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合夥人 第三章 戀愛必修
    大學時代,可以什麼課都不修,但是,戀愛課必定是要修的,明的也好,暗的也罷,單相思互愛戀,無論被安排在了哪一個課堂,終歸是要走上一遭的,要是精力足夠像王陽似的,還能來回溜上好幾圈。

    成東青畢竟也是少年心性,也有動情之時,懷春之日,尤其那兩位風姿招展如草原大樹的惹眼地主,每日裡不斷地攜伴行動,更是狠狠地刺激著成東青的神經。

    兄弟固然可以一起讀書、一起打球、一起喝酒、一起睡覺,甚至一起罵娘。可兄弟不能一起花前月下,不能一起捉著小手軋著馬路體味甜蜜蜜、美滋滋的味道,更不能親個小嘴,貼個臉體會小鹿亂撞的刺激。

    成東青無數次不情願地夾在王陽和Lucy之間,充當那個「採訪」的大幌子,直到功成身退。

    「Our generation desires all things American.Comparatively speaking,we also have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you.」王陽又一次拎著成東青「陪」他「接受採訪」,照例是王陽和Lucy互動,成東青充當活動佈景,兼端茶送水,還能主動及時地幫忙撿個乒乓球,遞塊毛巾什麼的。

    我們這代人渴望美國。相比之下,我們也更瞭解你們。王陽說的其實有很多人都贊同,包括譏笑王陽約會的孟曉駿。不過Lucy顯然不這麼認為。

    「Do you think we don-t truly understand you?」

    一般這種難得的標準英語對話時間,成東青都會不由自主地跟著小聲重複,反覆地念,反覆地模仿,嘴唇一動一動的時候,連著手腕也不自覺地跟著一起做出半個揮乒乓球拍的動作,彷彿不把所有動作都做上,學的語言也會跟著打折。

    「Americans even believe that we have to play a few rounds of ping-pong before we can get down to business.」王陽不無嘲笑,聳肩攤手的模樣和美國電影裡做鬼臉無奈狀的黑人沒多少表情上的差別。自從莊則棟、丘鍾惠之後,中國的乒乓以霹靂之勢開始席捲乒壇,當紅的蔡振華、施之皓更是將中國乒乓球在外國人眼中樹立了近乎妖魔化的地位,彷彿中國人在跟別人談任何正經事前,都要來打一局乒乓球。

    「Ha,is it not like that?」Lucy顯然也是持有這種誤會,成東青機械地左右擺動腦袋,看著乒乓球過來又過去,噠噠地敲擊著檯面。

    王陽是橫拍,與世界潮流同步,和大部分直拍的同學有著涇渭分明的路數,別有一番瀟灑,不過王陽的重點不在乒乓,也不在美國人對中國人有多瞭解,更不在於Lucy的採訪:「As for me,I-ve seen over a hundred Hollywood films.I have a deep understanding of all the intimate facets of the American kiss.」(就我而言,我看過上百部好萊塢電影,我對其中所有的美式接吻都瞭如指掌。)

    一百種!一百種接吻方法!成東青完全被震撼了:這得看多少部美國電影才歸納總結得出來啊?一百部?開什麼玩笑,成東青沒少跟著孟曉駿看原版電影,也沒見幾種啊。

    「Wang,quoting your newspapers,practice is the sole criterion for understanding the truth.」(王,用你們報紙的話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Lucy早就在這一次次超級主動配合的採訪中,領悟了這個長頭髮中國男人的暗示。論主動性,還是美國人更領先一點,至少不會光是坐而論道,因為她明白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好吧,你倆眉來眼去地調情,為什麼每次都要拉上我成東青做電燈泡?別人夾在一對兒當中的好歹還能當個炮灰。成東青倒好,乾脆只是個純活動佈景,說不說話,是否移動,和事態發展沒任何關係,也沒人在意。

    活動佈景當多了,電燈泡當久了,就算遲鈍如成東青,也終於醒悟過來:與其坐而論道,觀摩愛情,不如也去選修一下,積攢點學分,要是能一次過,不需要補考,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遇見蘇梅,是偶然也是必然。

    成東青能在數萬學生的燕京大學裡,在同一個時刻——漆黑的夜晚,同一個地點——已經閉館的圖書室,遇見這樣一位,和自己一樣偷偷進入學校圖書館,卻不是為了偷書的人,是不是就是命中注定?

