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王 第七章 東山再起
    近段時間,整個澳門大街小巷,都在議論著骰寶奇人譚通的事。雖然人們因各自的出發點不同,對譚通的褒貶不一,但有一點卻達到了共識:泰興公司不行了,豪興公司很快就會捲土重來,主宰澳門賭業……

    澳門的中文或葡文報紙為了擴大發行量,更是對此事進行了連篇累牘的報道乃至跟蹤採訪。當然,對日後澳門賭壇誰主沉浮的敏感問題更是不會放過。

    由於譚通的崛起,加上各家報紙的推波助瀾,澳門愛好骰寶的賭客呈現出猛增的勢頭,有些以前對骰寶不瞭解的亦產生了濃厚興趣。

    《澳門日報》針對社會各界的反應作出分析:「今後骰寶將成為澳門賭業的龍頭產業,誰想經營賭業,就離不開骰寶這一行。」文章寫到此處,突然筆鋒一轉,直言不諱道:「泰興公司開張伊始,就遭譚通一個下馬威,從此一蹶不振。據有關人士透露,傅老榕、高可寧決定取消骰寶業,以挽回損失。這一做法是極不明智的,如果這一規定一經公佈,勢必得罪廣大的骰寶愛好者,眾怒難犯,其結果是可想而知的……加之,泰興公司以年稅180萬兩白銀的天價競得經營權,撤銷骰寶,等於斷了主要經濟來源。哪怕傅、高資本再雄厚,也難以支撐長久……現在,泰興公司的惟一出路,除非『鬼王』葉漢又出新招,擊敗譚通,否則,要麼拱手相讓,與豪興合併,分一杯羹;要麼慘淡經營,打腫臉充胖子——但此舉是極不明智的,其結果是回天乏術,落荒收場。」

    《澳門日報》的分析可謂一針見血,說得傅老榕心驚肉跳,說得盧九心花怒放,說得大眾拭目以待。

    眼見時機成熟,盧九開始蠢蠢欲動,他利用金錢與美女做前鋒,頻頻向澳府有關官員尋蹤探路。盧九向澳府官員強調,就目前而言,泰興公司的勢頭很不盡人意,撤消骰寶迴避目前的艱難顯然不是明智之舉,一旦斷了這條主要財路,恐怕每年的利稅都要落空。

    澳府官員首先從自己的利益考慮,向傅老榕施加壓力,不允許撤消骰寶。繼而禁不住盧九的軟磨硬催,向傅老榕建議主動讓步,化干戈為玉帛,泰興公司與豪興公司合併,共同經營賭業。

    傅老榕、高可寧猶豫不決。盧九自恃外有政府官員支持,內有譚通這張穩操勝券的王牌,步步緊逼。在譚通大敗葉漢後的第六天,泰興公司與豪興公司的高層人物,於中央酒店第11層樓舉行了一次會晤。與會者有傅老榕、盧九、高可寧、范潔明、何士、譚通、簡坤、瓊枝、葉漢、解典等人。

    與會者到齊後,盧九並沒直入會場,而是饒有興致地率隨從上了頂層台,聲稱要登高望遠,觀看澳門的山光水色。

    站在澳門半島最高的樓頂上,四處山光水色盡收眼底,特別是東面的東望洋山與西面的西望洋山遙相對峙,與11層樓高的中央酒店成鼎立之勢,屹立於半島之上,形成三處令人矚目的風景。

    東望洋山位於澳門之東南,松山峭立,雄視濠江,乃澳門著名的遊覽勝地。明末反清鬥士、以畫馬聞名的廣東東莞詩人張穆的著名詩篇《澳門覽海》正是站在東望洋山上有感而作的。其詩云:「生處在海國,中歲逢喪亂。豪懷數十年,破浪已汗漫。故人建高蜃,樓船若鵝顴。因之慰奇觀,地力盡海岸。西夷近咸池,重譯慕大漢。寶玉與夜珠,結束異光燦。危樓切高雲,連甍展屏翰。水上多神仙,青削屢續斷。澄波或如鏡,一葉亦足玩。及爾長風回,氣色忽已換。狂瀾渺何窮,萬里生浩歎!」

