓的那扇窗戶?"

    柳松瞇起眼睛尋摩了一會:"是不是四週一大片都黑著,就中間孤零零亮著燈的那個?"

    "沒錯。"尹劍又低頭指指腳下,"你再看看這堆繩子,能不能用它從這裡爬到那扇窗戶?"

    柳松乍了乍舌:"這麼高?而且是凌空攀爬……我肯定是不行。"

    羅飛又追問了一句:"那你覺得有人能做到嗎?"

    柳松本想搖頭,但看到眾人都極為鄭重地看著自己,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他猶豫了片刻,換了一種保守的語氣:"嗯……這麼說吧,我們特警隊也會經常進行攀爬訓練,像這樣的徒手懸空攀繩,最多也就是設置二十多米的高度。再高的話,不僅體能上支撐不住,而且繩索會搖擺得很厲害,不好控制。"

    羅飛摸著自己的下巴頦,若有所思。柳松算得上是特警隊裡的佼佼者了,一身本領未必在Eumenides之下。連他都覺得難以完成的任務,Eumenides真的能在四分多鐘的時間裡就輕鬆搞定嗎?

    柳松從羅飛等人的神色中窺到了一些端倪。他用難以置信的口吻問道:"難道Eumenides就是這樣進入作案現場的?"

    尹劍眨著眼睛,顯得既茫然又無奈:"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只能這麼解釋了……"

    柳松再次仰起頭,張大嘴看著那扇窗戶。那裡實在太高了,簡直像夜空中的繁星,杳不可及。因為頭仰得角度太大,血液回湧,柳松很快覺得有些頭暈,他用手揉著脖子,沮喪地垂下頭來。雖說還未和Eumenides正面相遇,但在他心裡像是已然輸了一個回合。

    在這種尷尬的氣氛中,外圍搜索的警員忽然又撼了起來:"羅隊,你們過來看看,這裡有發現!"

    眾人精神一凜,連忙循聲走了過去。卻見在露台的西側邊緣處,一個搜索隊員正蹲在樹叢間,認真研究著地上的某樣東西。

    走到近處才看清,原來那是一塊白色的塑料泡沫。這本是城市中隨處可見的廢棄物,之所以引起關注,是因為這塊塑料泡沫的邊緣沾染著一小片的血跡。

    羅飛一直戴著薄膠手套,直接便把那塊泡沫撿起來仔細端詳。那泡沫薄薄扁扁的,帶著明顯的弧度,形狀看起來像是古代屋頂上那種細長的琉璃瓦片。

    "這是什麼?"慕劍雲湊上前,略歪著腦袋問道。

    "應該是包裝用的泡沫殼吧——"尹劍猜測著說,"——看形狀包的是玻璃杯之類的東西。"

    羅飛皺皺眉,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他轉頭對身邊的那個搜索隊員說道:"你從大廈正門出去,往東走二十多米,在馬路邊上應該還有一塊這樣的泡沫——現在就去把它撿過來。"

    那搜索隊員立刻領命而去。見身邊其他人都露出困惑的神色,羅飛便淡然解釋道:"我來的時候在門口看到過的,當時沒有在意。不過這兩塊泡沫的形狀挺像的,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線索——希望那塊泡沫還沒有被其他人撿走。"

    留意身邊的每一個細節,並且有著過目不忘的神奇本領,這正是羅飛異於常人的所在。不過曾日華對他這次的發現卻有些不以為然:"這樣的包裝垃圾滿街都是吧——很多人都會隨手亂扔的。我覺得不該往西,應該集中力量,沿著大廈往東仔細搜查。"

    慕劍雲看看他,似乎在問為什麼,曾日華便又手舞足蹈地解釋:"你看,這泡沫上有血跡啊,而且還很新鮮,顯然就是兇手留下的。這說明兇手曾經到過這個地方,這裡又是露台邊緣,那他應該就是從這個方向跳下露台的,我們得往東邊搜過去才對。"

    在他說話的過程中,尹劍已經開始搖頭,並且緊跟著他的話音吐出三個字來:"不見得。"

    曾日華瞪著眼睛,有些受到打擊的樣子。而羅飛則是目光一亮,頗為讚許地看著自己的助手。

    尹劍感受到了來自羅飛的鼓勵,於是更加大膽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既然兇手已經在露台上換了血衣,那麼他身上的血跡肯定也會清理乾淨,不會在跳下露台時還把血沾染到周圍的物體上。而且這泡沫上的血明顯呈浸漫狀,如果是兇手經過是留下,應該是形成滴落狀的血濺才對。"

    對方的言辭有理有據,曾日華不得不點頭以示認同:"嗯,這樣啊……這樣的話,這血跡是怎麼回事呢?"

