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海關 第38節:敢情她一直在蒙顧客呢
    後來我問甄由美,又是買車又是開辦事處,在幹什麼呢?甄由美說:還能幹什麼,做點貿易吧。她說做點貿易吧,這口氣真把我活活氣死。我悶頭喝茶,懶得跟她開腔。甄由美說:你不高興了?我說:沒有,我高興著呢,你發財了我還能不高興?甄由美說:高興就好。其實我一直在埋怨你呢,這麼好的發財竅門你怎麼不告訴我,在北京你還對我遮遮掩掩。你是不是以為我做不來?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說:什麼發財竅門?我有什麼發財竅門?甄由美說:還在掩掩藏藏的,我不高興了。我說:行,行,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發了財,你開心,你高興。甄由美說:那你還幫不幫我?我明知故問:幫你什麼?甄由美說:幫我找客戶,我這麼多證,得找銷路呀。我本來不想幫她,可不幫她是說不過去的。誰叫我跟她有一腿呢。我說:要幫你也不是不行,你知道,我這身份明著沒法幫你,咱是貓,你是鼠,貓不能幫著鼠去找東西吃。咱介紹一隻老鼠給你,讓它帶你去找食物。甄由美聽著,又好氣又好笑,最後拿起拳頭拚命捶我的肩,她說:什麼貓呀鼠的,說得多難聽。

    甄由美後來含情脈脈地看著我,她那張臉真是一往情深。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就說:你幹嗎呀?甄由美說:怎麼啦?看多一眼都不行嗎?我只好由著她看。甄由美看了個夠,然後說:等我做完這筆生意,我就可以把那個家安頓好,我就是自由人了,我就解放了,就可以跟你長相廝守了。我準備在南村買套房,以後你就不用天天在外面吃飯了。我要學南州人煲靚湯,讓你活得滋滋潤潤的。我一聽嚇得跳起老高。這臭婆娘,原來她拚命賺錢,就是為了給自己贖身,拋夫棄子,然後跟我私奔。

    我得趕緊想招兒,躲得遠遠的。

    跟甄由美吃了飯,我借口單位有事,跟她分了手。吃飯的時候,甄由美一直很高興。她還以為吃了飯會跟她有一場活動,就算沒有床上活動,至少也有些室外活動吧。沒想到我一句單位有事就把她打發了。甄由美一臉的失落,卻沒有辦法。她依依不捨地跟我道別,讓我先走,她說要看著我走遠,直到看不見。對這種粘粘糊糊的愛情我實在受不了,我只好大踏步地走了。連頭也不回。這可讓甄由美傷透了心。她一陣心酸,眼淚嘩嘩地流了一地。後來她自己去街上瞎逛,逛累了就去酒吧喝酒,喝到深夜才回到宿舍。然後她就給我打電話,她的想法是,夜深了,我不可能還在單位加班,也該回家了吧。可我早就把手機關了,因為我在若塵那裡。我可不想讓若塵知道我剛跟初戀情人吃過飯,儘管這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若塵終於從郝傑的垃圾場中解脫出來。她高興壞了。說要為此跟我乾一杯。我跟甄由美吃了飯,卻裝做沒有吃,又跟若塵吃了一頓。好在我跟甄由美吃時心裡不痛快,吃不下,也不想吃,留下了肚子。所以跟若塵吃時,我比她吃得還多。

    我們在美食城吃小食,那裡人頭湧湧,天南地北的小吃應有盡有。我們佔了一間小房,喝嶺頭單叢,吃中華小吃。我吃了一碟又一碟。差點把肚皮撐破。我吃著吃著,想起甄由美,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明明不喜歡她,卻要裝出喜歡的樣子,差點害得人家拋夫棄子。好在我清醒得很,給她一個當頭棒喝,儘管沒把她喝醒,卻喝得她不敢拋夫棄子了。她的想法是,假如我不跟她結婚,她也懶得離婚。這說明她對我的愛也不是什麼真正的愛情。最多算個一時衝動。我犯一時衝動的毛病可多了,一年要犯兩三次。可我就沒像她這樣,衝動完了就要找人家結婚。