    張穆登東望洋山,吟詠抒懷,留下絕唱,而同時代隱居澳門的詩人屈大均則登西望洋山,賦詩一首,與其對應。詩云:「浮天拜水力,一氣日射空。舶口三巴外,潮門十字中。魚飛陰火亂,虹斷瘴雲通。洋貨東西至,帆乘萬里風。」

    到了清代,隱居澳門的學者汪北鏞,可能偶爾身處現在中央酒店的位置,想起前人詠頌東望洋山和西望洋山的兩首詩,乃將兩山做了一個歸結。其詩云:「東西兩望洋,猶然聳雙秀。地勢繚而曲,因山啟戶牖。南北成二灣,波平鏡光逗。登高一舒嘯,空翠撲襟袖。尤喜照海燈,轉射夜如晝。」

    汪北鏞生活的年代離現今不遠,當時此地最高的樓房也不過五六層,如今中央酒店一下加到11層,雄踞於眾樓間如鶴立雞群。

    今天,盧九站在樓頂上當然不是為了詠詩,他先望了望遠處風光,然後在樓頂四角看了看,摸了摸,問酒店跟隨上來的保鏢:「你們傅老闆呢?」

    得知傅老闆在樓下等他會談,於是說:「把他請上來。我有事跟他商量。」

    傅老榕不知何事,在隨從的簇擁下來到頂層,盧九笑吟吟地迎上來,執他的手亦在樓角四處走了一圈,突然問:「傅老闆加蓋這五層樓,花費幾何?」

    傅老榕不解,眼瞪瞪地望著他。盧九笑了笑,把一隻手搭在傅老榕肩上說:「我們準備收購你們泰興公司,這幢樓當然得打價,問一問心裡好有底。」

    傅老榕吃了一驚,原以為盧九是來洽談雙方合作事宜,沒想到竟出此狂言,他雖強忍著不發火,但臉上的表情仍難掩飾,很久才說:「盧老闆,你休欺人太甚!我們泰興公司並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盧九冷笑道:「你若是不聽勸告,到時就悔之晚矣!」

    傅老榕再也按不下火氣了,回敬道:「就算真到了那一步,我寧願把這五層樓毀了,也不會賣給你!」

    「好!」盧九拉下臉說,「這話是你傅老闆說出來的,譚通,我們走!」

    傅老榕冷冷道:「恕不相送!」說完,見譚通從身邊經過,恨不得將他一口咬死。

    譚通仍是長髮長鬚。打輸葉漢後,他又向各報記者表示:不讓泰興公司倒台誓不剃鬚發。

    泰興公司很快陷入了絕境:一方面是澳府官員和賭客施加壓力,不允許停開骰寶;另一方面是譚通隔三差五進入骰寶台,多則一次贏二十幾萬,少則也贏三五萬,然後揚長而去。

    泰興公司骰寶主要設在十月初五街、中央酒店、福院新街。分別由狗仔、簡坤、解典負責。

    葉漢的辦公室設在福院新街賭場內,三處分設的骰寶台均由他總管。

    這幾天,葉漢到各個賭場不停地走動巡視,見各個骰寶台前人頭攢動,日進萬金,但只要譚通出現一次,營業十數日,都無法填補虧損。

    譚通的目的十分明確,不搞垮泰興公司絕不會罷休。為擾亂人心,他採取「游擊戰術」,每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他的每一次出現匯報到董事部,傅老榕總要條件反射似地心驚肉跳一陣。

    葉漢輸的雖不是自己的錢,但他的心情並不比傅老榕好到哪裡,由於事情因他而起,心理壓力之大是可想而知的。

    正如澳門報紙分析的那樣,這一次泰興公司與豪興公司的爭奪,除非他葉漢突然有了破譚通的絕術,否則敗局已定。

    近段時間,葉漢其實無時無刻不在思考破譚通的辦法。每當譚通出現在賭場,葉漢總是火速趕到現場,以看客的身份認真察看譚通如何賭錢,但大多數時間因為去得晚了,譚通已接近尾聲。因此,葉漢命令三位骰寶負責人,如發現譚通再來,先停下注,專等他到來。