    "我覺得是兇手在換下血衣之前,用手抓起過這塊泡沫,所以手套上的血就染了上去。"尹劍一邊說,一邊伸手過去在泡沫旁邊虛虛地比了一下。果然,如果張開虎口捏住泡沫的話,正好可以在泡沫的一端染上吻合印跡的血痕。

    "他拿這個泡沫幹什麼?"曾日華翻起眼睛做出苦思冥想的樣子。就在這時,剛剛被羅飛派出去的那個搜查隊員已經返了回來。

    "羅隊,找到了。"他一邊大聲匯報一邊快步走到近前,他手裡捏著一隻大號的證物袋,裡面裝著另一塊塑料泡沫。

    羅飛接過證物袋,和其他人一起細細端詳。卻見這塊泡沫的形狀果然和露台上的差不多,只是尺寸似乎要略大一點。不過這塊泡沫上並沒有血跡,乾乾淨淨的正常得很。

    "把這些東西都拍照,打包,帶回隊裡去。"羅飛先是對尹劍吩咐一番,然後又命令周圍的搜查小組,"你們再辛苦辛苦,把搜查的範圍擴大一點,方圓五十米的範圍內,都要仔細地篩一遍,尤其是大廈的南側!"

    眾人各自領命,而羅飛這時又仰起頭來,遠遠看向高處那盞孤獨的燈光,不知在想些什麼。他的專案組同僚們也紛紛抬頭,他們眼神中多少有些迷茫,看來他們雖然能跟住羅飛的動作,卻很難跟住他的思維。

    良久之後,羅飛的思緒似乎到達了一個節點,他無聲地長吸一口氣,轉頭看著眾人道:"我們回大廈裡看看吧。"

    一行人下了露台,首先進入了大廈的一層大廳內。龍宇集團的那些黑衣護衛此刻基本上都集中在這裡,若干個刑警隊員正忙著給他們做詢問筆錄。而在大廳的會客台邊,有兩個人正相對而坐。

    "他們倆怎麼湊到一起去了?"羅飛看到這樣的場面,不免覺得有些奇怪。

    柳松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因為那兩個正在交談的男子,一個是阿華,另一個卻是他的保護目標杜明強,後者此刻翹起了二郎腿,一副得意悠然的模樣。

    "我讓你在監控室呆著,你跑這兒來幹什麼?"柳鬆快步趕上前,沒好氣地斥問著杜明強。

    杜明強放下了二郎腿,神態略收斂了些。不過他還是振振有辭地反駁道:"我們正在做一個罪案現場專訪。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作為一個記者,我怎麼可能在屋裡閒得住?"

    柳松瞪大了眼睛,隨後趕到的慕劍雲聽到他們的對話,忍不住輕輕一笑,附耳對曾日華說道:"我早就知道這傢伙乖乖聽從擺佈是另有居心。就他這身賤骨頭,你們以為打兩次就改得了嗎?"

    柳松伸手把杜明強從椅子上拽起來:"走走走!這是你瞎胡鬧的地方嗎?!"

    可阿華卻拽住了杜明強的另外一隻胳膊,同時冷冷地看著柳松道:"這位警官,我可不覺得杜先生的行為是胡鬧。作為Eumenides殺戮名單上的對象,他有權力瞭解事態的進展,而作為一名記者,他也有義務把事情的真相告知給公眾。"

    杜明強有了阿華的支持,腰桿似乎硬了很多,於是便僵著身體和柳松較起了勁:"我是合法公民!這裡是龍宇大廈!只要主人同意,你們無權限制我們的交談自由!"

