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魅湘西·趕屍日記 第一節 趕屍高人許秋原
    民國初年,中華大地狼煙四起,兵荒馬亂,百姓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為求一口飯,青壯年多赴異鄉謀生。然而,許多人生不逢時,在這個年代,人命如草芥,客死他鄉之人數不勝數。

    亂世之中,傳統七十二正行迅速衰落,外三十六行卻興盛起來。許多走投無路之人,為求一財,投身其中。其中趕屍一行,尤為神秘莫測。

    中國人向來有落葉歸根、狐死首丘這一深刻思想,他鄉再怎麼好,死後都希望返鄉入葬。趕屍一行,在湘西最為多見,百姓對其所稱,亦千奇百怪,名堂甚多。其中又以領屍匠、吆死人與趕屍公的叫法最為普遍。

    趕屍,一個古老而神秘的行業,在湘西境內,它與放蠱、落花洞女並稱為湘西三邪。其中,趕屍為三邪之首。縱觀千百年來的民間傳說,趕屍無論在其中性質如何,卻總是免不了被定格為不祥或是邪門。

    趕屍起源甚早,相傳幾千年以前,苗族的祖先阿普(苗語:公公)蚩尤率兵在黃河邊與敵對陣廝殺,直至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打完仗要往後方撤退,傳說阿普蚩尤不忍拋下戰死士兵的屍體,便命令阿普軍師用法術把戰死的弟兄送回故里。

    於是阿普軍師裝扮成阿普蚩尤的模樣,站在戰死的弟兄們的屍首中間,在一陣默唸咒語、禱告神靈後,原本躺在地上的屍體一下子全都站了起來,跟在阿普蚩尤高擎的「符節」後面規規矩矩地向南走。後此法傳承下來,經歷幾千年,從而逐漸發展為後來的趕屍一行。

    趕屍一行也有許多門派支流,各門派各行其道,且各有許多奇怪的規矩和作法,門流雜亂繁多,搶生意的事情經常發生。

    趕屍因詭異不祥而讓人忌畏,一些心懷不軌之徒便利用其道,瞞天過海,做些不法勾當。

    正統趕屍行中有三幫六派十八門之分,其門人子弟遍佈湘西、雲南和貴州三境,人數過萬,實力非凡。其中更有不少高人聲名顯赫,成就不俗。在這些高人當中,最為趕屍界所熟知的,當數天官門的掌門人——許秋原!

    許秋原年過半百,身高六尺有餘,兩鬢斑白,前額高滿,容顏慈光紅潤,身板硬直,一副世外高人之樣。他就是指路天官一門的第十代掌門人。他道術精湛,功力高深,認識他的同行都稱他為草仙道人。

    許秋原十六歲學藝,三十歲時接任掌門之位,一生趕屍無數,卻無半個傳人弟子。指路天官一門名雖叫得好聽,但許秋原入門時門下不過十多人。幾十年過去了,這些人死的死、老的老,如今整個天官門就只剩他一人在撐門面。

    二十多年前他曾收了五個弟子,這五個弟子個個資質非凡,各有神通,可惜老天爺跟他過不去。大弟子與三弟子趕屍時遇到俗稱「爛地黃」的深山老虎,沒折騰幾下就交待在虎口之中。二弟子和四弟子心術不正,利用趕屍之便為非作歹,後被許秋原逐出師門,從此下落不明。剩下的五弟子資質最高,盡得許秋原真傳,可惜此人視財如命,多賺不義之財,結果陰福喪盡,英年早逝。許秋原為此心灰意冷,雖然幾年間上門拜師者無數,卻都被他冷冷地拒絕了。直到六弟子張小洛的出現,他才重新振作起來。

    張小洛是許秋原五年前在貓子村遇到的,她自幼父母雙亡,靠乞討為生,遇到許秋原那年她才十一歲。那時張小洛骨瘦如柴,身上、臉上儘是淤青未癒之傷。許秋原看小姑娘身世悲慘,便收下了她。