    吃完了飯,我們就在南村廣場瞎逛,那地方可大了,什麼好玩的東西都有。我們手拉著手,逛了一樓逛二樓,逛了二樓逛三樓,後來逛到五樓了,五樓是電子遊藝室,人又多又吵。若塵說:咱們玩一下。她叫我去買錢幣。我不想玩這東西。這是我們大人玩兒的嗎?可我不能說不想玩,那樣若塵會不高興。我說:咱沒錢。若塵就哼了一聲,從口袋裡掏了一張老人頭。我換了錢幣回來,若塵拿了一半,去到一台機前夾公仔。我拿著一大把錢幣,一時不知道玩什麼。後來看見打槍還比較像個樣子,就在那兒打起槍來。打了幾輪,若塵來找我了,把我剩下的錢幣全沒收了。然後像施捨窮人似的給回我兩枚。

    我把錢幣打完了,過去找若塵,看見她手裡抱著兩隻白色的狗熊,正圍著老虎機轉圈子呢。我說:買了兩隻高價狗熊呀?若塵說:是呀,心痛了?又沒花你的錢。她接著說:看,有多得意,有點像你的親戚呢。她把我的一個親戚在眼前舉了舉,接著親了一口。這時覺得虧待了另一個親戚,也拿起來親了一口。我把臉也湊過去,涎著臉說:咱也親一口。若塵用狗熊鼻子頂著我的頭,說:滾一邊去。

    若塵抱著狗熊在裡面轉圈子,看看這邊,看看那邊。人家玩得上勁,她看得也上勁。後來她就停在輪盤賭前,雙眼盯著轉盤發呆。我站在若塵旁邊。若塵看看人家,看看我。又看看人家,再看看我。我知道她那意思,她是想咱們也玩一盤。可我偏偏裝做不明所以。若塵只好把手伸出來,她那是要錢。我裝做沒看見,她就拿手撞我。我說:幹什麼?若塵說:別那麼孤寒,借張錢來。我從口袋裡摸了半天,摸了五毛錢出來,放在她的手上。若塵看都沒看一眼,把錢裝進口袋裡,又把手伸出來。我只好又在口袋裡掏,這次掏了兩塊錢出來。若塵看都沒看,就說:不夠。我放了張十塊,若塵說:不夠。她的手感還挺靈的。我放了張老人頭,剛放下,她突然收縮指頭,把錢抓得緊緊的,手立即縮了回去。

    若塵玩了會兒輪盤賭,把錢輸了一半有多。又去玩賽馬,把手裡的錢全賽掉了。這時已經十二點。若塵說:不好玩,咱們去吃過橋米線吧。我以為她輸錢輸得腦子出問題了,用手摸了摸她的頭。若塵說:沒發燒,我知道現在沒過橋米線吃,人家早收攤了。我只是想看看你有多心痛我。我說:要有多心痛有多心痛,我帶你去敲老闆的門,把她叫起來,咱最多給她錢,她要多少咱給她多少。這回是若塵摸我的額頭了。她把手放在我額頭上,久久不願挪開。她的手很溫暖,皮膚細嫩,給人的感覺十分美好。我說:咱也沒燒,我是真的帶你去敲老闆的門。若塵仍是將信將疑。我說:走,咱們閒著也是閒著。

    我們坐電梯下去,我和若塵站在電梯裡面,透過玻璃看外面的風景。百貨公司關了門,黑燈瞎火的。五樓的燈光折射下來,照出商品的一些大概的輪廓。出了電梯,感到一些寒意。我把若塵擁在懷裡,並肩在馬路邊沿走著。走了十來分鐘,離過橋米線越來越近了。若塵突然站住,雙眼含情脈脈地看著我,說:立誠哥,咱真的去呀?我一聽就激動起來。咱若塵妹子叫我什麼來著?立誠哥也。她可從來沒這樣叫我呢。她以前可是左一個立誠右一個立誠,前一個立誠後一個立誠,上一個立誠下一個立誠,東一個立誠西一個立誠,南一個立誠北一個立誠。我說:若塵,就憑你今天這表現,咱就是豁出這條老命也要讓你吃上過橋米線。