    要不是因為受了王陽的刺激,看了一場活春宮,成東青才不會丟臉地流淚。更不會聽到偶像之神的指引。

    「我只會為一件事哭,就是當我登上《時代週刊》封面的時候。」

    「當美國總統?只有這個我做不到,但不是我的錯,因為我不是在美國出生。」

    孟曉駿的高度顯然超出常人,成東青如醍醐灌頂,瞬間徹悟:我要成為孟曉駿那樣的人!所以呆愣愣地發下四年看完八百本書的宏願想來也是理所當然,孟曉駿家堪比圖書館的藏書量,對成東青而言無疑是一種座右銘。

    八百本,孟曉駿幫他算過,一年兩百本,扣除寒暑假期間的圖書館閉館日,成東青每天至少得看完一本,不劍走偏鋒,根本不夠時間。要不成東青也不至於需要這樣半夜三更地潛入圖書館,點個蠟燭就為了多看一點書。

    王陽為此還為兄弟做出來巨大犧牲,使出無往不利的美男計,幫他騙到了圖書館管理員的鑰匙。

    所以說轉角遇到愛,成東青在王陽放浪的感情生活的陰影下一度懷疑愛情,差點就此斷送了也找一個女朋友的念頭。卻在不經意的路口,遇上了一生的女神。

    女神穿著當地最流行的白底碎藍花布裙,黑直的長髮用一塊白手絹隨意地紮著,微弱的燭光映照下,眉目如畫,溫暖而恬靜,楚楚可人。

    蘇梅聽到響動只是輕輕抬眼看了成東青一眼,成東青抱著一大摞計劃看的書,看著蘇梅發呆,很憨實的一隻呆頭鵝,沒任何危險性,蘇梅無聲地低下頭繼續看書,燭光易逝,對於蘇梅來講,這一兩眼的時光,都是浪費。

    成東青猶豫著,要不要打個招呼,嘴唇動了半天,還是選擇與蘇梅相鄰的桌子邊坐下,像蘇梅一樣,點上蠟燭。然後將找出來的書篩珍珠似的整理一遍,在筆記本上認真地列好閱讀計劃,每一本書名後面都標注著預計讀完的日期,然後把今天要看的書挑出來,其餘的都碼到了書架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

    夜深的時候,總會有許許多多的蟲子,唧唧吱吱地叫喚著,聲音透過重重的書架,伴奏似的映襯著平穩輕柔的呼吸,讓人心沉靜下來,無比安定。

    有書有光有安寧,甚至還有佳人在旁,成東青的讀書效率變得更加高。常年養成的背詞典的習慣,已經讓成東青足以做到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當笨鳥先飛之後,飛得熟練了,也總是可以熟能生巧的。

    成東青翻到書本的三分之二時,旁邊那團溫暖的燭光開始搖曳起來,沒有風卻忽閃忽閃地,抖得成東青眼花了一下,轉臉望過去時,那團燭光已經滅了,蘇梅淹沒在黑暗中,依舊一言不發,只依稀聽得見輕柔的呼吸,以及成東青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隨著黑暗中的蘇梅站起,走過來,心跳聲變得更加頻密。

    古人說,想讀書而自家沒有燭火的時候可以鑿壁偷光,但此時蘇梅有另一個選擇,只需要走過來,到成東青身邊坐下,就可以充分共享僅剩的一支蠟燭。

    蘇梅坐到了成東青身邊,一言不發攤開書,安靜地一如剛才,相識的機會稍縱即逝。

    成東青僵硬著,佳人與書不可兼得,到底先看哪樣,實在不好抉擇。

    前一半的書,成東青只用了三分之一根蠟燭。可沒等成東青把剩下的那一半看完,蠟燭就已經完全燃盡,只留下桌面上的燭淚見證了剛才的邂逅,帶著餘溫,彷彿成東青熱烈燃燒過的心,在蘇梅離去之後依然溫熱著、柔軟著,輕輕一摁,就是一個深深的印跡。

    成東青相信深夜圖書館之約是絕對是命運的暗示,但他沒告訴王陽和孟曉駿。一方面是因為那倆人確實分身乏術,忙著泡妞、學習、參加各種講演、聽各大教授的公開講座。另外一方面,是成東青憨實的心眼裡僅存的那點自知之明:告訴他倆,不是被嘲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就是被那倆人給勾走了心中所愛。

    一起看書的日子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頻繁,成東青已經摸清楚蘇梅來圖書館看書的規律。可以這麼說,只要他想讓蘇梅見到自己,那麼蘇梅就一定不會孤單。

    可惜成東青還是沒有膽量表白,只敢在蘇梅回去的時候跟在後面。蘇梅騎車,他也騎車;蘇梅下來推,他也下來推;蘇梅從食堂門口繞一圈,他也跟著繞一圈。成東青跟得光明正大,無畏而執著。