    張小洛生性善良乖巧,又能做一手好菜,常惹得許秋原開懷大笑,欣喜之下,他便將其收入門下。只是趕屍一行甚少女子從事,許秋原在幾年間雖把一身本事教給了張小洛,內心卻渴求收個好料子做傳人,也不至於讓天官門滅派。

    許秋原生性孤傲,好友甚少,他不喜歡熱鬧,一生好接權富人家的生意,幾十年來積累了豐厚的財產,六年前他搬到萬山鎮,在郊外修建了一座莊園,稱之為綠葉莊,從此師徒二人便在這裡住了下來。

    這天,許秋原坐在院子裡,望著天空,不時把小茶杯往口中一送,嘴裡哼著小調,顯得格外悠閒、安逸。

    張小洛一身綠色緊衣裝,正提著水桶往水缸裡倒水。每天挑水三擔,這是許秋原吩咐下來的。莊園離水源地有十里路左右,剛開始張小洛力小單薄,沒挑兩天就病倒了,許秋原看著倒也心疼,不過張小洛病一好,許秋原卻立刻要她繼續挑水,小丫頭雖然心裡委屈,但也不敢埋怨,這一挑就挑了五年。

    此時,離綠葉莊不遠的羊腸小道上,一個衣著破爛、面容髒污的少年搖搖晃晃地走著,少年的頭髮長而粗糙,一口黃色的牙齒時不時地隨著他的喘氣顯露出來。這少年腳步搖晃,似風一吹即倒,顯得很是虛弱。少年突然停了下來,目光停留在前方,乾澀的嘴唇微微上翹,接著又搖搖晃晃向前方走去。

    許秋原又喝了一口茶,發現茶已經喝光了,剛想起身進屋倒茶,一陣敲門聲突然響起,接著是一個沙啞的聲音:「有人在嗎?」聲音有氣無力,卻透著難掩的喜悅。

    許秋原開門一瞧,原來是個小乞丐。

    他仔細打量眼前的小乞丐,心裡詫異不已:「好一副天生仙骨。」

    「小兄弟,你有什麼事?」許秋原收起目光問道。

    「我找秋叔,是我爹叫我來找他的。」少年也打量著許秋原。

    許秋原心中一震,敢稱他為秋叔的只有一個人:「我就是,你是……」

    少年乞丐聞言一愣,隨後哇的一聲大叫便撲入許秋原懷裡。少年乞丐非常欣喜,雙手抓著許秋原的手臂,激動道:「秋叔,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話音剛落,少年乞丐一陣搖晃,栽倒在地。

    許秋原好一會兒才透出一口氣,看著地上的少年乞丐喃喃道:「這小傢伙不知吃了什麼,口臭如糞,差點要了我老命,他跟農志剛有什麼關係?」

    把過少年乞丐的脈後,許秋原回頭高呼:「丫頭,快過來。」

    張小洛從廚房裡走出來,快步來到許秋原身旁,一眼看到地上躺著一個人,她好奇地問道:「師父,他是誰呀?你怎麼把人家打昏了?」

    許秋原瞪眼怒道:「胡扯,你師父有那麼粗魯嗎?他是餓暈了,快去熬些米粥。」

    張小洛嘻嘻一笑,轉身入屋。

    深夜裡,少年乞丐悠悠醒轉過來,他張眼一看,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旁邊坐著一位年輕姑娘。少年乞丐心中一蕩,這姑娘長得清秀動人,溫潤的嘴唇散發著誘人的氣息,烏黑秀髮傳來隱約幽香,白裡透紅的肌膚仿若白玉。張小洛正在打瞌睡,全然不知少年乞丐已醒了過來。少年乞丐心中一陣迷幻,只覺眼前的女子就像仙女下凡一般。他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張小洛的臉。張小洛突然驚醒,看到少年乞丐正在注視著她,不由得對少年乞丐淡淡一笑,起身離去。少年乞丐心中激盪不已,少女那一笑讓他如幻如夢,彷彿置身於仙境之中。

