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碼頭 第二十五章
    書記的座車問題解決後,姚凱歌開始物色郝智的秘書人選。本來,領導身邊的人應該是由領導自己決定最合適,但郝書記卻把權力交給辦公室!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倒叫姚凱歌頗費思量。一朝天子一朝臣,梁懷念以前的秘書小賀是不能繼續用了,說心裡話,現在他最看重的是辦公室綜合科的小郭,這小伙子文筆好,腦子更好,靈活、機動、會處理事情,要知道是咋個靈活法,具體說就是領導的屁股一抬,他就知道領導是上廁所還是想放屁,平時在他面前比自己的兒子還聽話。當然,像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險的地方一樣,這種人有時候也很危險。雖然是危險,但畢竟咬主的狗不多,況且要咬也得等自己的翅膀硬了的時候,現在他還不至於吃裡爬外和主人構成利害關係。退一步說,即使到了那種地步,如果真的咬主人的話,那是根本不講究遊戲規則了,而聰明的人都講規則。所以這樣的人領導還多是賞識的,喜歡使用他們做秘書。而秘書科的那個劉勇,風風火火的很不成熟,還比較恃才傲物,自恃有了經濟學和哲學兩個學士學位,還會在報紙雜誌上發幾篇帶有新穎觀點的文章,有時還有梁山好漢打抱不平的氣概,看事情不順眼了就敢出口,自命不凡。多年革命經驗告訴大家,清高的人根本不適合在領導機關工作,他們到學校或者是什麼考古研究室,跟那些老古董清高還行,惹不下是非。可也奇怪,看得出郝智對劉勇比較喜歡,因為幾次開會下鄉,似乎很隨意地都帶著他。使領導滿意就是最大的滿意,這是他行政多年的經驗,也是官場的基本準則。既如此,那就把小劉配給郝智,但他敢斷定,這樣的秘書時間不會長久,當然除非郝書記是個另類的領導。

    這段時間以來,郝智時不時回味著上次肖琦書記的談話。老佛爺基本肯定了這段時間路山的工作,但這些工作主要是穩定中的平穩,沒有體現出經濟的發展和力度,從他殷殷的期望中明顯流露出了一絲失望,委婉中批評了路山經濟建設工作緩慢,特別是在培育經濟發展的增長點上沒有大的動作。事實上,郝智非常清楚路山經濟的增長點在哪裡。簡單說就是盡快把資源優勢轉化為經濟優勢,為此從表層上看是必須引進大項目和大量的資金,切實改善投資環境,而實際呢,應該解決的主要問題是人的問題,通過幹部作風的切實轉變,端正用人導向,切實解決長期以來遺留下來的官本位問題,創造路山經濟發展的新局面。路山幹部編製特別是領導的職數嚴重超編,這可怎麼改?人的事情是最頭疼的,我們國家的幾次改革,不是只有人事制度的改革問題最多也最不徹底嘛!上次省裡剛改革後,有順口溜就說:廳長們是門口轉,處長是院子裡站,大家就看省長怎麼辦!而路山在用人機制上,早把過去傳統的也比較隱蔽的任人唯親,改變成公開的任人唯錢了。在這樣的態勢面前究竟該怎麼扭轉?想起這些事情,郝智感到頭疼得很。

    問題誠然很多,但工作仍然要搞,更不能停滯不前。郝智想,幹部人事工作不是一天兩天可以解決的問題,那就來個曲線救國方針,用輿論監督推動一下各方面工作。平時,他經常拿兩份報紙對比著看,一份是地委的機關報《路山日報》,而另外一份是毗鄰省一個股份制的《華夏報》。到任幾個月來,除過第一次到禾塔的報道以外,他在《路山日報》上總共才正式露過五次面,都是頭版頭條,而且佔了很大篇幅,其中四次是會議報道,還有三次配發了自己的大幅照片。像搞輿論監督總要找到由頭那樣,他等待著《路山日報》上出現的時機。