    "你……"柳松雖然氣惱,但在言辭上卻很難敵得過伶牙俐齒的杜明強,他只好看向身後的羅飛,似乎要等待對方的決斷。

    羅飛卻覺得問題的核心在阿華身上,所以他沒有搭理杜明強,而是對阿華說道:"你不該接受他的採訪。他只是個網絡記者,今天的事情如果在網絡上傳播開,會給公眾帶來恐慌的。"

    "我知道他是網絡記者才接受採訪的。"阿華一開口就把羅飛的話頂了回去,"傳統媒體都是被閹割過的,我才不會在他們面前浪費時間。前幾天電視上不還說Eumenides已死,恐怖殺手的陰影已經消散?哼,你們自己不覺得很可笑嗎?"

    羅飛苦笑了一下,他也知道那些媒體的德行,確實是沒幾句真話。

    "我們需要在網上亮出自己的聲音,而不是讓Eumenides一個人在那裡唱獨角戲!"阿華反過來試圖說服羅飛,"現在很多網民都把Eumenides當成了城市英雄,可他們是否知道,每一起血淋淋的殺戮都是一起新的罪惡?那些受害者同樣有家庭、有朋友、有深愛著他的人們。這些人的痛苦又去找誰分擔呢?"

    這些言語儼然發自肺腑,竟然在場眾人皆有些動容。而杜明強則像是重任在肩一般昂起頭,拍著胸脯說:"我一定會把他們的感受寫出來,讓公眾真正地瞭解Eumenides。他並不是什麼英雄,他只是一個濫用正義感的殺人犯!"

    羅飛看看杜明強,開始重新考慮這個網絡記者可能帶來的利害關係。其實他也覺得警方在輿論上和Eumenides的對抗有些乏力。自從Eumenides在網絡上發出"死刑徵集令",然後又如約處置了韓少虹、郭美然以及辱師少年這些網絡中的公憤對象,他的名望已越來越高,隱隱已成為網民們寄托正義情感的不二之選。而那篇徵集令也被大量的轉貼,令警方的網監部門疲於應付。

    古人早有治水之訓。當公眾的情緒已經蓬勃醞釀起來,光靠"堵"是無法解決問題的。或許這時真的應該出現和Eumenides相對的聲音,從另外一個角度引導人們去看到事情的全貌。時代已經不同了,每個人都有自由的思想,讓他們獲得足夠的信息,進而去判斷、去選擇也許才是真正的輿論控制之道。

    想到這裡,羅飛便問杜明強:"你會怎麼去寫這篇報道?"

    "放心吧,我肯定不會去渲染兇殺的細節。"杜明強翻著眼皮說道,"我是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記者,並不是刺探隱秘的狗仔隊!我所專注的是案件背後的意義,比如說兇案給受害人家庭帶來的痛苦等等。"

    "那麼對Eumenides給被害人羅列的罪名呢?你怎麼處理?"羅飛最關心的其實是這一點,因為這個問題把握不好的話,網民們很可能又會一邊倒地為Eumenides喝彩。

    杜明強"嘿嘿"地怪笑起來:"這正是我這篇報道的精彩之處呢。"見羅飛面露不解之色,他又拿著賣關子的腔調解釋說:"Eumenides這次給兩個死者定的罪名都是-涉黑。可他或許不知道,蒙方亮在十多年前就因為相同的罪名蹲過監獄,直到四年前才刑滿釋放。所以他的罪行已經被法律制裁過,並不需要Eumenides的懲罰。而蒙方亮在出獄之後一心向善,甚至拜了佛教。對這樣一個人,Eumenides有什麼理由舉起他的屠刀?"

    是這樣?羅飛心念一動,那Eumenides的這次行刑確實有點濫殺無辜的嫌疑。如果把事實公佈於眾,或許真的能讓很多Eumenides的支持者倒戈相向呢。

    不過羅飛並沒有把心中的暗喜表現出來。他知道杜明強實在是個太過浮躁的傢伙,你誇他三分,他轉眼就會飛起來一丈。所以羅飛仍然板著臉孔,他似乎斟酌了許久,這才做出好大讓步似地對柳松說道:"這樣吧,等他把報道寫完,你先拿過來給我看看。我覺得沒問題,就讓他發出去。如果他寫的和今天說的不一樣,那就讓曾日華把他在網絡上所有的發文權限全部封禁。