    良久,許秋原走了進來,後面跟著的張小洛,手中端著飯菜,誘人的香味撲鼻而來,少年乞丐肚子一陣吵鬧,惹得張小洛輕聲嬌笑。

    許秋原搬了把椅子坐下,只是遠離少年乞丐。張小洛看到許秋原奇怪的行為,心中好奇,但也沒太在意。她把飯菜端到少年乞丐面前,說道:「你吃點東西吧。」話音剛落,許秋原突然「撲哧」一聲,似乎在偷笑。張小洛回頭看看許秋原,眉毛一皺,越發覺得奇怪。

    少年乞丐接過飯菜,說道:「謝謝你。」張小洛離少年乞丐只有一個身位之距,在聽到少年乞丐道謝的同時,一股強烈的臭氣撲鼻而至。張小洛鼻子一皺,連連後退,口中疾呼:「好臭,好臭呀!」

    許秋原哈哈大笑,少年乞丐則是滿臉通紅。張小洛退到許秋原身旁,嬌喝道:「哼,師父,你耍壞。」許秋原依然大笑,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這少年乞丐當真是餓壞了,也不再理會自己是不是難堪,拿起飯碗來猛扒,吃得是狼吞虎嚥,喝得是稀里嘩啦。那樣子比餓鬼也差不了多少,看得師徒二人是目瞪口呆。

    風捲殘雲後,少年乞丐才滿意地吁出一口氣,這一頓,他吃了兩碗米粥、五碗白飯、兩斤牛肉、五個大饅頭、一大碗麵條,再加幾個小菜。

    許秋原看著又是驚訝又是心疼,這可是他們師徒二人一天的伙食啊!他收起笑臉,問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與農志剛有什麼關係?找我有何事?」

    少年乞丐從床上下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激動地說道:「秋叔,您不記得我了嗎?我是農凡啊,我的名字還是您取的,農志剛是我爹啊!」

    許秋原聞言一震:「什麼?你就是小凡?」

    少年乞丐連連點頭,滿臉欣喜。

    許秋原起身扶起少年乞丐,仔細打量他,高興異常:「不錯不錯,是小凡,你的左耳有三點紅色胎記,想不到已經長這般高了。好,好啊!」

    張小洛跟許秋原也有五年時間了,她還是第一次看見許秋原這麼興奮,不由得好奇地問道:「師父,你認識他呀?」

    許秋原點頭說道:「小凡的父親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這輩子最好的知己。說起來我們已經有六年不見了。」

    二十年前許秋原趕屍經過高野林時遇到熊羆襲擊,那時許秋原道行尚淺,加之負傷在身,熊羆又兇猛異常,許秋原差點就陷入熊口之中,幸虧遇到上山砍柴的農志剛相救,才得以保命。農志剛身強力壯,他雖不會武功,但勇猛無比。許秋原與他合力血拼,最終僥倖鬥贏了熊羆。

    事後,他與農志剛交談之下,覺得農志剛不但心地善良,而且很多想法跟他很合得來,從此許秋原便把農志剛當做知己,有空時就到其住處,一談就是一天一夜。後來,許秋原搬到萬山鎮,兩人就甚少見面。六年前許秋原拜訪農志剛,並住了一個多月。那時農凡還小,許秋原很是疼他,並看出農凡天生仙骨,是個難得的人才,所以有意收他為傳人,農志剛也同意了,他根本不在乎許秋原是干死人活的,只知道許秋原是個本事高強的高人。可惜農志剛的妻子並不同意,在她看來,那就是邪門歪道,夫妻為此還鬧翻了。許秋原得知後悄然離開,這一離開就是六年。