    「別跟著我。」蘇梅其實早就發現成東青的「跟蹤」了,這麼毫不掩飾的跟蹤,全燕京也就成東青做得出來。

    成東青被猛然掉轉車頭衝過來的蘇梅嚇了一跳,一緊張,什麼話都沒說出來,跟蹤的反倒被被跟蹤的嚇著了,二東子有些著惱地看著蘇梅跨上自行車,鴿子一般飛著離去。

    成東青確實算得上癩蛤蟆,尤其在蘇梅這只白天鵝的映襯下,更加顯得灰頭土臉,不堪入目。法律系最有名的大才女,追求者可以排到後海去的蘇梅,怎麼可能站在連普通話都不標準的西語系差班同學的身旁?成東青連起碼的門檻都沒達到。

    現實是殘酷的,可成東青無法克制地出現在蘇梅的附近,扮演著遭人譏諷的丑角,默默地登場,默默地謝幕,卻換不來女主角哪怕一眼的正視。

    無論是深夜宿舍拐角的路燈下,還是週日清晨未名湖畔的石頭旁,成東青總是盡職地扮演著那只癩蛤蟆,誠懇而盡責。

    「When the Constitution was written,no one would have imagined that we would someday get most of our news from television and radio reports.」(當我們的憲法寫就的時候,沒人能夠想見有一天我們獲取新聞的方式會是來自電視和廣播。)當蘇梅用標準的口語念出這個段落時。成東青知道,他徹底陷落了,他另一個需要頂禮膜拜的神祇產生了。

    地主二人組終究還是知道了成東青光榮的明戀史。

    「去追!」在王陽看來,天下沒有追不到的姑娘,只要掌握方法。

    孟曉駿深深地看了成東青一眼,想了想,半信半疑地問:「真喜歡?」

    「嗯。」這次,成東青倒交代得快,一點猶豫也沒有。

    「信我嗎?」孟曉駿的眼神堅定而富有穿透力,成東青覺得自己心底的所有念頭都被他看穿了,除了點頭什麼都不會,「信就聽我的,我告訴你怎麼去追。」孟曉駿一字一句,深沉而肯定。

    「不過結果如何,我也不敢保證,只能說,你聽我的,成功機率最大。」孟曉駿邊說邊放開抓著成東青肩膀的手,換上了一派輕鬆的模樣。

    成東青被勒令不許再變態狂似的跟著蘇梅,甚至連晚上的「圖書館之約」也不能去。

    「你追蘇梅,那是以卵擊石。但哥哥我就是要幫你創造奇跡。」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懂嗎?」

    「Know ourselves and know yourself!Come on,baby,跟哥哥聽法律系的課去!」

    成東青被「做出了巨大犧牲」的地主二人組揪著去了法律系。今天的公開課是法律系一位老教授講的「今日美國講座」,座無虛席。王陽不得不發揮情聖本色,換來了三個靠前排的位置,攬著一臉不好意思的成東青,大馬金刀地坐下。

    「為了幫你泡妞,哥哥我這回可是犧牲大發了。」王陽壓在成東青耳根語重心長地講,「好好聽,回頭把法律系高嶺之花拿下!」

    周圍瞪過來幾雙責備的眼神,成東青趕緊正襟危坐,認真地注視著頭髮花白的老教授,一臉的忠厚勤奮。

    「美國的種族歧視永遠不會消除,為什麼?」老教授是法律系出了名的脾氣溫和,慈眉善目得讓人看著歡喜,「因為美國白人的種族意識不會消除。40年代,美國人說德國人冷血;60年代,美國人反過來誇德國人冷靜,建設國家有效率。說到黑人呢,如果黑人是在白人住區有房子,常常會遭到白人的打砸襲擊。電梯間裡,如果一個白人看見三個黑人男子同時走進來,這個白人會在電梯關閉前的一瞬間逃出電梯間。在白人眼裡,黑人永遠是懶惰、無知、野蠻的種族。」

    老教授講得慢條斯理,倒是淺白易懂,難怪經常有別的系的學生過來旁聽,成東青那張永遠也藏不來事的臉,立刻寫上了金光閃閃的「原來如此」四個大字,一副癡呆相。

    孟曉駿看了成東青一眼,有些後悔帶他來參加這種洗腦課,有點不耐煩起來。王陽也是一臉不屑,屁股扭了半天,還是忍耐著。

    老教授繼續侃侃而談:「在美國華人總算聰明勤快吧,可他們又說華人搶走當地居民的工作機會,開餐館製造噪音、污染空氣……」

    「不好意思,請教您一個問題。」孟曉駿終究還是沒忍住。他平日裡儘管理智冷靜,但在兄弟受到洗腦時,實在無法坐視不理,教授正想點頭示意孟曉駿繼續,孟曉駿就點了個炮仗,「教授,您,去過美國嗎?」