    這天早晨一上班,郝智也和路山的幹部一樣,把《路山日報》這份另類的「早餐」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後,終於看出了大問題,並且這問題叫他再也忍不住了。看來還是廖菁說的對,這個報紙要不是蠢人辦報,就是報社裡面大有文章。他馬上打電話叫來宣傳部長黃勁,指著《華夏報》和《路山日報》上登的同一條消息請他閱讀。黃勁讀過後連說是不像話,太不像話了,一副生氣的樣子,但話語雲來霧去的沒有所指。郝智也不想費神琢磨他的話,只是沉著臉說:「報紙不能是這樣辦的吧,新聞理念應該切實改改了。我們黨的新聞思想也不是要求黨報辦成簡單的說教工具嘛,也應該是活生生的、鮮靈靈的、貼近生活、貼近群眾的。我看把《路山日報》社和電視台的領導找來,共同商量一下。」聽他這樣一說,黃勁表情極不自然,有些尷尬,問道:是馬上叫嗎?得到肯定後馬上叫秘書通知他們了。

    郝智是第一次見《路山日報》社社長兼總編輯溫彩屏,看到她時還真的很吃驚,一種男人的本能指使他情不自禁地多看了這位女社長几眼。沒想到這個溫彩屏蠻漂亮的,氣質也還不錯,特別是皮膚如此細膩白嫩,真是到了極致,她的形象別說在路山街頭亮麗,就是走在省城的街頭也會令男人們怦然心動的。敏感的溫彩屏自然感到郝智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多停留的那一兩秒,也就不由得浮上了紅雲,表情更是矜持,舉止也多了幾分謹慎。大家坐定後,郝智說:「我到路山已經幾個月了,但對宣傳工作關心不夠,今天先向大家檢討。」這樣一說,聽者都立起身子馬上惶恐不安,不知道郝智是什麼意思。他一擺手示意大家坐下,繼續說道,「我不懂得新聞,但我知道我們黨的新聞思想和原則,要堅持正確的輿論導向,要服務於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這個大局。同時,也知道輿論監督是新聞的靈魂和媒體的生命,輿論監督應該推動我們的工作。總的原則就是這樣,具體說嘛,這樣,我對你們媒體提點建議,或者說是算表態吧!」他的表情嚴肅起來,說,「在指導思想上應該是群眾靠前,領導靠後;市場靠前,官場靠後;多報道基層一線,少報道會議活動;多說關注國計民生和老百姓的實話,少說假大空的廢話。也就是說,去反映群眾的呼聲,把版面和鏡頭讓給基層,還給人民。對於我個人的報道,」他停頓了會兒,看著他們幾個人都在認真做記錄,繼續說,「關於我的活動一般不報道,需要報道一般不上頭版,重要活動一般不佔頭條,當然,地區重要的會議,那就另當別論了。我還要建議你們,應該開闢專門的監督專欄,留足版面繼續輿論監督。我們是共產黨人,我們所幹的事情都是為人民的,為人民的事情我們還有什麼顧慮和害怕的嗎?」

    「郝書記,你指示得非常正確,我們立即照辦。在幾年前,我們有過一個專欄,叫『鐘樓下』,後來因為稿子少,逐漸就停辦了。」溫彩屏的聲音綿軟得真好聽。

    「『鐘樓下』?很小氣的名字嘛,起點也太低,不像一個監督類的欄目嘛!現在全國公安系統創辦的『110』熱線就很不錯,我看你們也搞一個類似『110』的新聞欄目。像公安幹警那樣,有新聞就採訪,有問題就曝光。當然,新聞內部也有她的紀律,好像那些涉及國家政治、經濟秘密的,或者引起不安定因素的,還有涉及民族宗教什麼的,就不能公開報道了。但重大的新聞事件,我們也可以採取發內參的辦法,總之,要讓發生的新聞事件該是哪一級知道就叫哪一級知道,不要讓好的新聞事件漚爛在自己手裡。寫重大新聞也是你們新聞工作者追求的境界嘛。」