    柳松應了聲"是",撤手鬆開了杜明強。杜明強懶洋洋地重新坐下,一副勝利者的得意姿態。

    羅飛這時再次看向阿華,其實後者才是他來到大廳的目標所在。

    "阿華,你叫上龍哥。麻煩你們倆個跟我上樓一趟。"

    "有什麼事嗎?"阿華敏感地問道。

    "現場的那個辦公桌,有一個抽屜無法打開……"

    "那是鄧總的私人抽屜,我也沒有鑰匙。"

    "我知道。但是出於辦案的需要,我還是想看看那個抽屜。等下我會把鎖撬開,你們倆最好和我一塊上去,這樣方便一點。"羅飛的話說得很客氣,但顯露出來的態度卻不容更改。

    既是警方辦案的需要,阿華自然沒理由拒絕。況且對方能邀請已方人員一同前往,也算是有禮有節。阿華點點頭說道:"那好吧。"

    於是眾人叫上龍哥,又乘電梯向著十八樓而去。這次柳松吸取教訓,囑咐樓下的同事看好杜明強,防止他再跑到案發現場添亂。

    辦公室內,對屍體的勘驗以及物證痕跡的搜集工作仍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者。羅飛等人避開死者所在的核心現場,直接來到了那張碩大的辦公桌前。

    再次徵得阿華和龍哥的同意後,羅飛指揮柳松打開了抽屜上的鎖頭。對於柳松來說,這樣的活計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抽屜被緩緩拉開,就連阿華和龍哥也探長了脖子。因為他們也從未見識過鄧總的這個抽屜裡到底會裝著些什麼寶貝。

    可那抽屜卻幾乎是空空如也。直到那屜籠把拉到盡頭的時候,才在最裡端顯出一個信封來。

    光禿禿的信封,表面沒有任何字跡。而眾人的心卻不約而同的為之一緊。

    羅飛重新帶上取證用的薄膠手套,將那個信封從抽屜裡取了出來。然後在眾人的注視下,他把信封打開,從中抽出一張字條。

    在場眾人對這樣的字條早已非常熟悉,他們所關心的無非是字條上這次出現的人名罷了。

    卻見這次字條上寫的是:

    "死刑通知單

    受刑人:阿華

    罪行:涉黑

    執行日期:十一月五日

    執行人:Eumenides"

    屋中出現短暫的寂靜,大家都看向阿華,目光中透露出難以描述的複雜情緒。

    阿華緊咬著牙齒,他的眼中只有仇恨和憤怒,絲毫看不到畏懼的神色。倒是現場另外一個人忍不住驚恐地叫出聲來:"這傢伙……他,他是要把我們趕盡殺絕嗎?"

    羅飛等人循聲看去,說話的人卻是龍哥。他的身體瑟瑟發抖,全然配不上那副孔武有力的尊容。

    阿華瞪了他一眼:"又不是寫給你的,你怕什麼!"

    "遲早也會到我的!"龍哥連說話的聲音也顫抖起來,"先是鄧總、然後是阿勝、這次是林總、蒙總,接下來就是你我,他一個都不會放過的!"

    "阿勝?"羅飛遽地警覺起來,"阿勝是誰?"

    "阿勝也是鄧總的心腹,前些天出車禍死了。"龍哥忙不迭地回答,似乎把羅飛看成了他最後的救命稻草,"不過當時阿華他們就分析,這很可能也是Eumenides設計的毒手!"

    羅飛看看身邊的同僚,神色愈發嚴峻。沒想到撬開這個抽屜之後,竟又牽扯出前後兩條枝節來。這個他原以為會輕鬆度過的夜晚,此刻已將他引入了新一輪激戰的漩渦之中!