    說起這段往事,許秋原心中很不是滋味,這六年來他幾次經過農志剛所住的寨子都想去拜訪他,卻擔心農志剛夫妻又鬧起來,所以每每望而卻步。

    許秋原定了定心緒,問道:「小凡,你的父親還好吧?」

    農凡聞言直搖頭:「他上個月去世了。」

    「什麼?農兄弟去世了,他怎麼會去世的?」聽到農志剛去世,許秋原猶如暴怒猛虎,一聲怒喝把張小洛和農凡嚇得不知所措。

    「快說!」

    「他……我……我父親是被一夥占山強盜給殺害的。」

    「你說什麼?說清楚點。」

    「兩個月前,我爹在高野林遇到山賊在搶一個商隊的貨物,我爹出手相助,打跑了那伙山賊。可是,那伙山賊竟找上門報仇,我爹一人打不過他們,就帶我先逃走,我爺爺和母親都被殺死了。後來我爹吩咐我來找你,他一人去找山賊報仇,幾天後我在高野林看到他的屍體被吊在樹上,已經有些腐爛了。我把父親安葬之後,也沒了主意,只好來投靠您了。」農凡說著,全身顫抖不停。

    許秋原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沉聲問道:「小凡,你想不想報仇?」

    農凡一時語塞,他見過那伙山賊和他父親交過手,深知對方勢力強大,要報仇談何容易。

    「我問你呢,想不想報仇?」看到農凡露出膽怯之色,許秋原臉色更陰沉。

    「我……我恨不得報仇雪恨,可是……他們人多勢眾,還有槍火彈藥,而且有高手相助,我……」看到許秋原臉色越來越陰沉,農凡話都不敢說下去了。

    許秋原盯著農凡半天一語不發,連張小洛也不敢出聲,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許秋原如此憤怒。

    良久,許秋原才吐出一句:「農志剛勇猛無比,膽氣蓋世,他沒你這樣懦弱的兒子,你走吧,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許秋原這麼不顧情面,居然下了逐客令,讓農凡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張小洛在許秋原身後對他連連暗使眼色,農凡倒也機靈,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秋叔,我想報仇,但我沒本事,請您教我本事。」

    「教你?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嗎?」

    「這……我不知道。」農凡曾聽過父親說許秋原本領高強,是個世外高人,卻未聽說過許秋原是幹什麼的。

    「我告訴你,我幹的是走長腳,吃的是生死飯,你還想跟我學本事嗎?」許秋原從來不忌諱在外人面前說自己是幹什麼的,即使有人請他赴喜宴,在喜宴上他也照說不諱。

    「啊,那不就是趕……趕屍的。」農凡從小受母親影響,對這一行也是忌諱畏懼。

    「不錯,你還想跟我嗎?」許秋原看到農凡露出畏懼之色,心中對他的評價又下降了幾分。

    農凡低頭不語。小時候母親跟他說過趕屍人不但邪惡,而且經常帶著死人走,日子長了,人就會變得不人不鬼。只是眼前的許秋原雖然也是幹這行,可是他不但有點仙風道骨,還氣勢不凡,這多少與母親所說的有些差異。

    思緒良久,農凡剛一抬起頭就看到張小洛在許秋原身後不斷比劃著手勢,那意思是叫他留下來。農凡微微一笑,心中有所決定。

    「弟子願拜秋叔為師,勤奮學藝,替父報仇雪恨。」說完,他連磕了三個響頭。

    許秋原聽到農凡肯學藝替父報仇,冷漠的面色一下子消失,臉上頓時掛起了笑容,扶起農凡道:「好孩子,這才是農志剛的兒子。秋叔日後一定傾囊相授。」

    農凡心驚許秋原變臉之快,唯唯諾諾地道聲:「是。」未等站好,卻被許秋原推倒在床,又見許秋原急忙轉身離去。好一會兒,外面才傳來許秋原的喊聲。

    「小凡,你去澡房好好洗漱一番,現在時候也不早了,今晚就好好休息,明早來大廳見我。」

    農凡半天摸不著頭腦,張小洛嘻嘻一笑,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農凡恍然大悟,嘿嘿傻笑:「半路沒錢了,靠吃大蒜熬到這裡的。」