    「郝書記說的對,的確內部有這幾方面的規定。」溫彩屏佩服地說著,內心深處也說畢竟是省裡下來的,就是有水平。

    「至於稿源問題,我看這不難解決,拉起監督大旗,自有『吃糧人』嘛!起碼說我現在手頭收到的問題反映,就足夠你們發一陣子的。當然你們還要再調查核實。你看河灣縣出現的這個怪事:有一個做生意的農民賺了錢後,想做點好事,當他看到村裡的娃娃們上學要翻越一條50多米的深溝,就動了修橋的念頭。為了省點錢,他找了一個退休工程師搞的設計,施工時自己做了工程監理,幾個月後花了10來萬把橋終於修好了,通行三個月後,縣裡有關部門發現這是座無設計、無資質、無驗收的『三無』橋,為了群眾的安全,這些部門就把橋做了封閉處理,要求那位農民什麼時候拿來國家有鑒定資質的單位的安全鑒定,什麼時候才能通行。農民找到縣裡和地區有關部門,都告知他地縣都沒有技術能力和設備來做鑒定。無奈,他又到了省裡,找到了一個權威鑒定單位,專家說要拉設備派技術人員過去,一算計竟然需要15萬費用。大家聽聽,修座橋才花費10萬,做安全鑒定卻要花15萬。現在橋已封了三年,這期間,好心的農民為了使橋盡早得到使用,不僅耽誤了自己的生意,而且還睡不上安穩覺。為什麼?因為每天都有些膽大的學生翻越橋欄。面對幾十米的深溝,他害怕出事,只好自己成了看橋人。哪天要是有誰掉下去的話,那他這個建橋人怎麼能脫離了干係?據這位農民在信中講,三年裡,他給你們報社、電視台寫了好幾份材料,但都是石沉大海。古往今來,修橋鋪路屬於善舉,可這樣的新聞你們為什麼不做呢?是害怕得罪縣裡的和有關單位的領導嗎?本來我們的媒體應該從中挖到更多的東西,可大家放棄了。再看這個,路山在街頭安置磁卡電話,剛挖好了坑,就有水保監督站的執法人員前來執法,說是挖坑已經使水土發生了移位,根據《水土保持法》,電信局要依法交納水土流失防治費,每坑要一千元。這不是天下奇聞嗎?街頭安裝IC卡電話,既方便了群眾,又美化了城市,多好的事情啊,可我們的一些人員為了達到他們的目的,不但破壞了投資環境,還竟然冠冕堂皇地褻瀆法律!同志們,對於那些把群眾利益當作耳旁風的人,難道我們不該鞭撻嗎?像這樣的材料我那裡多得很,回頭你們找劉秘書要。」

    郝智說話的間隙,為了穩定一下情緒,便起身去給大家倒水,電視台台長果東連忙站起來,拿起桌子上的一次性紙杯倒了。見這樣了,郝智也不說話,沉吟著看著大家。過了一會,他拿起桌上的幾份報紙說:「不知道你們看不看這份報,今天的《華夏報》上報道三天前發生在路山的一個事件:『路山派出所非法拘禁一女客商』。這位南方來的女客商帶著80萬美元的訂單,來我區定購傳統手工藝品。半夜裡她遇到警察查房,聽著激烈的敲門聲,作為一個單身女士不敢貿然開門是正常的事情。在她提出要求出示警官證件後,惹惱了我們的警察先生,他們不容分說破門而入,將只穿內衣的女士強行帶走,非法拘禁了十三個小時,最後在合作單位的擔保下,以妨礙公務的名義被罰款1000元方才獲釋。結果是大家都可以預料的,受到傷害的女客商帶著美元離開了這個令她傷心的路山,並發誓今生今世再也不來了。」

    郝智真的氣憤了,大聲咳嗽起來,嚇得幾個人也大氣不喘。良久,他又拿起一份報紙說:「大家再請看我們今天出版的報紙,標題是:路山警方嚴處一起妨礙執行公務事件。我給大家念幾段,本報訊:路山警方在近日一次掃黃行動中,對住在路山賓館的一身份不明的女士進行例行檢查時,遭到拒絕並妨礙警方執行公務,為了樹立警察的尊嚴,警方將其帶走並進行了罰款處理。同志們!聽聽,這是為了樹立警察的尊嚴,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啊!把無辜的人非法拘禁了,還要獲得輿論的支持,這還有沒有道義!」他翻到二版,繼續說道,「再請看我們報紙的這篇報道:河灣縣掀起冬季植樹高潮——規模、質量、效果超過往年。而《華夏報》的報道卻是:樹坑淺、苗子枯,河灣縣是植樹造林還是搞形式主義?我真是糊塗了,即使是報道的角度不一樣,但怎麼同一個事件能出現南轅北轍、黑白顛倒、截然不同的報道?!關於這兩篇報道的事情,我已經批示請紀檢委派人去調查落實。」

    溫彩屏的臉色變得緋紅,坐立不安,很不自在,她心裡暗暗叫苦,知道最後調查的結果肯定是自己的報紙在胡說八道。因為長期以來,在路山設立的幾家報社記者站裡,只有《華夏報》的機制最先進,記者待遇高,而且他們沒有廣告和報紙發行任務,因此他們輕裝上陣,他們什麼事情都敢寫,寫了報紙就敢發。但這樣一來,那些被批評的單位和個人就幾乎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慣例,只要是《華夏報》批評過的對象,大多都來在路山報上恢復自己的名譽。而報社為了增加收入,只要交納比平時多幾倍的廣告費,換個角度,什麼好話都敢說,甚至可以把壞事說成好事,死人說成活人。但這些能告訴地委書記嗎?