    十一月三日,清晨六時整。

    省音樂學院內。

    當大多數莘莘學子尚在睡夢中的時候,卻有一個女孩已踏著晨露走在校園中。她穿著一襲淡雅的黑白服飾,像是一朵開放在朦朧晨光裡的純淨的蓮花。

    她步履輕盈,但卻走得很慢,因為她的眼睛從小便失去了視力。她只能一路跟著那只名叫牛牛的導盲犬,後者已經成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夥伴。

    這一人一狗穿過一片大草坪,來到了一間獨立的琴房前。這裡林木環繞,環境清幽,此刻幾乎看不到其他的來往之人。女孩摸出鑰匙,打開屋門走進去。雖然天色仍暗,但她卻沒有開燈,因為那燈光並不能驅走瀰漫在她身邊的黑暗。

    女孩每天的生活就是從這間琴房開始的。她必須來得很早,因為她並不是音樂學院的學生,她只是在借用這個屋子。每到八點以後,當本校的學生開始上課活動的時候,她就得踏著朝陽離開。

    女孩不捨得有一絲的懈怠,她從琴盒中取出自己心愛的樂器,擺好架勢,稍微凝了凝神之後,便屏上一口氣,悠悠地拉動了琴弦。柔美的旋律如同溪水般孱孱流出,浸潤了這個深秋的清晨。而女孩則緊閉雙眼,陶醉於這個僅屬於自己的音樂世界。當她身體上的缺陷完全被音樂的光芒所掩蓋時,也就是她最美麗的時刻,可惜這樣的時刻卻很少有人能欣賞到。

    一曲終了,琴房四周復歸寧靜。原本一直趴在主人腳下的牛牛此刻卻忽然站起身,衝著屋外"汪汪汪"地叫起來。女孩放下小提琴,有些詫異地歪了歪腦袋,凝神傾聽外面的動靜。在這個時間段,此處應該很少有人過往的。

    可今天她卻分明聽見了腳步聲,那步伐沉穩迅捷,而且正向著琴房的方向越行越近。女孩站起身,有些緊張地攥緊了牛牛脖套上的繩索。

    腳步聲在琴房門前停下了,片刻後,"咚咚咚"的敲門聲響了起來,並且有個陌生的男子聲音在問道:"有人嗎?"

    房門只是虛掩著,但那人卻沒有直接把門推開,從這一點看來,那男子倒是個頗有禮貌的來客。女孩略略放鬆些情緒,反問道:"你找誰?"

    "鄭佳女士在這裡嗎?"男子仍是在屋外問道。

    女孩略略猶豫了一會,沒有答話,臉上則露出詫異而又躊躇的神情。

    屋外人似乎感受到她的疑慮,便又解釋道:"我是送快遞的,僱主讓我在這個時間把貨物送來這裡,交給一個叫做鄭佳的女士。"

    女孩終於開口:"那你進來吧。"

    屋門被輕輕地推開,女孩聽見那男子走進了屋內。他停在距女孩兩三米遠的地方,帶著祝福的語氣說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有人在網上訂了這隻蛋糕,托我送過來。"

    生日?女孩似乎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是的,今天確實是自己的生日。只是最近遭遇至親劇變,她早已把些事忘在了腦後。沒想到居然還有別人在幫她記著。

    "是誰訂的?"她很自然地提出了這樣的問題。

    "我不知道。網上訂購可以是匿名進行的,我們只管把貨物送到就行。祝你生日快樂。"男子微笑著說道,而且他的微笑似乎能通過語言傳遞出去,在女孩身邊洋溢出一股暖意。

    "謝謝你。"女孩也微笑著回復他。

    "那我把蛋糕放在琴凳上了。"

    "等等——"女孩聽出了對方話語中告辭的意味,"——你要走了嗎?"

    男子"呵呵"一笑,委婉地回答說:"我還有別的貨物要送。"

    女孩咬了咬嘴唇:"你能不能稍等一會。我想……請你描述一下那個蛋糕,它是什麼樣子的?我看不見……"

    這樣一個請求從這樣一個女孩口中說出來,只怕任何人都不忍心拒絕。那男子也因此留下了腳步,他看著那個蛋糕認真地說道:"這蛋糕不大,但是非常漂亮。蛋糕是金黃色的,上面是一層厚厚的奶油。奶油中心用巧克力澆成了一柄小提琴,亮亮的,黑黑的。有好多音符圍著小提琴飛舞,這些音符是鮮紅色的,看起來應該是……嗯,是用甜果醬畫在奶油上的吧?"

    女孩側過耳朵傾聽著,她的臉上露出笑意,分明是感受到了那些繽紛的色彩。然後她又問道:"上面有字嗎?"