    那天夜裡,農凡哼著小調雀躍地洗了一個多小時。

    亂葬崗

    翌日清晨,溫和的陽光從窗戶透射而入,農凡一覺醒來精神恢復不少,這一路來他啃著大頭蒜度日,能熬到這裡已是不易,不過年輕人身體底子好,昨晚飽餐了一頓,睡一覺起來已恢復七八成。他走出房間,清爽的空氣立即迎面而來,讓他身心一陣舒暢,他伸了伸懶腰,貪婪地呼吸著自然氣息。

    張小洛剛挑水回來,一走入宅門就看到大廳門口站著一個英俊不凡的少年,張小洛一驚,這少年十六七歲,一臉剛毅,劍眉高鼻,氣度煞是不凡。少年旁若無人地閉目養神,並未察覺有人在打量他。張小洛心中一陣悸動:「你……是誰?有事找我師父嗎?」

    農凡正在陶醉中,聽到有人說話,睜眼一瞧,發現原來是張小洛。他笑嘻嘻地招呼道:「師姐,早上好。我是農凡。」

    張小洛一愣,她怎麼也想不到眼前這人會是農凡,昨天那一身骯髒又活像個小叫花子的少年會是如此英俊不凡。好半天她才回過神來,怒喝道:「誰……誰是你師姐了,你還沒拜師入門呢。」說完,她也不等農凡有所反應,轉身走進廚房裡,把農凡弄得不知所措。

    吃早飯時許秋原才在張小洛半拉半拽之下起床。等一見到農凡,他也是驚訝不已,他仔細打量了老半天才說道:「像,太像了,跟你父親實在太像了。好,好,好。」

    吃完早飯,許秋原拿起煙葉抽了起來,農凡坐在左側,靜靜等待著他發話。良久,許秋原才說道:「小凡,你天生仙骨,是個學法的好苗子,將來學法必定精進非凡,不過趕屍一行做的是與屍為伍,賺的是死人錢財,這樣有損陰德,你怕嗎?」

    農凡壓根兒就不知道陰德是什麼,他搖搖頭說:「不怕。」

    許秋原抽了一口煙,繼續問道:「趕屍一行不但聲名難堪入耳,且世人多忌諱我們。一旦進入這一行,或許終生孤寂,你怕嗎?」

    終生孤寂對農凡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打小他就少有玩伴,兒時他經常與父親上山砍柴採藥,很少與外人接觸,所以孤寂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他道:「不怕。」

    許秋原看著他,從神情中可以看出他真的不在乎。又問道:「趕屍人與屍為伍,與邪為敵,行屍期間不但有妖邪搶屍,有時還會遇到詐屍,對外人而言那是凶險異常的,但趕屍人卻必須拚命護屍,即使是死,也不能退縮,你怕嗎?」

    趕屍一行門派分流甚多,各家有各家的規矩,但拚死護屍卻是各家所遵守的一條行規。倘若不能把死者平安送到目的地,除了名聲敗壞之外,還會有坐牢的危險。因為有些有錢人家會叫趕屍人在監控人面前簽字,一旦護送失敗,坐牢賠錢是免不了的。若是逃跑,也會被人追殺。

    農凡並不知這些內情,對於即使是死也不能退縮這一點並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詐屍,他知道什麼是詐屍、知道詐屍的恐怖。這次,他不敢再回答,躊躇不決。許秋原盯著他,臉色越來越嚴肅,而農凡的頭也越來越低。

    「怎麼,你怕了?」許秋原的語氣不帶一絲情感。

    「我……我我……」

    「你怕死嗎?」許秋原冷言問道。

    「我……我怕。」農凡憋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吐出話來。

    「你這麼怕死,那是不想為你父親報仇嘍。」許秋原的語氣越來越不善,農凡聽著冷汗直冒。

    「不……我想……報仇……但是……」

    許秋原吐了口濃煙,說道:「但是什麼?想要報仇,首先就得置生死於度外。」

    張小洛在一旁不斷偷笑著,她很瞭解許秋原的個性,知道許秋原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他不過是對農凡那懦弱膽小的樣子看不順眼罷了。