    後面這句話,孟曉駿是一個字一個字念的,聲音清楚響亮,發音標準清晰,就連剛才還在睡覺的同學都揉著眼睛驚訝地「啊」了出來。

    教授,您,去過美國嗎?成東青瞬間驚醒,立刻將崇拜的目光投向孟曉駿。

    老教授目瞪口呆。他的課,從來沒人這麼帶著一點質問的口吻提過問題,他當然沒去過美國,一屋的學生統統安靜下來,寂靜得如同外太空。

    「教授,您從書裡看來的美國,我有理由懷疑。」孟曉駿的風采和帥氣,從來都在他的口才上,風度翩翩、自信滿滿,「筷子不會知道菜的味道,除非你自己去嘗。」孟曉駿的話刻薄而又犀利無比,直直地刺向老教授。

    王陽忍不住吹了聲口哨,充滿調侃和不屑,這是對兄弟的聲援。

    「你們是哪個系的?」老教授脾氣再好,也有點端不住了,向前走了一步,扶著講桌,看著孟曉駿問。

    孟曉駿從來不會被人帶偏話題,他的目標向來明確,路徑也非常清晰,繼續道:「據我所知,所謂American dream,就是在夢想面前,人人機會均等。全世界只有美國能做到這一點。」

    老教授聽了嗤笑出來:「年輕人,too young.」年歲大的人,總是有些福利,在他說不過你的時候,他可以憑借他的年紀,用一句「你還太年輕,不懂這裡面的奧妙」來獲得扳盤的機會。

    孟曉駿又豈會如他所願:「老師,我一定會去美國,I will find out by myself!」孟曉駿已經相當不客氣了,從教授直接換成了老師,並且從位置上站起來,擺出離席而去的慨然姿態。

    王陽和孟曉駿都站起來了,成東青當然也不好繼續坐著,畢竟那倆人是為了陪他才來的,不共進退就太不是東西了。

    「坐下!」一聲怒喝從前排傳來,大約是老教授的親傳子弟,從孟曉駿提問開始就憋著火,看見他們三個站起來要離開,立刻站起來,炸出一聲怒吼。

    「哦?」孟曉駿擰著眉毛,一副你是不是智商有問題的表情看著那個炸刺的花短褲。

    「聽完再走!」花短褲堅決表示要捍衛教授的尊嚴。

    「你誰啊?」王陽毫不示弱地調侃。

    「他是我的老師。」

    王陽笑著低聲對成東青說了句,「瞧,親衛隊來了,」然後又向前兩步,不無譏諷地說:「哦!我看出來了。」話音中帶著再清晰不過的嘲笑,那絲鉤針一樣的笑意,扯住了人的臉面,狠狠拽下來,徹底點燃了火藥。

    「媽的,這幫孫子!事師長貴乎禮也。這他媽什麼世道?給我打。」花短褲顯然文武雙全,罵完娘還能掉書袋,掉完書袋還能擼袖子。

    子曾經曰過:敵眾我寡,寡人先溜。王寡人和孟寡人被成侍衛保護性地推了一把,在成侍衛忠心耿耿地護駕下,從汪洋一般的敵人中戰略性撤退。

    成東青揮舞著書包,沒兩下就被蜂擁而上、義憤填膺的法律系男生扯下,摁在地上飽以老拳。

    可憐的老教授只能徒勞地拍著桌子,高喊:「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教授的高喊如同他的講課一樣,流於形式毫無效果,回過身來拉成東青的王陽和孟曉駿一樣不能倖免地掛了一身彩。

    「東子,我看太迂迴的以你的智商也弄不來。」孟曉駿躺在地上喘著氣,聲音冷清,「我看明天咱還是換一個戰術,來點直接浪漫的。」

    成東青痛得沒能說出話來,臉上卻一直掛著被疼痛扭曲的笑,這個時候想的最多的不是蘇梅,而是作為這倆人的兄弟,他成東青這下子是絕對夠格了。

    「這幫孫子!」王陽還有力氣罵,「仗著人多勢眾欺負老子!還有那老頭,仗著手裡每年白送給那幫孫子的學分,竟然對爺爺動手!」

    直接點的方式,成東青想,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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