    這一天,狗仔又結結巴巴打來電話,葉漢驅車趕到十月初五街,上了四樓,見一夥人正在吵吵嚷嚷要求開舖,為首的正是譚通。狗仔見葉漢來了,給他讓出一個最近的位置,然後開始搖骰。

    搖骰之前,譚通的隨從盡可能地圍在最裡頭的一層,喊罵賭客不許吵嚷。

    所有的賭客均站立著。正對狗仔的賭客位置上,端坐著默不作聲的譚通。他目不斜視,悠然自得地叼著一根沒有點燃的雪茄,等著荷官搖骰。

    擔任荷官的狗仔看了看葉漢。葉漢向他做了個眼色,示意可以開始。

    狗仔搖骰,手法自然是專業水平的,骰盅放回前台,做一個專業化的手式,表示可以下注。

    譚通幾乎不做任何考慮地便在「小」處下了5000元。旁邊的賭客一齊跟上,押「小」的總注碼達三萬餘元……

    「買定離手又拭開。」狗仔機械地重複千篇一律的動作,唱道:「一、三、五,九點開小。」

    莊家輸了三萬,跟著發財的賭客們一片歡呼。這一次葉漢沒有看出任何破綻。

    狗仔端起骰,下一鋪開始,譚通的隨從大聲要求肅靜。

    全場鴉雀無聲。

    前一次,葉漢和大家一樣,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荷官手中的骰盅上。這一次葉漢改變策略,全神貫注地盯住譚通。

    寂靜無聲過後,是骰子在骰盅裡發出的零亂響聲。這時,葉漢終於發現了疑點。

    只見譚通身子微微前傾,而雙眼卻微微瞇著,那樣子就像是在凝神聆聽什麼……

    葉漢記起譚通背過身去亦能猜中骰子點數,心裡一驚,暗忖:莫非他有那種非凡神功?

    這一鋪,譚通又押中了,跟著他一起搭順水船的亦不少,莊家損失四萬餘元。狗仔忙著遣人去金庫搬籌碼。

    下鋪又開始了。狗仔搖骰。

    葉漢緊盯譚通……

    這一鋪又是譚通贏了。通過這一次的觀察,葉漢更加證實了自己的判斷。

    接下來聽到消息的人紛紛趕來,人一多,賭場出現雜亂無章的局面,譚通站起身,手一揮,幾名五大三粗的保鏢擁著他擠出重圍……留下邱老六在最後壓陣。

    這時,葉漢擠過去拍著邱老六的肩,小聲道:「老六,我想找你說件事!」

    邱老六四下裡望望,見周圍一片混亂,並沒有人注意他,便壓低嗓門道:「這裡不便說話,有機會我上門與你詳談。」

    望著邱老六消失在人堆中的背影,葉漢自言自語道:「不能再讓譚通得意了,公司已山窮水盡……」

    譚通離去後,賭場一下子顯得靜起來,剩下十月初五街骰寶分部的工作人員,一齊眼巴巴地望著葉漢。他們的眼神是憂鬱的,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如果傅老榕撤掉骰寶,大家將失去飯碗,豈有不憂之理?