    張小洛插話道:「師父,他的膽子那麼小,有資格入我們門下嗎?」說完衝著農凡偷偷一笑。

    許秋原聞言心中一動,站起來說道:「我天官門門下弟子個個膽氣沖天,你想入我門下學藝,從今夜起,北去三里處有一亂葬崗,你在那裡待三夜,如果沒事就可入我門下。」

    張小洛笑嘻嘻道:「師父,咱們天官門只有你我兩人,何來個個?」

    許秋原眼睛一瞪,怒道:「小丫頭別多嘴。」回頭接著對農凡說道,「你今晚吃完飯就過去,如果你怕,現在就走,我也不會阻攔你。」說完,他邁步走入內屋。

    農凡愣在那裡,心下想著,去還是不去?亂葬崗是個什麼地方他很清楚,要在那種地方待上三夜,只是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

    「嘻嘻,沒想到你是那麼膽小的人。」一旁的張小洛笑道。

    「你少管,要不是你,我也不用去那種地方。」

    「生氣啦?我那是為了你好,換作別人像你這般膽小早叫師父給攆出去了。干趕屍這行,沒膽量的人很容易出意外的。也好,去那個地方對你的膽量一定有幫助。」張小洛仍然一臉壞笑,瞧那樣子似乎早料到許秋原會叫農凡去亂葬崗。

    農凡瞥了張小洛一眼,一言不發。他現在對張小洛有種捉摸不透的感覺,她到底是在幫自己還是在害自己呢?

    吃午飯時,許秋原又問了一些農志剛死時的細節,看到許秋原如此在乎自己父親的死,農凡亦是十分感激。他把所有知道的細節都一一說出來,許秋原每到可疑處都會問得清清楚楚,很多細節連農凡在場時也沒注意到。

    短暫的下午就在談話中過去。夕陽的餘暉點點流逝,夜幕悄然降臨,屋中點起了黃油燈。農凡望著窗外,心裡百般滋味。

    「你還在害怕啊,真是膽小。」農凡回頭一看,原來是張小洛端著飯菜進來了。

    「那有什麼奇怪的,那可是個鬼地方。換作是你也會害怕。」張小洛的諷刺讓農凡有點懊惱。

    「鬼地方?哈哈,的確是個名副其實的鬼地方。」張小洛笑道。

    「你去過那個地方?」

    「當然。」

    「那……那裡有沒有鬼?可不可怕?」

    張小洛看了一眼農凡,說:「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農凡見張小洛不肯告訴他,心中越發不安。在這個時代,死一個人太平常了。要是去了不該去的地方,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那豈不是太傻。

    深夜,農凡手中握著許秋原給他的「退鬼神火令」向莊外走去,這張符可退一次鬼魂纏身。臨行時許秋原告訴農凡:「鬼魂一物害人多半是有怨報仇,但凡鬼魂再凶,只要不是厲鬼,也不能隨便害人。不過凡人多數懼怕鬼物,一見鬼就懼意攻心。人身上有三把火,一把命數火,位於首額,主命數;一把護命火,位於左肩,主運數;一把陽氣火,位於右肩,主人氣。三把火平時盛亮不暗,鬼物難近,人在夜裡行路,仗著這三把火讓鬼魂近身不得。所以人一般不會碰到鬼魂。但若懼念上心,火光就會消暗下去,那時鬼魂就會被你吸引,搶佔你的身體。只要你無懼無畏,這張符你必定用不著,但若你無法克服懼意,那麼你死在那裡不用回來了。」

    農凡想著許秋原的告誡,深呼一口氣,心裡暗罵著許秋原心腸好狠,邁步踏入深山亂葬崗。

    亂葬崗一片狼藉,墳土之上長滿了野草,木製石刻的墓碑破爛腐敗。這裡埋著許多無名氏,一個個土丘相錯而立,露在外面的墳土更是被一些野獸挖開,裡面的屍體被啃爛,屍體上爬滿了許多不知名的蟲子,這些顯然都是新埋葬之人。地上散落著許多殘缺的白骨,歲月的沖刷在上面留下了痕跡。隨處可見的骨灰罈雜亂不堪,在這裡保留最完整的,或許只有死亡的陰森。亂葬崗被樹林所包圍,環目四周皆是黑暗無底的沉寂,只有亂葬崗因無樹木的遮掩而被月光照得暗亮且詭異。