    "當然有——蛋糕上寫著:祝鄭佳二十一歲生日快樂!"

    "落款呢?"女孩期翼著揚了揚頭。

    男子這次略遲疑了一下,回答說:"沒有落款。"

    女孩輕輕地"哦"了一聲,她蹲下身體,用手輕輕撫摸著牛牛的腦殼。牛牛乖巧地坐在她的腳邊,一邊用腦袋蹭著主人,一邊用慵懶的眼神看著不遠處的男子。

    "這是我的導盲犬,它叫牛牛。"女孩柔聲介紹著自己的夥伴。

    男子笑了笑,誇讚說:"它看起來很乖,也很可愛。"

    "牛牛看見陌生人的時候是很警惕的——"女孩微微側過腦袋,沉吟著說道,"——可自從你進屋之後,它就一聲也沒有叫過。"

    男子站著不說話,嘴角挑起一絲苦笑。

    女孩忽然抬起頭,眼睛正對著男子的方向。後者頗不自在地別了別身體,好像對方真能夠看見自己一般。

    女孩就這樣"凝視"著對方,片刻之後,她終於鼓足勇氣,試探著問道:"是你嗎?"

    男子長出了一口氣,倒像突然間如釋重負了一般。然後他無奈地搖頭歎道:"你雖然看不見,可我沒有一次能瞞得過你。"

    "真的是你?"雖然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女孩心中卻還存著疑慮,"你的聲音怎麼變了?"

    "我刻意做了一些掩飾……不想讓你聽出來是我。"男子一邊說,一邊把緊勒在喉彎處的一個塑膠圈解了下來。他用手揉了揉被壓得發疼的聲帶,感覺呼吸順暢了很多。

    "現在終於可以輕鬆一點了。"他咧著嘴說道,語調中恢復了年輕人特有的那種陽光和朝氣。

    這才是女孩熟悉的聲音。她微笑著站起身,神色頗為驚喜。不過她很快又皺起眉頭問道:"你為什麼要騙我?"

    "我不想讓你知道我來過。"既然已被對方識破了身份,年輕人索性變得坦然起來。

    女孩敏感地追問:"你怕我會纏上你嗎?"

    "不——"年輕人連忙解釋,"只是……我現在惹了些小麻煩,沒必要讓你擔心,更不想把你捲進來。"

    女孩不禁為對方關切:"什麼樣的麻煩?"

    "我能解決的。"年輕人淡淡地答道。他那自信的語調聽起來讓人十分放心,女孩便又笑笑,停止了對這個話題的糾纏。

    "請坐一會吧?"她向對方發出友好的邀請,"——如果你不用急著離去的話。"

    "好吧。"年輕人找了張椅子搬到女孩的面前,在坐下的同時他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不能停留太久。"

    女孩理解地點點頭,她也摸索著坐回到椅子上:"你說過你最近會很忙的,我還以為會很久遇不到你呢。"

    "今天比較特殊,所以我想辦法抽了個身。"

    女孩的眼角微微彎起:"就為了給我送個蛋糕嗎?"

    "每個人在過生日的時候,都會希望有人能給自己送來生日蛋糕吧。"年輕人很認真地回答道。

    女孩輕聲說了句:"謝謝你。"她的表達雖然簡單,但卻非常誠摯。

    年輕人無聲地笑著,臉上露出欣慰的神情。只可惜那女孩並無法看見,見對方沉默不語,她便又主動說道:"你幫我切一塊蛋糕吧——我今天正好沒有吃早點呢。"

    年輕人當然不會拒絕對方的請求。在他心中,照顧這個女孩已經成為自己無可推卸的責任。他起身拆開那個蛋糕,切下一個小小的尖角盛在紙托裡,然後送到女孩的面前。

    女孩聞到了蛋糕的香甜氣息,她深深地吸了吸鼻子,抬手去摸索蛋糕的位置。不過她努力了幾次都沒能準確地找到紙托,她歉意地笑了笑,同時也不免有些沮喪。

    年輕人遲疑了片刻,似乎想做什麼但又缺乏足夠的勇氣。不過他最終還是伸出自己的右手,輕輕抓住了女孩的左腕。

    "在這裡。"他引導女孩纖白的小手握住了紙托。

    "我是不是很麻煩?"女孩癟著嘴問道,但神情卻是快樂的。

    "怎麼會?每天都這樣陪著你我都不會覺得麻煩。"年輕人一邊說一邊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的指尖上仍然殘存著女孩溫暖和柔香,心神微微有些激盪,這是他以前從未品嚐過的美妙感覺。