    葉漢向屬下揮了揮手,用十分自責的口氣說:「葉漢無能,讓弟兄們受累了。請放心,我會想辦法的,這種日子不能再發展下去了!」

    葉漢說完,走進辦公室。一會電話鈴響起,狗仔拿起話筒聽了一下,對葉漢說:「漢哥電話,老闆找你。」

    葉漢接過話筒,那邊傅老榕要他過去,口氣很生硬。他知道傅老榕找他的目的,歎了口氣,正在此時,保鏢報告有一位叫邱老六的客人找他。

    「請他進來!」葉漢臉上一掃剛才的愁雲,像絕望中的人終於看到希望一樣。

    邱老六和葉漢、狗仔原都是盧九中央酒店的荷官,關係十分融洽。由於盧九剛愎自用,不善待下人,在他手下做事,誰都有很壓抑的感覺。

    一會邱老六進來,自己將門掩了,急道:「漢仔,我只能在這裡坐一會兒,我是趁譚通去大寨作樂才抽空出來的。有什麼話盡快說。」

    葉漢點頭說:「我知道你的難處,家有老人,在盧九手下做事是不得已的事。我只問一句:譚通憑什麼在賭場每賭必勝?」

    邱老六狡黠地反問:「你自己認為呢?」

    葉漢認真地說:「老六,你放心,我不會出賣你的。我懷疑譚通有『聽骰』之術,若得到證實,自會有破他之法,到時我再拉你過來。我需要像你這樣有經驗的賭場管理人才。」

    邱老六吃驚地望著葉漢,最後點下頭來:「譚通確有聽骰術,你……是怎麼知道的?」

    「觀察出來的。」葉漢鬆了口氣,「一方面他的隨從要求賭客清靜;第二,搖骰時他全神貫注;第三,人一多他就走開……」

    電話鈴再次響了,葉漢不情願地起身,這自然又是傅老榕催他的電話。邱老六趁機提出告退,葉漢亦不挽留。

    董事局設在中央酒店四樓。

    葉漢進入辦公室,傅老榕早等得不耐煩了,見了面劈頭問道:「譚通又到賭場『出千』了?」

    葉漢點頭。

    「賭場損失一共有多少」

    「已經輸掉80多萬元。」葉漢如實回答。

    傅老榕臉上的肌肉在搐動,彷彿輸掉的不是錢,而是從身上割下來的一塊塊肉……很久他才說:「董事局已經決定把骰寶台停下,從明天開始,你負責分批辭退所有的工作人員!」

    葉漢知道傅老榕會做出這決定,內心十分寧靜,一雙大眼睛直望著他。

    「站在這裡幹什麼?還不下去!」

    葉漢仍站著不動,等傅老榕平靜一些了,才誠懇地說:「這樣太可惜了,停掉骰寶,幾十萬等於白白丟了。」

    傅老榕大聲道:「不停掉,再繼續下去,丟掉的可是我整個的身家!」

    「沒有那麼嚴重。」葉漢說,「我已知道譚通憑什麼贏我。」

    於是,葉漢把譚通「聽骰」的事說了一遍。

    傅老榕驚呆了。開賭場幾十年,他還是頭一回聽說這種奇事,很久才說:「聽骰術不在邪術之列,你有何辦法破他?」

    葉漢自信地說:「不論是什麼法術,只要知道了,就沒有破不了的道理。」

    傅老榕目光直逼葉漢:「幾天可破?」

    「十天足夠。」

    「那麼這十天內譚通再來呢?」

    「很好辦,三大賭場在譚通出現時有意製造噪音,擾亂他的聽覺。」

    傅老榕陰沉著臉,在葉漢肩胛上狠拍一下:「好,給你十天時間,破不了再拿你是問!」

    葉漢領下軍令狀,專門在中央酒店辟了一間清靜的房子潛心修煉「聽骰」。

    過去,這間房子被他設了香案供奉一對「蛇頭」,整日煙霧繚繞,現在,那些東西全部掃地出門,整間房子只設一張骰寶台。骰台上一個骰盅、三枚骰子。

    在此之前,葉漢並不懂得聽骰的竅門,但他認為,若要破譚通,首先得自己學會聽骰,惟有如此,才能反敗為勝,才能保住泰興公司,日後才有稱霸賭壇的希望……