    農凡內心懼意如潮水起落,哪怕一點異樣的動靜都會掀起他心中千尺浪頭。儘管他來之前已作了心理準備,但亂葬崗的景象還是讓他目瞪口呆。他坐在一截枯木旁,一待就是幾個時辰。

    夜已深,今夜月光皎潔冷冰,群星點綴。樹林裡亦沉寂下來,動物們也休息了。農凡一直處於麻木呆愣狀態,也許是累了,也許是困了。在懼意與疲睏雙重纏繞之下,他竟緩緩睡著了。

    綠葉莊裡

    看著正忙著打掃大廳的張小洛,許秋原緩緩喝了口茶,問道:「丫頭,你認為那小子能過得了這一關嗎?」

    張小洛聞言一愣,回頭看了一眼許秋原,笑道:「師父,你擔心他?」

    「哼,明知故問!」許秋原沒好氣地冷哼一聲。

    見許秋原臉露憂色,張小洛不由得嬉笑道:「呵呵,師父,你就放心吧,他一定不會有事的,頂多就是被嚇個半死。」

    說到這兒,張小洛想起靈符之事,不由得好奇地問道:「對了,師父,你給他的靈符弟子怎麼沒見過?那靈符真能驅鬼驅邪?」

    許秋原瞥了張小洛一眼,悠悠說出一句令張小洛徹底呆住的話來:「哦,那個啊,是為師亂畫的,根本沒那種符。」

    好半天,張小洛才從呆愣中回過神來:「師父,你……你也太……」

    「太什麼?你不要忘了,是你白天故意提醒我,我才讓他去亂葬崗的,如果他出了事,師父饒不了你。」許秋原威脅道。

    張小洛一聽就不樂意了:「師父,哪有你這麼不講理的,弟子只是提個醒,主意可是您老人家出的,再說你還給他那種符,你……」

    「這個師父不管,這事因你而起,為師不找你找誰?你最好祈禱他平安無事,否則看師父怎麼收拾你。」說完,他放下手中茶杯,甩手走進臥房。

    張小洛是有苦難言,心想這會兒可真是秀才遇著兵,有理說不清了。

    她有些不明白,許秋原一方面希望農凡能成才,一方面卻又擔心他出事,真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種心態。

    亂葬崗

    農凡覺得自己剛剛睡著就被一股惡寒穿體而過,陰冷的寒意讓他一下子驚醒過來。

    剛睜開眼,他就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不知何時開始,一張張蒼白如雪的臉圍滿了他四周,陰氣十足,怎麼看怎麼不舒服。隨著時間漸漸流逝,農凡心裡愈發害怕,蒼白的臉愈是靠近。突然,那些蒼白的臉露出詭異的笑容,農凡心中一頓,覺得那一雙雙陰森暗淡的眼睛瞬間變紅,所有的臉瞬間猙獰畢露,接著發出風嘯般的怪聲向他猛撲而來,似是要把他帶入無底地獄裡。農凡「媽呀」一聲慘叫,揚手扔出手中的靈符。

    當「退鬼神火令」飛出去的那一刻,農凡才發現「退鬼神火令」不知何時已被自己捏成一團,當它與白臉接觸的那一刻,並沒有發生任何奇跡,紙團輕飄飄地穿過白臉,掉在地上。

    令人絕望的一幕使農凡覺得時間彷彿靜止下來一般,他不禁閉上眼睛,心裡哀歎道:「英年早逝啊!」

    就在這一瞬間,他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氣侵入體內,接著意識迅速散失,整個人變得很累、很睏。

    「睡吧……睡吧……」他心裡有一個安詳的聲音這麼說著,彷彿是安撫嬰孩睡覺的母親一樣。

    「怕了嗎?」就在農凡的意識快要消失時,一個聲音突然幽幽地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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