    多年了,郝智還沒有像今天這樣批評過人,特別是批評一位漂亮的女同志。他停頓了一會兒,覺得不應該再這樣激動地說下去了,就嚥了口唾沫,問黃勁:《華夏報》在路山設有記者站、常年住有記者?

    黃勁解釋說,《華夏報》駐路山記者站省新聞出版管理局倒是早批復了,但我們還沒有給她發證登記,部裡也在想著其它辦法,看怎麼能對他們的採訪給予限制。

    「發不發證又有什麼關係呢?現在到處講的是人口的流動,比如任何人都可以在路山買房,可以做生意,那為什麼就不容許記者在路山採訪呢?我認為哪怕就是一個普通的公民,他也有瞭解新聞事件的權利,也有寫稿發稿的權利。」郝智不贊同黃勁的說法,「其實,《華夏報》我在省裡就經常看,也為此思考過,為什麼毗鄰省的一個具有民辦性質的報紙,竟然能成為全國的大報,特別是西部報業界的老大?據說中央還專門有人每天進行監控,成為領導關注的報紙。我想,就是這份報紙敢為民說實話,真正起到了新聞輿論的監督作用。話反過來說,那就是我們好多的報紙說了官話、套話和假話,和老百姓越走越遠。也就是這樣的環境,給她創造了鶴立雞群、獨樹一幟的機會。假如我們的媒體都成為老百姓的娘家、貼心人,那她《華夏報》的市場也會退回她們那裡去。這段時間以來,我從《華夏報》的成功,想到我們當領導幹部的該如何贏得民心的問題。」郝智喝了口水,接著說,「在輿論監督問題上我的態度是開明的,輿論監督絕不能放空炮,要讓輿論監督促進和推動我們的各項工作。其實在當今信息時代,特別是隨著網絡的迅速發展,只要發生了大的新聞事件,我們不監督,自然有人監督,我們不發新聞,也封殺不了新聞。這一點上大家應該清醒,現在的時代是高信息、快節奏時代,信息資源共享是時代潮流。所以,我的觀點是,路山發生的事件最好由我們首發,當別人知道後,我們不僅曝光了,說不定問題還得到解決了。新聞監督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解決問題嗎?這樣的話,對於其它媒體來說就是炒冷飯了,炒冷飯總沒有意思吧。溫總編,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溫彩屏惶恐不安地點著頭,連連說:「那是,那是,郝書記理論水平就是高,說得很實在很透徹,不僅是路山地區人民的領導,在新聞上也是我們的老師。」

    郝智說:「哪裡是什麼老師,我只是說一點辦報紙的指導思想,一些個人的觀點和看法。至於報紙如何辦,新聞如何搞,還是你們這些行家裡手的事情。只是有一點,我希望盡快看到我們自己舉起輿論監督的大旗。」

    聽著郝智的批評,一直沒有說話的果東暗自高興。首先,雖然郝智把自己也叫來了,但關於電視台的工作隻字不提,在這樣的場合,說明對自己的工作比較滿意。事實上,做事謹慎的果東在新聞把關上很嚴格,每天的節目哪怕自己生病了,也要台裡拿到醫院或者家裡來審查。在電視台幾個後期製作室的牆上,都貼著地區領導排列順序的名單,還有具體畫面的剪接方案,比如說這次會議有五個地區級領導出席,那這五個人依照職位決定畫面的時間,如果地委書記是四秒時間的話,那行署專員就是三秒半時間,反正現在的設備可以精確到幾幀上。這樣做起來是很辛苦,但他坐在風口浪尖上不依靠任何人卻仍然能巋然不動。不像溫彩屏,依著梁懷念這一棵大樹準備靠到底,如果梁懷念不倒,這個女人說不定還能當上宣傳部長,那樣的話把自己壓得更是喘不過來氣。現在好了,有郝書記剛才的這番話,溫彩屏的政治生命看來是完了。其實她早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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