    在普通人的耳朵裡,一枚骰子落地後,無論它是幾點,似乎聲音是一樣的。但在有些人的耳朵裡,卻能分辨出細微的變化。

    葉漢天生一對大耳朵,這種面積大過臉頰的耳朵,恐怕人類要數千年才會出現一個。而且,葉漢的耳朵屬於「兜風耳」。

    從人類遺傳學的角度分析,一個人的內臟和外形長成什麼模樣,與他的生存環境有密切的關係,但環境對人的影響,要經過漫長的時間,才可能顯現出內臟與外形上的某些特點。

    比如白種人的鼻子一般生得又高又大,是因為他們的遠古祖先生活在寒冷地區,空氣寒冷,使他們需要一個呼吸道較長的鼻子;而黑種人的鼻子則生得短促,多為「朝天鼻」,這是因為赤道地帶太熱,鼻內呼吸道短有利於加快換氣速度。又如:以食肉為主的西方人,和以食糧為主的東方人比較,西方人的腸子比東方人短得多,是因為植物比肉類不易消化。在動物界,大凡聽覺機警的動物,耳朵通常堅挺地聳立著,像貓、鼠、狗等,為的是防範或者攻擊;聽覺遲鈍的動物,耳朵通常肉篤篤呈下垂狀,比如大象和豬。人類的耳朵介乎二者之間。由於人類的特殊,別的感官進化了,耳朵的作用與眼睛比,自然不那麼重要。因此,人類的耳朵比貓遲鈍,但比豬強。但也有個別的人,耳朵一直保持高度的靈敏度。

    葉漢的耳朵屬於堅挺聳立著的,因此,在外形上,他佔有得天獨厚的優勢。開始練「聽骰」時,他仔細聆聽骰子落盅時發出的聲音,認真琢磨……一千次、一萬次……百萬次……以他的執著,總算能聽到名堂了——

    屏聲斂氣捧骰盅,使勁上下搖,骰子落下,不停地轉動發出「吱吱」的響聲……這是「六點」著檯面,朝上的一面當然是「一點。」

    揭開盅蓋,果然是一點。

    下一次骰子落台的「吱吱」聲若稍次,便是「五點」,朝上的一面則是「三點」。以此類推,到了骰子跌落的聲音最低沉時,那麼,著台的一面是最少的點數,朝上一面必然是「六點」……

    不過,賭骰並非一個骰子,而是同時搖三個,辨別三個骰子落台的聲音,難度顯然大了數倍。

    這一點,葉漢相信「功多業熟」這一條萬古不變的真理。比如練走鋼絲,只能在一次次失敗中逐漸摸索,點滴積累;如此練武功,能從一個禁不起一拳的門外漢,成為能抵擋十數位大漢的武林高手……

    葉漢硬是憑著這一份執著,分別記熟每一骰點著台的特殊響聲,直至融匯貫通,在三枚骰子著台的剎那,準確猜出它們的點數……

    葉漢練就這種神功的時候,已經是第六天,但是光練就「聽骰」還不行,自己是莊家,必須想出破「聽骰」的絕招,方能反敗為勝,否則,惟一的辦法還是靠在賭場製造噪音擾亂對方。

    最後的一天,是最最關鍵的,大約是子夜過後,葉漢心靈豁然開朗,練就了破「聽骰」的絕招。

    話說葉漢僻室修煉「聽骰」之後,譚通仍不時來三大骰寶場賭錢。所不同者,譚通似乎不再有以往的運氣。無論他出現在哪家賭場,這家賭場必在骰寶台前配置鼓樂、歌女,鼓樂之韻不絕於耳。

    譚通的隨從自然大叫「安靜」,賭場當然置之不理。連去三家賭場都是如此,譚通大為光火,叫嚷要葉漢出面見他。

    葉漢的手下狗仔說:「你放心,我漢哥一定會贏你的,十天之後,與你決個高下!」

    由於譚通已成澳門名人,知名度很高,常有記者跟蹤採訪。近幾日,譚通「出千」不成,很快成了各報追逐的熱點新聞,全澳門都在熱切關注此事。

    各報對譚通近幾日的表現有著五花八門的猜測,有的說,骰寶場置鼓樂歌女,可使譚通的法術失靈;有的說,譚通的法術最怕淫邪之氣,那些歌女都是日夜與無數男人淫樂的「破鞋」,有她們在,譚通的法術遇著了剋星……