    我拉起若塵的手一路猛跑。跑到過橋米線時,只有出來的氣,沒有進去的氣。我們彎著腰歇了一陣,我才開始拍門。那條街的鋪面全關門了,斜對面的小巷裡有家小賣部還在營業。我敲門的時候,聲音傳出老遠,那家鋪頭的人探出頭來看。若塵看見了就對他揚了揚手。那人把頭縮了回去。我想他一定在罵我們神經病。我敲了幾下,裡面有了動靜,是起床的聲音。接著有人在問:誰呀?有什麼事?我一聽是個女的,對若塵眨了眨眼睛。我說:老闆娘,咱是老街坊,找你有點急事。若塵忍不住笑了,她盡量抑制著笑聲,結果笑彎了腰。老闆娘開了燈,把窗口拉開一條縫,從裡面看外面。她自然看不清我們,我們卻對她一目瞭然。我伸手拉窗門,把老闆娘嚇了一跳,她叫了一聲,後退了一米多。我把我的腦袋伸進亮光裡,說:別怕,咱可是良民。若塵也學我,把頭伸進了窗口,結果老闆娘看見了一個男人的頭和一個女人的頭。兩個頭各有特點,但同樣迷人。我說:老闆娘,認識我嗎?老闆娘自然不認識,可她卻不好意思說,她說:認識,街里街坊的,你經常來吃米線。我說:你可真有眼力,咱是來吃過米線,可不是經常。認識我妹嗎?我說著就把若塵的頭搬給她看,若塵大概沒想到我會來這一手,很不配合。她把腮幫子鼓起來,嘴唇噘起老高。老闆娘說:認識,你妹嘛,來吃過米線。這都是屁話,沒來吃過米線,深更半夜會來騷擾你?

    我說:老闆娘,不好意思,深更半夜來打攪你。是這麼回事,咱妹嫁了個洋女婿,明天就坐飛機去美國,你知道美國吧,那可是人人都想去的地方。我妹有福氣,你看她這麼年青就嫁了個老美,還跟著出國。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比中六合彩還難。我說話的時候,老闆娘一臉困惑,她不知道我妹出國嫁洋女婿跟她深更半夜被吵起來有什麼關係。可她不好意思問我,她得等我把話說完,這是善良的女人的特點。我繼續說:剛才說了啊,咱妹明天一早的飛機,你知道有多早,五點鐘呢。所以天一黑我就讓她上床睡覺。到美國要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呢,下了飛機還暈時差。你知道時差吧,不知道也沒關係。你會煮過橋米線就行了。老闆娘趕緊說:我會我會。這時有個男人出來了,他大概不放心外面的女人。我繼續說:咱妹一早就睡了啊,可是睡不著,從八點鐘就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翻到十二點。我給她吃了一把安眠藥,她還是睡不著。後來我妹就爬起來了,你知道她爬起來幹什麼?她說,哥,咱想吃過橋米線。老闆娘說:啊,我明白了,你妹想吃過橋米線,行,行,我馬上給你做。老闆娘一高興,把門打開了,讓我們進去坐。

    我們坐下後老闆娘就對裡面那男人說:小妹妹明天出國,突然想吃米線,半夜來敲門呢。那男人顯然不太相信,可我們就坐在那兒,他不得不信。女人說:還愣著幹啥,還不快點去煮湯?男人應著,進了廚房。女人給我們倒水,發筷子。還讚我這個哥哥好,知道痛愛親妹妹。若塵抿著嘴偷笑。她算是把自己樂壞了,吃不吃米線已經不重要了。

    一會兒上了米線,她果然吃不下,吃了七八口,放下了筷子。老闆娘在一邊看著,說:做得不好吧,急急忙忙的,又沒有現成的料。若塵說:不是,本來很想吃,但吃的時候又吃不下。老闆娘好像找到了知音,忙說:是這樣,我有時也這樣,特別想吃某個東西,好不容易吃到了,卻吃不下。我說:沒關係,俺替咱妹吃。我拿起筷子,一陣風掃殘雲,幾口把一碗米線吃了個精光,把湯也喝得一滴不剩。

    若塵給我一張紙巾。示意我走人。我擦了把嘴,說:老闆娘,買單。老闆娘說:不買了,就算我為咱妹子餞行。嘿,成了她妹子了。我說:那哪成,一定得買,我掏了五十塊錢放在桌上,說告辭了,打攪了。老闆娘還拿著錢跟我推了半天,她非把錢塞進我口袋裡。她塞進去,我拿出來,如此搞了三四回,最後還是若塵勸她收下了。我們出門的時候,老闆娘還送到門口,對若塵說:妹子呢,回國就來姐這裡吃過橋米線,姐給你做全汁全料的。

    敢情她一直在蒙顧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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