    而女孩心中此刻也同樣不太平靜,對方言辭中誠摯的關懷感覺令她的臉頰不由自主地微熱起來。她低下頭,藉著吃蛋糕的動作掩飾自己的神色變化。

    "好吃嗎?"

    "好吃。"

    似乎是簡單到有些弱智的對白,但每一個字都在撩撥著兩個人的心弦。隨後他們都不再說話,女孩一口一口地吃著蛋糕,年輕人則在一旁怔怔地看著她。

    良久之後,女孩似乎感覺氣氛沉默得有些奇怪,便抬頭問了句:"你在想什麼?"

    年輕人從縹緲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我想起了……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吃蛋糕的時候。"他幽幽地說道。

    "呵呵。"女孩清脆地笑著,彎手背掩住自己的嘴角,"居然會想這個想到發呆?我猜你當時一定是饞壞了吧?"

    年輕人卻笑不起來。

    "那次是我六歲的生日——"他第一次向別人訴說那段回憶,"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吃到一塊生日蛋糕,我父親很早就答應我,會在生日那天滿足我的這個願望。"

    年輕人語調低沉,這讓女孩感受到了一絲不一般的氣氛。同時"父親"那兩個字也讓她某名地傷感起來。悵然了片刻之後,她輕聲說道:"你父親一定很疼愛你吧?他應該是個稱職的父親,不會讓你的願望落空的。"

    年輕人卻搖了搖頭:"不,最後讓我吃上蛋糕的人並不是我的父親……"

    "哦?"女孩有些搞不清狀況,她聰明地選擇了閉口不言。因為她感覺到那是對方內心深處某些柔嫩的回憶,如果願意說,他便會說出來;如果不願說,自己還是不要多問的好。

    年輕人的眼睛罩著一層迷霧,他似乎能透過時空看到些什麼,帶一切卻又如此模糊難辯。十八年過去了,那蛋糕的滋味猶在唇邊:香甜中又透出難以描述的酸澀。

    他無法向對方講述太多,最後他只是緩緩地說了一句:"我父親就是在那一天去世的。"

    女孩愕然怔住了。"對不起……我不知道……"她喃喃地說著,"原來你那麼小就失去了父親……"

    年輕人用雙手捂著頭,太多複雜的思緒在他的腦子裡衝撞著,令他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忽然,他的手被另一雙柔軟的手握住,一股暖流隨之漫遍了全身。他抬起頭,看到女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前,正用雙手輕輕地撫慰著他。

    年輕人慢慢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然後他反握住女孩的小手:"沒有人比我更瞭解失去父親的感覺了……所以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忍不住想要保護你,照顧你……"

    女孩沒有說話,但內心的苦澀中卻在慢慢沁出些甜蜜的感覺。以前她只是把對方當成一個值得交往的朋友,而這一刻起,她開始覺得相互間有了種同病相憐的親近。

    "我該走了。"年輕人忽然站起了身,"我已經逗留得太久……"

    女孩點點頭,把手從對方的掌心裡抽出。雖有些不捨,但她確實也需要時間來冷靜一下。

    "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情?"在離開之前,年輕人還有些話要說。

    "什麼?"

    "可能會有人來向你打聽我的情況——不要告訴那些人我們曾經會過面。"

    女孩很爽快地應了下來:"好的。"

    年輕人倒有些奇怪了:"你不問問為什麼嗎?"

    "你不想說的,我又何必要問?"女孩淡淡地一笑,"反正我相信你不是壞人,總不可能害了我。"

    年輕人看著女孩,對方那充滿信任的笑臉卻像刀鋒一樣侵割著他的心靈。他忽然間覺得有些窒息。

    "我走了。"他用一種倉促的方式告了別,然後狼狽地、像個逃兵一樣衝出了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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