    猜測之多,不勝枚舉,但都不得要領,拿不出可以讓全澳門關心此事的人信服的說法。

    最後,還是《澳門日報》派出得力的記者周平,通過說服、收買泰興公司的頭目狗仔,狗仔在徵得傅老榕同意之後,透露出內情——原來譚通煉成的是「聽骰」神功,葉漢正在僻室修煉破解之法,十日後出來與譚通一決雌雄。

    消息一經刊出,當日的《澳門日報》一再加印,全澳門的賭客們奔走相告,風傳此事。一時間,賭客們紛紛傚尤,練習「聽骰」之術,無奈不得要領,寄希望於《澳門日報》,盼著報紙公佈煉「聽骰」的秘密訣竅。

    譚通仍然是新聞的焦點,他的「法術」曝光,他雖然極不情願,但也無可奈何。

    在全澳居民的一片呼聲中,譚通向記者坦言擊敗葉漢用的正是「聽骰術」。但這並非「邪術」,不須焚香、設祭台請動鬼神。這一「法術」是經過十數年苦苦修煉而成的硬本事,應該算是正常的「技術」,全無妖氣之嫌。

    譚通借此機會向泰興公司提出強烈抗議,用鼓樂之聲、靡靡之音擾亂他的聽覺,此舉有失公理,甚至有卑鄙之嫌。在這一點上,社會呼聲偏向譚通,強烈譴責泰興公司採用不正當手段對付譚通。

    傅老榕代表泰興公司向報界解釋,他的骰寶主任葉漢正在潛心練破「聽骰」之術,十日後方能出場與譚通較量,為減少公司損失,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譚通聞訊,做出高姿態,聲稱他暫時不去骰寶場賭錢,專等葉漢出來,如葉漢能勝他,願將以前所贏款項全部奉還。

    十日後譚通與葉漢的再次較量,又成了全澳門關注的焦點。

    記者周平採訪譚通,問他第二次與葉漢較量有無取勝把握。譚通自信他仍能穩操勝券,他說:「只要那天在公平競爭的前提下雙方較量——也就是說,葉漢不用攪亂我聽覺的辦法,我是有百分之百勝利把握的。」

    周平飛快地說:「在輿論和公眾的督促下,葉漢自然不敢採用不公平的辦法,這一點,我代表全澳門關心此事的大眾向你做出保證。現在,公眾最感興趣的是,你憑什麼保證自己穩操勝券?」

    「我憑自信。」譚通說,「這句話你們可能認為不夠具體,但我卻堅信這一點。我的依據是:我苦苦修煉十數年才得來的功夫,葉漢不可能在短短的十天裡就能練就。」

    周平對這答覆似乎還比較滿意,站起來與譚通握手,表示感謝。

    為了把這件事情搞得像樣,經泰興公司和豪興公司相商,場地仍然選在中央酒店8樓,到場觀看者,卻只限於社會名流,餘者一律拒之門外。

    十天時間眨眼就過去了,雙方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

    越是臨近較量日期,傅老榕越是擔心、緊張。豪興公司已經提出,這一次無論誰勝誰負,贏者入主澳門賭壇,敗者則自動退出江湖。

    傅老榕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報紙上說得很對,人家十數年練成的功夫,葉漢能在十日內練出來嗎?

    第十天凌晨四點,葉漢眼睛紅腫地從房子裡出來,心急火燎的傅老榕搓著手迎上來問:「練得怎麼樣了?」

    葉漢點頭:「差不多了。」

    傅老榕望著高可寧,高可寧說:「可不可以試給我們看看?若不行,主動投降還來得及,免得丟臉。」

    葉漢懷中就抱著骰盅和骰子,這十天內一直沒有離過手,累了,就抱在懷裡歪在椅子上打盹。他向兩位老闆點點頭,表示可以試給他們看。

    來到骰寶台上,葉漢把骰盅遞了過去。

    傅老榕擺手說:「慢,不能用你的,簡坤,去賭場取一個骰盅來!」

    簡坤立即取來一個。

    傅老榕接過骰盅,望著葉漢:「準備好了沒有?」

    葉漢點頭。

    傅老榕用勁搖了幾下,放回骰寶台,三枚骰子在玻璃台板上發出三種不同的響聲,葉漢皺了皺眉,隨口念道:「一、三、三,七點開小。」

    傅老榕掀盅,果然是兩個「三點」,一個「一點」。隨後又試了多次,亦是每猜必中。

    傅老榕滿意地在葉漢胸部上打了一捶,讚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葉漢心底湧起一股暢快,他瞭解傅老榕的為人,難得這樣表揚手下。

    這時,高可寧又提出另外一個問題:「葉主任在短短的十日內練就別人花費十幾年練成的功夫,當然算是奇跡,只是僅僅『練就』,並不等於可以破他。到時候,我們是莊家,人家聽骰,這——」

    傅老榕恍然大悟,睜著眼睛道:「是呀,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葉漢咳嗽一聲,一口濃痰吐在乾淨的地毯上,得意地說:「我當然會破『聽骰』密術,才敢跟譚通較量!」

    傅老榕與高可寧互望一眼,臉上綻開了少有的笑容。

    「不過,」葉漢一會又說,「我得去大廳熟悉熟悉環境,除了狗仔,誰也不許在場。」

    中央酒店八樓賭博大廳早已收拾停當,一切佈置仍按前一次安排。葉漢領著狗仔在骰寶台上忙乎一陣,便倒在就近沙發上呼呼大睡起來。

    早晨8點,周平率各報社記者首先到場,用相機攝下了葉漢因練「聽骰」而疲倦的鏡頭。他們都在心裡打了一個問號:葉漢能在短短的十天內練就那種神術嗎?

    上午9點,大廳座無虛席,聽葉漢在沙發上發出雷動的呼嚕聲……

    9點15分,譚通在十數位保鏢的簇擁下進入賭場,見葉漢那副樣子,當場發出一串響亮的「哈哈」聲。

    狗仔慌忙把葉漢推醒。葉漢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雲裡霧裡地被推上骰寶台。

    第一鋪開始了,全場鴉雀無聲,只有掛鐘的「嘀噠」聲主宰大廳。《澳門日報》首席記者端起相機對準骰寶台。

    葉漢打了一串呵欠,搖搖頭,總算清醒過來,望了一眼譚通的長鬍子,屏住呼吸,上下搖了幾次,放盅,骰子在骰寶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譚通聆聽畢,臉上露出得意的笑,捧了一大把籌碼押在「小」上。被特許可以跟著參賭的幾名達官要人亦跟著往「小」字上押……

    「買定離手又拭開!」葉漢掀盅,唱道:「四、四、六,十四點開大!」

    一大堆約十幾萬元的籌碼統歸莊家,全場嘩然。

    此時,譚通仍保持紳士風度,擺著手,示意全場安靜。

    第二鋪開始了。葉漢搖骰,這次譚通集中了全部精神,聽出三粒骰子跌落的聲音非常低沉,這是「一」或「二」的骰點著檯面的響聲,也就是說,骰子朝上的一面不是五點就是六點。自認準確無誤之後,譚通為報剛才的一箭之仇,咬著牙,把一盆籌碼全押在「大」上……

    剛才吃過虧的賭客,也懷著撈回本錢的心理,把所有剩餘的籌碼跟著押在「大」上……

    葉漢例行公事地叫道:「有沒有再下注的?或要臨時改動的?」

    全場無聲。

    「買定離手又拭開。」葉漢唱罷,揭起了骰盅。

    這時,骰寶台前的所有眼睛全都最大程度地睜圓,一眨不眨地盯著葉漢的手和骰盅,惟有譚通仍在正襟危坐,傲然地看著別處。

    「一、一、二,四點開小。」葉漢唱骰。

    骰寶台前一片慘叫。譚通亦沉不住氣了,吼道:「靜一靜!」

    全場肅靜。

    譚通用眼瞪了葉漢一眼,說道:「我懷疑你做了手腳!」

    葉漢回敬道:「我不否認你的懷疑,可你總不能紅口白牙無端栽贓!」

    「我會拿到證據的!」譚通氣咻咻道,「請把骰子與骰盅換了!」

    狗仔下去搬來一大堆骰盅、骰子,譚通逐個檢查,選出一套來,並令邱老六把帶來的現款全部換成中央酒店的賭博籌碼。

    第三鋪就在這種雙方一觸即發的緊張局勢下開始了。

    這一次有點虛怯的譚通不敢多押,骰寶台周圍的人更是杯弓蛇影,心有餘悸,骰寶台上只堆了譚通押的1000餘籌碼。

    搖骰開始,譚通全神貫注,明明聽出是「大」,掀骰時偏偏是小。這時候,聰明的譚通終於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奸笑。在第四鋪開始之前,小聲對葉漢說:「葉先生,念你還算一條漢子,譚某人願放你一馬:你能自動投降,我就不當面出你的醜!」

    葉漢意識到對方已看出點破綻,臉上的肌肉搐動,但仍不服輸道:「謝譚先生美意。古云『賭博場上無父子』,你我萍水相逢,更何況早有宿怨,受之有愧。請吧,葉某人甘願在大庭廣眾之下丟臉失信!」

    譚通咬牙說道:「那好,我就做深山老林兩條毒蛇中的一條——不過,這次失勢的是你,開舖吧!」

    葉漢雙眼也充滿敵意。

    此刻,兩人的較量,遠遠勝過當時譚直的祖先在深山老林中目睹的那兩條毒蛇——當時,它們純粹只是命與命的相搏,牽扯不到任何故事。而如今,譚通與葉漢的賭博,除了本身的你死我活之外,還牽扯到兩個大公司的生死存亡,一群人的名譽及日後前程……

    葉漢手捧骰,全場寂靜,先是掛鐘的響聲,然後被骰子的碰撞聲掩過……三枚骰子跌落時聲音悅耳,令人蕩氣迴腸……葉漢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可以下注。

    譚通掃視一眼周圍的大賈富豪,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說:「這一次,你們大膽跟我往下押好了。葉漢玩的這一套把戲我明白之後一秒鐘就可破了!我修煉十幾年,對每一種骰點跌落之聲可謂瞭如指掌。剛才幾番較量,果然都是相反的聲音,由此可見葉漢已經窮途末路,用妖術將骰子跌落聲顛倒過來!」

    眾人愕然,尤其是狗仔更是臉紅一陣、白一陣,因為他清楚,葉漢練成破「聽骰」之術的正是譚通說的那樣。

    譚通說畢,把一大盆籌碼全部押在「大」上。旁邊的巨賈、富人來不及買換籌碼,又不願放棄這「扳本」機會,紛紛把身上的證券、金戒指、派克金筆、純金打火機等等貴重物品全部押在「大」上。

    全場出現了白熾化的局面,無論參賭者或是賭場工作人員,或四處的觀眾,無一不把心提到喉嚨上,關注即將公開的結果……

    周平更是忙得團團轉,不停地掀動相機快門,抓拍張開嘴、伸長脖子等看熱鬧的賭客,抓拍嘴角流涎都渾然不覺只盯著骰盅的參賭者,抓拍葉漢表情深邃的面孔,抓拍譚通穩操勝券的鎮定和略帶嘲弄的調皮……明天,寫一篇轟動澳門的新聞,並配以多副精彩的照片……《澳門日報》又將再掀高潮,洛陽紙貴,他周平自然也會跟著風光,名利雙收。

    葉漢例行公事地重複幾句話,右手將盅蓋掀開,三枚骰子赫然出現在睽睽目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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